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王艳 原创】此情可待＜陶钟现代、修改版＞

第二十章 剖心（四）
陶醉这天下班很准时。花姑子打电话来，说伯母早跟她约好了今晚去看珞水湖的灯会，下午却突然说有事不去了，问他伯母是不是病了。陶醉听得心里一炸，忙驱车回了家。
推门进屋，见陶母正倚着沙发，对着一幅月夜梨花穿针引线。陶醉不由得怔了怔，母亲做针线活他是见过的，小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毛衣，戴的帽子，脚上的鞋都出自母亲的巧手，可是她这样正儿八经地刺绣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见。藏青色的绣绷上，几片梨花瓣初见其形，却已有了三分神韵。
见他盯着瞧，陶母解释道，“你不是最近失眠么，妈给你做几个香囊放在枕边，看会不会好点。”
陶醉慢慢地走近，挨着母亲坐下，“我竟不知道您还会这个。”
陶母笑了笑，“我也差点忘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捡起来了。”陶母换了根线，“去把我床头柜上那包茉莉干花拿来。”
“好。”陶醉起身，随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锦盒，放到茶几上。
“站住！”陶母叫住他，指了指眼前的物事，“这东西我不是给小赵了吗？怎么在你这里？”
陶醉若无其事道，“我给他安排了别的活，我问过他了，不就是带到景云嘛，我待会儿让老张过来拿，明天放公司前台就好了。”
见他说得轻巧，陶母气道，“你这是害我言而无信！再说这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跟景云扯上关系？”
陶醉重新坐下来，看着母亲的眼睛，试探着问，“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陶母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说开的好，也好叫他多加防备，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醉儿，妈昨天在外面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人，差点给你惹来麻烦。”
陶醉愣了两秒，既而明白过来，激动道：“是他？！那您……”
母亲握住他的手安抚：“你别急，他没有认出我来。”
“妈……”陶醉眼中的担忧被心疼替代，他回握住母亲的手，那手温暖如往常，哪怕被岁月的荆棘割得伤痕累累，麿得粗糙起茧，却永远会给予他坚韧的力量。就如同此时，哪怕她的内心刚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待消化过后，反馈给他的仍旧是温和从容。可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那些满目疮痍的过往，在别人嘴里或许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他们母子这里，却是挫骨扬灰般实实在在的人生历程！所以叫他如何能不恨？！
陶母望了眼窗外无垠的暗夜，释然道：“妈不难过，都是前尘往事了，如果还看不开，那我这些年就算白活了。”
“所以您今晚不去看灯会是因为这件事？”
陶母点头，“妈想，这段时间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妈不怕事，但是怕给你惹事。”她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妈昨天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一位邱小姐暗中相助。妈感激她，所以想帮她把坏掉的钥匙扣挂件修好。”
见陶醉不说话，陶母继续道，“你不知道，那姑娘看起来比你还要小几岁，身上却没有当下女孩子的浮躁之气，聪慧过人却不张扬，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
男人的嘴角慢慢地浮出笑意，“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让您夸成这样？”
他的笑有点让人捉摸不透，陶母也没有多想，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女孩面善。这条挂件上的珠子本来是两颗南红，因为有了裂纹，丝线打结的时候不小心弄碎了一颗。妈刚好有一对外观相似的珊瑚耳坠，在箱子里压了几十年，就给她换上了，就当是赠给有缘人吧。”

第二十章 剖心（五）
陶醉这天很晚都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间作出了一个决定。
晚餐的位置定在倾檀苑，连着邀请杰克先生吃了几顿本邦菜，陶醉觉得应该换换口味。倾檀苑他其实就来过两次，一次是花姑子回国那晚，一次是花姑子请安幼舆吃饭他来找她。丰源宴请客户大多都在自家的紫罗兰酒店，或者去市周边的农家乐。倾檀苑的西餐口碑不错，但因为是竞争对手钟胜旗下的，丰源上下都默契地不会去捧场，虽没有明文禁止，但总归是忌讳。陶醉选择这里，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母亲昨晚的话还在耳旁，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相逢恨晚又不得不遗憾错过的意思。母亲从没有这样夸过一个人，那眼中的光，仿佛是隔着世事变迁的烟尘，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名门闺秀。陶醉想，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借此告诉他，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而当一个人有了某些想法，即便不宣之于口，他的很多举动也就带有目的性了。
很巧的是，他的目的实现了。
那人今天穿着白色针织打底，外面套了件细格子驼绒短大衣，下着卡其色A字裙外加同色系的小皮靴，头上罩一顶俏皮的贝蕾帽，活脱脱一个康桥边的女学生，在雾都的烟雨中迎风涉水而来。
此时厅中的一切似乎都淡成了背景。
陶醉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对杰克道，“我猜先生已经吃腻了米其林的味道，所以带您来这里。这家餐厅在保留西餐精髓的基础上，又有自己的创新，不知道您是否会喜欢。”
杰克也举起高脚杯，笑道，“有创新才会有突破，我不喜欢一成不变，相信在这一点上我跟陶先生的观点是一致的。”
两人相谈甚欢，只是当陶醉再次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笑意却有了一瞬的凝滞。女孩落坐的位置在离他们约七八米远的格子间，她的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他看不到那人的样貌，凭背影穿着判断，应该是位年轻男子。
女孩打开笔记本，又从包里拿出一沓A3白纸，大约是图纸手稿之类的东西，一并推到男子面前。两人像是在探讨什么专业问题，女孩颔首微笑，转而又蹙眉凝神，他们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办公的，那一种专注，他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很快服务生就来上菜，鱼子酱的鲜香让杰克赞不绝口，饶有兴致地谈论起烹饪技巧，陶醉险些没有接住他的话。
男人过了很久才敢再次望过去，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钟素秋，眼里盛着烂漫星河，仿佛面对着一片磁场，不自觉地被吸引，侃侃而谈时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男人心里像是煨了一锅粥，文火慢炖，内里在沸腾翻滚，表面仍波澜不掀。他不紧不慢地按了呼叫键，要加一道菜。
服务生抱歉道，“先生，不好意思，香菇鳕鱼排是最近的爆款，今日下午前就已售罄，您不妨看看别的？”
其实菜已经够吃了，杰克也说不用麻烦，陶醉却较起真来，“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23号桌，他们好像才上了这道菜，怎么你们店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么？”
“先生误会了，”服务生耐心解释，“23号桌的邱小姐三天前就预定了今晚的菜式，我们的确是先来后到，只是您来晚了。要不这样，您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我去申请给您打个折。”
三天前便已预定。。。陶醉忽而自嘲一笑，没错，他来晚了，就晚了那么一步。
第二天沈经理拿了几份锦绣年华前期预算报告来给陶醉审批，男人忽然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姜庆则的人？”
“这。。。”沈经理毫无准备，只好讪笑道，“同名同姓的多了，您给个方向，我去查。”
“大概跟你是同一行业的，在B城工作。”陶醉翻着手中的文件，一目十行，“我也就随口问问。”
虽说是“随口问问”，可是上司抛出的问题不能接不住，沈经理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B城建筑设计研究院倒是有个，不过他好像不姓姜，应该姓蒋，对对，叫蒋庆则，是他们那院里专家中最年轻的一个，去年某一期的《江南商报》还对他进行过专人采访。”他越说越笃定，“应该没错，我再去查查，明天把详细资料…”
“你很闲吗？”
“啊？”沈经理一时语塞，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又拍到了马蹄上。
陶醉把签好的文件递过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马上要跟杰克谈判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是。”沈经理摸了摸鼻子，识趣地退了出去。
确定人已走远，陶醉才打开了搜索引擎。搜索的结果与沈经理口述的相差无二，生平事迹甚至还要丰富许多。
莫非这就是钟云山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也对，建筑专业出身，这么年轻便声名大噪，钟胜若有他的加入，必然会如虎添翼。
按理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可是他陶醉从来都不在君子的行列。
他双手交叠托着下颚，盯着电脑屏幕出了半天的神，眼前一会儿是他这些年的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一会儿是他在雅墨小区养伤的种种，一会儿是母亲规劝他时的声泪俱下，一会儿是那个人坐在倾檀苑的卓然风采。
良久，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第二十章 剖心（六）
钟素秋一如既往地忙着，准确地说，她比之前更忙了。手稿拿给庆则师兄过目后，要修改的地方不少，而且公司这两天事情也格外繁杂，张总恨不得将她一个人劈成几瓣用，把她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处理客户退稿，与时尚杂志洽谈续约事宜，安排实习生的业务培训，好不容易工作理顺一点，张总又丢给她一个新项目，似乎压根忘了她马上要休假出国的事。
她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辞职的，因为国外的事谁也说不准，她占着总监这个岗位不合适。张总却叫她不必顾虑，若是到时候真的要在那边待很久，就准她停薪留职，其余的事他会安排。S市人才济济，她作为职场新人，竟得领导青睐至此，这一点让她颇为意外。
钟素秋接收到陶醉发来的消息已是深夜11点。彼时，她刚被顾姨从图纸堆中刨出来按到餐桌前，人已经困倦得没力气说话。她借着喝燕窝粥的空档，滑开了几乎被她遗忘的手机。
微信聊天界面一片红，钟素秋挨个点开查看。直到“陶醉”的名字映入眼帘，她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钟小姐，在么？”
钟素秋定了定神，想，这人的账号难道被黑了？她点进对话框，原来前面还有一则信息。发送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多，她许是当时看漏了，对方见她迟迟不回，才有了上面那条。她将信将疑地看下去：
“钟小姐，我是陶醉。前两天在收拾麒麟山的房子，发现了一件女孩子用的物品，应该是你那天落下的。不知钟小姐何时方便，我给你送过来。”
麒麟山。。。看来是他本人没错了。印象中他没有主动给她发过消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段聊天记录是他住荷香筑那几天，仅限于她问他答。她在工作闲暇时会问问他伤势如何，他答不碍事。她在下班前会问问他想吃什么，她买了带回来，他答都可以。总之就是惜字如金，像这么一段文字可真是头一回看过。
钟素秋不假思索，打出两行字。
“不好意思，陶先生。我刚看到消息。”
“东西不一定是我的，先生还是先问问别人吧。”
她发完便退出了对话窗口，准备把燕窝粥吃完就洗澡去。结果她刚放下手机，那人的回复就来了。
“那幢房子没有别的女孩子去过。”
“是吗？”燕窝已冷，泛出淡淡的腥味，她已没有吃下去的欲望，“那就麻烦先生帮我丢掉。”
“你都不问是什么东西就要丢掉？”
钟素秋迟疑了几秒，她的确想不起来了，就算真有什么，她这么久都没发现异常，应该也不是必需的吧。一句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发送出去的同时，她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被扯了一下。“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就此静默。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再也没有想起。钟素秋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起身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汇聚成的泡沫哗哗地涌向下水管道，就像什么一去不回头。此时的钟素秋已然毫无困意，她仔细地把餐具都洗了，放进消毒柜。
然后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她裹着浴袍准备关灯上床睡觉，这时一条新的消息提醒弹出来。
“钟小姐，你睡了吗？”
钟素秋不擅长撒谎，条件反射般就打了个“没”字。转念一想，她实在没有必要再为无关之人费神，于是又删掉，可她还没来得及退出微信，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钟素秋一怔，赶紧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小，然后静静地等那铃声自动结束。
那边显然并不死心，接着打第二遍，第三遍。钟素秋不胜其烦，暗恼自己刚才露出了马脚，却也只得按了接听键。“陶先生你这么晚到底想干什么？！”
“钟小姐，我刚才想了想，你的东西应当由你自己处置，我丢掉不太合适，所以。。。”
“陶先生，我最近真的很忙。。。”钟素秋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不是一直对她敬而远之么？今天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知道，钟小姐要出国了嘛。”陶醉笑道，“小姐要是实在抽不开身，我就给你送家里来好了。”
这样的话已是近乎耍赖了，他为了还一件她不在意的东西，纠缠了她一个小时。这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陶醉吗？她蓦地想起他那天在图书馆楼梯间的举动，叹了口气道，“陶总，请你正常一点。你这样纡尊降贵，我不习惯。”
半晌不闻回音，钟素秋以为这句话多半惹恼了他，正准备挂电话，男人突然换了一种口吻，“钟小姐，我们最近见一面吧，时间地点都由你定，我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那种口吻，剥离了一贯清冷的距离感，袒露出几分诚挚的底色，以及些许似有还无的柔情。钟素秋微愣，只当他想要掀翻她对他的刻板印象。可是真的无所谓了，她马上就要出国，从此山高路远，不知何时能再见，他就是块冰块也冻不到她了。
毕竟相识一场，就当去告个别也没什么要紧，钟素秋如是想，终于干干脆脆地答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两天，她完成了设计稿的最终修订和校对，并顺利交给买家，之后她给陶醉发了一条信息，说想吃玉浦江边那家虾滑渔粉，问他要不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