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是紫胤为李家推算的吉日，这一天，宜纳采、祈福、婚嫁。
　　已经打扮成新郎官的涵素被一众亲戚簇拥着出门，经过院中时，他忽然停下游魂似的脚步，看了看地上的一片雪白，又抬头望向天空，任飞絮般的雪沫儿扑在脸上，嘴唇翕动了一阵，吐出一句：“下雪了……”看着雪，涵素无法不想起那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人，紫胤。如雪沧桑的白发，如雪清冷的气息，如雪沉静的性子……
　　自定亲以来，涵素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和人说过话，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谁都不见，李渔夫妇俩还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万一变成白痴可如何是好，直到刚刚听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涵素娘欣慰地摸着儿子的脸，道：“是啊，下雪了，是好兆头呢。”
　　好兆头么？雪能预兆丰年，却也能带来灾难，涵素一直以为紫胤是前者，如今才发现，他给自己带来的竟是无以复加的灾难。
　　紫胤，小暑说我是爱上你了，当时我很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直到我被上门提亲的那天，看着你冷静的样子，我才知道，我不怕你我仙凡的差距，却怕耽于情爱不能自拔的只有我……
　　浑浑噩噩中，涵素被人推上马，一行人敲锣打鼓往县令家去迎亲。初时，他还不停的回望，只盼能看到隔壁的门里能走出那蓝衣白发的仙人，好确认自己的婚事在那人心里也是有分量的，可直到视线被飞雪遮断，他都未能瞧见门开，更不用说那人的身影。
　　不知走了多久，涵素忽然被一阵阴风吹得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已不复先前的嘈杂熙攘，雪仍在下着，但跟在自己身后的迎亲队伍却莫名消失了，四下静悄悄的，不算宽敞的石板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人一马。不，在前面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人站着，那人一袭凤冠霞帔，与自己的吉服正好相配。
　　“涵素，你我有些日子没见了。”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径自掀开了头上盖的喜帕，正是本应在闺阁中等涵素去迎亲的小暑。
　　“你不是小暑，小暑一介女子，如何能布下这样高明的结界。”如此诡异的情景并未让涵素有丝毫的慌乱，他镇静地望着眼前朱唇黛眉的少女。
　　小暑妆容精致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嘲弄。“没想到，你平时虽然和其他少年并无不同，关键时刻却有这份胆色，到底是得了紫胤的真传。”
　　提起紫胤，涵素一时有些失神，竟未听清小暑接下来的话。“你说什么？”
　　“李涵素，我只问你，你当真要娶我？心甘情愿的娶我？”小暑又重复了一遍。
　　“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可不从。”涵素苦笑着重复当日紫胤对他说过的话，“但我要娶的是县令家的千金小暑，不是你。”
　　“我便是小暑，这结界也是我布的，你以为小暑只是一介普通女子，其实一直都被我蒙在鼓里罢了。”说着，小暑的目光移向自己的脚边，“你看。”
　　涵素的视线也跟着转到地上，只见那朱红的裙摆下竟然伸出一条细长如绳的尾巴！
　　小暑拖着身后的尾巴一步步走向涵素，每一步，她身上都会出现骇人的变化，涵素就这样亲眼看着她一双削葱玉手渐渐被长满兽毛的趾爪所取代！
　　“你是鼠妖？紫胤那天说感应到了妖气，莫非说的是你？”涵素努力勒住有些受惊的马。
　　小暑一向巧笑倩兮的面孔因为这句话忽然多了一分狰狞，她咬牙道：“为何到了这种时候，你心里想着的嘴里念着的还是紫胤！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涵素反而愈发挺直了腰身，端坐马上毫不退缩，厉声质问小暑：“既然你是鼠妖，想必那真正的县令一家已为你所害？”
　　“他人生死，与你何干！”
　　“从小紫胤便教我要除魔卫道，他人生死当然与我有关！”说话的同时，涵素突然并指如剑，一道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直向小暑咽喉打去。
　　涵素的修为自然比不上已经能够幻化成人形的小暑，这一招对小暑而言不仅毫无威胁，反而是一种挑衅。
　　小暑微一侧身，轻易便躲开了那道法力微弱的剑气，只是她颈间的坠子却没能幸免，被剑气击中粉身碎骨。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坠子，小暑冷笑起来，“原来你小子和我周旋的目的竟然在此，倒是好眼力。”
　　看到坠子被自己打碎，涵素也觉得吃惊。自从知道小暑其实是鼠妖之后，涵素明白以自己的能力全无取胜的可能，万一死了只能寄望于让紫胤替自己报仇。
　　但这妖精在镇上潜伏了这么久紫胤都不知情，想必身上带了什么能够遮掩妖气的东西，自己只有破了那东西才能帮紫胤发现这鼠妖的存在。
　　他方才一面周旋一面观察，发现小暑戴的坠子制材奇特，非金非玉，时而有微光闪现，有可能便是遮掩小暑身上妖气的灵物。虽不能确定，但值此紧要关头涵素也别无他法，只得孤注一掷，暗暗凝神聚气，以剑气打向小暑颈间的坠子。
　　接下来小暑的话令涵素知道，自己赌赢了，不禁释然一笑。面对原形毕露扑向自己的鼠妖，涵素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紫胤，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剑光自天外飞来，迅如流星，堪堪插入这一人一妖之间的同时将小暑震飞出去。那剑光甫一落地便化作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白发峨冠的背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愈发清冷挺拔。
　　“紫胤！”涵素和小暑几乎同时唤出来者的名字。
　　而紫胤却一声不吭，手执古钧护在涵素马前，凌厉的目光在涵素与小暑之间徘徊了一遭。
　　乍见紫胤的欢愉令涵素一时忘形，激动得跳下马来抱住他的胳膊便不撒手了。“紫胤，你来得真及时！”
　　紫胤斜了涵素一眼，语气中透着些许恼怒，“好好的迎亲，却落入结界都不自知，若非我循着妖气赶来，你岂不成了这鼠妖的口粮？”
　　即使被紫胤训斥，涵素也还是傻呵呵的笑着，丝毫不以为意，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紫胤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这一个念头。
　　看涵素还活蹦乱跳的，紫胤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把目光转回小暑身上。“没想到，五年不见，你却堕落至此。”

　　被紫胤震得狼狈的伏在地上的小暑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浮起一层惊喜的泪光。“你居然……还记得我？”
　　“李家老宅里的鼠妖，我容你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年，怎会不记得。”紫胤手中古钧的锋芒指向小暑，“可我没料到，自己当初一念之仁，竟纵虎为患，以致今日险些害了涵素的性命。鼠妖你听着，若今日涵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叫你灰飞烟灭，绝不姑息！”
　　眼看涵素挽着紫胤的胳膊，两人比肩而立的身姿是那么亲昵无间，小暑的脸色灰败下去，眼泪潸然而下，冲花了脸上喜庆的妆容。“我怎么可能会杀他……就算不顾当初涵素奶奶的托付，只为你紫胤的一句信任，我又怎么可能会杀他。”
　　听小暑提及自己未曾谋面的奶奶，涵素急忙道：“且慢，这和我奶奶又有什么关系？”
　　小暑一边啜泣一边讲述起当年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小暑在刚刚能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就随母亲住在李家老宅，因此结识了非常想在有生之年抱个孙儿的李渔之母，但可惜的是她到死都没能如愿，小暑可怜她，便日夜都去庙里烧香，向菩萨祈祷赐李家一个儿子。天长日久，菩萨终于感受到了小暑的愿力，念在小暑的一片诚心与善良上，施法让涵素的魂魄投胎去了李家，而紫胤也正是因为查到涵素转世在此，才不远千里追随过来。
　　“涵素出生前，他奶奶的魂魄便托付我，若李家将来有了子嗣，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念在老人家心地善良，生时不曾驱逐我母女二人的份上，就答应了。可是涵素出生的那段时间，我刚巧在山上随母亲修炼，第二天回来才知道，李家终于抱上了儿子，李家奶奶的魂魄也已被超度，入了轮回，但我不喜欢老宅有外人入住，更不想让别人抢走本该由我保护的涵素，所以想赶走这个白发道士。”
　　听了小暑的叙述，紫胤神情缓和了些，手中古钧也随之隐去。“原来你与李家之间还有这等渊源，我以前竟不曾听你提过。”
　　小暑凄然一笑，继续道：“可我没想到，这个道士居然是一位剑仙，母亲时常和我说这些个神仙道士没有一个好东西，对我们妖族赶尽杀绝，简直可恶透顶。但是这个剑仙却好像有点不一样呢，他明明抓住了我，最后竟然因为我手上不曾沾染人类的血腥而放了我。不歧视我是妖精的神仙，你紫胤是第一个。”
　　小暑一边说着一边痴痴地看着紫胤，涵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问道：“你便因此而喜欢上紫胤？”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喜欢，我就是想看紫胤生气的样子，因为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像座冰山一样，不苟言笑。后来我发现他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冷冰冰的，只有看你的时候，他的眼神会变得很温柔，有时还会露出一丝笑容。我开始想，如果他是在对我笑，该多好……”说到这里，小暑的眼泪忽然多了起来，如汛期的河流，汩汩而下，“可我……是个妖精啊，我怎么配得上他这样的仙人……”
　　听着小暑的哭诉，涵素顿时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自认一介凡人，若说小暑配不上紫胤这样出尘的剑仙，自己也一样配不上。
　　小暑胡乱抹了抹眼泪，目光转向涵素。“虽然我是个妖精，但是我懂得如何修炼，修成仙身的可能性也比你大得多，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你分明资质不佳，紫胤却依然坚持要把一身法术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你。”
　　“你十岁那年，我终于无法忍受紫胤用那么温柔的目光看着你，便带着满心疑问离开了李家，又想起紫胤曾偶然提起天墉城，心想也许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就冒着被各路道士抓住，永世不得超生的风险，上了昆仑。费尽周折之后，我终于成功潜入了天墉城……涵素，你想知道我最终打听到了什么吗？”
　　涵素不明白天墉城的事与自己有何干系，但他从小暑的目光里隐约感到了嘲讽，便想听上一听。
　　谁知这时候紫胤忽然跨前一步，剑指小暑，冷声道：“你竟敢擅闯天墉城？”
　　小暑面不改色地迎上紫胤的目光，用嘲讽的口吻幽幽道：“你就这么怕涵素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紫胤你瞒了我什么？”涵素觉得事情不对劲，拉着紫胤的胳膊连声追问。
　　事已至此，再也瞒不住了，紫胤只得默默闭上眼，执剑的手也随之垂下，长叹一声。沉默良久，他忽然提出一个看似与眼下情形毫不相干的问题：“涵素，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难道不是紫胤你给我取的？”
　　“是。”
　　“难道不是你说‘此子明眸清澈，如水波涵澹，令人喜爱，而又生在素秋时节’，所以我才叫涵素的吗？”
　　“你记性很好，一字不差。”
　　小暑接着紫胤的话道：“可是，这原本不是你的名字，而是天墉城第十一代掌教的道号。”
　　“你一定想问紫胤为什么拿别人的道号给你取名对不对？”小暑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你说，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离开之后，仍旧以收集对方喜爱的东西为乐，天天把对方曾经的住处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临死前还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念念不忘，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听着小暑的描述，涵素莫名感到一阵难过，仿佛自己曾经历过似的。“那想必是，爱到骨子里去了……”
　　“我说的这两个人，离开的那个，是紫胤，到死都对他念念不忘的，是涵素。不过不是你这个穷乡僻壤里籍籍无名的涵素，而是天墉城第十一代掌教涵素。”
　　涵素愣住了，为什么小暑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就好像有些难懂了呢？“你是说，这世上，曾有另一个涵素一直爱着紫胤……？那我又算什么？”
　　“呵，你难道忘了，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有时候紫胤分明在看你，但眼神却好像透过你看着另一个人？现在你可明白了？”
　　涵素满脸痛苦地捂着耳朵嘶吼起来：“我……我不明白！”
　　小暑却非要他面对现实不可。“他是看着你想起了那个已经死了的涵素！”
　　“够了！”许久没有出声的紫胤终于开口喝止。“你不要逼他！”
　　小暑昂着头质问：“难道不是吗？”
　　“那你又知道几分？他两个本是一人，不过前世今生的区别罢了。”
　　小暑依然倔犟地辩驳着：“紫胤你不要继续自欺欺人了！于凡人而言，转世便是新生，是另外一个人！虽然在你眼里这不过是涵素的魂魄换一副皮囊，但你问问他，他还记得自己前世种种吗？”
　　紫胤无言以对。
　　“所以我真是不明白，你和涵素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既然愿意辛辛苦苦找他的转世抚养，为什么不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回应他，反而把他一个人留在天墉城，让他守着对你的思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知不知道，天墉城如今有个新规矩，无论日后谁担任掌教，都要记得每天把剑阁和临天阁打扫干净……”
　　“不要说了……”紫胤声音嘶哑，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涵素一向是如此痴儿，纵使紫胤粉身碎骨也难偿其深情之皮毛。然而我与他仙凡有别，给不了他想要的……”
　　小暑忽然笑了，笑得恣意。“哈哈哈哈，紫胤，你以为涵素他想要什么？与你相守永恒吗？所以你才来找他的转世，想把他也培养成仙人，然后厮守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没想到啊没想到，连神仙也有糊涂的时候……紫胤，我没见过涵素的前世，不敢断言他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说，如果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我，就算叫我马上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心甘情愿！”
　　所以……涵素等的，其实也只是我给予同样的回应？一念及此，紫胤顿觉天地失色，仿佛世间只剩下当年涵素沉默而深情的眼神，那只知付出不知索取，始终如一的眼神……
　　“看样子，你也已经明白了，那你可后悔如今这一番徒劳？”小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妩媚一笑，“比起凡人，我们妖族的寿命可长得多，也能陪你更久，我是真心倾慕于你，你若肯回头，便不用再守着一个魂魄轮回转世，循环无尽。”
　　紫胤却丝毫不为所动，转头望着身边因知道真相而陷入迷惘的涵素，语气坚定道：“不悔！我仍旧会守着他，不论他是否还能像前世那样倾心于我！”
　　小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双趾爪也陡然锋利起来。“好好好！既然我这么费尽心机都不能令你改变心意，倒不如……”话未说完，她忽然猱身扑向了尚未回神的涵素！

　　“小心！”紫胤没料到小暑胆敢在自己面前再次袭击涵素，危急之下竟以身相护，将涵素推开的同时右臂和手腕也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
　　紫胤皱眉忍下冲到喉头的呻吟，左手并指如剑，凝起法力便要将小暑从自己身上打下去。然而当他凌厉的目光对上小暑含泪的双眸时，他又迟疑了，积蓄着剑气的指尖停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涵素前世痴情未能如愿，今生姻缘又被鼠妖捣乱，而这鼠妖竟是因为对我动心……眼前的一切，难道不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才得到的果？明明是我错过了涵素，想来亡羊补牢却又毁了他这一世的姻缘，如今就算灭了这鼠妖，又岂能挽回已铸成的错？
　　如此一想，紫胤忽感颓然，任凭右手伤口的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把脚边的雪地都染红了也无动于衷，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这时，先前被紫胤安排去疏散镇民的红玉赶来，一眼便瞧见小暑整个人扑在紫胤身上，一副尖齿利爪已深深嵌入他右臂和手腕，满地都是斑斑血迹。此情此景，红玉不由分说怒而拔剑，“大胆妖孽，休伤我主人！”
　　见红玉来，小暑自知不敌，急忙松开口齿闪身而退。红玉却并不善罢甘休，提剑直追，凌厉的剑势接连攻向小暑，招招夺命，已是不灭小暑不解心头之气的架势。
　　就在小暑左支右绌之际，又一道灰色人影凌空而至，将小暑拉出战圈，随后便和红玉斗在一处。
　　“娘？”待看清来者模样之后，小暑不禁为之一惊。
　　却听被小暑唤作娘的灰衣妇人啐道：“没用的丫头，你还好意思喊老娘。早就跟你说过这些个神仙脑袋里都是一根筋，看你把事情搞砸了还得老娘来替你擦屁股。”
　　紫胤抬手看了看腕上深可见骨的齿痕，轻叹一声，暗自以法术将伤口弥合。“红玉，住手，我没事。”
　　听得紫胤开口相唤，红玉才不情不愿的罢了手，回到紫胤身旁，轻轻搀着那血迹尚新的胳膊关切道：“主人伤势如何？”
　　“些许小伤，不碍事。”紫胤一边说着一边去扶刚刚被自己推开摔倒在地的涵素。
　　小暑娘现身只为保护女儿，没有恋战之心，趁着红玉罢手她也退回女儿身边，仔细检查女儿是否受伤。
　　看涵素无碍，紫胤回头对小暑母女二人道：“今日之事，我且念在没有殃及无辜的份上放你们一马，你们好自为之，速速离去，不要自毁修行。”
　　听紫胤肯放过自家女儿，小暑娘心下一松，她本还担心女儿这么胡闹会惹恼紫胤，到时只怕自己拼上老命都不是这剑仙的对手。接着，她对紫胤屈膝一礼道：“多谢真人高抬贵手，告辞。”
　　待小暑被母亲强行带走之后，一直都失魂落魄的涵素终于回过神来，他望着紫胤的背影，喃喃问道：“紫胤，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紫胤知道这个问题终究难以避免，但自己也无法给出能令他甘心的答复，只能沉默。
　　“你因为我是那个人的转世，身上有那个人的魂魄，就理所当然的把我当做那个人，我难道就应该接受一切，而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原是我考虑欠妥，一厢情愿……”话未说完，紫胤突然感到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就好像冷不防被当胸一剑刺穿了心脏般，一时眼前发黑，几欲昏倒。
　　红玉见紫胤忽然掩着胸口，抿唇不语，眼神涣散，脸色也一下子苍白了许多，忙上前搀扶，“主人，怎么了？”
　　靠着红玉的扶助，紫胤略缓过一口气，才想起鼠妖一族体质特殊，为抵抗天敌的猎杀，体内有与生俱来的妖毒，常在生死关头反咬敌人一口，以求脱身，有时甚至会凭妖毒与敌人同归于尽。自己刚刚替涵素挡了小暑的含恨一口，恐怕已中了妖毒，此时心痛难忍，想必是妖毒攻心所致，需赶紧运功疗伤，阻止毒气蔓延全身才是。
　　涵素却未曾察觉紫胤的异样，径自说着：“倘若，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做前世的影子，便把我的魂魄拿去好了，另铸一个你心里的，只会默默爱你从不奢求回报的涵素，至少不会像我这样粗鄙没用，让你费心。”
　　这轻飘飘似没有感情的话，落在紫胤的耳中心上却重如千钧，比妖毒带来的疼痛还要不堪忍受，他喉中也跟着泛起一丝腥气。
　　“涵素你住口！”看着紫胤的脸色越发惨白，眉头紧皱，呼吸短促，红玉气急之下忍不住出言喝止涵素。
　　被呵斥的涵素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双眼木然的看了紫胤的背影最后一眼，转身而去。
　　听得涵素脚步声渐远，紫胤攥着胸前衣襟的手已绽出青筋，过了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妖毒攻心之痛，喉头微微滚动了两下，一股压抑已久的腥甜顿时冲口而出，喷溅在身前的雪地上，一片殷红将白雪染得斑驳刺目。
　　红玉骇然低呼，“主人！”见紫胤的血色中泛着异样的乌黑，她立刻明白了，“是妖毒？”
　　紫胤方吐出毒血，口中尚有残余的腥气和苦涩，一时难以开口说话，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主人且稍作忍耐，红玉这就去追回那两个妖孽为主人解毒！”
　　紫胤却一把拽住红玉，摆了摆手，待口中腥气略微淡去才缓缓道：“妖毒虽然强横，我犹能自行疗伤，但你若要强行捉她们回来，恐怕会适得其反，万一祸及无辜，非我所乐见。何况这种妖毒乃是它们鼠族与生俱来对抗天敌捕杀的，它们自己也未必能拿出解药。”
　　红玉想了想，退而求次道：“那主人这便返回昆仑疗伤如何？此间浊气太盛，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昆仑峰巅的清气至纯至正，对主人疗伤的影响甚大。”
　　紫胤仍是摇头，“今日之事，出乎我的意料，我现在只担心若我离开，一旦那鼠妖母女又去而复返，迁怒于涵素，亦非我所愿。”
　　“何不带涵素一起走？”
　　“只怕他已不愿再见我。”紫胤慢慢放下按在胸口的手，目光黯然，“我回李家老宅养伤即可，你且去保护涵素，不必管我。”
　　红玉无奈，只得从命。
　　回到家中时，涵素面对着清冷的庭院没有找到父母，只在主屋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是李渔的字迹：涵素吾儿，为父听闻镇上妖孽横行，已与你母亲去邻镇暂避祸事，但愿吾儿平安无事……
　　后面的字涵素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爹和娘都没事就已经放心了，这大概是紫胤赶去救人前特意安排红玉来疏散了他的家人吧，沉着如斯，一向虑事周全。

写的真心好，看了三遍了都。。。师尊和掌萌都好痴情啊
这句“就算我原本与紫胤不熟，但是像他那样的人却不难看透，无非外冷内热而已，明明有情却似无情。他的情不动则已，一动则必然从一而终，直至身殒道消方休” 太赞了

这篇文写的真好！好感人啊！紫胤真人！涵素真人在远方呼唤着你，你可曾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