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多年前戛然而止的梦。没有任何的跌宕起伏,平静得如同张小妮离开我时的眼神,却让我想醒来后想再次入眠,但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到那个梦里。 我明白,时间的刀刃纵有千般锋利,也只会让往事支离破碎,而不是荡然无存。
穿好衣服,点支烟。在晨曦的薄光里,老20轰隆隆的作响。你也曾坐在身旁,在途中懵懵醒来,堵着小嘴,挽着我的手。也曾用你年轻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在发动机的轰鸣中,在我耳边轻轻歌唱。我又在去往远方的路上了,可惜再也没有你的吟吟低唱和紧紧的依偎了。
张小妮,我把老20的减震器换了一个,是不是不会颠簸得那么厉害了?
老20是辆二手车,平地都抖动得厉害。张小妮以前数次抱怨,说这车太破,以我36D的伟岸。她挺了挺胸,得意的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也得坐个X6吧。
我数落她没追求,说:“怎么也得坐更好的吧。要不你现在下车去找。”
张小妮跟我较劲:“那你停车,停车我就下去。”
我踩了一脚油门:“停车下去算什么本事,不停车下去才是本事。”
张小妮气哼哼的,那你下去啊,你有本事不停车下去啊。
我朝她嘻嘻笑,换了档,伸手去捏她下巴:“我的本事在于开二手车,睡36D的姑娘。”
张小妮气急败坏,一把打开我的手:“那是因为我爱你,臭流氓。”
我也爱你啊,臭妮子。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半生岁月,我浪荡成性,不过视张小妮如路边之花,偶尔浇水,却从未想过把她埋进生命。 我又满腹疑虑,小心翼翼,以为她是荆棘草丛中的一条美丽的毒蛇,身姿曼妙,几番挑逗,却也不曾想拥他入怀。可是到最后我才知道,她早已在我心中无声萌发,将我缠绕,却从露出过毒牙。
我一刻不曾停歇,到玉门关时天才微微发亮,两千年的沧桑洗礼,它早就只是一个土墩子了。黄泥斑驳,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熄了火:“我们到了,张小妮。”我轻轻抚摸着身旁张小妮的骨灰盒。
张小妮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送到医院已经是奄奄一息。她朋友给打我电话,张口就骂。王八蛋你知不知道小妮怀着你的孩子。你他妈是畜生啊。
不知道她是怎么每天从一楼爬到七楼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蜷缩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写出那么多本笔记的。像小女生赌气一般的字里行间:
......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才会打电话给他。吓死他。......
......朋友给我发消息,说臭流氓就知道喝酒,不过没找人谈恋爱,我还挺放心......
......成都天气就是比重庆好,一点不热。热死臭流氓,空调坏了我才欢喜......
人生蜿蜒反转,千般错杂,却唯独没有回头之路。到那时才能明白,什么叫永失我爱。
我抱着张小妮的骨灰走下车,玉门关的晨风拂面而来,却再也吹不到春闺梦里人
18.
我回头再望某年,
象失色照片乍现眼前。
当年我听张国荣,似强赋新词。
而今你走了,我却像尴尬预言家,料定生死未曾料得今日临头。
陈重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刚下了车,坐在路边抽烟。
不知道为什么,引擎灯闪烁不定,我心情糟透了。
蠢货。我抱着骨灰盒,骂道。
你别装睡,我知道你能听见。这儿他妈可一点儿都不浪漫。
光秃秃的,除了黄土就是砂砾。
看你选的什么地儿。
前方四四方方的土墩子,像极了考古挖掘重见天日的辉煌官冢。
孤零零的花岗岩碑,身后是黑漆的栏杆。
我可不愿让你待在这种鬼地方。
“陈重,你回北京吧,甭等我。”
“要兄弟跟着么?”
“不用,我陪张小妮走走。”
“嗯,那我就在兰州吧,有什么事儿也近点儿,方便。”
“陈重,你说,来生这种事,靠谱么?”
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不过,我可没忘。
我扒开车后座的纸箱,还有几瓶西凤。
有你陪我的那些年,烟酒一直与我为伴,不是因为我有多少事情无法倾诉,只能借酒消愁,而是你惯出来的臭毛病,让我那么多年都肆无忌惮。
我从不担心某天酒醒,自己躺在陌生街头,衣衫凌乱,举目无亲。
唠叨埋怨中,总有热水暖怀伴我。
所以,在你离开的这几年,我反而戒了酒,虔诚到洗心革面。
我从不惧嘲讽冷眼,我只怕有天醒来,再也触碰不到你的温暖。
你记不记得咱们一起看《本杰明巴顿》,巴顿陪垂危的父亲看日出的时候,那段让你心碎的旁白:you have to let go.
一定有个人,像你对别人那样,对你做着残忍的事。
关外的日出真美。
你他妈真狠。
到现在剧情倒转,我成了看日出的人,你却成了冷血旁白。
留我在这里放浪形骸,丢尽了脸面,受尽了嘲笑和冷眼。
“
哎嗨呀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想当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鼓掌!你大爷的,睡着了吗?不许装死!
诶,我说真的,别闹了,你快出来跟我玩儿啊。
“好玩儿极了!” 我想象着你那些愤懑不平的、恶作剧得逞的窃喜。
玉门关,我在你的怀里迷失,关外的风太冷,冻坏了我的脊梁。
“这个怎么讲?”
“诶,叫做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
酒瓶空了,我抓着保险杠站起来,往后面走,世界在我眼前颠簸不定。
摔倒在地的前一刻,隔着车窗,我看见张小妮窝在副驾上,似乎是睡着了,像只猫一样。
“诶?”
我眼前一片迷红,继而黑色掩盖整个世界。
我醒来的时候,你一定在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