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青石桥，书生哼着江南调
谁家女儿颜色娇，穿花扑蝶尚年少
金铃响，金铃摇，黄衣少女拍手笑
呆瓜呆瓜瞧一瞧，天边大鹰正飞高
——题记
叮铃铃，叮铃铃。
听到声响，病榻上的老人眼睛眯开一条缝，却又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
上一次听到这铃铛的声音，也是四十年前了。
……
“只要……只要襄铃的一句话……我就会……背弃自己所有的决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愿意背负一切的骂名……但是……我……已经不配……再这样做……”
“兰生……其实我……我……”
青龙镇的那些对白好像就像昨天，但转眼，岁岁年年，竟已过去了这么久。
叮铃铃，叮铃铃。
方兰生不敢睁眼，也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他愿意沉溺在这铃铛的声音里，就算是梦，也好。
其实他这么多年，有时候也会对着窗外发呆，一个人想，那一年，襄铃到底要说什么——是“其实我喜欢你”还是“其实我不知道”——但每当这时，他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因为不论是哪个，都已经于事无补。
有时他看着沁儿有时露出的顽皮模样，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也曾偶尔翻阅与青丘之国有关的东西，见到一团白色也会愣神。
“唉……”他轻轻一叹，这一生，爱过恨过，也算是值了吧。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药吧！”
空气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凝固。
方兰生不敢说话，也不敢喘气——这梦境太真实，那声音，太悦耳。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感瞬间传来。
不是梦！
但他依旧不敢睁眼，终究是他负了她，又有何颜面见她呢？况且青丘之国离琴川那么遥远，她又怎么可能孤身而来，四十年了，她一定早忘记他，或许也已经有了心上人。
应该是沁儿吧，沁儿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呆瓜！转着眼珠琢磨什么呢！赶紧起来喝药！”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脸。
终于，方兰生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橙黄映入眼帘，一串铃铛挂在身上，随着女孩的动作叮铃叮铃作响。
那眉眼，那笑颜，恍若隔世。
他好像瞬间回到了十八岁，那个不谙世事、天天跟在女孩身后喊着“襄铃”的少年。他咧开嘴角，说：“襄铃喂我，我就喝！”
襄铃瞥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用手舀了一勺药，用嘴轻轻吹了吹，放到方兰生嘴边：“张嘴。”
他乖乖张嘴，被药苦得皱了一下眉：“襄铃，这药……”
“良药苦口！你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喝……”说着，又舀了一勺，塞进方兰生的嘴里。
“咳咳……”方兰生被呛地咳嗽起来，药汁被咳得四处飞溅。
“襄铃……襄铃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有点着急，兰生，兰生你没事吧……”襄铃急忙放下药，起来找手绢，擦去方兰生嘴边的药渍。
“真的是老了……咳咳……”方兰生止不住地咳嗽，“襄铃你看，你还是那年的襄铃，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无论是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我喜欢的那个襄铃……可是我……我已经老了，连照顾自己都已经不行了……”
襄铃眨了眨眼睛：“没有啊，兰生也是襄铃以前认识的那个兰生啊，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手，胳膊，都是以前的那样，兰生永远都是对襄铃好，保护襄铃的那个兰生啊……”
也是襄铃喜欢的那个兰生啊。
“真的吗……”兰生眼睛突然一亮。
“真的啊，呆瓜，”襄铃笑着说，“兰生你还记得吗，咱们之前在琴川遇见，然后一起去江都，在青龙镇，你跟我说，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这些年，襄铃一个人在青丘之国，见了许多，也想了许多。襄铃觉得，兰生的决定是对的，兰生应该对孙小姐负责，对前世的事情负责。襄铃也偷偷来过一次琴川，那天我看到你在门外很着急，走来走去的，然后有一个老奶奶抱出来一个小娃娃，你抱着那个小娃娃，笑得就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比我们在一起玩还开心。我当时就觉得，兰生开心，真好——我是真心为你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很开心，我以为我会很生气，兰生对别人好，但是或许这个就是你说的……长大吧……”
突然襄铃停住，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划过一丝恐惧，然后把视线转向兰生：“兰生是不会丢下……不会再丢下襄铃不要的，对吧？”
方兰生没有说话。
“兰生不会的，对吧？”襄铃握住方兰生的手，眼泪啪地打在方兰生的手上。
方兰生呆呆地看着那滴泪珠，伸手擦去襄铃脸上的眼泪：“傻姑娘，不会的。”
他觉得好累，就连说出刚刚那六个字，都好累，好累。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襄铃会来，为什么会突然哭，都说动物是有灵性的，眼前的这只小狐狸，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事？
他靠在床边，喘息着，时间应该不多了，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答案，就算会遗憾，就算会后悔，他也想知道：“襄铃，那年在青龙镇，雨里，你的答案，你对我，究竟……”
沉默。
沉默。
襄铃抬起头直视方兰生的逐渐浑浊的眼睛：“兰生，其实我……”
她突然噤声。
咬紧嘴唇，轻轻地拍了拍方兰生：“兰生？兰生？”
回答她的是寂静，永恒的寂静。
她突然就笑了：“兰生，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呢？
说其实那时，我已经不迷恋屠苏哥哥了，我相信他会和晴雪姐在一起，说其实是那天雨太大，我才没有哭呢，还是说……
方兰生，其实我喜欢你了。
这么多年，襄铃一直都在追寻兰生的脚步，不知道是兰生走得太快，还是襄铃总是被路上的风景吸引，走得太慢。开始的几年，襄铃以为，是兰生觉得襄铃法术太差，嫌弃襄铃，怕襄铃拖后腿才离开的；过了几年，襄铃觉得，可能是如沁姐让兰生娶孙小姐，而且孙小姐前世和兰生在一起，所以兰生就要娶孙小姐，这样很好，兰生是个有孝心的人，是个很棒的人，可是为什么兰生不能放下一切，就只要襄铃呢；再后来，也是从琴川回来之后，襄铃好像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其实不是襄铃不好，也不是孙小姐好，也不是兰生不喜欢襄铃，只是兰生长大了，有了太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襄铃从来没有怪过兰生，因为襄铃，其实很佩服兰生。
但是下辈子，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因为襄铃，真的，真的，很喜欢兰生呢。”
她轻轻把一串铃铛放在方兰生的胸口，抹了一把脸，然后轻笑道：“兰生，你家房子，漏雨啊，你看，我一脸都是雨水，你看看……”
叮铃铃，叮铃铃。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九百年后。
床上的蓝布衣孩童突然坐起来，大喊道：“娘！娘！你知不知道……青丘之国？”
妇人走过来，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是什么地方啊，娘从来没有听说过……”
孩子皱着眉，好像在想：“孩儿，孩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定要去那里，去找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
妇人听见，又笑了：“好了，应该是做梦，休息会就好了，乖。”
孩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躺下，喃喃道：“青丘之国……青丘之国……”
窗檐下的木头堆里，伸出一只白色的小尾巴，摇了摇，又缩了回去。
叮铃铃，叮铃铃。
谁家女儿颜色娇，穿花扑蝶尚年少
金铃响，金铃摇，黄衣少女拍手笑
呆瓜呆瓜瞧一瞧，天边大鹰正飞高
——题记
叮铃铃，叮铃铃。
听到声响，病榻上的老人眼睛眯开一条缝，却又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
上一次听到这铃铛的声音，也是四十年前了。
……
“只要……只要襄铃的一句话……我就会……背弃自己所有的决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愿意背负一切的骂名……但是……我……已经不配……再这样做……”
“兰生……其实我……我……”
青龙镇的那些对白好像就像昨天，但转眼，岁岁年年，竟已过去了这么久。
叮铃铃，叮铃铃。
方兰生不敢睁眼，也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他愿意沉溺在这铃铛的声音里，就算是梦，也好。
其实他这么多年，有时候也会对着窗外发呆，一个人想，那一年，襄铃到底要说什么——是“其实我喜欢你”还是“其实我不知道”——但每当这时，他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因为不论是哪个，都已经于事无补。
有时他看着沁儿有时露出的顽皮模样，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也曾偶尔翻阅与青丘之国有关的东西，见到一团白色也会愣神。
“唉……”他轻轻一叹，这一生，爱过恨过，也算是值了吧。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药吧！”
空气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凝固。
方兰生不敢说话，也不敢喘气——这梦境太真实，那声音，太悦耳。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感瞬间传来。
不是梦！
但他依旧不敢睁眼，终究是他负了她，又有何颜面见她呢？况且青丘之国离琴川那么遥远，她又怎么可能孤身而来，四十年了，她一定早忘记他，或许也已经有了心上人。
应该是沁儿吧，沁儿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呆瓜！转着眼珠琢磨什么呢！赶紧起来喝药！”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脸。
终于，方兰生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橙黄映入眼帘，一串铃铛挂在身上，随着女孩的动作叮铃叮铃作响。
那眉眼，那笑颜，恍若隔世。
他好像瞬间回到了十八岁，那个不谙世事、天天跟在女孩身后喊着“襄铃”的少年。他咧开嘴角，说：“襄铃喂我，我就喝！”
襄铃瞥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用手舀了一勺药，用嘴轻轻吹了吹，放到方兰生嘴边：“张嘴。”
他乖乖张嘴，被药苦得皱了一下眉：“襄铃，这药……”
“良药苦口！你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喝……”说着，又舀了一勺，塞进方兰生的嘴里。
“咳咳……”方兰生被呛地咳嗽起来，药汁被咳得四处飞溅。
“襄铃……襄铃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有点着急，兰生，兰生你没事吧……”襄铃急忙放下药，起来找手绢，擦去方兰生嘴边的药渍。
“真的是老了……咳咳……”方兰生止不住地咳嗽，“襄铃你看，你还是那年的襄铃，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无论是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我喜欢的那个襄铃……可是我……我已经老了，连照顾自己都已经不行了……”
襄铃眨了眨眼睛：“没有啊，兰生也是襄铃以前认识的那个兰生啊，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手，胳膊，都是以前的那样，兰生永远都是对襄铃好，保护襄铃的那个兰生啊……”
也是襄铃喜欢的那个兰生啊。
“真的吗……”兰生眼睛突然一亮。
“真的啊，呆瓜，”襄铃笑着说，“兰生你还记得吗，咱们之前在琴川遇见，然后一起去江都，在青龙镇，你跟我说，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这些年，襄铃一个人在青丘之国，见了许多，也想了许多。襄铃觉得，兰生的决定是对的，兰生应该对孙小姐负责，对前世的事情负责。襄铃也偷偷来过一次琴川，那天我看到你在门外很着急，走来走去的，然后有一个老奶奶抱出来一个小娃娃，你抱着那个小娃娃，笑得就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比我们在一起玩还开心。我当时就觉得，兰生开心，真好——我是真心为你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很开心，我以为我会很生气，兰生对别人好，但是或许这个就是你说的……长大吧……”
突然襄铃停住，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划过一丝恐惧，然后把视线转向兰生：“兰生是不会丢下……不会再丢下襄铃不要的，对吧？”
方兰生没有说话。
“兰生不会的，对吧？”襄铃握住方兰生的手，眼泪啪地打在方兰生的手上。
方兰生呆呆地看着那滴泪珠，伸手擦去襄铃脸上的眼泪：“傻姑娘，不会的。”
他觉得好累，就连说出刚刚那六个字，都好累，好累。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襄铃会来，为什么会突然哭，都说动物是有灵性的，眼前的这只小狐狸，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事？
他靠在床边，喘息着，时间应该不多了，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答案，就算会遗憾，就算会后悔，他也想知道：“襄铃，那年在青龙镇，雨里，你的答案，你对我，究竟……”
沉默。
沉默。
襄铃抬起头直视方兰生的逐渐浑浊的眼睛：“兰生，其实我……”
她突然噤声。
咬紧嘴唇，轻轻地拍了拍方兰生：“兰生？兰生？”
回答她的是寂静，永恒的寂静。
她突然就笑了：“兰生，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呢？
说其实那时，我已经不迷恋屠苏哥哥了，我相信他会和晴雪姐在一起，说其实是那天雨太大，我才没有哭呢，还是说……
方兰生，其实我喜欢你了。
这么多年，襄铃一直都在追寻兰生的脚步，不知道是兰生走得太快，还是襄铃总是被路上的风景吸引，走得太慢。开始的几年，襄铃以为，是兰生觉得襄铃法术太差，嫌弃襄铃，怕襄铃拖后腿才离开的；过了几年，襄铃觉得，可能是如沁姐让兰生娶孙小姐，而且孙小姐前世和兰生在一起，所以兰生就要娶孙小姐，这样很好，兰生是个有孝心的人，是个很棒的人，可是为什么兰生不能放下一切，就只要襄铃呢；再后来，也是从琴川回来之后，襄铃好像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其实不是襄铃不好，也不是孙小姐好，也不是兰生不喜欢襄铃，只是兰生长大了，有了太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襄铃从来没有怪过兰生，因为襄铃，其实很佩服兰生。
但是下辈子，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因为襄铃，真的，真的，很喜欢兰生呢。”
她轻轻把一串铃铛放在方兰生的胸口，抹了一把脸，然后轻笑道：“兰生，你家房子，漏雨啊，你看，我一脸都是雨水，你看看……”
叮铃铃，叮铃铃。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九百年后。
床上的蓝布衣孩童突然坐起来，大喊道：“娘！娘！你知不知道……青丘之国？”
妇人走过来，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是什么地方啊，娘从来没有听说过……”
孩子皱着眉，好像在想：“孩儿，孩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定要去那里，去找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
妇人听见，又笑了：“好了，应该是做梦，休息会就好了，乖。”
孩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躺下，喃喃道：“青丘之国……青丘之国……”
窗檐下的木头堆里，伸出一只白色的小尾巴，摇了摇，又缩了回去。
叮铃铃，叮铃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