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人比烟花寂寞(下)》
李成烈无声站在屋脊上，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袭暗色劲装的青年独自坐在屋檐一角，烟花灿烂，照亮了他清朗的面容，背光的瘦削背影却更加阴暗萧索。随手扎起的长发微微散开了，如丝如缕，在夜风中施施然然的轻扬著。
神色掠过一丝复杂，他微微蹙起了眉，薄唇轻启，最终却没有出声。
察觉了背后突如其来的注视，明洙忽地别过了头，扬起视线，正正对上了李成烈幽暗迷离的眼眸，还来不及隐藏，惊诧之色自眼底跃然而出。犹豫了一下，见对方神色平静沈稳，并不似寻常那样漫不经心的冷厉，他便被动的保持著姿势没有起身，只是顺著眉眼，低低唤了一声：「阁主......」
「你在这儿做什麼？」
简单的一句问句，就是不带质询的意味，低沈的嗓音也有著一股不容轻慢的威势。
「烟花，很漂亮。」
清淡简单的答覆，一贯的不卑不抗，不隐瞒，也不做多余的解释。
摸不透李成烈出现在屋顶上是为了什麼，独处的时光被打断，所有流泻的情绪条件反射地全锁回心里，明洙有种彷佛被侵犯了的感觉，不由得生出一股抗拒，敛下漆黑的眼眸，不自在地低声反问：「阁主有事找我麼？」
「有只耗子踩在我的屋顶上，很吵。」
明洙先是一愣，直觉地放眼要找对方口中所谓的耗子，但接著随即会意，指的是自己。听得出男人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咬了咬唇，保守地保持沉默，在此起彼落的光影中，以沈静的眼神直直望著对方，等待更进一步的指示。
神情虽然镇定得好似全无波动，可心里却是不自觉的戒备而防范著——他有种诡异的错觉，彷佛只不过踏在同一片屋瓦上，这个阴沈的男人便可以自这样的间接接触碰触他的内心、读取他的思绪，硬生生的，挖出他从不欲与人分享、也不愿记起的情感与过往......
李成烈却不再看他，径自走至屋椽的另一侧，一手撑著高耸的屋椽，站在最边缘的屋檐上，有些倨傲地微仰起视线，望著如烟似幻的火光，听著那一声声拔地撼天而起、却总在飞至最高处后势减声销的呼啸声，静静的，不置一语。
幽邃的黑眸清冷而阴暗，极具穿透性的视线一如平日的锋利凉薄，但或许是映著火光的关系，隐约透出了一股少有的聊赖，可挺直的背影，却依然那样睥睨天下的孤傲嚣肆。目光一直警觉地追随著男人的动作，这样的剪影让明洙升起了一种怪异错置的情绪。
他是厌恶这个男人的...... 犹如魔鬼的化身，他的存在便意味著自己的苦难。他反感他的强权，畏惧他的残暴邪佞，痛恨他施加在自己身心上的诸多羞辱凌虐，若非凭藉著一股绝处求生的强烈意志及忍耐力，根本无法在如此痛苦的环境中挣扎至今。多年来的磨合，他比任何人都要暸解李成烈，对他的恨，也比任何人都要多。可同一时间，在心底深处他不得不承认，李成烈是个雄才大略的男人，无论胆识或是魄力，眼光抑或手段，都不是寻常人能及。精明、沈稳、冷酷，胸怀大志而目空一切...... 这样的一个人，绝不甘落於世俗之流，哪怕卷起的是血雨腥风，也注定要爬上绝顶之峰，踩在众人之上......
蓦地，地上窜起了一柱火光，嘈杂却听不清楚内容的叫喊声顺著夜风荡了开来。
——祭典已达高潮，下方正围著火光笑闹舞蹈的人潮，更加澎湃激昂了。
李成烈清淡的目光划过人群，最终停在了广场中央那簇跳动著的红艳火光上。
长发随著风摆荡著，绣著银边的衣摆兀自飘扬，藏在阴影下的面容映著闪闪烁烁的花火，忽明忽暗，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勾著一点讽世弧度的薄唇，却动了动，溢出了一声近似叹息的低语，冷清而寥然。
「几年了，明洙？」
明洙微微抬起了眼，这句问句没头没脑，他却彷若明白，还来不及细想问题本身，脑海已窜过一道微光，直觉反应似的脱口而出。
「......十三年，阁主。」
「十三年。」确认般重复了一遍，李成烈嗤地喟笑，回过了眼，对上了青年有些不解的清澈长眼，眉眼间敛著隐晦而莫测的情绪，今夜第一次正式将视线投放在明洙身上。
他竟没留心，一晃眼，多少年头已自指尖溜走，一去不回头。
岁月可以让人了解彼此的脾气和习惯，但情感，却不是经年累月的摩擦就能够捕捉得到。
对於两个单纯利用关系，上司下属主上奴仆的人，其实也根本用不著去顾虑对方的内心或是费神去理解想法——明洙或许，毕竟身为下位者，时时绷著神经，最起码也得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可身为主宰者，拥有绝对控制权、只需发号施令的李成烈，去明白身边的人在想什麼，是全无必要的。
只是看著对方几乎融在夜色里的修长身影、以及火光照映下依旧透著一丝苍白的淡漠面容，连日来的紧绷在某个动容的片刻化作冲动，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有些在意......
对，在意。
也许是这样烟花辉煌的景色有几分超脱俗事的幻丽，他难得平心静气，可以暂时放下成见，思考起一些别的事情......别的较为不那麼严苛残忍的事情......
明洙并不算健壮，可也不是纤弱的体质，骨架很是修长结实，站起来只不过比他略矮上几吋，却整个人给人一股很薄的感觉。薄薄的眉眼、薄薄的腰身、薄薄的神态、就连命，都似乎薄薄的......
若有似无那样的存在著，可又出人意料的坚忍强韧。温顺犹如一只驯养了的猎豹，可眼底深处，那清澈薄冰般的尽头，却沈睡著某种执著的火光，倒映著漫天的光彩，都似有一瞬地苏醒，隐隐跃动起来......
「烟花......」抬眼，李成烈望了望天，轻蔑一笑：「美则美矣，就是谢得太快。」
「一度绚烂，也足够了。」
「很快便会被遗忘的。」
他冷漠而现实的评语，触动了明洙某些微妙的情感，抗拒似的，还来不及多想已脱口而出：「记得或遗忘，并不会影响存在过的事实，不是麼？」
「......不，只是寂寞。」
有些惊异於明洙的直言，李成烈略一沈吟，话声依旧不在意似的冷淡，却坦然无讳。
明洙呼吸急促了几分，来不及转开的视线与对分深沈幽暗的眼眸交会，一瞬之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一些什麼，强烈的排斥感却随即强压下了那股让他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眸光沈了下来，不愿再去思索。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也收起，眼神也回复了平时那样莫测高深的冰冷。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一语双关、各藏隐意，交换的情绪，已经太多。
超过了彼此愿意透露及理解的底限。
很多东西随著物换星移而改变，但还有更多东西，就是时间的风沙，都极难将之侵蚀出棱角。
不过十三轮花开花谢......
当年那个跌跌撞撞、瘦小而畏怯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个挺拔精悍、一剑足以挑四方的冷煞青年；而曾经踏著鲜血、盛气凌人的妖邪少年，曾几何时，被一个冷酷邪肆的男人取代，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江湖的霸主......
森冷的青年及阴沈的男人皆不再出声，可在这一个霎那，同样一个奇怪的念头在眸光交会的瞬间，在脑海里同时一闪而过——那时初见，两个人，惧也好、恨也罢，都没想到彼此的生命会交缠著走过这麼多个年头，直至今日这样局面......
不想未曾留意，再回首，竟已流年过。
世间千般万般情......
——千般万般皆寂寞。
李成烈无声站在屋脊上，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袭暗色劲装的青年独自坐在屋檐一角，烟花灿烂，照亮了他清朗的面容，背光的瘦削背影却更加阴暗萧索。随手扎起的长发微微散开了，如丝如缕，在夜风中施施然然的轻扬著。
神色掠过一丝复杂，他微微蹙起了眉，薄唇轻启，最终却没有出声。
察觉了背后突如其来的注视，明洙忽地别过了头，扬起视线，正正对上了李成烈幽暗迷离的眼眸，还来不及隐藏，惊诧之色自眼底跃然而出。犹豫了一下，见对方神色平静沈稳，并不似寻常那样漫不经心的冷厉，他便被动的保持著姿势没有起身，只是顺著眉眼，低低唤了一声：「阁主......」
「你在这儿做什麼？」
简单的一句问句，就是不带质询的意味，低沈的嗓音也有著一股不容轻慢的威势。
「烟花，很漂亮。」
清淡简单的答覆，一贯的不卑不抗，不隐瞒，也不做多余的解释。
摸不透李成烈出现在屋顶上是为了什麼，独处的时光被打断，所有流泻的情绪条件反射地全锁回心里，明洙有种彷佛被侵犯了的感觉，不由得生出一股抗拒，敛下漆黑的眼眸，不自在地低声反问：「阁主有事找我麼？」
「有只耗子踩在我的屋顶上，很吵。」
明洙先是一愣，直觉地放眼要找对方口中所谓的耗子，但接著随即会意，指的是自己。听得出男人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咬了咬唇，保守地保持沉默，在此起彼落的光影中，以沈静的眼神直直望著对方，等待更进一步的指示。
神情虽然镇定得好似全无波动，可心里却是不自觉的戒备而防范著——他有种诡异的错觉，彷佛只不过踏在同一片屋瓦上，这个阴沈的男人便可以自这样的间接接触碰触他的内心、读取他的思绪，硬生生的，挖出他从不欲与人分享、也不愿记起的情感与过往......
李成烈却不再看他，径自走至屋椽的另一侧，一手撑著高耸的屋椽，站在最边缘的屋檐上，有些倨傲地微仰起视线，望著如烟似幻的火光，听著那一声声拔地撼天而起、却总在飞至最高处后势减声销的呼啸声，静静的，不置一语。
幽邃的黑眸清冷而阴暗，极具穿透性的视线一如平日的锋利凉薄，但或许是映著火光的关系，隐约透出了一股少有的聊赖，可挺直的背影，却依然那样睥睨天下的孤傲嚣肆。目光一直警觉地追随著男人的动作，这样的剪影让明洙升起了一种怪异错置的情绪。
他是厌恶这个男人的...... 犹如魔鬼的化身，他的存在便意味著自己的苦难。他反感他的强权，畏惧他的残暴邪佞，痛恨他施加在自己身心上的诸多羞辱凌虐，若非凭藉著一股绝处求生的强烈意志及忍耐力，根本无法在如此痛苦的环境中挣扎至今。多年来的磨合，他比任何人都要暸解李成烈，对他的恨，也比任何人都要多。可同一时间，在心底深处他不得不承认，李成烈是个雄才大略的男人，无论胆识或是魄力，眼光抑或手段，都不是寻常人能及。精明、沈稳、冷酷，胸怀大志而目空一切...... 这样的一个人，绝不甘落於世俗之流，哪怕卷起的是血雨腥风，也注定要爬上绝顶之峰，踩在众人之上......
蓦地，地上窜起了一柱火光，嘈杂却听不清楚内容的叫喊声顺著夜风荡了开来。
——祭典已达高潮，下方正围著火光笑闹舞蹈的人潮，更加澎湃激昂了。
李成烈清淡的目光划过人群，最终停在了广场中央那簇跳动著的红艳火光上。
长发随著风摆荡著，绣著银边的衣摆兀自飘扬，藏在阴影下的面容映著闪闪烁烁的花火，忽明忽暗，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勾著一点讽世弧度的薄唇，却动了动，溢出了一声近似叹息的低语，冷清而寥然。
「几年了，明洙？」
明洙微微抬起了眼，这句问句没头没脑，他却彷若明白，还来不及细想问题本身，脑海已窜过一道微光，直觉反应似的脱口而出。
「......十三年，阁主。」
「十三年。」确认般重复了一遍，李成烈嗤地喟笑，回过了眼，对上了青年有些不解的清澈长眼，眉眼间敛著隐晦而莫测的情绪，今夜第一次正式将视线投放在明洙身上。
他竟没留心，一晃眼，多少年头已自指尖溜走，一去不回头。
岁月可以让人了解彼此的脾气和习惯，但情感，却不是经年累月的摩擦就能够捕捉得到。
对於两个单纯利用关系，上司下属主上奴仆的人，其实也根本用不著去顾虑对方的内心或是费神去理解想法——明洙或许，毕竟身为下位者，时时绷著神经，最起码也得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可身为主宰者，拥有绝对控制权、只需发号施令的李成烈，去明白身边的人在想什麼，是全无必要的。
只是看著对方几乎融在夜色里的修长身影、以及火光照映下依旧透著一丝苍白的淡漠面容，连日来的紧绷在某个动容的片刻化作冲动，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有些在意......
对，在意。
也许是这样烟花辉煌的景色有几分超脱俗事的幻丽，他难得平心静气，可以暂时放下成见，思考起一些别的事情......别的较为不那麼严苛残忍的事情......
明洙并不算健壮，可也不是纤弱的体质，骨架很是修长结实，站起来只不过比他略矮上几吋，却整个人给人一股很薄的感觉。薄薄的眉眼、薄薄的腰身、薄薄的神态、就连命，都似乎薄薄的......
若有似无那样的存在著，可又出人意料的坚忍强韧。温顺犹如一只驯养了的猎豹，可眼底深处，那清澈薄冰般的尽头，却沈睡著某种执著的火光，倒映著漫天的光彩，都似有一瞬地苏醒，隐隐跃动起来......
「烟花......」抬眼，李成烈望了望天，轻蔑一笑：「美则美矣，就是谢得太快。」
「一度绚烂，也足够了。」
「很快便会被遗忘的。」
他冷漠而现实的评语，触动了明洙某些微妙的情感，抗拒似的，还来不及多想已脱口而出：「记得或遗忘，并不会影响存在过的事实，不是麼？」
「......不，只是寂寞。」
有些惊异於明洙的直言，李成烈略一沈吟，话声依旧不在意似的冷淡，却坦然无讳。
明洙呼吸急促了几分，来不及转开的视线与对分深沈幽暗的眼眸交会，一瞬之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一些什麼，强烈的排斥感却随即强压下了那股让他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眸光沈了下来，不愿再去思索。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也收起，眼神也回复了平时那样莫测高深的冰冷。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一语双关、各藏隐意，交换的情绪，已经太多。
超过了彼此愿意透露及理解的底限。
很多东西随著物换星移而改变，但还有更多东西，就是时间的风沙，都极难将之侵蚀出棱角。
不过十三轮花开花谢......
当年那个跌跌撞撞、瘦小而畏怯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个挺拔精悍、一剑足以挑四方的冷煞青年；而曾经踏著鲜血、盛气凌人的妖邪少年，曾几何时，被一个冷酷邪肆的男人取代，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江湖的霸主......
森冷的青年及阴沈的男人皆不再出声，可在这一个霎那，同样一个奇怪的念头在眸光交会的瞬间，在脑海里同时一闪而过——那时初见，两个人，惧也好、恨也罢，都没想到彼此的生命会交缠著走过这麼多个年头，直至今日这样局面......
不想未曾留意，再回首，竟已流年过。
世间千般万般情......
——千般万般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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