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染黄，雁字横秋。寂寂院落，时光凝滞处，令人泛起一口香茗一柱清香而无所求的奢侈念头。此间小院的选址极好，离京城繁华地不远，近处即是香山，院里多草木，仆从亦少，更不闻丝竹声，久而便像温水一样平淡的生成和持住了）
（晚照方好，半天斜阳徐徐铺开，方才下了一阵匆匆的雨，雨霁之后，山似剪影夏风清凉。这时节，正是香山红叶最盛时候，额娘见我在府中待着也不得解颐，便打发了我来见心斋，说是赏赏叶子，回去要作一幅画。也知不过是搪塞之语，横竖待在城中也没甚好玩的，便轻车简从往香山来，蓦然间，想起时君这小丫头，顺带也捎上她）
（换了身轻便衣裳，转头朝旁边厢房去。快到晚膳时分，也不知她在房中忙些什么。立在门口，轻叩门扉）时君，是我，舒懿。能进来么？

（檐瓦滴细雨。）
（金风晚吹，几滴方坠的水珠儿飘入窗来，打在臂上，凉意沁骨。支颐闲坐，眉间尚有薄愁。大概秋来，总易起清怨。心思散漫，倚窗枕臂，听阶前滴雨有声。）
（打破这一室清幽的，是琼佩姐姐的声音。长眉仍未展，只是支颐偏靥，望门边，懒懒答一声）
姐姐进来就是——

（顺而推门入里，眼风慢悠悠朝窗前椅上那人身上一掠，几年过去，从前垂髫的小丫头已长成少艾模样，一双眼犹是动人。侧过桃腮，乌珠一转，青黛蛾眉，颦了一颦）
坐在那处，叫雨滴打湿了衣裳，着凉了，可怎么好？
（几步上前，替她拢了拢中衣领口，睫羽一扬，杏眼晲去）
日暮了。饿不饿？我叫人传膳。总归这山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腌肉和野蕨菜下饭。

（小院对山脚，昏秋寸寸侵袭天壁，漫山红枫映下浊影，整个孤院在影下，尽目是新染的赭色。耳畔有微声，乌珠转了，看琼佩行来，指探去，拉她同坐）
（唇一弯，似笑，但嘴角却留着些下拉的弧度，明波荡，只同她笑）常听人说，听风听雨，我原先就不明白，风雨有声，却无言，有什么好听的呢？所以，时君总想听听看......
（听过了，才晓得，风雨无言，但人心有情。所以我猜啊，听的，是心？眉一扬，不答她话，反而问）
姐姐，我们在这儿得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呀？

（屈身敛祍，朝她身旁坐下，转首又笑）怎么了。才出来半日便想家了。至多五日，你若是赶着回去，三日也可。
（探出手倒了一碗茶，香溢满，拂又盛，双手端了予她。汤色澄碧正衬着茶碗瓷胎雪白。窗外江阔云低，一山景致渐次跌入眼里。径草茵茵，野花自芳，红叶灼人眼，冷香入瑶席）
你从前说话总是不过心，现下却又这样高深起来，足见是长大了，那个……有了吗？每月那几日时切不可贪凉。
（见她且要羞，忙另执一词，檀口启）风声雨声，总是差不多的，差只差在你在何处听，又是怎样心境。比如红烛罗帐里，断雁西风下和僧庐碧阶前。那就要差得多了。咱们如今住在山里，你在这处听雨，和从前家中廊下，是不是也差了好些？

不是想家，只不过......（茶汤浅碧，玉杯拢在手心，贴的肌理温热。轻舒一口气，睇她须臾，低眉骨，声儿低下去，倒像自言自语）不过，怕回的晚了，有人就又忘了我了
（从垂髫小儿到如今，我伴他这样久，但我总疑心，一日见不到我，他就忘我一日，三日见不到我，便忘足三日。若我就此不见，他也不会多么惦记。于是，我总是费劲心思，让他看见我，让他，看着我。）
（她后话入耳，面上一红，声又细弱，且如蚊蚋，含糊应了。流波眺牖外，天水又泛，雨脚正斜飞）
嗯。大概是远离尘嚣的缘故，这里好像连风吹雨落，也清净许多。只不过，原本听惯了家中廊下，露湿青苔，雨敲长阶，都是沉静的。到这里，风来时，是漫山红枫翻波，簌簌不绝，雨来时，入山便有回响，声也显得浩大。
虽然也动人，但是（一偏颐，笃定道）我还是喜欢家中的风雨，习惯了，才好安心

（不忍看她一语未毕，眼中眸光已暗淡下去，夺声道）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心疼你且来不及呢，怎么会忘……只是。他不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那样的人，他只是不懂得……
（他的心是昆仑山上的冰魄，还是歌朵蓝沙漠下的顽石？捂不热，不可能。）
（葱指绕了一绺乌发，别至耳后。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螓首微低。面上一哂，且吐这一句，问她，也像自问）你还这样年轻，世上还有这样多的好风景没有看够，为什么眼里只有他
（群山叠翠之间，时有冷香袭来，余馨萦绕户牖之间，比最上乘的香料还要清新雅致些，吐一口浊气，再纳进芳水沐发的逸香，正襟垂首，默然良久）也是。心里有了人，就会固步自封了。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你以后想起来不后悔，此一份真心就不算辜负，值得了。

（喜欢，其实是一种太脆薄的东西。）
（它并不比一朵花更经得起风催雨厉。但只需要东风轻拂，久埋的情根，难免破土再出，抱珠含蕊，刹那之间。指尖扫过裙面，拂落半爿入牖残花，锦缎上便露出一点水洇的痕迹。良久，眉睫不抬，却微微笑了）
（话音儿扬，眼波蕴光）因为他就是我的山和水啊
（很多人问我，喜欢他什么？是喜欢，还是爱？我答不上来，但我却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他。他喜，暗红尘霎时雪亮，他悲，热春光一阵冰凉。）
（只是喜欢而已，这样简单，不究来去，不问缘由。摇螓首，只道）我不会后悔的，姐姐。（话音一停，抬眉望定她眸）我知道，不会的。就算以后，我不喜欢了，或者，或者有一天，我终于不想再，继续追逐着他了......我一向都明白，他对我并不如我待他，但，好在我喜欢他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呀
（面上红如滴血，声也细弱，但一句句，却说得诚挚。）你们都笑我，总追着他跑，但是时君喜欢这样。我想，如果喜欢一个人，让自己悲多过喜，那多累呀。所以，我待他这份心，足够叫我自己欢喜啦。
（只是，还不够，我太贪心。）

（我眉眼含笑，仰面对上她眸子，那里头光风霁月，澄明透亮，中间一轮中有隐光。我也谙此中道理，又怎么会不懂，心甘情愿这四个字里沉甸甸的情意。春林初盛，春草初生，春风十里，不如你。我愿为你栉风沐雨来，只盼君心似我心，倘使不曾同心结意，有过这一遭，也能使得我其后冗长人生熠熠生辉了）
嗯，我知道。我懂得你。笨一点又怎样，情关这码事从来不会有聪明人。
（抚了抚她额头，勾唇又笑）况且我们小时君从来都是最聪明的。他若是不懂得怜惜，是他笨，是他吃了大亏，是不是？

不是~（笑一声，半偏首，鼻端轻哼，咬唇道）他总说我不够聪明
（我的确不够聪明。就想琼佩说的，情之一字，陷进去了，不会有聪明人。但他却还是最清醒的一个，所以，是不是，就很明显了？他不喜欢。心思正乱，口中还续道）
还总说我还小。但分明，我跟他差不多年岁。姐姐，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呢？
（我这样问，却并不指望琼佩答我，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因起了难过的头，心里，便要抑制不住的泛苦，于是多年来的一分委屈，扩大成了十分。）
还有谌思，她好像一点也不喜欢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

（单手支颐，总看她提起泰棣时宜喜宜嗔的模样，总要感喟）这样的事，冷暖自知罢了。我私心想着，他总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在，可他乐意与你挨在一块儿，又不是孟浪的人，想来，他对你是有打算的
（泰棣这边的事越说越深，然则我也摸不清他们小儿女是怎样一番心思，再说恐要不好。只提起谌思来，免不了沉吟片刻，才宽慰她道）
哪儿会。你若是讨人厌，缘何我会乐意和你顽，同你说话呢。谌思……谌思她不过，是有她自己的顾虑在。毕竟是泰棣的亲姐姐。
（一顿，不禁惑然出口）或是你平日里行事大意了些，童言无忌了些，冒犯她了还不自知？

（把盏在手，碧汤渐冷。一扬手，泼尽旧茶，榴齿一微，极认真的与她说及往事）我和他们姐弟从襁褓里就算认识啦
（这时候，又不似先前愁绪满怀。眉峰压，再嗔）燕仪额娘也好，郑王伯伯也罢，总归，都是熟稔的，都待我极好。他们郑王府，偏偏就一个谌思，从小到大，总要同我过不去
（望向琼佩，纳罕道）琼佩姐姐你呢，和她一向要好，我看着她和你在一起，都不像她啦
（哼一声）平日对我，可没那样温柔

我都没发现！背后偷偷议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