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梗此刻,谢衣正神色如常地伏在水池边洗手,沈夜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时候明明是恼怒的,却在下一刻看见这个人背影的一瞬间怎么也生气不起来,沈夜才走几步,便听谢衣低声道“别过来”他脚下一顿,目光过处,谢衣衣边上的血色便落到他眼中,那么妖冶的颜色就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像是一朵妍丽的蔷薇花,攀上他洁白的衣尾,覆上他修长的身躯,疯狂滋长着,使他有鲜艳欲滴般的惊心。沈夜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轻轻答应道“我不过去”谢衣没说 话,仿佛只要沈夜不过来便什么都好,可以当他是不存在的,而自己也可以是不存在的,沈夜有点难以忍受这样的气氛,斟酌着开口道“谢衣,你回头看看我”谢衣无动于衷,沈夜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几步,谢衣顿时沉声道“站在那里!”沈夜没听他的,一边阔步走来一边说“谢衣,看着我”在他将要走上来的一刹那,谢衣便欲抽身而去,却被沈夜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双手紧扣住他的腰身,那一刻,谢衣毫无防备地颤抖了起来,沈夜的声音埋在他背心上“不是让你别来,明明不愿意,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不就好了。”
日光下,他的指尖泛起透明的颜色,只有手掌的纹章鲜明如斯,仿佛任这世间沧海变田田变海,也将永不退色。沈夜靠近的面容这一刻在他睁大的眼中前所未有的放大,乃至眉心稍纵即逝的痛楚,也一并尽收眼底。
谢衣握了握藏于袖中的手,指尖正抵在刻有纹章的手心上,他目光清澈,像是在问沈夜又像是在问自己,喃喃道“若我不是谢衣,那我又该是谁?”他似乎也不期待沈夜的回答,只是一挥衣袖朝他施了个定身诀,沈夜毫无防备,顿时脱力,勉强扶在扶手上,眼睁睁看着谢衣向他走来“又或许你说的不错,我一直以来都不过是旁人罢了。”沈夜只能任由谢衣将他抱在膝上,用温暖干燥的手覆在他的眼眸上,他掌下散发出的柔和的灵力将自己包裹住着,谢衣的声音一下子飘得很远“你也不须知我名姓,只当你我从未见过,你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事,是当不得真的,我也是”他顿了顿说“…我也是当不得真的…”沈夜努力想拨开他的手,却苦于使不上丝毫的力气,只能伸手软软的捉住他的前襟“你在…干什么”谢衣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头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眼睛却掠过他看向远处的某一点,在他清亮的眸中倒映着灿烂绚丽的火光“你曾说过会听我的话的”他长叹一声,那叹息比流淌的月光还要轻、还要浅。谢衣说“…忘了我吧,阿夜…”
朦胧的日光从遍布流月城的矩木枝叶间洒落下来,一道一道落在面前,光华漫天,洒在身上也暖洋洋的,他看见谢衣站在他们初次相见的大树下,转身朝他伸出手,唇边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意,薄唇轻启,即使相隔甚远,他也知道他说的是个“来”字。他走过去,将手交到谢衣手中,好像他本就该这样做,然后被他轻轻握住。谢衣低头对他说“我说过的话,你听是不听?”沈夜看着谢衣的眼睛,他的面容仿佛被一层轻薄的纱盖住了,连声音也是若即若离的,让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他听见自己问“你说话太慢, 我记不住”他皱了皱眉“我连你的样子都快记不住了”沈夜迫切的说“不如你重头再说一次”谢衣笑了笑,似是欣慰,之后温和地将他拒绝了“阿夜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希望,你什么都不必记得。”沈夜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夜?”他脑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一点点剥离出去,轻柔地想剥茧的丝,犹疑间又想把他拉近了好好看清楚“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那人平静地说“你应该从未见过我”沈夜使劲摇了摇头,一面极力抗拒着这个声音,一面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不对!你又要骗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一个“又”字,一如他不知道此时漫上来的恼怒从何而来,沈夜想按住他的肩好好看看他的脸,却在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看到明亮的火焰蓦然从他们相握的指尖蔓延开来,顺着对方雪白的衣袖燃烧起来,直至将他完全缠绕,开出比绽放的蔷薇还要妍丽的火花,又在他手心化成一捧枯死的灰烬。他一时惊得忘了动作,却听那人幽幽说“我从未骗过你,然而你若认为是我骗了你”火舌席卷着他的身躯,这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有点可怕“那便算骗了罢。”
“你不必去在意,因为我也不会去在意”他慢慢地说。他慢慢地笑了。“如果所有的人都不去在意,那它又有什么重要的?”
而这一刻,沈夜重新抬起沉重的双脚,缓慢地上前一步,他脑子里有许多纷杂错乱的画面,却不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刚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艰涩凝滞犹如刀刮“我…”夜风低低如诉,他停了停,在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之前,就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听到自己说“…我生病了…”那声音也是极轻、极低的,在寒凉的夜里显得分外脆弱易 碎。他也不追问他是谁了,又是来干什么的,在看到对方脸孔的那一刹那,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沈夜觉得奇怪,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乎也不介意的,到了这种时候心里却泛出一种不可名状且令自己可笑的伤心,和着深寒冷风,冻彻心扉,格外叫人悲凉。那个人的身子一僵,却是不动了。沈夜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可以问,明明他与那个人非亲又非故,却独独挑了这一句, 好像他原来就是与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沈夜再上前一步,喃喃道。“原来生病是这么痛,我本以为我可以很从容地面对它,再很从容地说一句不过如此,我甚至认为我不是个软弱的人呢”他笑了笑“原来一点也不是,因为我真的好痛啊…”沈夜说“你说说话吧,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
Starlight 2014-10-26 9:02:12
那人微颤着将手抚在心口上,在生死之间游荡时他便已经知晓,在这个所谓胸膛的地方并不存在名之为心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却在用难以忽视的痛楚折磨着他脑中那个小小匣子里关住的仅存的意志。“你…”沈夜哽了一下,月光映在他颤动的眼眸上,将对面的影子描摹的越发湿润。他说“你回头…看我一眼。”彼时的流月城,月亮好像也要滴落下来,轻柔地洇在夜色里头,让谁人的心也要因着他的话碎成齑粉,漫天漫地的四散开去,再回不成原形。不管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目光都不能再在他面前出现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应该像他本该表现的那样理智,却不知为什么直到此时此刻此地还在眷恋着这个名叫沈夜的一切。
有的时候,并不是存在才叫活着,也不是在一起才叫相守,甚至抓在手中的也未必叫拥有。
瞳在他身后又一次轻微地叹息起来,当一个人以死去的身份在别人看不到、不知晓的地方心甘情愿地注视着同一个人,同一轮明月,同一方景色许多年后,死,就变成了多么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皱了一下眉,感受到心中那点火焰正因了极度的燃烧而逐渐熄灭,沈夜低低地嗫嚅了一声“好冷”说完这句话他便有如再难支撑般向后倒去,雪花在他眼前漫天飞舞,他只感到在跌下去前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臂从前拦腰接住,紧紧扣在怀里,红纱自头顶悠然飘落,他仰头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依然带着木制的面具,乌黑的发间还夹杂着几片晶莹的雪花,沈夜的手慢慢抚上他耳后的机括,被对方同样回握住,用手心的温度一点点焐暖他冰凉僵硬的手指。面具摘落的那一刹那,沈夜满足地闭上眼,他听到自己说“别走,我很想你”他问他“谢衣,你有没有想我?”
沈夜说“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能令我许诺的东西和时日都少之又少,我只是希望至少以后你能安心留在我身边,谢衣,告诉我,你可以吗?”谢衣见他眼波流转间,依稀恍惚还是那些年月,从未变过,然而时光荏苒,少年长成,又有什么是不同的了,而自己这具身躯,经年流转,也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在这不断回溯的命途中本就不该有自己的身影,既然如此,叫他如何承载他更多的誓 言。他心内一热,复一沉,复苦痛一唏嘘,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情不自禁地捧了沈夜受伤的指头凑在唇间细细摩挲,小声呢喃“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更好更值得的事物去许诺”沈夜抬起他的脸孔,一字一句道“你好、你值得,我要那么多漫长的时光做什么,你只管回答我,你可不可以”
谢衣从容地摘下他的腕子,温柔而又坦荡地笑了起来“是,我爱你”沈夜的手在谢衣温暖的掌心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谢衣抱住了他“我爱你,也只能爱你,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无法允诺你的事,请你不要责怪我,同样的,也请你相信,就算相同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必不会责怪于你,也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你要进矩木?”他扬声朝谢衣看去,然而谢衣却并不看他,也没有说话,只将视线投注在倾漏下的几缕淡薄的晨曦中,融融的日晖在他沉寂的眼底缓缓流淌,盈做一汪,瞳既而低声问道“阿夜知道吗?”
谢衣叹了口气“我之体质与你们迥异,此去不一定就如想象中糟糕,大可不必知会与他,而且…”他停一停,终于看向瞳“时不我待,瞳,阿夜的状况已经不容逋慢,想必这你已经知晓”瞳摇头道“我可以派傀儡人去”谢衣倏尔一笑,从从容容竟好似外出远游一般闲适“傀儡虽由偃甲改造,但半身仍为肉躯,一旦进入矩木,只怕除偃甲之外,尽会被神血焚烧殆尽”
瞳皱一皱眉,坚持道“那就让偃甲前去”“普通偃甲毫无心智可言,是否会迷失在矩木当中尚不可知,若要捋取神农神血谈何容易?谢衣一生之偃术学识虽具封存于我颅内冥思盒中,我却对如何赋予偃甲灵识一途一直不得要领,想必他未免我勘破己身,早已杜绝我窥得此间堂奥,如是,此行只有我能去”瞳淡淡道“未必就是那未来的 火不侵,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又或者我多年前溯时归来,也只是为了今日,替他完成这件事,你我苦心孤诣六年之久,仍未寻得治愈恶症之法,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瞳望向熹微的天空,大片的矩木枝叶簌簌而落,如漫天细雨,纷扬飞散,他闭眼道“有缘则聚,缘尽则散。造如是因,收如是果,你既心意已决,我自当倾全力助你,只是你当真不后悔?”
谢衣同他一起朝矩木繁茂的枝叶看去,目光款款,释然一笑“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他再次转身看向瞳时,右手抚住胸口,自上而下,朝他深深施了一个神农礼“多谢七杀祭司成全”自进入矩木后,好像是一瞬那么短,又好像一生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