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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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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大冰 著
目 录
[序言/有梦为马]
[伴我行天涯]
[流浪歌手的情人]
[送你一颗糖]
[越狱者]
[西藏往事]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
[想把我唱给你听]
[预约你的墓志铭]
[到死之前,我们都是需要发育的孩子]2
[艽野羌塘,尘梦凤凰]
[后记/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


IP属地:浙江1楼2014-10-11 14:49回复
    “要把地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和地面保持距
    离”。——卡尔维诺


    IP属地:浙江2楼2014-10-11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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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马,斑马 - 宋冬野

      流浪歌手的情人 - 老狼

      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 - 大冰

      如果我老了 - 大冰


      IP属地:浙江3楼2014-10-11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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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有梦为马]
        他们曾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他们中很多人脱
        离了我们之后,获得了另外一种幸福,他们中也有
        些人后来又回到了我们当中。
        这是些怎样的人呢?
        我想说,他们是幸福的人。
        我希望,年迈时能够住在一个小农场,有马有
        狗,养鹰种茶花。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读书种
        地,酿酒喝普洱茶。简单的生活呀,触手可及吗?
        在我十年流浪歌手的生涯中,遇见过很多神奇的
        人,今天第一次说给你听。
        他们的生活方式、人生出口、修行法门和实用主
        义者们秉承的朝九晚五、温饱体面、出人头地没太大
        关系。他们是天涯过客、浮世散人、江湖游侠、流浪
        歌手……
        我很庆幸曾是其中的一员。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这篇演讲是我的人生总
        结。
        如果不是,那继续有梦为马,游历天涯。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楼2014-10-11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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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际交往过程中,为什么我们有时候会觉得
          累?比如饭局,或者说你在跟人讲话时,尤其是你在
          表述自己时,为什么会累?因为我们每个人会或多或
          少,都想展示出一些其实我们并不具备的素质,所以
          我们会觉得累。
          我今天不想太累,想真实一点儿,说点儿实话。
          我认为这是一个有点儿扯淡的社会!这是一个让
          人觉得非常悲凉的时代!悲凉到什么样的程度?悲凉
          到当我们面对一个陌生人,去认知他的时候,我们一
          定要用一个标签:他是干什么的。哦,他是一个专
          家,他是一个学者,他是一个学生,然后以此为出发
          点,来度量一个人。
          我不喜欢这样,我就想站在这里很随意地说:我
          只是一个33 岁的男人……但是好像也逃脱不开标
          签,那就先从标签开始吧。
          怎样介绍我的标签呢?
          刚才在洗手间的时候,两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
          人,他们对我说:“我是看着你节目长大的……”好
          吧,我有一个身份标签是“主持人”。我界定自己为一
          个还算敬业的二流综艺节目主持人,但按照业界某些
          人的评判标准,我是最不务正业、最不求上进的,轻
          易放弃了很多机会。他们有时会议论:“这人干这行
          也干了十几年了,别人都一个接一个地红了,就他还
          这么漫不经心地玩儿清高,他是不是脑子有问
          题?”我不确定我是否脑子有问题,只是觉得某些约
          定俗成的规则并不等同于自己的生长法则。对于主持
          人这个标签的自我认知,我和我的同行们或许并不相
          同。
          另一个标签的话,我是一个背包客吗?算是吧。
          在路上断过三根手指、一只手腕、两根肋骨……现在
          一到秋天,必须要穿靴子,因为当年爬雪山把脚后跟
          冻坏了。走了那么多年,走坏了很多双鞋子,滇藏
          线、川藏线,都不止一次拿脚一步一步地量过,算是
          一个背包客吧。可当下,我并不敢刻意去标榜这个标
          签。最初背包上路时我还只是个简单的少年,那
          时“背包客”这三个字还代表着一种勇敢而浪漫的成长
          方式,而当下,它已然奇怪地沦为一个时尚而浮躁的
          名词。我还有一个身份标签:民谣歌手。曾经有一个
          很美好的时代,人们把流浪歌手称作行吟诗人。但那
          个年代已离我们远去,或者说在历史上,这样的时代
          稍纵即逝,白驹过隙,美好得跟假的似的。
          今天的主题是“赶着音乐去放牧”。
          我对民谣的理解是:它是羊,我赶着它,和我的
          伙伴们行走在无垠的旷野上,甚至没有路,只有一片
          无垠的旷野。天干物燥,喑哑呜咽,但是一点儿都不
          晦涩。今天,我想给你们介绍一些和在座诸位不一样
          的人。
          我们看他们可能用“另类”这个词,就像他们看我
          们一样。他们曾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他们中很多人
          脱离了我们之后,获得了另一种开心,幸福感指数也
          非常高,他们中有些人后来又回到了我们当中。这是
          些怎样的人呢?我很难用一个词来界定他们,我不想
          用那种标签,“他们是一些浪迹天涯的人”,“他们是
          凯鲁亚克笔下的那种‘在路上,的人”……不想用那些
          标签。
          我想说,他们是幸福的人。
          这些幸福的人,他们路过我的生命,让我获益匪
          浅,甚至让我当下这一刻站在这里都觉得,他们是我
          内心强大力量的某种重要来源。
          顺便介绍一下,我还有一个标签是“最不靠谱的
          酒吧掌柜”。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5楼2014-10-1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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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刀和老兵,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懂得选择幸福
            的人。
            老兵是一名老兵,他现在隐居在云南丽江古城,
            就在我酒吧的斜对面开了一个火塘,专卖烧烤。酒卖
            得特别贵,我们经常说他开的是黑店,但很多人愿意
            过去消费。
            他从不介意我站在他们家烧烤店的桌上喝酒,很
            性情。我们经常是喝开了以后,大家一起站在桌上边
            唱歌边喝,前面就是火盆,有好几回,鞋就这么烤坏
            了。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替我向他问好,可以报我
            的字号,让他给你们打折,但打完折后应该也很贵。
            这个男人的脑袋只有三分之二是他自己的,剩下
            三分之一是金属合体。自卫反击战时期,这个男人带
            着二百个人做敌后穿插,活着回来的只有十几个。回
            来之后,他获得了一系列荣誉,应该是一等功臣或者
            是特等功臣之类的吧。但他选择了放弃那一切,隐居
            云南,娶了一个泸沽湖畔的摩梭女人为妻,他的生育
            能力非常强,现在有了三个儿子。每年8 月1 日,我
            会回到丽江,跟他一起来过节,因为那天他会喝到酩
            酊大醉,然后对着一整面照片墙,来给他的战友们唱
            歌,唱那首《望星空》。
            有一次我做节目,那期节目的嘉宾是《望星空》
            的原唱者董文华,我当时给老兵打电话:“我是否给
            你要一张签名照片呢?”
            他的回馈是一个字:切!
            他理所应当获得的一切,拿命换来的一切,他却
            选择放弃,然后选择了另外一种最市井的生活状态。
            他是幸福的吗?刚认识他时,我不敢完全肯定,但一
            年又一年,我越来越能够感知到他内心的强大。他懂
            得选择,我认为他是很幸福的。
            还有一个人,我甚至不敢把他不戴墨镜的照片展
            现出来,因为有所顾虑。
            他是当年尼泊尔毛派反政府武装游击队的中国籍
            雇佣兵,一个正儿八经的雇佣兵。当年,我和他在拉
            萨相识的时候,我在街头卖唱,他每天过来帮我收
            钱。他收钱不是硬问人要,是真来帮忙收钱。后来我
            们玩得非常好。后来,他又回去做他的雇佣兵了。很
            多年,我一直没有他消息。再后来,我知道他的消
            息,是因为玉树地震后,他是第一批带物资进灾区的
            人。他当时带队拉着一个车队的物资开了几天几夜,
            开到玉树……他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一直到今
            天,还继续针对玉树地区做志愿者工作的人。我希望
            他能够长命百岁,希望他身上的枪伤刀伤,在阴天下
            雨的时候不会太疼。
            我和他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他也会回忆往
            事,当他讲述那些枪林弹雨中的过往时,他呈现出来
            的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幸福。我愿意用一个矫情点
            儿的说法描述他:他在“现世存在的超越感”这点上,
            可能比我们很多人尝试得更多吧。
            我生命当中曾经历过许多神奇的朋友们,他们跟
            我们在座的应该不太一样,他们跟我们的人生经历可
            能有些地方雷同或重叠,但后来分别选择了不一样的
            路。他们对梦想和理想的解构和理解,跟我们不太一
            样,或者说,让别人觉得你过得好—在他们眼中,不
            是那么的重要。
            我很愿意跟他们在一起相处,我会有机会感知到
            他们多元的人生出口,多元的幸福构成,我能收获一
            种不一样的开心。
            有一个死去的朋友,他曾帮助我建立我的幸福。
            初冬还是晚秋的时候,他去拉萨河旁边拍照片。
            那么浅的水,谁都想不到,他一只脚踩进去取景,整
            个人就下去了。几秒钟之后,整个人都找不到了。大
            家沿着河去找尸体,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后来大
            家说是菩萨把他收走了。
            有一只手鼓是他留给我的。他把鼓留给了我……
            这只鼓影响了我的……我可以很肯定地讲,影响了我
            的半生。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14-10-11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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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当年这只鼓,我不会坚持那种生活方
              式:背着一只手鼓去所谓的浪迹天涯,背着手鼓沿街
              卖唱,挣多少钱走多远的路,不论是藏区,还是康
              区。能给钱就给钱,不能给钱给我糌粑也行。后来我
              背着这只鼓,走了大半个中国,去了很多地方……沿
              着中尼公路,一个个的神湖,一座座的神山,玛旁雍
              措,冈仁波齐以及珠穆朗玛峰。我在那个鼓面上写了
              一行话:伴我行天涯。也写上了他的名字。
              这只鼓后来在阳朔丢失了。我希望找到它的这个
              人,也是一个喜欢音乐的人。不知道这只鼓存留在世
              界何方,可能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小酒吧,你们记
              着,上面有行字叫做“伴我行天涯”。如果你们见到的
              话,走过去拍一拍,这只鼓的声音跟世界上任何一只
              鼓都不一样,我一直相信这只鼓上寄托了他的灵魂。
              有一年,他祭日的时候我们去祭奠他,我们在拉
              萨河边放爆竹,然后我抽烟,点烟,放了一排烟。我
              们往水里扔花,流水太湍急,花没有顺流而下,却在
              原地不停打转,像在跳一段胡旋的舞。
              我谢谢他曾经给予我这个鼓,谢谢他给了我这样
              一个机会,谢谢他促使我坚定了徒步卖唱的旅行方
              式。从而让我有机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建筑人生旅途中
              的幸福感。
              多年的卖唱旅行,使我结识了很多流浪歌手,后
              来我们组建了一个小小的乐团,叫做“游牧民谣”。我
              们说,音乐是羊,在赶着羊游牧的路上,我们经历不
              同的丁字路口,同行的都是勇敢的人,有意思的人。
              我认识的第一个流浪歌手,也是我在拉萨的第一
              个合伙人,叫做彬子。
              他是北京通县的农民,木匠活做得很好。那一
              年,他抱着吉他流浪到了香格里拉,他在香格里拉差
              一点儿死在泥石流中,从香格里拉又九死一生地到了
              丽江。到丽江后,我们在丽江的四方街打了一架,打
              完架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不打不相识,我们喝酒
              喝得很high,聊得也很high 。后来我在丽江得了重
              病,躺在床上—甚至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
              他过来看我,带了一个烧饼,他说:“你看我来
              看你,是带了重礼来的。”
              两层油纸打开,他把那只烧饼递给我。很多年后
              我才知道,那是他那一天所有卖唱的收入。他买了一
              个烧饼给我,所以那天他就是饿着的。
              一年之后,我又在拉萨遇见了他。那时,他在藏
              医院路的街角卖唱,我就陪他一起卖唱。那时我有个
              习惯,会把银行卡、所有现金都留在济南,只带一张
              单程机票出发。我先飞到成都,到了成都之后,
              徒步或搭车,想尽一切办法进藏。我们当时在街
              头一起卖唱,后来无意中我们聊到了理想。
              我问:“彬子,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他说:“能开成一个酒吧的话,我的人生就圆满
              了。”
              我说:“好啊,那我们就开吧。”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8楼2014-10-11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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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子是另一个流浪歌手,当时我们一起在拉萨卖
                唱。
                他跟我一同经历过一点儿生死。
                有一天,我们在拉萨街头卖唱,那天生意非常不
                好,大约是中秋节前,下着小雨,冷冷的冰雨在脸上
                胡乱地拍—很冷。这时有一辆猎豹汽车停在我们面
                前,冈日森格,汉语名字叫王东的一个小伙子下来
                问:“纳木错去不去?”
                我们说,去啊,免费请我们蹭车,谁不去啊,不
                去不就二了吗?
                车开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想起来,那天我们穿的
                都是单衣单裤,车再开回去让我们穿衣服已经不太现
                实了。开到半夜,过了当雄,到纳木错山路上的时
                候,天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到车身的一半,把窗子
                埋掉了一点儿,我们被埋在雪堆当中,气温下降得很
                快。天公偏偏作美,那辆车的暖气也坏掉了。而我跟
                成子,还有二宝,是还没有吃饭的。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瞬间之
                一。我那时想,哎哟,居然有机会可以遭遇到这种危
                机情况,太妙了。我们把车窗摇开,把雪拨开,爬出
                去玩。我们半陷在雪地里打滚儿,打完一个滚儿之
                后,把汽车的后尾灯拨弄开一点儿,灯光射出来一小
                片扇面,然后我们在扇面里边跳舞,跳了半天之后,
                我们爬回车里,把衣襟解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取
                暖,就这样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没被冻死。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会化掉很多,当雪化掉,太
                阳出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当时停车的位置停
                得太棒了—离我们停车位置直线距离不过六十厘米,
                就是万丈悬崖。头天晚上,我们那么蹦着跳着,我们
                最后一个脚印,有一半已经在悬崖外边了,居然就没
                死,难道这不幸运吗?
                被雪埋在纳木错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推着车慢慢
                过那根拉的垭口,发现很多车已经被雪全埋了,所以
                那天我们帮人家往外一辆辆推车,推了三十辆车。因
                为那时我们不太注意脸部防护,脸都被晒伤了。回到
                拉萨之后,我们很完整地“揭下来”两张人脸皮。藏地
                的水分非常少,气候干燥,那张脸皮慢慢缩水,缩成
                了铜钱大小,硬硬厚厚的,就像从脚后跟撕下来的。
                每当我看到这一小块皮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曾
                经这样折腾过,我就觉得很幸福。这与坐在办公室朝
                九晚五,或者说站在某一个大型场馆有几万人给我鼓
                掌,所体会到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浮游吧没了以后,彬子带着媳妇一路火车站票,
                站来济南看我,和我告别。然后,他骑着一辆自行
                车,背着一把吉他环球去了。我一度以为他死在路上
                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小城市给我打来
                一个电话,他忽悠了一帮中东不良少年在电话里一起
                向我问好。再后来,他回国结婚、生子,回拉萨二度
                选址,重开浮游吧。
                他决心要在藏地漂一辈子,虽然拉萨早已物是人
                非。
                跟你们理解的流浪歌手不一样,从丽江到拉萨,
                我们从来不会拿着一个歌本说:“大哥,点首歌吧,
                来,我给你唱一个《最炫民族风》……”我们不唱这
                个,也不那样去招揽生意,我们基本上是守株待兔唱
                自己的原创。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大家只有在街头才能唱自己
                的原创呢?我们很多时候不仅不能免于恐惧,很多的
                时候仰仗着自己的艺术作品所能获得的一切,也不能
                让我们的生活免于匮乏。但好在我认识的流浪歌手们
                都不是物质至上主义者,他们远离了实用主义者的颠
                倒梦想,就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无忧恐怖。
                很多时候,流浪歌手呈现了这样一种状态:可能
                我的脸会很脏,可能听我唱歌的人未必会衣冠笔挺,
                听歌的人可能只是一帮藏地小孩,但当我在唱歌的时
                候,我会发现,我不仅是在玩音乐,同时也在玩我的
                人生。
                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一帮捡垃圾的小孩子,他们
                听我唱完歌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橡皮筋包扎的一
                小摞钱,全是一毛一毛的纸币,每个人抽出一毛钱放
                在我面前。
                那天,我的同伴哭得很厉害。
                那天,有一盏路灯,打在我的头上,昏黄昏黄的
                灯光下,小孩子们脸很脏,鼻涕疙瘩都有。我可以用
                圣洁这个词吗?他们给我心灵的这种触动,那一刻让
                我终生难忘……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幸福,人与人之
                间的这种认可,抛弃了年龄,抛弃了社会标签,让人
                很幸福。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楼2014-10-11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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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伴我行天涯]


                  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
                  很多东西满得已经溢出了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
                  太清楚,很多人也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很多东西满得
                  已经溢了出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很多人也
                  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围炉夜话, 皆是浪荡路上的游子们。
                  砖垒的小火塘篝火熊熊,木柴噼噼啪啪轻响着。
                  酒是鹤庆大麦,下酒菜是淋过香油、切得细细的猪耳
                  朵。解开衣襟,叼起一根“兰州”,把酒瓶子斜插进炭
                  灰里,温温的,喝起来才惬意。
                  盛在塑料袋里的小菜却没处搁,有人随手拽出一
                  本垫桌角的书,撕下几页铺在火塘沿上。先下筷子的
                  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围过去一看,其中一张纸上赫
                  然是我抱着手鼓的照片。
                  四下兴致勃勃地传阅那本残书,都想在其中找到
                  自己的玉照。还真有找到的,于是你争我抢,书一不
                  小心落入火中,大燃特燃起来。残页化做黑蝶,袅袅
                  曼舞,火光中书皮上的几个柔软的大字开始扭曲变
                  形。
                  这是一本描述丽江的书,据说销量很不错,再版
                  了好几回。
                  于是大家都笑而不语,这等专门用来忽悠游客、
                  穷尽矫情之所能的书本该随手焚来才是。
                  话题就此围绕着在路上途经的地域,开始漫无边
                  际展开。
                  混在丽江,漂在拉萨,侠隐在大理,那什么在阳
                  朔?
                  有兄弟问我:“你颠颠儿地蹿了那么多地方,阳
                  朔于你而言是怎样的?”
                  我没什么发言权,到目前为止,我只专程去过阳
                  朔四次。两次独行,一次拼车自驾,最后一次是去参
                  加一位红颜老友的婚礼。
                  我发现我和阳朔这个地方很不兼容。我租过自行
                  车,没骑出两里地就被雨水给浇了回来。尝过啤酒
                  鱼,被满嘴小鱼刺搞得很恼火。漂流过,但同渡的是
                  个不停给客户打电话的南宁生意人。陪朋友找漂亮美
                  眉搭讪过,后来发现是个酒托。我去阳朔的那几次要
                  不然热得闷死人,要不然骤然变天冻死人。卖唱行走
                  江湖的那几年,也曾在阳朔唱过,在西街的小雨里发
                  着烧打着喷嚏一边唱一边止不住流清鼻涕。
                  甚至,这个地方还给过我一次意外的打击……
                  西街往事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3楼2014-10-11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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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姑娘,我知道和他有关的故事有三个。

                    睡着的人怎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人
                    小洋芋是上海MM ,典型的公司白领,挤地铁、
                    吃盒饭,在朝九晚五的日子里理智度过漫漫人生:理
                    智的同事、理智的家人、理智的生日派对和相亲、理
                    智地麻木不仁。
                    于是,她攒了年假来丽江放空,没想到遇见了
                    他,一开始是艳遇,然后骤跌进了真爱。大军是她的
                    安眠药,她心甘情愿地跌进了一场深睡眠。
                    小洋芋毅然决然地辞职,告别所有清醒的日子,
                    剃了光头陪他浪荡在丽江街头。昂着的青皮脑袋,就
                    像一颗圆圆的青皮西瓜,半蹲在他旁边打手鼓。他唱
                    歌,她就打鼓,双眼微睨,乍一看像个刚还俗的大尼
                    姑。颠覆一种生活方式,爱上一个流浪歌手,跟他卖
                    唱在街头,是小洋芋的修行。她从不喊大军的名字,
                    只喊一声“喂”,大军却很喜欢喊她的名字“小洋—
                    芋”,胡子拉碴的男人拉长声音喊,有种微妙的温
                    柔。他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实惠又管饱的意思。
                    这个有点儿二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爱上流
                    浪歌手的文艺女青年。她胸部饱满红唇也饱满,嘴上
                    永远叼着半支烟。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爱喝酒不爱
                    说话,别人讲笑话的时候,她永远是冷冷地破梗的那
                    一个。
                    我坐在自己的小酒吧逗客人玩:“有只鸟在天上
                    飞,它只用一只翅膀飞,你们说为什么?”她在一旁
                    不等别人思索,立马接口:“因为它愿意!”“还有一
                    只鸟也在天上飞,它只有一只翅膀……”她依旧不看
                    脸色地接话:“因为它很坚强,唉,这个冷笑话我早
                    就知道了。”
                    除了大军,她说话做事都不太在乎其他人的感
                    受,一点儿也没有上海女人的缜密精致。20 大几发
                    育良好的大姑娘了,依旧仿佛一个叛逆期的不良少
                    女。
                    我却觉得懂她,她只是理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
                    刚刚开始体验青春期。她正试着在自己的梦中选择自
                    己发育的方式。有好几回,我看着她,忍不住想伸出
                    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像拍17 岁的自己那样。
                    她在丽江结识的朋友不多,天天糖黏豆一样贴在
                    他旁边。对他却是发自真心地好,屁颠儿屁颠儿的,
                    再饥一顿饱一顿也受得,再不遮雨的出租屋也住得。
                    眼耳口鼻舌身意,她关闭了部分感官,并未觉得苦。
                    我常去他们租住的小木屋蹭饭。楼下是厨房,有
                    口好大的锅,楼上除了床和琴,别无长物。床单是扎
                    染布的,摸上去粗粗的。他们搞来一块灰色的地毯铺
                    在地板上,算是沙发、餐垫和茶海。那是个梦幻的小
                    屋,起风的时候,整栋小木头房子会有节奏地轻轻地
                    吱吱嘎嘎,像是一对耐力持久的爱侣,缠缠绵绵地在
                    行周公之礼。
                    和所有情侣一样,两个人也吵架,一个生气
                    了“噔噔噔”在前面走,一个背着吉他急促促地后面
                    追,把青石板的路踩出一连串清脆的响。不吵架的时
                    候,两个人偶尔会勾着小指走过大石桥,甩啊甩,把
                    清寒的日子搅拌得浓郁而稠。
                    他们动过成家的念头,一起回过上海,返回丽江
                    后却不曾提及和家长们交涉的情况。用脚后跟也能想
                    出大军所遭遇的尴尬,在上一代人眼里,不管他长得
                    有多帅气,终究不过是个流浪歌手。
                    他发梦攒钱做专辑,她理所应当地配合,手打鼓
                    打裂了就缠上胶布继续打。那些白日梦,别人再劝
                    他,她也不劝,她不是支持或理解他的追求,只是理
                    所当然地配合。睡着的人怎么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
                    人,于她而言,丽江本身就是一场梦游。
                    她在丽江街头晒黑了脸,修持着这份亦幻亦真的
                    感情,整整陪了他两年。
                    后来两个人的梦做完了。
                    按照大部分丽江爱情故事走向,小洋芋顺理成章
                    地回归十里洋场。
                    他俩之间或许有过生离死别,但非外人能知晓得
                    了。此类有始无终的故事在丽江不稀罕,常住民有自
                    己的一套伦理体系,那是锋利而冰凉的一套体系:无
                    所谓谁对谁错……不过是一场擦肩而过。
                    我却还记得小洋芋写的歌词: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晴天时候
                    陪着你/ 阴天依偎在一起/ 你是我今晨的奇迹/ 漫长
                    的一天我们在一起/ 如果上天安排你明天离去/ 走遍
                    天涯我要找到你……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洋芋的这首,写给的是一个
                    叫大军的流浪歌手。
                    大军老唱这首歌,不论小洋芋在的时候还是离开
                    后的数年。我听不出歌声中有什么变化,他唱得很坦
                    然。有人故意提起小洋芋,来暗贬这个故事的有始无
                    终,他不解释,我却能懂他。
                    我有个杭州朋友叫负小一,他说他从不会把“一
                    直”“永远”这样笃定的词挂在嘴边,他说:“除非到死
                    之前那一刻,人都没资格轻易使用永远二字。”
                    我有个济南弟弟叫纪宇,他肋骨上的文身
                    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有位师父叫释寂德大和尚,他开示我时
                    说:“有一种逻辑关系叫信心、愿力、修行。”
                    小洋芋呢?
                    爱做梦的小洋芋,梦醒了的小洋芋……滚啊滚进
                    了丽江红尘,又滚回了另一个红尘的小洋芋哦,你说
                    梦话时秉承的是怎样的信心?
                    为何那么快让自己遗憾地醒来?
                    2010 年,小洋芋重回丽江,不过已然是游客的
                    身份。她皮肤变得白嫩,留起了长发,还穿着宝姿的
                    套装裙。小洋芋重新变回了那个清醒理智的小白领,
                    坐在我的小酒吧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声地笑大口地
                    喝酒。
                    她坐的不是我的小酒吧,是她已经放弃了的丽
                    江。
                    我见不得那些欲盖弥彰的伤心,把她撵了出去。
                    自此再也没见过她。熙熙攘攘的丽江,相忘于江湖的
                    人们,安安全全的清清醒醒的不
                    爱做梦的人们,我自此再也没见过这个曾经爱梦
                    游的女人。
                    别把浮躁生活当成长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2楼2014-10-11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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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们俩站在王家庄巷和文治巷的交叉路
                      口,离低调酒吧不过十几米。没等她唱完,我抄起她
                      来夹在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路平。
                      一脚踹开低调酒吧的小木门,我说:“路平,你
                      别告诉我你没有录音笔!”
                      路平正在泡面,受了惊,开水烫了手。他用嘴噙
                      着烫伤的地方,另一只手在电脑桌上拨拉着了半天。
                      然后说:“如果我说我忘了放哪儿了,你会不会很生
                      气。”“再见!”“你要录什么?”
                      我打小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大舌头,话说也说不
                      清楚,他却听得眼里放光。他蹲下身子用西安话问心
                      心:“女子,你敢不敢再唱一遍?”
                      心心被莫名其妙地抄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被钻进
                      一个洞穴一样的屋子,面前又莫名其妙地伸过来一个
                      莫名其妙的脑袋……她人小脾气不小,正没好气地拿
                      脚跺地呢。
                      她冲着路平的脑袋张开爪子,伸出两只胳膊,路
                      平以为她要索取一个拥抱,刚也想伸手去抱她,我忽
                      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提醒……说时迟那时快,
                      孩子的两只爪子“啪”的一声同时贴在了路平的脸上,
                      估计力道很大,路平斗鸡眼了一下,愣住了。
                      小女儿两只手掌夹着路平胡子拉碴的脸,端详了
                      一下,扭头问我:
                      “大驴?”路平的脸瘦长……小孩子一旦来劲儿
                      了,是怎么哄都不肯再唱歌的。我和路平折
                      腾了半天,喂她吃了薯片姜片香蕉片鱿鱼丝……
                      就差请她喝点儿啤酒了—结果人家还是不唱,光闷着
                      头吃。我恨得只挠头,头皮屑掉了一肩。“到底怎样
                      才肯唱啊,恩公?! ”我指着路平问,“如果让你骑大驴
                      的话,你唱吗?”路平立马把她面前的零食划拉划拉
                      抱走了,慌慌张张地很愤怒地往厨房躲。我揪着裤腿
                      儿把他拽回来。小女儿嘎巴嘎巴地嚼完香蕉片儿,终
                      于开金口了:“我要听故事……”好么!吃饱了喝足了
                      要听故事了是吧,听了故事就肯唱歌了是吧,等着,
                      爹来了!我拽过来一个墩子,盘腿一坐:“话说,六
                      祖慧能在承接衣钵后,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隐姓埋名
                      迤逦南下……”小女儿拿香蕉片儿捂住耳朵眼儿:“不
                      听不听,不听这个。”我扭头求助路平,他居然在啃
                      指甲!路平道:“大冰,他们说你少根筋,我本来还
                      不太信……”
                      他琢磨了一下,坐在了墩子上,幽幽地开
                      口:“他没爸也没妈,有一天,忽然从石头里蹦出
                      来,一身的铁毛,哎哟,是个猴儿!这个猴儿太了不
                      起了,它光着屁股,打死了一只狗熊,然后它有皮裤
                      穿了。”
                      小女儿停止了咀嚼。
                      “这只猴儿遇见了其他一大帮的猴儿,它领着它
                      们找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洞口有条从上到下淌的
                      河,它们在里面建了个游乐场,还可以做饭吃,还可
                      以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里面住着一
                      群特别开心的猴儿……”
                      那个故事讲得好长,那只厉害的猴子掀了桌子打
                      了公务员,被压在了巨山下。有个骑马的人救了他,
                      给他戴上了金箍。他又迷惑又开心,他没得选择。于
                      是违心地跟着那人走向西方,一边走一边想,一切会
                      好的,会好的吧……
                      路平越讲越进入状态,语调开始抑扬顿挫,手势
                      越来越多,西安口音也越来越重。小女儿捧着脸,听
                      得入神,手指上的点心渣子粘了一脸腮。
                      冬阳西斜,一道黄色的光斑铺在小酒吧门口。
                      我走出低调的小木门,点上一根红河,心里念起
                      一个名字。
                      你看,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我们应该也有一个
                      小小的女儿蹲在膝边,听你我给她讲故事了吧。
                      背后,路平讲故事的声音若隐若现。
                      “那只猴子跪在马前,人啊,你怎么会怀疑我的
                      真心,我忍却委屈地追随在你身边,到头来,你却这
                      么轻易地放我离去,如果我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你的
                      心是什么做的……”
                      我在门外听着另一个门外的故事,将手抄进兜儿
                      里,跳了会儿踢踏舞。孩子的妈妈来接她,我在门口
                      拦住她不让进,我说:“你听。”“八戒,你不要再说
                      了,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晚两天才行……
                      我心里面还在难受哦,等我的难受再减少那么一点
                      点,我立马就出发。只要他肯让我回去,我怎么会不
                      回去。你知道吗?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他哦,
                      我只是有点儿难过……”
                      我和娜娜掀开门帘偷偷往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
                      人儿对坐着,中
                      间一盆炭火,小女儿依旧是捧着脸,认真地静静
                      地听,满脸的点心渣。娜娜说:“路平会是个好父
                      亲。”我说:“那我呢?”她抿着嘴,笑着看了我一
                      眼,又收敛起微笑,在我肩头轻轻拍了拍。瞎拍什么
                      啊!我扭过头去继续跳我的踢踏舞。
                      路平唱歌从没唱哑过嗓子,那天却说哑了嗓子。
                      我们叫了外卖,边吃边听他给心心讲故事。
                      晚上八九点钟,开始上客人的时候,他也不肯
                      停。有些客人待了一会儿无聊地走了,有些客人盘腿
                      坐下,和我们一起听。炭火时明时暗,瓜子皮在火盆
                      里酿出青烟。
                      小女儿困了,歪在我怀里睡去。路平帮我把她放
                      到背上,踩着星光,我背她回客栈睡觉。路过大石桥
                      的时候,她半睡半醒的,在我背上轻轻地唱起那首
                      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天边的稀泥里,到处
                      是泥鳅……我说:“姑娘,没有下午唱得好听呢。”她
                      呢喃着说:“爸爸,明天我们还去找大驴玩儿好
                      嘛……”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她吃完馄饨皮儿,我
                      吃完馄饨馅儿后,我
                      们都会溜达到低调酒吧门口,晒着太阳等路平起
                      床讲故事。路平迅速爱上了这个小人儿,除了讲故
                      事,他还给心心弹吉他。那时他在整理专辑,弹着吉
                      他唱歌,然后停下来,客客气气地问心心:
                      “您觉得这首怎么样?”小女儿永远回答他:“没
                      有我爸爸的歌好听。”他就很淡定地,接着唱下一首
                      歌,接着问同样的问题。晚上酒吧营业的时候,路平
                      会在台上演绎的间隙穿插唱两首儿歌给心心听。慢慢
                      地,他竟然养成了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后
                      来,低调酒吧5 年间搬迁两次,这个习惯他却一直没
                      改。
                      低调酒吧变成了新的根据地。我们开玩笑说:心
                      心是史上最年轻泡酒吧的姑娘。大人喝酒,她喝养乐
                      多。她觉得养乐多很好喝,经常往我们的酒瓶里挨个
                      倒点儿,没人会拂了她的好意,都继续接着喝,但味
                      道实在是很怪。
                      她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开始犯困。一困了就自觉
                      把脑袋枕在我大腿上,半分钟左右就能打呼噜,吓得
                      整个酒吧的人关了音响,压低了嗓子说话。有些好心
                      的姑娘解下外套,左一件右一件地盖在她身上。
                      她睡觉爱流口水,我没少付干洗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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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平写了首歌叫《我的心被遗弃了》,如果你有
                        机会听,会体味到一种沉重的锤击,像把锤子一样砸
                        在后背上,各种闷痛。
                        对你的思念/ 就像风筝断了线/ 画了一颗大大的

                        独自站在雪里面/ 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快点告诉

                        不要让我承受这死去活来的折磨/ 我的心被遗
                        弃了/ 遗弃在大雪中
                        很冷的天冻瞎了我/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
                        雨中……
                        路平早年玩摇滚的时候玩得很重,改玩民谣以
                        后,很难再从他的歌里听到摇滚的影子,唯独这首歌
                        例外。民谣是轻轻的淡淡的诉说,尤其是我们共同隶
                        属的游牧民谣,大家都不愿意在词曲上走极端。但当
                        他嘶吼这首歌的时候,我和其他兄弟们从不会皱起眉
                        头。
                        我想我是懂他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
                        会停下敲鼓,安静看着他的侧面。看着那些咬肌、那
                        些青筋、那些粗劣的歌词从他嘴里掉下来。有一种难
                        过,难得难以诉说,这首歌是他唯一的泄洪堤口。
                        在这个故事中,路平不是狱卒,但菲菲一定是逃
                        狱者。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
                        菲菲如履薄冰的生命置身在一只巨大沙漏中,沙
                        子不急不缓地从上往下流着,沙沙作响,永远在提醒
                        着她的时日无多。对于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她恐惧
                        也不服气。她偶尔也曾屈服盲从,听着沙子响声默默
                        出神,默默煲着汤。偶尔,她会决绝叛逃,搅起沙尘
                        飞扬迷伤周遭众人的目光。
                        若你是她,你又当如何面对?
                        菲菲最终叛逃成功,奇迹般地重获了一颗稳健跳
                        动的心。她也奇迹般地屏蔽掉了关于那个旧世界的诸
                        多剧情桥段。重生的菲菲,活泼地跳跃在没有逻辑性
                        的记忆碎片上,现在的她煲汤时还会出神吗?应该不
                        会了吧。这应该算是某种次第的解脱了吧,真是有趣
                        的娑婆大梦,有趣的因缘具足。
                        至于路平,我从未安慰过他,只在一次微醺后拍
                        着手鼓即兴对他唱过一首歌:
                        老路老路我的兄弟/ 你这个只会唱歌的傻瓜/ 自
                        始至终的角色/ 只是只黯淡的空酒瓶子/ 你没做错什
                        么/ 但这个世界有只翻转沙漏的魔爪/ 对于前世面色
                        苍白的她/ 你也隶属于那恐怖沙漏的一部分啊/ 对于
                        今生面色红润的她/ 你不过是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
                        啊/ 老路老路啊/ 我指着你的鼻子说这番话/ 谁让你
                        是个理应没心没肺的浪子/ 谁让你选择在月光下的
                        青石板上晾晒寒冷的年华/ 谁让远方不够远信心不
                        够大/ 谁让这个独角戏需要个背影模糊的路人
                        甲……
                        后来,路平结婚生子修成正果,但从不喝汤,他
                        像不喝白开水一样抵触喝汤。
                        大冰的小屋曾经卖过一年的广东汤,号称可以暖
                        手暖心。很多人慕名来喝,甚至从傍晚就蹲在炭火旁
                        等。他却从不染指,给他盛一碗他也不喝,只是摆在
                        面前笑着看。
                        有时候,他会说:“姜放这么多,这哪儿是汤
                        啊……”
                        是的老路,这不是汤。不过一碗似曾相识的回忆
                        而已。
                        不喝拉倒,哦,兄弟,你不喝我也不喝,咱都不
                        喝啦。走马江湖的过客,驻足丽江的浪子,那些铭心
                        的苦涩或回甘,谁他妈愿意再度端起,再度真心咽
                        下。
                        谁没点儿难过的往昔,谁没有几段锥心的回忆。
                        貌似恣意生长的我们,实则精进在一条寻觅幸福
                        的路上,在找到句号之前,不停地经历着顿号逗号惊
                        叹号省略号……
                        百转千回,轰轰烈烈,走马灯一样的各色故事,
                        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往昔。
                        可这,我的兄弟,不都过去了么,这不是都会过
                        去的么。
                        如果所有这一切的故事全都没有遗憾的话,那这
                        一场青春还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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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个孩子
                          千辛万苦,走去日喀则。
                          我们从羊湖开始拦车,边走边拦。汉族司机看到
                          我们是两个没背行李的徒步者,根本就不停车。快走
                          死了,才拦到一辆藏族人的车,开了没多久就把我们
                          撂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岔路边。我们继续走,走得热
                          气腾腾,大汗淋漓,被风一吹立马冷得想蜕皮。我把
                          手鼓扛着,甩着手臂走,她缩着肩膀走。
                          这姑娘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踢东西,她经常一
                          边踢着路边小石子一边走,像个顽皮孩子。
                          途中,我们在路旁的藏族村子里借宿过一晚。她
                          摘下包头的帽子后,女主人很稀罕地摸着她满头的锡
                          纸烫,很惊喜地说:“哎呀,羊毛一样……”又拍拍我
                          的手鼓,很开心地说:“哎呀……响的哟。”
                          大姐,手鼓不响还叫手鼓吗?
                          她和女主人拉姆睡在一起,我和男主人才让丹喝
                          了一晚上酒。才让丹喝高了以后,张嘴说的全是藏
                          语,一边说话一边大巴掌拍我后背。我会的藏语单词
                          实在有限,只能一个劲儿应和:“欧呀!(是的)
                          ……欧呀!”我心里琢磨,这伙计怎么和我们胶东老
                          家的大老爷们儿一个德行,喝完酒了就爱拍人。但我
                          们老家人不拍人后背,只拍大腿。
                          早知道那是我们一路上住得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我就该讨点儿热水洗洗脸、烫烫脚了。后来的一路
                          上,我一直很后悔没这么做。
                          才让丹第二天非要送我们一程。他把我和她挤在
                          一辆老摩托的后座上,一直送出我们很远。才让丹走
                          的时候留给我们一小塑料袋油炸的果子。头天晚上喝
                          酒的时候,才让丹表示很喜欢我的爱立信大鲨鱼手
                          机。他像小孩子一样翻来覆去地把玩了很久,但什么
                          也没说。我拎着果子琢磨要不干脆把大鲨鱼送给他得
                          了……后来还是没舍得。所以果子我没太好意思吃,
                          都留给她吃了。
                          吃完果子以后,我们又走了好久,一直没搭上
                          车。中间有一辆自治区政府的车曾经停下来,给了我
                          们两瓶矿泉水。我看车上还有空位,就说:“大哥,
                          捎上我们一段儿吧。”
                          他说:“我们去日喀则出差……”
                          我说:“我们就是去日喀则哦。”
                          他说:“哦,你们再等等吧,后面好像有个车
                          队。”
                          我们一直没等到后面的车队。那一路都是这样,
                          藏族人的车明显比汉族人的车好搭。她说:“咱们不
                          能怪那个大哥,人家还给了咱们两瓶水呢。”
                          我当然理解,我指指她的鞋再指指我的裤子。人
                          家车里那么干净,当然不太乐意让咱们两个灰头土脸
                          的人上车喽。她的小靴子现在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来
                          了,鞋头破了一点儿,踢石头踢的。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装备精
                          良地都穿着紧身秋裤、都戴着小头盔。我们互相打招
                          呼。他们是计划去珠峰捡垃圾的志愿者。当他们知道
                          我们要走路去珠峰的时候,很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说:“牛逼啊哥们儿,连个包都不背,就穿着这一身
                          儿去珠峰?就这鞋?”
                          我们俩穿的都是日常棉服,她穿的小靴子,我脚
                          上也是一双靴子。那时我是个很单纯很感性的小文艺
                          青年,为了不让骑行者们看出我对他们胯下轱辘的羡
                          慕之情,我尽量很淡定地和他们说:“徒步一定要穿
                          1000 块钱的登山鞋吗?去珠峰一定需要专业羽绒服
                          吗?上天赐予我们两只脚,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交通
                          工具吗?若说装备,音乐就是我最好的装备!——我
                          们要一路卖唱去珠峰!”
                          我举起手鼓摆Pose ,心想真惭愧,我走了两天还
                          一次没敲过呢,哪儿唱过歌儿啊,光琢磨着蹭车找吃
                          的了……
                          没想到这番话却深深打动了其中一个骑行者,他
                          留给我一个电话。后来还在天涯社区发过帖子,描述
                          他遇到了两个浪漫的宗教极端主义徒步者,把我们夸
                          得和花儿似的。
                          几年后,他在杭州萧山机场的安检前拦住我,说
                          他后来没再怎么玩骑行,再出行都是用纯走的。
                          当时我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说:“你背着手鼓哦!”
                          我问:“你后来还去珠峰捡过垃圾没?”
                          他说:“捡啊!但不再是去珠峰捡,我觉得咱们
                          这代人啊,不能老做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事
                          儿……”
                          我急着过安检上飞机,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又过了几年,宁波PX 事件的时候,我在网络图
                          片中看到过他那张愤怒的面孔。
                          愿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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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 蓝
                            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
                            信。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
                            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
                            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
                            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
                            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
                            一长条,用罗马式打发帮她捆住了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了,
                            还拍到了日照金顶。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 块
                            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
                            从舌头爽到了脚指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
                            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
                            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
                            着柴火的屋子过夜。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
                            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火烤得每个人的
                            脸都是红彤彤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
                            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地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
                            结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然后往我屁股下面铺上
                            一方卡垫。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
                            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
                            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地眯着
                            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
                            被火光映成酒红色。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
                            歌。
                            半夜,拉她出来看星空。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
                            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亮
                            得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居然看到了流星。
                            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有生命一样地跑过天空,然后不
                            知道落入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不?”
                            她说:“曾经信过,以后或许还会信吧……你
                            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
                            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
                            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
                            短暂的半生。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
                            夜的星空和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儿沧海桑田后
                            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
                            探这世界的云淡风轻/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作一片
                            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
                            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作多情
                            来吧电光火石/ 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
                            一颗流星……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方便面,又把我
                            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徊,空气干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
                            量过高度,8844.43 米,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
                            一截儿,心跳就加快一点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
                            原反应。
                            终于,我们来到了珠峰大本营。
                            我们走过一顶顶帐篷,爬上大本营旁的玛尼堆,
                            在风马旗旁迎风抛洒了一把石头龙达。矮矮胖胖的珠
                            穆朗玛峰从丝绸地图上遥远的一点儿变成了触手可及
                            的庞然一坨。
                            我履行了承诺,带她站在了当初手指所点的那一
                            点上,一个“比拉萨还要远的地方”。一口长长的气从
                            胸中叹出来,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拿
                            什么去填充。
                            她忽然问我:“大冰,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多少天
                            没洗过脸了?”
                            还洗脸呢,我整个人早都馊了好不好……我看看
                            她那锈色斑斑的脸颊,看看她草一样的头发,以及上
                            面的花,看看她那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和用皮条
                            子绑着的靴子,看看她一路上流淌过的眼泪和曾带给
                            我的心酸,还有她眼中的我自己。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
                            这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
                            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知道在这个高高的
                            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
                            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
                            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
                            哭了。”
                            喂你还好吗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
                            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
                            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
                            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八年了,那个
                            头花你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
                            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
                            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
                            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
                            叶,在空中交错片刻,然后一片落入水中
                            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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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把我唱给你听]
                              这是我认识的最幸福的一对小情侣。
                              男生抱着吉他,剔除所有枝蔓,不卑不亢地活在
                              当下。女孩子不带一丝铅华,陪伴着爱人身无分文浪
                              荡天涯。
                              他们是我认识的最幸福的一对小情侣。
                              男生抱着吉他,剔除所有枝蔓,不卑不亢地活在
                              当下。
                              女孩子不带一丝铅华,陪伴着爱人身无分文浪荡
                              天涯。
                              他们是真穷,他们也是真不在乎自己穷。他们在
                              某一个领域里实现着超越自我,并愿意虔心去寻找本
                              我的出口。
                              在酒吧喝碗小米粥过大年
                              2010 年丽江的大年初一,我站在大冰的小屋门
                              前啃苹果。一个穿灰布棉袍的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忽
                              然间冒了出来,她弯着腰,深深地冲我作了个揖,嘴
                              里大声吼着:“大冰哥,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被吓了一跳,一块苹果卡住嗓子,“吭吭”地咳
                              了起来。那女孩站直身子,咧着嘴冲我傻笑。她身后
                              慢慢踱过来一个长头发的年轻男孩,身着一件藏青对
                              襟棉袄。男孩颇有古风地冲我抱了一下拳,很自然地
                              冲我伸过来一只手。
                              伸手的姿势极其类似形意拳的起势—有杀气。
                              我心头一凛。当机立断咽下苹果,迅速后撤半
                              步,沉肩侧膀力蕴丹田。同时,在电光火石的一刹
                              那,用余光衡量了一下和门口那堆板砖之间的距离。
                              这些年口诛笔伐的事儿没少干,网上和人也约过
                              架。脑子飞速转着:再怎么说都是些口舌之辩观念之
                              争。我应该没给人制造过杀父夺妻之仇、砸硬盘删数
                              据之恨吧,至于大年初一来寻仇吗?还祝我长命百
                              岁?
                              长命百岁还是偿命摆睡?怎么个意思?正话反说
                              吗英雄?那恭喜发财就是要踢馆砸场子的意思喽?是
                              祸躲不过,一口罡气在,能把我怎么着!我定睛向那
                              来者望去。
                              ……完全不认识他们俩其中任何一个。
                              那男孩子伸过来的手,手心朝上,五指微弯曲成
                              鹰爪之势,冲虚抱圆,力道蓄而不发。我在心底暗赞
                              一声:高手哦!一看就是练过内家拳的。大凡练家子
                              过招,讲究手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以我俩之间不
                              到半米的距离,他不可能使出侧身踹或是高鞭腿这些
                              招式。
                              难道……难道此人秉承古训,修习的是硬桥硬马
                              的八极拳或查拳炮锤?!
                              所谓南拳北腿,北派武术虽以腿法见长,但传统
                              上讲究近身技击,踢不过膝。在这种距离,他若不用
                              拳而是抬腿,势必是力道生猛且抬腿必中。若果真如
                              此,我若想自保,只剩一条路走了!豁出去挨一脚,
                              也要死死抱住小腿。
                              所谓会打的不如会踢的,会踢的不如会摔的。少
                              爷我也在内蒙古锡林郭勒西乌珠穆沁旗学过三个月的
                              正宗博克摔跤!我就不信一个德合勒摔不倒你……摔
                              不倒的话,立马去旁边摸板砖!—所谓赤手空拳的怕
                              拿刀的,拿刀的怕舞棍的,舞棍的怕飞板砖的……
                              有时候,文字是多么的苍白和啰唆,话说这一切
                              实际上只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可这几秒钟却需要
                              我用一二百字才写得明白。
                              我暗咬后槽牙,低头死盯他的两条腿。
                              他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他穿一双三十块钱的居
                              家保暖大嘴猴棉拖鞋怎么踹我?!
                              难道,难道他不是来揍我的?难道他伸手过来是
                              要和我握手?难道那个女孩子祝我长命百岁不是在说
                              反话?可手心朝上明显也不是要握手的意思啊?
                              我觉得脖颈子开始发硬人开始发僵,那种感觉极
                              其类似第一次上台主持节目时,当着八百名观众忘词
                              的那种感觉。鞭炮声噼里啪啦响着,我们仨就那么杵
                              在那儿。女孩和男孩穿着棉拖鞋,一脸自然加坦然的
                              表情盯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子终于开口说话,她低声提
                              示我说:“红包……”
                              我琢磨过味儿来了,慌忙掏衣兜摸裤兜儿,手忙
                              脚乱地递过去一张人民币。
                              男孩看也不看就接了过来,自自然然地装进一个
                              小包包里。两人冲我一笑,转身站在老兵火塘的门
                              口,女孩子冲里面大吼:“老兵哥,恭喜发财,长命
                              百岁……”
                              我很心痛,因为刚才慌忙中递过去的是张红色的
                              大票子。但同时又真心欣赏这两个小孩儿脸上那天经
                              地义的表情,以及女孩子身上民国款式的棉袍子,有
                              板有眼的作揖动作,男孩子那取之有道的伸手姿
                              势……大过年的,一百块钱买个揖,勉强划算吧。
                              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们。大约九点半,我坐
                              在小屋里给一帮西班牙客人演示口弦。小男生和小女
                              生探进来两只脑袋,这次是一起吼:“大冰哥,新年
                              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慌忙冲他们摆手,站起来给他们作揖。我
                              说:“两位好汉,没你们这么要压岁钱的哈,我又不
                              是地主土豪,没必要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分我的浮财
                              哈……”
                              他俩说:“你别紧张,别紧张,不怕不怕,我们
                              不是来要杀回马枪的,我们拜了一天的年,数你给的
                              压岁钱多,我们是过来给您多拜几回年的。”
                              怎么个意思?春节吉祥话优惠返利大酬宾?我仔
                              细端详一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脸
                              上的表情,除了真挚,我看不出有其他杂质。就算他
                              们是在开玩笑,那也是多么有趣好玩儿的两个大孩子
                              哦……
                              我心头一热,说:“你们给我坐下,今天哥请你
                              们喝酒。”
                              小女生龇着牙咧着嘴说:“我们俩从不喝酒。”她
                              举起怀里一个保温杯,晃了一晃,说:“我们自己带
                              了喝的,我自己煮的。”
                              这是我有生之年见识过的,唯一一对儿在酒吧喝
                              小米粥的人。
                              我借给她两个青梅酒碗,还给他们加了几块方
                              糖。旁边的西班牙客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安安静
                              静地喝粥。他们坦然地喝着小米粥,
                              还和大家碰杯,那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酒吧里
                              本就应该喝粥一样。我暗自叹奇,问了他们的名字:
                              王博和甜菜,一个26 岁,一个25 岁。两个人穿得干
                              干净净,但古拙素淡得不像是过春节。
                              我问他们怎么大过年的不换身新衣服,甜菜说,
                              这已经是新的了。她撩起棉袍的角襟,给我看了看里
                              面的补丁,小声和我说:“现在反过来穿,不就是新
                              的了吗?”
                              当时在座的有几个略微浮躁的客人,我怕这块补
                              丁成为话题,会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自尊,于是就没继
                              续开口问什么。我向他们讨了一小酒碗儿粥,尝了一
                              口,味道还不错。想起白天那一幕,我捧着酒碗,忍
                              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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