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染七半趴在窗台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想接住从天上飘落的雪花。
一直缩在她脚边的黑猫米饼脚步优雅地转了两步，矫健地窜上窗台，用粉红色的小鼻子蹭了蹭蒋染七的肩，然后对着她打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
蒋染七看着喷了自己半脸口水的米饼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户。
按照蒋染七的性格，叹气这种事应该是跟她的生活绝缘的——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一副闺怨的状况。
她没精打采地抱起米饼滚在床上缩成一团，用手捂住脸轻轻的颤抖。
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正午了，蒋染七揉着乱七八糟的短发趿拉着拖鞋去厕所，偶然瞥见放在餐桌旁的纸条。
突然心里就烦躁起来，她连看都没有看就直接揉成一团撇进垃圾桶，然后还不解气一般对着垃圾桶夸张地比了比中指。
人都滚了，还给老娘我玩什么花样。
就在她对着一张纸条上窜下跳的时候，门口传出金属轻轻磕碰的声音。
蒋染七猛地一回头就看到黎微提着一个环保袋正把钥匙从钥匙孔里拔出来。
“呦，你醒了？”黎微似乎没有感觉到蒋染七凌乱直径地走进然后带上身后的门。
蒋染七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从鼻腔里哼出了几个字：“你不是都收拾好东西滚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黎微几乎不可察觉地顿了顿身子，把环保袋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上，头也没回地回答：“怕你饿死啊。”口气一副理所当然。
没有听到回应的黎微一边把长长的头发挽起，一边回过头看向蒋染七，蒋染七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太自在，转身抱过趴在沙发扶手上的米饼躲回了房间。
黎微默默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垂下眼睛，有些悲哀地抿着唇，然后慢慢地蹲下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抱紧自己的身体。
等蒋染七再次抱着米饼走出房间的时候，黎微已经离开了，餐桌上摆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是蒋染七最喜欢吃的菠萝咕咾肉。
她放开怀里的米饼，坐在餐桌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拿起筷子轻轻地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还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酸。
她还记得黎微知道她喜欢吃这道菜以后瞒着她偷偷地练了好久，只因为她提了一句喜欢吃而已。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黎微做的这道菜的时候，黎微坐在对面一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说，“喜欢吃就都吃掉，反正我会做啊。”
蒋染七抬头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蜡——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由着我任性吧。
她伸出手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的握紧，又颓然地张开。
她对着黎微的椅子慢慢地说出之前一直没有对她说出的话。
“你别嫁给别人好不好？”
可惜对面的空气不会给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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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从床上爬起来却意外地是一个大清早，蒋染七有些懊恼地揉着头顶，她辞掉工作做一个职业撰稿人之后还是第一次醒得这么早。
黑猫米饼抖了抖耳朵，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蒋染七，然后又睡了回去。
蒋染七却一脸好笑地看着米饼留给她一个毛茸茸的大屁股，于是伸手打扰米饼的清梦。
拜托我们都是被你主人抛弃的好嘛，别搞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可怜好不好，好歹你也给我长点心啊。
米饼一脸神经病啊你的表情看了她一眼跳下床摇着尾巴去客厅继续它未完成的梦去了。
蒋染七在床上抱着抱枕滚了一圈，眼神落到床头柜上躺着的手机，她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她咬着唇看着联系人列表中黎微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这个电话。
终于她鼓起勇气打过去的时候，却因为没有信号迟迟拨不通，她有些不耐烦地摇晃着手机，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看，连老天爷也不帮她。
她躺在床上伸出双手遮住眼睛，也遮住外面阴霾的天空，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那个会下雨的结局。
蒋染七也不知道她究竟躺了有多久，直到一阵轻微的开门声把她唤回现实世界，她倏地坐起身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大门处的声音。
“哟，你醒了？”是她极其熟悉的声音，然后是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和大门关上的声音。
蒋染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冲出自己的房间恰好看到黎微把环保袋放在流理台上，似乎听到身后蒋染七的脚步声，有些无奈地说：“怕你饿死啊。”口气还是一如往常的理所当然。
蒋染七盯着黎微的背影，这个人还是在惦记我的么？蒋染七有些迷惑了。
在她的记忆里，黎微一直是很温柔的人，像一碗温吞的水，做事不够干脆，但是却总习惯替别人考虑，脾气好到总让人忍不住欺负她，她自己有的时候即使觉得困扰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来，总是默默忍受她无理取闹的小脾气，然后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这个人现在还是对她依然这么温柔，她似乎像是做梦一样的看着黎微挽起长长的头发，然后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确实是黎微的作风，即使分手了也会在她找到可以代替她的人之前，替她打理好一切。
蒋染七默默地低下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黎微，房间里的空气尴尬地胶着在一起，她第一次面对黎微感到不知所措。
“那个......”她试着张口，一抬头却发现黎微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肩膀，刚想冲上去扶起她，却在手指碰到黎微之前停下了，最终也只是问了句，“你怎么了？”
黎微就像没有听到蒋染七的话一般，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头埋在双臂之间，似乎还有一点瑟瑟发抖。
“黎微，”蒋染七踌躇着蹲在她对面，“......你在哭么？”
在蒋染七为数不多的恋爱经验中黎微是最少哭鼻子的女生，她似乎总是微笑着的，所以蒋染七在一旁也不知应该安慰什么好，一直着急地抓着本来就乱成鸡窝的头发。
半晌她才听见黎微略带鼻音的声音，“小七，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蒋染七停下不断揪着头发的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黎微，她都怀疑是不是她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难道那个要去结婚所以吵着要分手的人其实不是黎微而是自己？
黎微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没有给蒋染七回答的机会，她站起身来到流理台边把环保袋里的肉和蔬菜拿出来，自顾自地忙起来，无论身后蒋染七问什么都没有再回答过一句。
蒋染七只好抱着米饼依着厨房的门看着黎微忙碌的身影，似乎时间倒退回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自己也喜欢靠着厨房的门看着黎微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忙来忙去。
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米饼总是会跑过去贴着黎微的腿粘着她走来走去，而现在的米饼可能也知道自己被原主人抛弃了，只好委屈地窝在蒋染七这个同病相怜的可怜虫的怀里。
如果真的可以时光倒流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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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蒋染七睡得很不好，她做了很多梦，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痛苦的，她甚至都梦到了小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棵老榕树，可是她的梦里，单单没有黎微。
黎微似乎从她的脑海中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她从梦中醒过来，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刘海，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再也不肯入她的梦了？
胸腔里有一个地方有一点闷，也有一点刺痛，她拼命地回忆和黎微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却惊恐地发现，她能记得黎微的每一个动作，却再也记不起她的脸。
蒋染七抱着头蜷在被子里，不断锤着自己的头，明明今天还见过她，现在却怎么想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我的生命中真的存在过一个叫黎微的恋人么？
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她翻身下床在家里翻找着黎微留下的痕迹。
书房的壁橱里之前还放着黎微送她的生日礼物在两人分手的那一天就被她一气之下丢掉了，两个人一起做的陶瓷马克杯也只剩下自己的那一只孤零零地呆在茶几上，本来好好的贴在冰箱门上的旅行时候照的合照也不翼而飞，蒋染七颓然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她跑向书房的电脑颤抖地按下开机键。
她第一次感觉电脑开机的时间可以这么长。
一阵开机音乐过后，她盯着电脑桌面发了好一会的呆。
蓝幽幽的电脑屏幕上是两张年轻女孩的脸，两张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脸上露出幸福而纯真的笑。
蒋染七有些呆呆地看着，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屏幕上黎微温暖的笑靥，触手冰凉，却可以感觉到她曾经的温度。
突然似乎是屏幕被她摸脏了一样，黎微的眼角悄然渗出些红色的液体，等到蒋染七注意到的时候，黎微整个人都被那种粘稠的红色液体染得看不出本色，却还在屏幕里紧紧地贴着蒋染七的脸笑得幸福而温暖。
蒋染七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向后倒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那种暗红色，她拼命地摇着头，却惊恐地发现这次不仅是她的视线，就连她的鼻腔都充斥着一种浓郁的铁锈的腥味。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房子里乱窜却发现怎么也没有办法出去，而那猩红的颜色从书房的门缝涌出来，似乎要把她淹没。
她不断的后退，直到身后再也没有去处，恍惚中一道白色的光出现在她的视野。
蒋染七突猛地从梦里惊醒却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午灿烂的阳光刚好洒在她身上，她伸手遮挡一下有些刺眼的日光，然后又把手放下，是这阳光把她从梦魇中拉出来的么？
她坐起身环顾被她翻得有些杂乱的家，突然没有办法确定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的梦，她甚至还能回忆起黎微那张沾满血迹的脸，隔着层电脑屏幕的薄膜对着她裂开嘴微笑。
瞧瞧这有多可笑，明明是在一起了七年的恋人，可是蒋染七唯一能想起的黎微的脸，居然是一副这样的光景。
而这个时候，大门处又传来细微第钥匙转动的声音。
蒋染七想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从沙发上跳起，紧紧地盯着门口。
大门被人慢慢地拉开，露出了黎微的脸。
黎微依然提着一个环保袋，把钥匙从钥匙孔里拔出来。
“呦，你醒了？”她听到黎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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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微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蒋染七的异样自顾自地转身关门，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音，然后转身走向厨房，回身的时候长发柔软的发梢在空气之中打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似乎这个人还是和之前一样，蒋染七尽量不把现在黎微的脸和梦境中的重合起来。
阳光毫不吝啬地沿着落地窗洒下来，黎微略有苍白的脸依然笑得温柔恬静，也许之前真的是一个梦吧，蒋染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气。
“我去趟洗手间哦。”蒋染七尽量保持平静的声线来面对两个人目前尴尬的处境，她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揪着耳后细碎的发梢，一边趿拉着拖鞋向洗手间走去。
“怕你饿死啊。”她听到黎微的声音带着记忆中的理所当然从她身后传过来，她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到黎微挽起了长发，直勾勾地盯着客厅的方向。
而黎微视线的尽头只是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
蒋染七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脊背发凉，她的后背紧紧靠着墙壁，看着黎微转而把视线放在了蒋染七房间的门上，黎微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一种化不开的情愫，她看到她浅玫瑰色的唇轻轻地开启，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在蒋染七诧异的眼光中，黎微恍若未闻，她垂下眼睛，似乎有些哀伤地抿着唇，然后慢慢地蹲下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让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似乎同样的场景之前也在这里发生过，蒋染七像是看黎微的一场独角戏一般蹲在地上哭泣，她却觉得似乎有什么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一样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直到黎微抬起一张挂着泪痕的苍白的脸，问出那句蒋染七心中已经知道的台词“小七，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尖叫着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而她身后的黎微有些木然地站起身，走向流理台，在厨房里一如往常地忙着。
蒋染七沿着公路一路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想逃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不想继续呆在那间公寓里，或者说，她不想面对那个在她公寓里的黎微。
她已经不知道那个究竟是不是黎微，蒋染七似乎站在已经模糊了的现实与想象的边界上，她的大脑中一片混沌，没有一丝头绪。
但是她本能地知道她应该逃离那里，尽管那个黎微对她没有一丝敌意。
她拼命地向前跑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畔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似乎刚刚有两个极其熟悉的女孩子跟她擦肩而过，柔软的发梢带着清新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她连忙回头，只看见了尚未完全消失的一个长发少女和一个短发少女手牵手跑过的剪影。
那，是谁呢？蒋染七一边跑一边想。
蒋染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最后有些脱力地靠着一根电灯柱仰头喘息，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抑制住双手不断颤抖，拿起手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接起来。
听筒那边传来的是蒋染七母亲的声音，有些焦急有些担忧，“小七啊，这三天都去哪里了，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也不见你接。”
蒋染七有些疑惑地将手机拿离耳边，看着屏幕上的三十几通的未接来电皱了皱眉，她从来没有接到过之中的任何一通电话，而之前明明还是没有信号的手机现在却显示信号满格。
“小七？怎么了？”蒋染七听到手机那边的母亲略微提高了声量，立刻抱着手机回答道：“估计是我们公寓信号不太好吧。”
显然蒋染七的母亲有些不够信服这个答案，但是也不希望蒋染七困扰一样，只是轻声嘟囔了一句“你们那里之前明明一直信号很好啊。”就干笑两声问蒋染七要不要回一趟家里。
蒋染七歪着头听着她母亲的絮絮叨叨，轻声回答了句，好。
似乎没有预料到蒋染七会回答的这么干脆，蒋母的声音停顿了十来秒，然后捂着话筒用一种极其喜悦的语气在那边喊了句什么，转过头来和蒋染七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激动。
蒋染七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在城市里乱晃荡，她不想回自己的公寓，而她的这场逃亡之旅总归是需要一个终点的。
蒋染七不是一个习惯逃避的人，但是这一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许她只是需要有人帮助她给她的幻想划下一条清晰的线。
那么黎微她究竟站在线里还是在线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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