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Diogenes
本田菊半眯着眼倚在搭了几日未清洗衣物的纷乱转椅上.那张椅子刚买回来的时候似乎是红色的?他记不得了.似乎是有些年头的东西.反正这东西现在已然发黑了,不时几块皮革会继续剥落,混在脏兮兮地板上堆积的垃圾里.
他不太出门走动——即使是这样也不肯把房子收拾妥当.窗帘本就厚得很,常年不清洗积的污垢密密地掩盖了从前暖黄色的花朵纹路,却也阻挡了大部分光线,室内昏暗,令人有强烈的就此睡去的欲望.
本田菊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清醒着.无论是梦境里还是现实他都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干着不知所云的事.偶尔的不同梦境——或是现实里会出现一个和他长相相同的家伙,眸色是红的.他会大步走向自己,狠狠地往自己的脸上甩几个耳光,然后强行拖着他,拉开窗帘——
每次在那一瞬菊便醒了.窗帘还是密密地掩盖着外头.
这么想来应该是梦.那个家伙不是老久前就死了吗.菊有些窒息地想.
他懒懒起身,试图做些什么果腹.实际上他只有方便面了.本田菊寻找些什么用来冲泡,晃荡到饮水机前不加思索地按下了冷水键.搅拌着或许能吃.
他入口的首先是咸得发指的面汤.看来下次该少加点儿调料?他如是想着.算了罢,下一次有兴致做吃的是什么时候. ?反正冰箱里早就塞满了面包,不管是否过期.罕见的几次出门是几个月前在离门口不足三米的面包店.那店里装潢简单却出乎意料地简洁.当时他正套了一件衬衫和皱巴巴的牛仔裤.那家店明亮得他几乎要逃出去,抬不起头来.那样的明亮不属于他.他生活那样昏暗——
无法控制自己,他不停地往篮子里装着面包,近乎痴狂地伸出手,搜刮着货架上的面食.他知道店员看他的眼神近似于看神经病,但这更使他加快了手上速度.仅那一次竟花了几百元,换来了几大袋子的面包.扔在冰箱里时他露出的是满足的微笑.
收回思绪,菊又一次打开电脑.他不喜欢那样的回忆,那家店的明亮让人害怕.
熟练地进入软件界面,他操作熟捻,在那块光滑的屏幕上不断绘出各种线条,打着线稿.有时候他觉得只在这个时候他活得才最正常,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生活如此颓废,他们更愿意相信那个叫Kiku的画手衣着靓丽,如同所有臆想里的一般清秀俊俏而温暖.
这样的他只存在于过去吧.很久以前似乎是这种样子的?菊在看到网页上密密麻麻的评论时费力地搜刮着记忆.只是连他也记不清那时的样子,只记得那时房间很干净,窗帘是开着的————
令人讨厌.
菊手上不停,线稿的处理很有些麻烦.这个游戏支线多,需要完成的情景人物也更多了些.只是酬劳高出几倍.他不怎么喜欢全额打到卡上,他平日里只网购一些必需用品或者画具.因此他常要求对方把一部分现金送过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地疯狂买东西,或许是患了什么病吧.只是有什么必要治疗呢?只要存活着便好.
不过从前来送钱的那位小哥实在令人厌烦.应该是位外国小伙子,开放得很.他来送钱时把门拍得震天响,直到菊忍无可忍地出来解救了那扇看起来十分脆弱的门.
更为令他愤怒的是那家伙多管闲事到帮他收拾了整间屋子还拉开了所有窗帘,亮得耀眼的光线泼洒在空荡的屋子里,那一瞬本田菊畏惧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那样的光亮如同许多年前的清晨一样.让人无法抬头.
那一次本田菊毅然把那个小哥赶了出去,任由他在门口叫嚷着“hey dear 你这样的生活可不行实在太脏乱了让hero为你解决它——”
“在下不需要您的帮助,多谢您的所作所为了.若方便还请您立刻离开.”本田菊罕有地生气.
最后以那位美国小伙儿的离开收场.菊至今想起来还是有不少的愧疚,不过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会依旧如此.
菊揉揉眼.几近机械地重复着手上动作,笔下的却是顺畅华丽的线条.
线稿完成时似乎房间里的光线更弱了一些,不晓得是何时.或许是傍晚?或是凌晨.电子屏幕的光依旧是亮眼的白,映得他的脸似是发青.菊有些乏了——长时间地面对屏幕使他的睫状肌疲劳,眼球酸痛.他又一次任由手中的板子滑落,坠落到椅子下的一堆破布上——实际上那应该是衣服.伏在桌面上的菊顺势把电脑关闭,当然他没有忘记存盘.光亮熄灭,他安心地闭上眼.只有这样的卑微的——只存在于昏暗中的光亮才使他不至于害怕.
门边的垃圾似乎很久未曾丢弃,衣架上七零八落地挂着那些久未清洗的衣服.污垢积在地板上难以抹去,当然他没有试图去清理过.桌面上的电脑旁边——啊.
那是一张覆了灰尘的照片.两个模样相同的短发少年相互搭着肩头,在游乐场开心地笑着.那两个人身上沐浴着满满的阳光.
想想那应该是七八年前的东西了罢.菊想.这样算来好像他如今也还年轻?
响起的敲门声让他猝不及防.
敲门声很重,但应该不是那个美国小伙子干的,那家伙的敲门——那简直不能称之为敲门,该叫对于门的凌虐比较恰当.
敲门人并不等着他来开门,似乎早已清楚他懒得出来似的,直接一脚踹开来.
...似乎需要让人来修理门锁了,真讨厌啊...
那人大步流星地走入,瞅着屋内景象屡屡皱眉,只是顾不上收拾,他走到歪在转椅上的青年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两个耳光,打得他耳朵里一瞬间充满了轰鸣声,刺痛迫使他醒来.
...葵?
红眸男子不说话,只无言地把菊从椅子上扯下来,粗暴地拖了出去.窗帘被他拉开,破旧被强硬狠狠地冲撞上,那窗帘索性整个脱落了.
菊恍惚.
那些光亮一丝不漏地倾泻到他身上.
〖在下不能让你这样继续下去.〗红眸男子低声道.
“求你不要......和我一起留下来......”菊无力仰头,断断续续地向身前人道.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葵早就死去了,在多年前的清晨.站在马路对面的他目睹了葵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上,血沫四溅.他呆呆地看着,缓缓跪下,脸上有泪,只是无意识地流淌.光线无比耀眼,他怕一抬头看见葵的尸体,沐浴着阳光,刺痛着他的眼睛.曾经爱抚着他的人,躺在马路中间,场景静谧似要凝固.为什么阳光总是那么热烈?
...那个属于他的红眸少年.
前方的男子忽的转过身来,在菊仍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揽过他,强硬地揪着他的衣领吻上他的唇.菊的衬衫不知何时被解开,那人的手摸索着他的胸膛——
然后菊醒了过来.
板子安稳地在衣服里躺着,门锁和窗帘安然无恙.
菊不可控制地抚上梦里被男子触碰过的肌肤.
他忽的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开始啜泣.
——如同那个清晨,他蹲在马路边无声的掉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