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意识回笼之际，我已分不清自己深处何方，少年绝望的哭泣和纷乱的战鼓杂音已消失不见。眼睛上似有东西覆着，有点沉，有点湿润。
“你醒啦。”清脆干净的少女音在耳边响起，喜悦之意参杂其中。
“我在哪里？”我张口轻声问道，没有了往日烦乱的声音，却可以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在云阳宫。”少女说道，随即只听她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是谁？”我试图伸手去摸少女的轮廓，着手处是柔滑的青丝。
“我？”少女想了想笑道：“我是你小师姐啊”
我并不言语，早已习惯用双耳观察世界的我不太喜欢张嘴说话。
少女似是感觉些许尴尬，于是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敏敏，是云阳宫大长老云鹤真人的弟子。不过我不喜欢师父给我起的道号，所以以后你叫我敏敏就好啦！”她摇头晃脑的说完，好奇的戳着我的胳膊问道：“你叫什么啊，怎么这么瘦？”
陌生的触感让我忍不住胳膊向内一缩，眼睛上的东西也随之一抖。少女见状忙道：“哎哎，你别乱动啊，眼睛上的东西若是掉下来，只怕师父又要责罚我啦。”
我心中有些胆怯，连道了几个对不起，将胳膊放在她旁边任她去戳。
少女似乎苦恼了，她帮我摆正眼睛上东西的位置，小声嘟囔道：“我又不吃你肉，只是问个名字，怕什么。”
“我叫贺二土。”
“诶？”少女猛然间听到这句话，略微诧异。“我以为你不会给我说名字哩。”
我继续沉默着，少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间房内尴尬无比。
就在这时，门开了。
“玄明师兄。”敏敏似是获救一般，声音里带着喜意。
来人却是一声不吭，只在门口站了数息，便转身离去。
少女尴尬一笑，道：“玄明师兄本不是这样的，阿土你莫要记在心里。”
我点点头，心里涌上一股酸涩的滋味，五的时间，让我忘记了阿妈和哥哥曾给予的温暖，也忘记了如何去记恨一个人，九岁对我而言，像是枷锁。
“阿土阿土……”少女思索道，“这名字有点土诶。”
“这是我阿妈给的名字。可是他们不要我了”我拽住自己仅剩的所有物，怕丢掉后，就再也找不回了，那些残缺不全的回忆，模糊又让人孤独。
“敏敏，我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们啦。”我咬着下唇，委屈的说。
“我是被师父捡来的，所以没见过我的亲身父母。”敏敏状似随意的说到，声音里带着轻快，“师父那么好，我才不要他们哩！”
“其实我也不怎么记得住他们了。”
在这度日如年的漫长岁月中，有些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琢磨，已刻入灵魂，就算忘记，也会在深夜惊醒时浮出脑海。
敏敏伸出手，摸着我的额头道：“热已经退了，我去找师父来看你。”
“那……是他救的我吗？”我拽着敏敏的胳膊，有些迟疑的问。
“嗯！师父见你昏倒在雪地里，就把你捡回来啦。”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守在你旁边的那个小孩也被师父捡回来了，现在正睡着呢。”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不好意思的拽着被角，虽然他欺负过我，不过我现在并不介意就是了。
敏敏道：“可以，不过得等我师父同意呢。”
我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敏敏见我不再说话，轻轻抽回手，叮嘱我不要乱动，这才出去找自家师父去了。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感受眼睛上冰凉的刺痛，那刺痛从眼睛一直扎到脑海深处，挑动着每一根神经，即使我已有疲意，却无法入睡。
大概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没有人会爱我。
所有人会抛弃我。
我必须永生孤独，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人生在世，不过痴字误事。”就在我自暴自弃之时，耳边传来细细的嗟叹，细语在耳旁炸响，惊得我忙揽回心神。
话音刚落，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呼吸间已进来了两人，一人脚步轻而稳，一人脚步重而快。
“我师父来了！”敏敏又兴奋的坐在我身边。
“谁？”
“吾乃云鹤真人。”来人声音低沉浑厚，中气十足。
“多谢云鹤真人救命之恩。”我欠起身子胡乱行了个礼，算是道谢了，常听管事的朋友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这云鹤真人和敏敏可能会是某个武林门派的高手，所以才能在那场战乱中救出我。
“嘻嘻，阿土，你这行礼可是行错啦。”敏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听别人说给江湖前辈行礼就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我不解的问敏敏。
“阿土笨笨，我们云阳宫才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门派嘞。”
“玄翎莫胡闹，阿土自幼生长在这渺渺凡尘中，自是不知世间有云阳宫。”云鹤真人温和道，并不在意敏敏的胡言乱语。
“何为云阳宫？”我更是不解了。
“呵呵，此事不急，你以后会知道的。。”云鹤真人笑道，继而话锋一转，“不知你可懂痴一字？”
我本就听的糊涂，现在更糊涂了，痴不就是傻么？这云鹤真人问这为何意？我摇摇头，表示并不懂。
“不懂也是福啊……”云鹤真人感叹道。“痴念执念，不过一字之差，看不开放不下为痴，看得开放不下为执，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玄明与你并不同心，他的执会助他修行一日千里，你还是早日放下罢……”
我懵懵懂懂的点头，听的是云里雾里的，玄明是谁我知道，敏敏师兄，但我并不认识他，只怕云鹤真人有点糊涂了，才将他和我说在一起。
“师父，我听不懂。”敏敏语气郁闷，“阿土才醒来，他又不认识玄明师兄，为何要放一起比较？”
“你会懂的。”
敏敏闷闷的嗷了一声，伸手扶起我，对云鹤真人道：“师父师父，阿土眼睛上的决明膏可以取下来了吗？”
“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云鹤真人叹气道。
“嘻嘻，我只是想让阿土早点看到我嘛，”敏敏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
“已过申时一刻，可以了。”
“阿土，等会儿我把你眼睛上的东西揭开，你不要睁眼睛，等师父说睁，你再睁开。”敏敏小心翼翼道。
我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各种猜测纷至杳来。
敏敏扶起我，一点点揭开我眼睛上的东西，我手抓紧敏敏的衣角，恐惧以及各种负面情绪在我心头萦绕。直到眼睛上的东西被拿走，也没有发生什么我所惧怕的事情。光亮透过眼皮，一团莫名的色彩在我眼前晃动。
刹那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内心终于忍不住，咆哮着叫嚣着要自由。
我给你自由。
突然间，一股冰凉敷在眼上，云鹤真人道：“睁眼。”
我抽动眼皮，缓缓睁开，色彩急不可耐的涌进脑海，我被这斑斓的世界惊住了，心也被暖色温热。待我接受完这一切，才开始注意身边环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圆球，大概是敏敏的脑袋。越过她的头，站着一个……人。
“阿土看我看我！”敏敏把头凑的更近了。
“我看到你了。”说罢，我推开敏敏，双眼直直看向云鹤真人，问道：“你能收我做徒弟吗？”
不会是被卖到倌院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