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大概很早就忘了,何所谓专情。也许我已经不记得当年和你一起走过的路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就是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未完待续。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又遇见他,只希望这些年来修炼的一身冰凉铁衣能足够坚硬。”
***
江南的梅雨天,带着特有的濡湿和冗长。细雨连绵,阴柔又繁琐,接连下了一个多星期,街上一片缭绕着的烟雾。浅灰色的半透明的天空久未放晴,不厚不薄的云层在天边阳光渗透进来的入口处缓缓堆积。
阮东南从阳台上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金属衣叉,烦躁地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外面晾了四五天的套装依然皱巴巴的,捏一把全是湿漉漉的感觉,这让一个从小在北方雪地里长大的姑娘异常窝火。
阮东南出生在江南,四岁随父母北上,只不过,兜兜转转十来年,如假包换的江南女子研二毕业回到故土之时,居然犯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还没来得及适应南方湿冷多雨的天气,就莫名其妙生了一脸的痘痘,还天天上吐下泻,好久才褪下去。
最让她难以接受并不是外部的环境,而是一个生长于无形之中的撼动着她精神深处的影子——那个曾爱她如生命的,热烈燃烧过她青春的,却选择在最后拂袖而去的男人——陆西北。
阮东南曾经是个安静温和又爱笑的姑娘,乖巧的长相,甜美的嗓音,体面的成绩,还有一个同样相称的青梅竹马男朋友。那时候的她在别人看来真的是非常幸福又幸运,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曾经她和他自四岁开始分隔两地,直到十七岁那年再度重逢,但他们的爱情来得是那样出人意料却理所当然。他们在大学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相约以最佳拍档和绝配情侣的身份在律界出人投地。然而六年前,她二十三岁,他们的爱情出于主观原因,止步于那个雨天——不同于现在的细雨纷飞,那是彻彻底底的雷雨轰鸣。
愁绪上来的时候,就好像江南的雨一样,连绵不休,煞苦人心。
由此可见,阮东南对江南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多余的好感,甚至在潜意识里还有一丝……不着痕迹的恨。
陆西北给出的分手理由是信任危机,那天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口,他喝了很多的酒,最后还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吐了血。阮东南已经忽略了所有的细节,只能看见他怀里的女人那样温柔又妩媚地靠在他肩头,闪电的青光照在那人的脸上,她终于了解清楚了:女人有着厚厚的粉黛,呛人的香味,一双勾魂的丹凤眼,还有,涂得像鸡血一样通透的嘴唇。
陆西北没有等到阮东南的质问,阮东南也没有等到陆西北的解释,于是那个雨天,一个巴掌,就此分道扬镳。
阮东南度过了一段无比沉默又荒废的时期,每天蜷缩在封闭又黑暗的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哭,街坊邻居都叫苦不迭,纷纷到家里来投诉,然而直到知晓事情始末,只能摇头叹气:“多好的一对儿啊……”
陆西北最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连陆家父母都对这个问题躲躲闪闪。她终于还是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在所有人担忧的注视里,重新走进了阳光,但却少了魂魄,徒有血肉之躯。她仍是系里最出色的学生,然而或许是那个晚上的女人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无形之中,她变了太多——
头发烫成深棕的小波浪卷,锁骨刻上精巧的字母刺青。从此爱上各种烈酒,不论收藏还是豪饮,也因此学会在夜店里听惯他人夜夜笙歌。对于搭讪的男人她也来者不拒,身旁的男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不是富豪子弟就是高官后代,却始终留有底线。
她越来越不像陆西北所喜欢的样子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谁会在意一个还没宠多久就被人厌弃的女人。但是因为他的残忍,铸就了今日在深市律界叱咤风云的Yolanda。
这些年,他的名字被她用高墙禁锢,不再流连,却始终无法忘记。没有他,她照样过得自在。对于男人,她从来都懂得收放自如,只玩情不交心。在这个污浊又扯淡的世界里,守身如玉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好几次她被人灌醉企图不轨,却又在关键时刻让她反应过来立刻逃脱。一个律师怎么能容忍触犯法律的行为?不能说不害怕,只是想要放肆。
阮东南不止一次想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无形之中牵制了她的思维,提醒她,等着他,牵制他,然后,毁了他。
所以她恨,恨那个带走了她去爱别人的勇气的男人。
“这都什么天气……”阮东南小声埋怨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脱掉身上的真丝睡衣,从衣服里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色无袖紧身裙,快速整理好了发型立刻就出门。
律所前些日子刚接了一个单子,是一桩比较棘手的离婚夺子案,牵涉到的双方是深市的上层人物。男主角萧钦指名要在离婚纠纷案里常胜的阮东南来受理。阮东南分析了一下大局,自认为胜诉率只有不到60%,原本是不想牵涉其中的,然而萧钦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丰厚的条件。他答应如果胜诉,以女方赡养费的4%起步,作为此次出庭的酬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先起草的离婚协议上,那笔数目可观的赡养费直逼一亿。
“萧先生,交给我,您尽管放心。”阮东南心动了,她莞尔一笑,目光狡黠不着痕迹,“允许我使用一些特殊手段吗?”
萧钦很绅士地耸肩,勾出一个诱人的弧度:“Yolanda,please.”
于是,阮东南接下了这单风险巨大的夺子案,也将自己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萧钦高调地在报刊上刊登出自己与他合作的消息,仗着她在深市不小的名气,阵势摆得相当浩大,一副运筹帷幄之势。
然而女方却迟迟不见动静,阮东南甚至没法查到对方动用的律师团究竟是哪一个,更没法摸清楚代理人的身份。她有些疑惑和焦虑,直觉心头不安。
天已经开始黑了,阮东南约了萧钦到一家她妻子常去的会所里详谈有关官司的事情,然而此去,她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搜集证据。
雨还在下,她很不明智地穿了一双10cm+的高跟鞋,有没有带伞,只好把昂贵的反皮手提包举在头顶,踩着路上坑坑洼洼的水洼,一身狼狈。
阮东南跑到公交车站台下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天色已晚,她的当事人比较厌恶不守时的人,所以她需要立即找一辆出租车赶去会所。
正值出租车交班的时期,主干道上不断有车呼啸而过却不肯停下来,阮东南有些丧气,拧了一把半湿的头发,来回踱着脚。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远处,有一辆崭新的黄色出租车缓缓地减慢了速度。副驾驶席上坐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有着规则又倨傲的脸部线条,有着如黑夜般深沉的瞳色。他表情凉薄,轻抿唇角,薄薄的镜片之下双瞳翦水,显得很深邃又澄明,带了几分疏离感。
男人打了一个手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和缓,是请求:“师傅,麻烦您到前面顺路载一下那位小姐。”
“你们认识?”师傅有些奇怪,毕竟没有人会像这样要求的。
“岂止呢。”男人偏过头看着窗外模糊在雨中的街市,“但去无妨。”
只是片刻,车子果然就在阮东南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上来吧。”司机说完这句话就立刻摇上了车窗。天下着雨,车窗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任何事物,而车厢内防盗的挡板贴了广告,遮住了前排所有的可视范围,她只是知道车里还坐了一个男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坐了进去。
“师傅,中央会所。”阮东南特有的柔软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温柔炸开,不惊不扰,却扣人心弦。
车子开动了,阮东南这才又看到男人整齐的后脑,所有头发都干净又温顺地贴着,身体有些僵硬紧绷,双手交叠,不难发现他是个颇为谨慎的人,身上散发着一阵由内而外的气场,是倨傲,是不容置疑,但此刻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
这个男人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阮东南总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正有一个影子在晃动。
只是无奈她根本没法通过任何途径看清楚这位年轻男人的脸,这成了一个小小的遗憾。
“先生,谢谢你。”阮东南轻轻说着,当作是伸出援手的感谢。谁知那人半天没反应,最后只是不急不缓地点了头。
她打心底里觉得奇怪,却又没好意思打探,只好闷闷地窝在后座上,直到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