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又是八年
湖畔,海莉安泽丝在梳洗长发。夜里的水还冻得让人不敢接近,白日里初春的阳光,却已经照得人很暖和了。她看水中倒影,竟有几分陌生。修长的腿,丰满紧实的身体,有绽放的花的活力。
她突然无比地渴求水,忍不住脱去衣服,走进湖中,掬起水从头浇下去。水态意地流淌,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反而有种干涸的收紧感。
水忽地一晃,倒影变成了两个。她吃惊地转过头—个骑在粟色小马上的少年,黑眼睛惊讶又羞怯地忽闪,像误闯入花园的小鹿。
她情不自禁地看出了神。直到一阵风吹过,海莉安泽丝才猛然想起自己赤身裸体。她抓起衣服,三两步钻进岸边的灌木后,呼吸难以平静。
“对不起,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人,才想问个路。”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一定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海莉安泽丝身体发热,似乎自己仍被他看着。再多的衣服,再厚实的灌木也遮不住。
“骗人,你为什么不吭声,偷偷摸摸的!”她忘了自己也与他对视良久不曾开口。对于她来说,那只是短短片刻。
“我没有料到有人会在这里……”
“够了!离开这里!”海莉安泽丝觉得对方的口气是在讽刺她放浪,脸更是羞得滚烫,穿好衣服仍躲着不敢冒头。
“请相信我,我不是个坏人。我、我……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您是谁?是附近的人吗?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您?”少年有些语无伦次。
海莉安泽丝听见马蹄踏近,心无助地坪坪直跳,转身就逃。少年骑马轻松地追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紧紧跟着。海莉安泽丝觉得受了戏弄,恼羞成怒,碎然回身抓住少年的脚,把他扯下马。
马一受惊,跑得远远的。两个年轻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分不清是想推开对方,还是想抓紧对方。停下来时,海莉安泽丝正被压在下面。
少年注视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她的眼睛。海莉安泽丝吃惊极了,忘记了抵抗。眼前晃动着略显苍白的嘴唇,她胸口透不过气。
“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近乎害怕了,猛推开他。
少年身体一颤,涨红了脸说:“对、对不起,小姐,我……我……”
海莉安泽丝趁机逃走了。那少年在背后拼命呼唤她,她不敢回头,不敢面对少年的脸。只要一回头,她怕就再也迈不动步了。
一连半个月,海莉安泽丝躲在山洞里,不敢出门,怕再撞见那少年。可他的脸容、他的眼睛、他的温度、他的吐息已经全印在她心里,像是闯进了她身边,在她左右。她无时无刻不瞥见他的影子。
“肉,你最近为什么怪怪的?”兰吉儿问。
“没、没什么啊。”她慌张极了。
“骗人,你吃的东西少了,睡的觉也少了,有时唉声叹气,有时又在笑。”兰吉儿担忧地按住她额头,“你的脸好热,是生病了吧?
“明明是你的手冷。”兰吉儿冰凉的手,让她想起少年火热的掌心。
“我们是家人,没有什么话不能说。”舒希雷说。
海莉安泽丝在心里比较起舒希雷和少年。舒希雷的眼睛是沉静忧郁的,像深深的黑水;而少年的眼睛是冲动迷乱的,像爆裂开的火与光。
对,那少年就是给她这样一种快要爆裂的不安定感,他是一种危险,是仿佛能把她的身体、灵魂与一切的生活摧毁殆尽的危险。不能接近他。
“海莉?”舒希雷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哦,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最近心情不好。这儿的风景太差,我们搬家吧。”话刚出口,她忽然希望舒希雷拒绝。
“好。”舒希雷一口答应,“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吧。”
“等等!”她下意识地嚷了一声,忙又说,“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吸血鬼睡熟了。海莉安泽丝离了家,自言自语说:“晚上就要走了,让我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地方,只看一眼。”
她有意先在不相干的几个地方转了一圈,步伐急躁得近乎小跑。然后,才像是顺路一样,去往湖边。快到湖边了,她脚步忽又放慢了,有种要转身回去的冲动。她不知道是害怕看见他,还是害怕看不见他。
她差点儿就回头了,偏偏看见湖边有人影。她的心快跳了出来,摄手摄脚地走近,却是不认识的人。她失望透了,正要走,一个人骑着马跑近。
“有没有看见那个女人过来?”新来的人对原本在湖边的人说。
“哪有!害我白吹了一晚上的风。我说少主人一定是被湖妖迷住了。”
“谁让主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管她是湖妖树妖,都得找到!”
海莉安泽丝偷听到,那少年是当地领主的独子。那天等了一整夜,一病不起,只说要见湖边遇上的少女。一天没找到,少年便病得更厉害。
听了这些,海莉安泽丝什么也顾不了了。她梦游似的偷偷跟着那男人,却跟丢了。她又一整天不吃不喝,一路打听,终于来到领主的庄园。
已经是晚上,大门紧锁,她望着一扇扇亮着的窗户,有一种不顾一切翻门进去的冲动。
兰吉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肉,我们总算找着你了,还以为你被谁抓走了呢!”
“别拦我!”海莉安泽丝猛然推开她的手。兰吉儿退了一步,呆住了。舒希雷疑惑地说:“海莉,里面有狗,不能这样进去。”
海莉安泽丝眨眼看着他们,像刚从一个梦里恍然醒来。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扔下了他们,扔下了与她相伴十六年的家人,来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甚至还这么粗暴地对待他们的善意。
“对不起,我不知我这是怎么了……”她惭愧得泪珠在眼睛里打滚,坦白了一切。这些日子,她心里只有那个少年,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你一定是爱上他了。”兰吉儿说,
“我……爱上他了?”海莉安泽丝按住胸口,一阵晕眩袭来,有些站立不稳。面对有生以来的第一场恋爱,她就像暴风中的小树。
舒希雷一言不发。兰吉儿却显得比她更热衷,追问那少年的情况,直到问得她词穷才笑着说:‘他可不就在里面吗?让我们去瞧瞧他吧。”
“不!我不去!”海莉安泽丝忽然害怕了。怕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她,怕他的病是别的原因引起的,和她没半点儿关系。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了。”兰吉儿恶作剧地笑了。
狗怯懦地在吸血鬼面前臣伏,他们避开佣人,循着药水的味道,到了那少年的房间前。
“我们不打扰你们了。”兰吉儿把海莉安泽丝推进门,随即把门关上。
海莉安泽丝跌跌撞撞地走进去,一抬头,便看见那个少年的脸,险些惊呼出声。他睡着了,幸好如此。她凝视那张睡脸,慌张不翼而飞。
她想,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真是治他病的良药,那她愿意做任何事。可如果他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冷淡,她马上就走。
即使这样下定了决心,她仍犹豫了三次,才从喉咙口逼出了一声“晚上好”。话才出口,她立刻觉得做了一件丢脸极了的事,巴不得他没听见。
他却偏偏醒了,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他呻吟似的嘟浓:“梦,又是梦,如果是个不醒的梦倒好,可天总是要亮的。”
她压抑不住狂喜,说:“是我,我就在这里。”
他一愣,猛地坐起身,随即脸色惨白地强撑着看她。她忙去扶住他。两人手交握住,再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