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娟生保持着她那副好学生的模样不会在恐惧之中遽然坍塌。
“是谁？”班主任厉声喝道。
“是她——”娟生回过身，指向教室最后面的七七。那一脸无辜的七七，那总考最后一名的七七……
“怪不得哦。”教室里爆发出理所当然的附和声。
那样的七七，做坏事了也不出奇呀。
七七看着娟生，瞠目结舌，泪水在眼眶里滚烫地打转。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的身上？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啊！
被背叛的心灵，褶皱起一片伤感的海。
七七突然有了个清楚的认知。友情也好，爱情也好，甚至乎亲情，都没有天长地久这个概念。留恋、信奉这个的人们，只是个笨蛋！超级大笨蛋！
七七哭了。并不是因为班主任冲过来抓起她的头发就扇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而是当心里那些温暖的东西被夺去时，内心空旷得发疼。
“贱货，叫你好好儿学习你不听！现在眼红别人了啊！”
七七被班主任干瘦的手掌打得眼冒金星，无法争辩，昏迷之前，她远远地看见娟生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向上挑着。那眼神像把她彻底推入了万丈深渊。
七七昏迷后 ，班主任才不紧不慢地命令谁和谁把她扶去校医务室。
教室里的骚动平息了。方心洁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好戏而大失所望地嚷嚷了一句：“呦！如果有人当替死鬼就真是天理不容了！”
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娟生听到满腔的怨恨被揉成一个恶毒的声音，像沼泽里的气泡不断地冒出来。
杀了她！
黑夜为这次的凶案搭建了一个完美的舞台。
沉重的夜压平了一切阴森森的轮廓。哀怨的气息，盛大地袒露着它的排场。这条偏离马路的巷子显得冷冷清清，巷子两边的房屋睁着黑洞洞的瞳孔，坏了一个月的路灯还没有人来修。
黑暗中，沟渠水流的声音被画在一片虚无中。
回家只有这条路。

方心洁借着浅淡的月光，沿着巷子慢慢地向自己家摸过去。黑暗从身边两侧穿过，犹如阴风阵阵。颓靡和迷惘静悄悄地沿着夜的纹路向四处蔓延。
方心洁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二十三点二十一分。
合上手机屏幕，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想到了今天娟生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那张曾经高傲得眼中无人的脸，被她无情地践踏了一番。享受着心中肆意的快感，方心洁正想开口大笑，一串脚步声突兀地斩断了她的笑意。
方心洁脸色一变，反应极快地回过头。又听到了！从刚才离校她便感觉好像谁跟在身后。她提心吊胆地查看着后面已走过一大半的街道。黑暗中很难看清楚三米之外的东西。
“谁呀？”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做好随时准备落荒而逃或者拼命呼救的准备。
不会是坏人吧？在广州这样繁华的城市，深夜里总是危机四伏。偏偏学校晚自习又下得晚，偏偏这条街的路灯又坏了……方心洁渐渐被一团不祥的预感笼罩着。
不管了，赶快回家吧！
她正打算转过身——
一个身影从后面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方心洁倏地绷紧了呼吸。
“你谁呀！再过来我可要喊救命了！”
身影踌躇了几下，还是朝她走了过来。方心洁最终也没有喊救命，因为她很快发现那人是谁。
“嘁，是你啊！”方心洁悬着的心落回原处，“绢生，你跟着我干吗！是不是输给我不服气啊？哈哈——”幽暗中，方心洁嘲讽的脸跳动着锐利的光，她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绢生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近。
笑呀，笑呀。
“贱人！我让你笑，让你笑！”
像班主任对付七七那样，绢生抓起方心洁的脑袋就往墙上撞过去。
笑声停止了，方心洁痛苦地发出呻吟。
“好啊你，明天我告诉老师！”
“告状啊，我整死你这个小贱人！”
绢生紧紧揪着对方的头发，方心洁的脑壳被装破了，鲜血染湿了头发。空气中煮沸了血液的芬芳。脑壳撞在石灰墙上，像椰子壳一样裂开了。
方心洁转为苦苦哀求，巨大的疼痛正在逐渐夺取她的生命：“放过我！绢生，放过我！”
“那你有没有放过我？有没有，有没有？”
绢生发了疯似的抓紧手中的脑袋，往墙上撞呀撞。所有的一切都是方心洁这个小贱人自作自受，绝对不能让这样的家伙爬到自己的头上！
满手是血的绢生已成一个恶魔，她露出丑陋扭曲的狞笑。
方心洁在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空洞的眼睛对着夜空，那黑幕像一块裹尸布慢慢地披在自己逐渐冰冷的尸体上。被撞裂的脑壳，仍汩汩地渗出脑浆和血液。
“啊——”

十二 、 七七。那具惨死的尸体。
七七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让沉重的尖叫突破脆弱的防线。
她看见，绢生把方心洁杀死了！
下晚自习后，七七偷偷跟在绢生后面，只想当面质问她为什么冤枉自己。可七七发现，绢生在跟踪方心洁。三个人玩着同样的游戏，陆续走进同一条幽暗的巷子。
黑暗里，瞬间洞开一个残酷的青春舞台。
上演了青春里的恶毒和伤害。
绢生疯狂地虐待着方心洁，方心洁的惨叫越来越弱。七七看着这一切，没有勇气出去阻止，只是抱起身子蹲在角落里发抖。
方心洁终于连最后一丝惨叫声也熄灭了，阴风卷起了漫天的怨恨。
绢生落荒而逃的脚步声离别了这条幽静的巷子。
便只剩下一具两眼圆瞪的尸体，以及蹲在角落里，剧烈战栗的少女。
地面上流动着模糊的腐冷气息，像是不断漫上来的水，慢慢吞噬了七七的身体。她全身发冷，所有的骨头似乎都碎成了粉末，她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扶着墙根勉强地站起来。
巷子里依然没有走进别的路人。一切都清场了，把她和一具尸体关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块狭窄的夜空下。
逃吧。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七七拔腿刚跑出不远。她随即又想到，如果明天，不，也许待会儿方心洁的尸体就会被发现。那时候，蜂拥而至的警察肯定会对现场进行严谨的勘察。娟生就逃不了，方心洁的尸体上肯定留着她犯罪的证据。
七七立刻停住脚步。想到曾经的好朋友将会锒铛入狱，她多少有些不忍。尽管绢生今天对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七七咬了咬嘴唇，还是转身走进巷子。
走向那具惨死的尸体。
方心洁圆睁的双眼充满了冤屈，嘴巴张开，保持着惨叫的姿势，仿佛在向世人申诉她的不幸与凶手的残忍。
“方心洁，对不起，你原谅绢生吧，她不是故意地。到了下面，喝了孟婆汤，再好好儿投胎做人啊。”
七七双手合十，为挨靠着墙根的尸体默默祈祷。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呢？
七七为难起来，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要把尸体移离现场，似乎不太可能。她瘦小的身体不足以把一具尸体背在背上，就算能背，只要走出这条巷子，恐怕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宽裕。谁知到有没有人会突然走进这条巷子？！
情急之下，七七听到了死寂中的水流声。一个大胆的想法掠过她的大脑。
把尸体扔进下水道里！

十三 、 绢生。我有罪！
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客厅里的电话铃声持续不断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也许是班主任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旷课又不请假……也许是出差一周的父母打回来询问情况……但，那更像是它为了引诱她走出房门而设下的圈套！
是的。方心洁的鬼魂已经缠上了自己！
蹲在书桌下的绢生瑟瑟地抱着身体。她已经三天没进食，泛滥在胃底的饥饿感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胃部时不时疼痛地痉挛起来。血管里流动着没有营养的血液，有些发臭了。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多日来滴水未进，她渴得头晕眼花，失去水分的内脏干瘪得只剩纸薄。
又响起来了。
砰砰砰！
窗户均匀地响起沉闷的撞击声。她的声音又在门外诱惑着她。
“出来吧，绢声。厨房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喝不完的水哦。只要打开门，你就不会再挨饿了。打开门啊，我等着你！”
绢生浑身一阵寒战，她抓起鞋子疯狂地砸向房门。

“走开！走开！我死也不会出去的！”
鞋子反弹回自己的脚边。
“那你就在里面饿死吧！嘿嘿——”
门外的它邪恶地笑了起来。
而窗户上，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在机械地撞击着玻璃。就像绢生把方心洁的脑袋撞向墙上那样，冤死的方心洁瞪着半凸的怨恨的眼睛，一下一下地装着玻璃。玻璃上那块血迹在不断地扩大，扩大，直至溢满整块玻璃。
绢生知道，到最后，它一定会闯进这个房间，向自己讨回生前的孽债。
时间推回四天前——
绢生出乎意料地发觉班上没有人讨论方心洁遇害的消息。就在昨天晚上，她明明把那个女生杀死了，连尸体也没来得及处理。照理说，方心洁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照理说，警车会开进这座校园里，来事汹汹地警％％察会把每个学生叫去盘问。
但是，校园安静得出奇。
上课了，班主任环视一遍教室，睨着方心洁空空的座位而有些发怒。
“考了第二名就旷课了？真没出息！”
像之前那些无故失踪的学生，方心洁被定义为失踪而非遇害。她的尸体始终没有被发现绢生在课间的走廊看见了因方心洁迟迟未归家而心急如焚的那对父母，班主任连哄带骗地把他们送走。
绢生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把方心洁的失踪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这种时候，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的，是学号44再次作祟了。
方心洁的失踪并没有在班里引起多大的波澜，有些人反而幸灾乐祸地说：“真好，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就是这样啊。绢生忽生无限的欷歔，如果哪天她也死了，会有多少同学为她流泪悲伤呢？

应该……一个人也没有吧。毕竟，她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绢生刚走进厕所，七七马上跟了进来。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七七把厕所的门给关上了。
“我知道的。”
“什么呀？”
“方心洁是你杀死的。就在快到她家的那条巷子里。”
寥寥数语，七七便把绢生逼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原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的脸色在厕所颓糜的光线里煞白得可怕。怎么会让七七知道了？怎么会！绢生在心里惊呼，身体僵硬得连稍微动一下脖子都困难。
“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有没有！”
绢生握紧七七的手恐惧地问道。七七从未见过她这般的惊慌失措，有点始料不及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
绢生扑通地跪倒在地，热泪横流。
“七七，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无心杀死方心洁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我……我相信你。”
绢生看起来真的吓坏了。七七于心不忍，蹲下去抚着她悲痛抖动的肩膀。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真的？”绢生抬起头，满含泪水的眼窝透露出深深的感激之情，“七七，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我真不是人！”她扬起手掌，往自己的脸上狠甩耳光。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正对着她，那脸上分明挂着邪笑。
“不要！”
绢生发出惨叫，瘫软在地。方心洁扭曲着怨恨的脸庞，慢慢地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湿漉漉的身躯拖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刺刺的爬行声。绢生看见，那脑袋左侧的天灵盖凹陷进入，从破洞里汩汩地流出粘稠的液体，灰白色的头骨甚至还在搏动。
娟生坐在地上猛喘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身体麻痹而无法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