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清晰的水声在空荡荡的浴室里流淌,我看着这好似透明的液体流过我的墨发、额头,打湿了我努力睁开的眼,继而在模糊的视线中一路蜿蜒而下,急促地拂过这具麻木的身体。
克制。
这是我唯一需要去做的。克制住所有的情绪就不会有痛苦。一个人若想了解痛苦,就必定会经历痛苦。
我明白这一点,却又感到茫然。明白并不代表接受。
定定的望着暖黄色的瓷砖,有些水渗进了眼里,刺刺的,可我不想去管它。难得孩子气地不想离开这里,只是这样站着就好了。
什么都别做,做了就会错。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我原本茫然的心也平静了。
出去吧。我对自己说。默然半响,伸出手掌去按铁制的笼头,原本水汽氤氲转为残余热度。还有些水珠附在我身上,缓慢地滴在地砖上,在未散去的浅浅一层水上晕开一圈涟漪。我看着它急促地漾开,直至消散。而后擦拭身体,离开了浴室。
不多时,萦绕在天花板上的丝丝雾气从半掩的门缝里溢出,消散在空气里了。
今天要向教授做报告。我擦拭头发的手顿了顿,
要知道,这几天为了照顾爸爸,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糟糕。糟糕透了。
“Ran。”报告单遮住了教授的脸,我完全无法从这冷淡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情绪。不由得更紧张了。
“你最近,很不认真啊。”无辜的报告单被随手搁在简朴的书桌上。
教授坐在雕花木椅上,平静地望着我。几缕墨发搭在她的额角,半遮住妖艳的桃花眼。粹白的手指搭在书桌上,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
几年的相处之下我自然了解,这副平淡的模样就是她生气的前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城府倒是深得很。腹诽了笑面虎一千遍一万遍,到底还是要面对她,我真该为自己小小的可怜一把。
“恩。”说理由或许下场更糟糕,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
“Ran,”她挑了挑眉,忽然话锋一转,“过几天有个访查,你准备好行李。大概去一个月。”
一个月?太久了吧。爸爸的腿还没好的透彻呢。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我还是得答应:“好的。”
“Ran,你是我见过,最适合从事痛苦专业的,知道为什么么?”教授平静地望着我,仍保持敲击桌面的动作,嗒嗒作响。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似乎是肯定了我的回答似的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她转过身,眯着眼,从那双墨色眸子里透出说不出的冰冷。
我望着那双半眯着更勾人眼魄的墨色眸子,不做声。其实教授并不是个不好接触的人,正相反,她和谁都能聊得来——这是她出众的外交能力。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和她接触。
仅是接触罢了。
“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情确实是不知道的好,但越是这样,就会越想知道。不是么?”话音未落,她好似遍布冰霜的墨眸怔住了,眼底寒气霎时散去,原先的冰冷支离破碎。已经涣散的瞳孔里透着迷茫和痛苦,我甚至可以看到她搭在书桌上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教授?”明显是情况不对,我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她并不理睬我,甚至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已经冰冷的尸体,无声无息。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助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健全的人来说最痛苦的是什么?”她脸色煞白,眼眶泛红。未等我做出回应,她就抢先说了,
“残缺的记忆。”
“对于我来说...”与其说她是在问我,不如说她在喃喃自语。
我明白这个时候她并不需要别人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有一种说法叫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就算是朋友是亲人,最多只能做到感同身受,如是也分担不了一丝一毫。
痛苦是无言的。
教授是这样,我更是这样。
想说都说不了。
这个专业之所以如此特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即使是了解了,看开了,也无法摆脱。只能尝试去化减它,始终是无法消除的。
了解的越深就越要体会到痛苦,无论是人神鬼,都在人生转盘上流离颠沛,继续无休无尽的痛苦轮回。
所以才会有人想要去打破这个局面。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倍感兴趣。
即便是无法消除它,我们仍固执地寻求方法。也就是一遍遍地去体验痛苦。
无意义。
“Ran,”不知什么时候教授已经清醒过来了,于是我又抬起头望着她。
她像被露水打湿的墨色眼眸里带着欲说还休。
我站在那里,和她对视。
时间凝固在死寂的空气中,一点一点蒸发殆尽,我亦无心去挽留它。
过了很久,她仍是闭口不言。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出去吧。
我担心她,但是无能为力。只有依她所言,转身离开了这过分宽敞甚至空寂的办公室。
眼角的余光窥到了孤寂的身影正无力地蜷缩成一团。
一步,一步,缓慢地踏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继而蹲下身去打量着它。
仿佛从冰冷的纹理里看到了,深深地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