阿伽门农出征,凯旋,遇害,复仇。男人的大故事,听上去辉煌灿烂,一会儿是金戈铁马,一会儿是侠骨柔肠,一会儿又是壮士悲歌。女人们藏在男人背后,精心写着自己的小故事。那故事目光短浅,无足轻重。男人是史诗,女人就是歌谣。这些闺房故事,藏在历史背后,透露出一股无关大局的气氛。
可是阿伽门农背后那些女人们也并未被历史湮没啊: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放荡淫逸,与人通奸,杀害丈夫;长女伊菲革涅亚,不惜用生命拯救父亲;次女厄勒克特拉,一心复仇,手刃母亲,夺回王位。
这些女人们的故事,我们还不是耳熟能详?还不是来龙去脉明明白白地写在历史中供人追思?是啊,故事如此曲折,历史怎么能视而不见?然而历史只关注故事,从不关心这些女人鲜活的生命。历史只关注那些可歌可泣的男人般的女人们,从不关心那些自绝于大叙事之外的小女人。历史关注阿伽门农家这些彪悍强势的女人,但别忘了,阿伽门农还有个鲜为人知的小女儿克律索忒弥斯。
克律索特弥斯隐藏在光彩夺目的母亲与姐姐身后,只能做黯淡的陪衬。历史也会偶尔提及克律索特弥斯:当厄勒克特拉谋划复仇时,克律索特弥斯怯懦冷漠,无视父亲,惧怕母亲,只求自保。复仇在辉煌的凯歌中完成了,克律索特弥斯也更黯淡地退出了她黯淡的角色。厄勒克特拉耀眼地站在前台,遮断了所有人的光芒。她说,我年幼的妹妹从不给我任何支持与安慰。既然如此,历史凭什么关注这个胸无大志的妹妹?故事的重点是克律索特弥斯的冷漠,不是她为何冷漠。
阿伽门农远征时,克律索特弥斯还是孩子。你不能要求这女孩在十年后为一个陌生人的死而痛不欲生,即使这个陌生人据说是他父亲。克律索特弥斯的生活里,只有母亲和姐姐。但母亲有她的权力与情人,大姐不知所踪,二姐心里只有复仇。克律索特弥斯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宫廷里,野兽般无人照料。当厄勒克特拉说我要亲人的安慰时,她其实在说我要你帮我共同复仇。克律索特弥斯凭什么要被姐姐虚伪的亲热感动?孤儿克律索特弥斯就应该冷漠,既然亲人不再亲爱,凭什么要求她自告奋勇去做权力的牺牲品?
克律索特弥斯自私冷漠,历史如是说。历史痛恨她在权力血战中的退步抽身,但历史却说我们应该责备克律索特弥斯的自私冷漠。道德评价永远是安全的,历史躲在道德背后,述说着对流血的热望。历史不关心克律索特弥斯怎么生活怎么想。想被历史记住,只有流血,流自己的或流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