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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猎户郑三》by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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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再此


1楼2014-09-25 13:30回复
    第十三章
    那人自然是冯良。
    听到赵先生的话,冯良面上不由得有些火辣:“前些日子和他因着细事争执了几句,还有些许抹不开。”
    赵先生不做应答,过了片刻后忽然道:“我可是听说今日郑三出山了。”
    冯良正坐桌旁摸着茶碗走神,顺口答道:“是啊,上午险些与他撞个对面,幸亏我现在走山路惊醒了。”说完方悟了过来,干咳了两声:“我也非故意不与他贸易,断他生计让他为难的。实在是……实在是……”
    支吾了两声,那缘由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忽然有些烦躁的样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度步。
    此时已经过了立冬,山里的晚上寒气逼人,赵先生早就在屋子中间的地上放了个火盆。
    冯良就绕着那个火盆来回转圈。起初赵先生还看着,后来实在眼晕,索性扭头去不去瞧他。就听他转了几圈,忽然恨恨地说:“我就没见过那么混的人!”
    赵先生闻言,转眼看他。
    冯良似是已给自己鼓足了底气:“那个混人,我原先在他家留宿过一晚的,再来的那一次,我就来先生你家了。”赵先生点头示意了解。
    冯良继续道:“那是因着他、他对我说些疯言疯语,才住不下去的。”这时已不敢回头看赵先生如何表情,对着火盆道:“原以为他是故意辱我,可之后举止间又不似如此。我摸不透他的脾性,只好尽量绕着走,少交往谨慎些总是没错。”
    “然后又听村人闲语,关于他为何不娶妻之事,”冯良说着,微微停顿。
    赵先生应声道:“此事我也略晓得一些。”
    冯良半蹲下来,拉过一个杌子到火盆边坐下:“我想他或许是因着与旁人不同,又太过孤独了,有些异于常人的言谈和念头,便只觉得他有些可怜,不想再与他为难,因此来去贸易,也都没少了他那一份。”
    冯良再拿起火铲拨弄炭火:“后来在山道上,他又救我一次,没让山猪撞着,我见他举止行动里都能为人着想,实在感激的很,尽力想为他做点什么事。诚心实意的问他,结果他什么都不肯要,又来说那混话!”
    “我虽然气闷,也只有当他疯病发作,不好理论。又想若能给他寻个伴侣,日后慢慢地也许会好起来。”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用火铲把炭灰压的咯吱做响,“我生平最不愿的就是欠人恩惠了!”
    “因为他疯疯癫癫的,我便也跟着做了混事。我生怕他不满意女子,只想着那些念头,就给他……去找了个能侍弄人的小倌。”
    饶是火盆里炭火劈啪做响,冯良也听到身后的赵先生轻轻“啊”了一声。
    果然是混事!
    冯良咬了咬牙续道:“谁知他依然都不肯要,一口咬定、咬定我答应了他的混话。我气不过与他争执起来,他就……他就……”
    再也接不下去,冯良丢了火铲,用袖子盖住脸,头呯的一声仰靠到身后的顶梁柱上,一动也不肯动了。
    赵先生迟疑片刻:“他……”
    冯良依旧未动。声音被袖子挡住,有些闷:“他什么毛病也没有,那些混话是当真的。”
    赵先生神色放缓,带出一丝笑意:“郑三质朴,是难得的真性情。如此行径倒也象他。你凭心所为,本无甚可咎。只是怕他至今仍不明白你是在故意为难于他。”
    冯良不动不做声。
    赵先生起身:“世人百态,想必你我都是看过了,如此心若赤子之人,委实难得。你若无心也就罢了。若是有意……”
    话到此处略窒,低声喟叹:“便是错的,也是做了方才知道。别就那么看着,以后想后悔,都没了由头。”
    冯良听得赵先生语中隐隐有萧瑟之意,便坐正了身子抬头去看,却只望到一个离去的青影。再转回头来,继续盯着火盆楞楞发呆。直到炭火全熄,寒气侵来,方清醒过来去歇了。
    待明日起来,两人又同无事一样,冯良只管继续躲着郑三,赵先生也只做不知情,偶尔还会帮冯良遮掩几句。
    由此开始,郑三便自力更生起来,约莫着半月便出山一次,除了买卖皮货工具,还捎带些野味给镇上的酒馆。那次他去吃饭就发觉了,山里人吃腻的东西外面居然当成大菜来卖,还贵的离谱!这样的钱不赚可实在没有道理了。
    村人起初还嘀咕猜疑着:莫不是郑三想从山外骗个姑娘回来?还是山外有什么好处可捞?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做变化,也就慢慢见怪不怪了。
    时令到了小寒。
    山中的野物,早就南迁的南迁,冬眠的冬眠,少有出来活动的了。若大个山林沉寂了不少,猎人们也都纷纷收起铁叉弓箭,打上一壶烈酒,在自家或亲友的热炕头上聊聊家长里短陈年老事,惬意的闲到过年开春。这一年下来,也就这个时候能歇息几天,自然要好好地享受享受。
    又是郑三该出山的日子。
    头天下过一场大雪,今日虽然是大晴天,可分外的冷冽。郑三捆扎好了货物,将驴子牵出院门。刚走两步,被风一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于是折身回房又拿了件皮袍穿上,这才动身上路。这是今年最后一趟进城。把这些制好的皮子卖掉,再多买些过年用的物事,年前就不用再出去了。
    他不用再出去,冯良却不能不来。这些日子足够长,种个萝卜都能拔来吃了。还没想明白,也该催催他了。再说没准他一见自己就想透了也说不定,郑三寻思着。
    打明天开始就去赵家蹲着,就不信堵不着他。郑三拿定了主意,就想着早早的来回。只是山路被大雪一盖,有点不辨高低,深一脚浅一脚的,怎么也走不快。这般走到晌午,才走了平时的一半多些脚程。
    郑三有些焦躁,早知如此就该再等几天再出门的。看这情景今日只怕不能一次来回了。在山外多耽搁一天也没什么,只是他算着这两天冯良又该来了,要是正好错开,那不又要白白等好多日?
    眼看着日头已高,郑三打算先寻个地方把中饭吃了。幸亏这次出山给酒楼捎带了几只野鸡,只要生个火烤了来就成。要不饿着赶一天路,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打量了下四周,似乎是到了那次山猪挪窝的地界,郑三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可以避下山风。
    走了一段,忽然听到一丝杂音。待停下来细听,又静寂的只有簌簌落雪和枯枝折断的声响。郑三等了会不见异常,只当自己听错了,抬脚继续走路。那一直老实的驴子,却突然大叫起来。
    郑三吓了一跳,正想抽它两下,前方也传来一阵驴鸣。


    18楼2014-09-25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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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驴子?冯良!
      这个时候在山道上牵驴行走的还能有谁?当然只有他了。郑三心下一喜,加快脚步,朝发声处赶去。
      转过一个山脚,果然看到了冯良,只是他半倚在山壁上,褡裢斜斜地挂到了臂膀上,里面的物件也有几样散落在地,脚下靴子少了一只,就那么只着布袜踏在雪地上。看郑三来了,也不做声,依旧白着脸发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郑三本来的满心欢喜让这场面登时吓了个踪迹全无,赶过去疾声问:“怎么了这是?”遇狼了?碰歹人了?都不能啊,这个时节这个地界,能见着活物才叫稀罕。又看他光着脚,也不知站了多少时候了,再不理会只怕要冻坏了。问了两声他还是一脸愣怔模样,就伸手去拉,想搀起他来。
      冯良被他一扯方有反应,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吃痛出声,险些跌倒在地。郑三急忙抢起,低头看他,冯良低声应道:“脚崴了。”
      郑三“哦”了一声,心说难怪要脱掉鞋子。转过身来抬起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打算架着他先去寻个避风处。冯良半点也不配合:“崴到的是穿鞋的那只!”
      郑三挠了挠头,转过身来半蹲下将他负到背上,一手托住,再用另一只手挽了两只牲口的缰绳,蹒跚向山洞走去。冯良还有牵挂:“我的货还在地上。”
      郑三不理他继续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那些东西散那里堆到烂也不会有人来拣!
      到了山洞里,先将他放在一边靠着,脱下自己的皮袍仔细铺到地上,扶他坐定了。再到外面捧了一大堆雪来。
      冯良一直坐那里看着他来回动作不做声。此时见他伸手来脱自己的靴袜,瞪他:“你做什么?”
      做什么?给你搓脚!就那么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傻站着,也不怕把脚站废了。郑三先查看了下扭着的那只,见无大碍。就握了一捧雪大力去磨那只冻的冰凉的那只。抬头见冯良还盯着他,就开口示意:“你自己也弄点雪搓搓手。”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这么大冷天出门居然连个笼袖都不带。
      搓了一会,见那肤下慢慢的泛出红色,也有点热乎气了,郑三方才吐了口气,放下心来。轻轻放下,再把皮袍翻过角来盖好了。起身去生火准备烤野鸡。
      幸亏上次夜宿的时候收了不少柴火在洞内,要不这冰雪一浸还真不容易。用随身火石打着了火,郑三添柴的功夫,才有空闲问:“你刚才那是怎么了?”
      冯良道:“那个畜生!走在路上无端大叫起来,害我吃了一惊。脚下踏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石头,险些跌下山崖去。靴子又不知为何被挂住直向下坠,挣了一会才脱开,亏得我抓住旁边的树木,要不就真摔死在这里了。”
      郑三听他说的惊险,语气中又带着惶恐,大有后怕之意。便转身伸手,轻拍他后背两下,再回过头来继续照料火堆。
      冯良被他拍的一楞,然后领悟这是安抚之意,顿时噤了声,再也不发一语。
      郑三烧旺了火,从冯良行李中翻出个瓦罐,烧了点雪水。正好给鸡开膛褪毛。又搜出些细盐来抹到鸡肉上,就着火堆烧烤起来。冯良也不做声,只是坐那里瞅着他折腾。
      过了一会,鸡肉渐熟,香味便渐渐散了出来。冯良肚子忽然咕得响了一声。郑三听到,回头冲他嘿嘿直乐。冯良狠狠的白了回去。
      郑三喜滋滋的继续翻着烤肉,觉得这个模样的冯良真是好看。两人这样坐在一起又难得的安静,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片刻肉熟了,郑三撕了半只递给他。冯良也不谦让,接过来大口就吃。郑三边吃着烤肉,边去仔细瞅他。
      此时山洞内已经被火烘的热乎起来。冯良围着郑三的皮袄盘腿坐在那里,面上早就不是方才的青白颜色,两颊也有了酡意。加上吃肉吃的唇上油亮,手里还举着那半只鸡。半点也没有平日里那个奸诈商人或是斯文书生的模样。只是生机勃勃的,鲜活的让人心里发暖。
      冯良任他盯着,径自吃完东西,用雪擦净了手脸。方恶狠狠的瞪他:“看什么看!”
      郑三此时也吃罢了,听他如此问,看他如此模样,心中发痒,饶是知道会被斥骂,仍忍不住出口调戏:“看你长得好看。”
      不料冯良居然不恼不气,嗤声道:“整天就这点心思,还知道想些什么!我问你几样事。”
      郑三从未受过如此的温和对待,傻傻的点头:“好。”
      冯良道:“这些日子你也出了不少次山,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了罢,可有什么动心的地方?”
      郑三疑惑:“你那次不是问过了?我没觉得有哪里更好,看几次都是一样的。”
      冯良微一沉吟,又道:“你可知这世上也有所谓的龙阳之好,男子相爱恋之事并非罕见,你日后也许会遇见倾心于你之人,对你有百般体贴温存,你若是困在山内不是遇不到了?”
      郑三指控:“那晚你说恋慕男子都没有好结果的!”
      冯良呸了一声,不搭理他。继续问:“前些日子我假意答应你仔细想,其实只是要避开你。还不与你贸易故意为难你,那日你在赵家看到的茶碗时,就是我在后堂躲你。这些你都晓得么?”
      郑三道:“我知道你在躲我,可是不晓得你这是为难我。”说到这里略有不满:“你做什么骗我,我就说没有思量这么久的。我都什么都没有骗过你!”言下大有不平之意。
      冯良双手支地,身往前倾,挑衅道:“我就是要骗你,还要为难你,我还是奸诈商人,原先每次交易也都克扣了你!怎么着?”
      郑三见他双目晶亮,那神态宛若幼豹初学捕猎,认真执着,正作势欲扑。不由得口干舌燥,全然忘却了刚才为何生气,哑声说:“我要操你。”
      冯良收了手,向后一退,眼睛依然望着他,缓慢开口:“那就操吧。”


      19楼2014-09-25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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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这天晌午,郑三来到镇上,先给酒楼送去了野味。货银两讫后从后厨出来,寻了个路人打听到陈记皮货店的地址,饭也没吃就想先去那边转转。
        正在街上走着,就听到有人在对街喊:“猎户大哥!”
        郑三听那声音熟稔,但此时只想着自家的心事,实在懒得理会,索性就装着唤的不是自己,疾步前行。
        那人也有主意,见招呼不灵,又换了个叫法:“对街牵着驴子的猎人郑三郑大哥请留步!”
        这一嗓门甚是嘹亮,半街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要瞅瞅这个郑三是何许人。
        郑三气结,无奈停了步子。那人从对面蹬蹬蹬跑过来,他偷一打量,原来是第一次进城时候认识的那位李达军爷。郑三佯做闻声回头,同他颌首致意。
        李达表现的甚是热络,执意要请他去酒楼饮酒闲谈。郑三推说有事待办,只想离开。不想那人热络的过了头,非要询问是要办何事,定要跟着帮忙。郑三平素不惯扯谎,实话又不好说,只有被他拖着进了酒楼。
        两人楼上坐定,小二端上茶水。等菜的功夫,李达笑道:“打上次见了郑大哥后就一直念着。每次来镇上也未遇到,莫非郑大哥不是这镇上之人?家在何处一定得让小弟知晓。”
        郑三实在没心思和他啰唣,老实回道:“杜梨沟。”
        李达神情一动,自言自语道:“原来竟真有此地。”旋即更加殷勤的问起进山路径。
        郑三有点纳闷,但自忖这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也就简略说了。
        李达看起来很是高兴,直说郑三帮了自己的大忙,定要好好谢他。
        郑三心道,你别扯着我,趁早放我走那就是帮了天大的忙,再好不过。口中胡乱应着,只想早早吃罢饭菜走人。这般捱到饭后,郑三就想起身告辞。没想到被那李达一把握住,非要携他到军营再叙。
        饶是郑三这样少见世面的山里人,也知道大军驻地,不是一个平民闲人能闯得了的,只怕是和他说笑。何况他也没有那兴趣,就急忙去推辞。奈何这李达口舌了得,平日里少有这样和他纠缠不休的人,怎么都摆脱不了。
        村人中哪里有这样不好说话的?他眼一瞪眉一横就什么都清净了。这人又是好心模样,实在做不出恶脸来。无可奈何之下,也就跟着去了,只盼到了地头,有营规进不去他再回来。
        跟着李达到了驻地,在营门口停住。李达嘱咐守门的兵丁看住了郑三,自己去大帐内寻元帅要通行令牌。
        郑三此时才觉出不对来,这模样倒是怕自己跑了,心中不免打起鼓来。莫不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这个李达军爷,要抓自己来治罪?还是自家有什么了不得的物什让这位将军看上,所以骗来强夺?仔细把两人相处的情景想了一遍,实在没什么过错,自己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这两边兵卒虎视眈眈的望着,就是想跑也未必跑脱。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那李副将已赶了回来,取了令牌将郑三领进军营。一路上还同他讲,何地去得,何地不能走近。
        郑三见他神色和蔼,不象有歹意的样子,也就跟着他进了营帐。李达这次倒也痛快,不用郑三开口,没打哈哈就把事情说了个透亮。
        原来这两年,边境上时常有些外族的蛮人冲过来试图抢掠财物。这边兵士虽然竭尽全力抵抗得住,总是因着兵种差异损伤过多,本营马匹稀少,多是步兵弓兵,对于蛮族的铁骑兵一直没有克制的良方。为此调换了几拨将军,都没见效。
        那日里李达在酒楼上见了郑三徒手挽惊马的功夫,心中狂喜,想若是这功夫传授给了全营将士,又何愁蛮族的骑兵?只是他身为偏将,也无法定下主意,只想这猎户终究是本地人士,就先放了人回营请示。元帅一听也很高兴,因此责令李副将务必把此人寻到带回来。
        李达领命后去镇上打听,却被告知未有此人。就想他应该是附近山里的猎户,这些日子四下打探,始终未寻到人,今日在镇上遇见,自然是死活不肯放手了。
        郑三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功夫?不过是山里人打猎多了身手敏捷,再加上力气大些,只是要磨练出这样的身手,却不是十天半月的事。
        郑三将其中意思说了,李达毫不在意,大手一挥:“那就一直练下去么,一月不成两月,两月不成半年,总有练好的时候,何况强身健体本来也有好处。”
        郑三大急:“那我难道不是一直要呆在这里?”
        李达笑道:“这是自然,郑大哥这么俊的身手,藏在深山不是可惜了?留在军中为国效力,将来封王封侯不都是几年的事?”
        郑三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堂堂将军居然也有此等无赖行径。他郑三自觉平素是个不讲理的,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转念又想,自己寻个机会逃出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已经在酒楼上把自家老底揭过了,要跑也无处可去。咬牙暗恨,却也无法可想,只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什么都说了。心中一阵火烧火燎,烦躁的在帐里来回转圈。
        李达只管笑嘻嘻的望着他,也不出言相劝。郑三转身间瞥到帐内角落的一捆绳索,心中一动。虽然力挽烈马不是每人都能的,布置绳索却是只要有手就成。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套索连山猪都能逮住,熊也能套个筋斗,绊个马匹自然是小事一桩。
        于是停下来问李达:“要是有法子止住奔马,是不是我就可以走了?”
        李达敛去了笑模样,正色道:“要是能少伤我军士儿郎的性命,只要李某力所能及,郑大哥需要什么我都应了。”
        郑三本来打算做点手脚,好回报他骗人之事。现下看他一脸凛然,再想想将士用命确实不易,也就平下心:“我有一种绳结套索术,只要安置得当了,绊马不在话下,要是用牛筋鹿筋做绳索,缚虎绑熊也能使得。我教给你,只要你能放我回山。”
        李达喜出望外,连声答应。二话不说带了郑三就去校场试验。郑三自是巴不得早早离开。两人反复试过几次,果然如此。郑三便耐下心来,把其中关窍一一分解给李达听了。这套索之术很是繁杂,待到李达记熟了,已是日落西山,入更时分了。
        郑三心急也无计可施,勉强在军营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告辞回镇。那李将军领他到军营门口,临行前道别:“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李某,定要来说一声。”见郑三诺诺的应了,眼睛一转,又说道:“不如郑大哥还是留在军营吧,你这等人才不用简直是我等的罪过啊。”
        郑三一个激灵,急忙挣脱了李达的手,头也不回一溜烟向镇上方向跑了。


        21楼2014-09-25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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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回到镇上,郑三哪里也不肯呆了,径直就朝陈记皮货铺赶去。没想到这天恰巧是赶集日。眼看快过年了,镇上凑热闹的,山里出来办年货的,在集市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都挤到了一起。他刚跑到集市区,才走了几步,便被卷入了人流再也挣不出来。
          郑三心中急躁,也知道这事没有法子。就随着人群边挪步边四处乱看,心想没准就半路上遇到了呢?可巧瞄到路边一个行人,远远的看着就是冯良。他喊了两声,那人也不停步还是朝前走。这街市上商贩叫卖嘈杂,一定是没有传到。郑三心急之下,顾不得周围抵肩叠背的,用力朝那边挤去。待到从一片抱怨声中杀出来,那人已在前面的街角拐弯了。
          他冲过去跟着拐过那个弯时,已不见了前面的身影。再打量这条街道,却是他从来没有来过的。
          地上干净平整,两边的楼比外面也高了不少,显然是这城里富贵人家常到的地方。郑三边走边两边瞅,想从各家门面上分辨出冯良是不是进去过。
          这样走了几丈,就听到前面有人招呼:“这位大哥可是来找人的?”
          郑三心中一乐:他原来听到了在这里等我。
          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站在街旁一家店子的门前,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这妇人插了一头的簪花,大红花色衣裙,手里还挥着条帕子,脸上脂粉堆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郑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扮相,怕吓不到人么!
          想起冯良在等,依然点头:“是找人的。”
          那妇人一见搭上了腔,登时眉笑眼花:“找人来这里就对了,人都在我家里面呢,快进来快进来。”
          郑三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犹豫了下,还是踏进了这家店。
          刚一进门,左右就扑上一红一绿两个人来。这是做什么?他急忙一个闪身让了过去,那两人就地扑成了一堆。
          郑三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原来是两个同那妇人打扮的差不多的姑娘。此刻正挣扎着爬起来,眼睛斜着撩他:“这位大哥难道不是来找奴家的么?”
          郑三汗毛直竖,后退一步:“我是来找一个二十岁左右书生模样的后生的,他来过这里?”
          门口的那妇人一听这话,马上转过头来:“在在在,原来是找那位小哥的,我说怎么就这么不怜香惜玉呢!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在这里,在后面楼上呢。翠浓你带他过去,别怠慢了这位大哥。”
          那个绿衣女子收了笑模样,悻悻的走到前面带路。
          郑三边走边打量这里的情景:二楼栏杆上挂着大红的幔帐,大厅里也有几桌酒席,楼上房屋里还有嬉笑弹曲声传出来。看来应该是家别致的酒楼。只是这迎客的不是小二而是姑娘,真是稀罕。
          那翠浓领着郑三到了后面一处略显僻静的房屋前,丢了一句“就是这里了”就甩手走开了。郑三打量了下四周,见没什么可疑地方,才推门而入——实在是让李达吓着了。
          里面有个人正背门而立,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郑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冯良,正转身要走,忽然和那人一打照面,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
          此时这家高楼的对面的茶楼。
          茶楼二楼窗户前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打扮,正是郑三方才跟着的冯良。
          冯良手里端着一碗茶,瞅着郑三进了对家的楼门。转过头来对另一人说:“我一人在这就成。你先下去侯着,等会这个混人出来,再带他回我那里,让他老实侯着。”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他叫人打出来了,那就给他拿些药酒。”
          那人嘻嘻笑着应了,快步下楼去了。冯良不再站在窗前,回到桌边坐下,摸着茶杯盖发楞。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一个朦胧的笑意,又似想到什么恼人的事情,再叹了一口气。这般忽喜忽忧一会,忽然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端正神色坐直身板,望向楼梯口静候。看模样象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楼梯蹬蹬做响,奔上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还没跑上二楼,在楼梯上就喊了起来:“少爷少爷,有消息了。”
          此时的杜梨沟。
          进山的路上走着一个年轻人,远远望着看不出模样如何,只是脚程倒快,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村口。只见那人找了个闲晃的村人探问着什么,村人想了一想,就用手比划着,然后指到了赵先生的家门。那人道了谢,朝赵家走去。
          赵先生此刻正在厨房做饭,就听到门环做响。那条一直都瞌睡装死的老狗忽然吠了起来。
          赵先生一楞,丢了家什,脚步有些仓皇的奔去应门。将门拉开,两人照面。
          那人望着赵先生,道:“果然是你。”


          22楼2014-09-25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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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郑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冯良,正转身要走,忽然和那人一打照面,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
            那人听闻后,上下打量了郑三几眼:“我也觉得这位大哥眼熟……”一个侧头媚眼抛了过来,“想必是我们前世的缘分吧。”
            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郑三跟前,郑三被他那一眼刺的一个激灵,见他靠过来,急忙后退一步。这人也就顺势背倚上了门:“刚来就想走,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郑三看他低眉垂眼的模样,忽然顿悟:“哦,你就是那个锦鸡公子!”这人的画像还在自家放着呢,上次冯良去居然也忘了还他了。
            那人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郑三这时忽然转起了一个心思,冯良带画像的那次就曾经说过,这人是这镇上唯一一个懂得那事的人。前几日他们俩虽然做了,但冯良着实受苦不轻,这事……也该是有技巧的吧。不如趁着机会问个明白。以后也好与冯良相处。
            想到这里,郑三开口:“你可是……那男子……”支吾了两句,实在说不出口。心中也不由得纳闷,怎么当初对着冯良,就什么都能说出来。
            锦鸡公子自然是观颜察色的老手,一看这模样就笑了:“大哥可是那好男色之人?真巧,小弟也是呢!”
            郑三更是尴尬:“这男子行事……可有什么经验可说?”
            锦鸡公子吃吃笑道:“有啊,大哥想要知道,也容易的很,咱们到榻上去说……”话未说完,伸出一只手臂,就要勾上郑三的脖子。
            郑三急忙躲开:“这般站着说就好,不用那样!”说完见那人不动不喜,顿悟:“哦,要银两是吧!”掏出昨日卖山货赚来的银两递了过去。
            锦鸡公子快手抢过,用牙咬了一下,登时眉笑眼花:“大哥叫我如何说我就如何说!”
            这人倒也爽快的很,收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勾勾缠缠了,屋中一坐,同那教书先生一样滔滔讲开。郑三原本就想知道如何叫下面那人少受些痛楚,怎知道这一听下来其中居然有如此多的门门道道,不由得瞠目结舌。只是这个锦鸡公子甚是敬业,说到兴头出总想亲身示范,郑三阻了几次方才按住,难免有些辛苦。
            待到这人住了口,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郑三犹如被醍醐灌顶一般,大彻大悟。回想自己那日的行径,实在是鲁莽的如同禽兽一样。难怪冯良没给他好脸色。
            转念又想,即便自己是这样,他依然肯了。心中欢喜便同那泉水一样,突突的冒出来,将人浸泡的晕晕乎乎地,只想爬到山顶上大喊几声。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那家店子,站在街上傻笑了一会,郑三回了神。现在还是不要去见冯良的好,见了他只怕还是忍不住。锦鸡公子所说的东西,要准备两天才成,不如先回家准备妥当,等他进山了,再好好待他。
            打定主意,郑三也就不再停留,趁着天色尚早,急忙回山去了。
            郑三进了村子,心中有些不安。
            方才他来时路上,居然撞到了那个狐狸般的李达。这人怎么到山里来了?巴掌大的村子,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他一个将军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所幸见那人脸色凝重,不象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想着这里的消息是自己透露的,总是有些忐忑。
            走到村中,见大槐树底下围着人。郑三凑过去听了一回,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达今天是来寻赵先生的。两人关屋里谈了个把时辰,李达就离开了。赵先生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在赵先生家吃完了饭,郑三坐着没动弹。他琢磨着,这事还是问个清楚比较好。万一是惹到了什么麻烦,自己也该担一些。
            赵先生收拾妥了碗筷出来,见他还在那里,略有些诧异。这两天郑三象是被火燎着一样,总是急冲冲地来去,鲜少有安静呆着的时候。
            郑三清了清喉咙:“我听说今日有人来寻你了。”
            赵先生点头:“以前山外的一个故交。”
            郑三问:“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见赵先生惊诧的望着他,就解释道:“他原本不知道进山路径,是我没防备透露给他的。”
            赵先生“哦”了一声:“也没什么。”迟疑了下,又补充道:“叙旧罢了。”
            郑三掂量了下轻重,还是开了口:“我早就晓得你不是赵二。”见赵先生似乎抖了一下,急忙补充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为难的地方,不用因着这个瞒我。”
            赵先生面色变幻,似在希冀什么:“你如何得知的?”
            郑三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赵二打小就是和我一起玩的,我那时候和他打架急了,在他手腕上咬过一口,留下了疤。你……”
            赵先生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然、我竟然……”语气滞涩,再也说不下去。
            看惯了平日里什么事都淡泊无争的赵先生,这般七情上面的模样,郑三真是第一次见着。惊奇之下,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了。
            赵先生略静了下,见郑三尚在惊讶,勉强道:“不过是方才断了一个妄念,无甚大事。”
            话到此处,心神激荡,更兼着白日里李达的来访,前尘旧事滚滚翻了上来。一时心绪如潮,惊涛拍岸,赵先生忽然起了把往事一吐而快的念头。眼前这人又能信得,不由得冲口而出:“你可想知我的前事?”
            郑三楞楞的点了点头。


            23楼2014-09-25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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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到了当晚,果然那元帅酒后大悦,命这城中的有名文人赋诗赞颂今日盛事。贺家多少年的书香门第,第一个就被提了出来。贺谨虽然顾念着外面亲眷,但是多少辈的风骨是不敢丢的,也就直接拒了。元帅自然大怒,一声令下就打入了监牢。
              贺谨自忖定死无疑,也不做挣扎,只是阖目待死。谁知过了两天,居然一点消息也无,连监管的牢头,对他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又过了几日,官差大人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他放了出来。
              贺谨实在摸不着头脑,浑浑噩噩的出了牢门。忽见眼前立着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赵仲儒。他此时心情激动,也就忘了顾忌,奔上去拥住眼前人:“我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赵仲儒见他如此,当下不暇多言,只是先把他带到城中的一家客栈暂歇。
              安定下来,贺谨这才知道,原来赵仲儒就没离开这里。城池沦陷后,他探听到宴会的风声,想去寻贺谨时,已经为时已晚了。回去安抚了贺家上下,赵仲儒又寻人托关节,大笔的金银使出去上下打点,不惜屈节攀上了藩主的家人,这才保了贺谨出来。
              说这些时,赵仲儒一笔带过,话头一转侃侃讲起自家故事,从老家杜梨沟说到父母出山经营,从家族传闻说到自己喜好。他说原本以为贺谨对他是无意的,所以也就不再纠缠为难于他,只要能默默看着他平安喜乐就好。现在自己如此做也不过是为自己心安,不用贺谨为此感恩。
              又说不想贺谨与他一般,也动了心思,他便不愿放手了。要是顾念着贺家名声,自己的功名家业,都是可以抛却的。说到此处,赵仲儒目光定定望向贺谨:“若等尘埃落定,贺谨可愿与我偕老荒山?”
              贺谨此时却已冷静下许多,想起自己背负的长子责任,一时难以抉择。赵仲儒见他为难,也不勉强,只劝他先回家安慰父母。贺谨心想总有转圜的余地,来日再谈不迟,也就先告辞回家。
              来到家中自是一番悲喜不提。第二日贺谨方起身,忽然家人来报,外面又变天了!
              原来是本藩的军队前日偷袭了敌藩的都城,这城中的元帅得紧急军令连夜回援,仓促之下留下个空城。不费一兵一卒,城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城中却没有上次的那般平静。藩镇大人为失城之事大怒,派了亲信来审理点差此事。凡是在城破之日出降的老爷官人,全都要抓起来砍脑袋的。许多人为了给自家脱罪,正在衙门口纷纷指证更奴颜婢膝的他人。
              贺谨听罢,心知不好,急奔出去寻那赵仲儒。只是到了客栈,已经不见人影了。
              一打听才知道,衙役们刚来过,铁链子套走了赵仲儒。原本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商人,几日的功夫便成了乱贼的红人,这等人不该抓,更该抓哪个?
              贺谨再冲到衙门口,却听看热闹的闲人说:那个商人倒是爽快,不象这些官员咬的这般难看,直言承认是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去攀高枝,算是条汉子。被关下去看来是要准备秋后砍头。可惜了。
              贺谨再也听不下去,急忙回家打算寻人救他出来。本以为原本自家也算大家,认识了不少权贵,若有援手也非难事。
              只是没想到一连闯了几家的门户,都被挡了。客气点的人家推说自己也是无能为力,还劝贺谨,何苦为了一个商人担上自家名声的风险。不客气的就直接摔到脸上:你不是前些日子被捉了么,怎么转眼又被放了回来,自己尚不清楚,还要拖累别人去沾染卑贱小人。莫来我家门前,免得惹来是非。
              贺谨只觉得自己要疯了,生平读的那些诗书,都无法让自己知道,此时该如何做才能救得那人性命。拜遍了相识之人无用,又去府衙门口擂鼓鸣冤。
              新任的官老爷同贺家也是旧识,见贺谨如此,心存袒护。当着上峰的面不能多言,只喝道,一派胡言,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何如此拼命保你?被关了这些日子关出失心疯来了罢,还不将他轰出去。
              贺谨眼见无望,也顾不得许多,大喊道:“他与我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自然要维护于我。”
              登时堂上堂下一片哗然,气的官老爷直跺脚,直说果然是疯了,快快乱棒轰出!那亲信大人看的有趣,也就没再追究,任他去了。
              贺谨被打了出来,再也无处可去,奔到监牢门口,也被挡了。彷徨无计,就想回家想取银两来打点牢头,起码见他一面。却不知他这般荒唐大喊之事,早有快嘴之人传给家中老父得知。
              贺老爷本不肯信,自家的儿子怎会做出此等不知羞耻的事情来,因此早早就在大堂侯着。见他落魄归来,已是不满,一问之下,居然样样都认了。登时勃然大怒:“论说人家救你性命,本是该知恩图报的。只是这等龌龊事情,断然不能出自贺家。若他为了私欲如此,便是死了也是活该,你若是我贺家子孙,就不能去理此事。”说完手一挥就要家人将他绑入后堂。
              贺谨极力挣扎,死不做声。贺老爷更怒:“不用管他,他若今日出了此门,就再也不是贺家之人,由他去自甘堕落做世人唾弃的腌臜货!”
              贺谨虽然知老父言出必行,只是此时心意已定,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又无他法可想,只得守到监牢门口,指望万一有什么风声好传出来。城中人也大都听说了大闹公堂的贺公子,在监狱门口见了他,无一不是嬉笑唾骂的。
              贺谨于旁人言语一丝也听不进,只是牢牢的望向牢内。如此过了几日,已经形容憔悴,蓬头垢面。若非家中夫人惦念着,私下遣人送来吃食,只怕早饿的行动不便了。
              过了几日,又听闲人说,亲信大人已经回奏了藩镇,已经传下令来将这一干逆贼要择日砍头。贺谨此刻早已心如死灰,也不再想什么法子,只是盼着等那日人拉出来时,能见他一面。到时与他说定了,一同赴死就是。


              25楼2014-09-25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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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不想这样过了几日,又是一阵哗然,传言说京中兵变,一个军中的将军老爷夺了君权,朝廷又要改朝换代了。这位老爷声望甚高,四下的藩属都不等来攻,便纷纷上书效忠。本地的藩镇自然也在其中,现在已经进京面圣去了。
                也就是说,牢中的犯人们,暂时死不着了。
                贺谨本来熄了的心思,又活了过来。托着送吃食的家人给家中夫人们带话,请她们多打探着京城的动静。果然过了半月,传过话来,说新朝廷撤了藩镇,只派官员过来管理。又说有人开始传言,新朝廷要施恩于民,很有可能要大赦天下。
                贺谨登时觉得天地有了光辉,又不敢深信,只是日夜熬着不敢睡,生怕错过一丝变动。这般熬了一旬左右,果然衙门来了公文,说要着令官府清查囚犯人数身份,将可放的报一下案,三日后统统放出。
                贺谨从未如此感激过朝廷更迭,这两日里打点起了精神,也略略梳洗了一番,只待后日里赵仲儒出来,就什么都应了他。继续从商也好,归隐山林也好,只要人在,什么都好。
                到了正日子,贺谨在牢门口守定了,守门的狱卒早就看惯了他,也不去理会,待到晌午时分,解了大锁,开了牢门,一群衣衫褴褛鹑衣鹄面的苦囚鱼贯而出。贺谨不错眼的盯着,生怕漏看了。
                这样眼巴巴的瞅到最后一人出来,依然不见赵仲儒的人影,贺谨开始慌了起来,伸头就要朝牢内冲。却被狱卒一把拦住:“牢内早就空了,连个死尸也无,你进去做什么?”
                贺谨急的口不成言:“可是……还有人……怎么会……”
                那狱卒一声冷哼:“还真当什么人都能放么?那些叛国逆伦的,早就该杀的杀完了,还能等到这时候!”
                贺谨宛若挨了一个晴天霹雳:“那我日日在此,怎么会没见着死囚出来?”
                狱卒嗤笑道:“谁说这监牢只有一个前门,尸体早从后门运到乱葬岗了!”
                贺谨再也不言,不顾旁人阻拦,急急的奔出了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人死了,也要寻到尸首合葬!
                待奔到地头,果然堆了半岗的尸首,过了两日,被野狗啃乌鸦啄的,已经有些面目全非。贺谨什么也顾不得,一个个翻过来仔细查看。半日方才全翻完了,依然没有寻到赵仲儒。
                贺谨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万一自己方才看错了呢?他被放出来自己没认出而已。又惶惶的奔了回去,狱门已是大锁,并且也无人守候了。他又想起说是放出来的囚犯,是有名册的,再奔到府衙去问,官老爷见他如此就有气,喝令乱棍轰出,贺谨就在门外跪着。
                最后还是府里的师爷看不过眼,悄悄的同他说,名册上确实没有赵仲儒的姓名,但是也未必是死了,有些官差听说要大赦天下,就想趁机捞点好处,买通了狱卒,将有身家的几个偷偷提出来拷问好得些银钱。若是被提的人看的开,也许就那么得了性命。若是看不开,啧啧,那就无处可寻了。
                贺谨听罢恍惚如梦,万万没想到这天下竟然还有此等事情发生。一时里想,赵仲儒不是死板之人,若是人家问他要银钱,定然能给了。一时又想,上次他入狱,只怕他已经倾尽家财了,此时若拿不出,人家只怕不信。
                这样忽喜忽忧,加上多日劳心劳力,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待到再醒来时,已经在自家的卧房里了。母亲和几个姨娘团团围着他坐,都哭红了眼。贺谨爬起来就要出门。被母亲一把拉住,只说:“那人死都死了,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老爷这些日子也为你忧心如焚,你还想作成什么样?”
                贺谨爬起来,给母亲和众姨娘磕罢了头,又去前堂拜了父亲,留下一句:“你只当孩儿也死了吧。”不理母亲的哭喊和父亲的咆哮,离开了家。
                出门来又寻了几日,始终一丝消息也无。贺谨此刻也无甚喜怒了,想着赵仲儒和他说的那句终老山林,便打定了主意,要去他的老家。
                这样蹒跚而行,出门时分文未待,一路上还要为人写字代笔混的铜钱,等到得杜梨沟所在的县城,已是半年有余。贺谨寻人一打听,居然无人晓得杜梨沟在何处。心想县衙内总有详细的文书。又无门路,只得装了个落魄秀才,寻机去衙门内觅了个抄书差事。这样又苦捱了半年,方能翻到地方县志。谁知依然没有杜梨沟的讯息。
                贺谨始终不肯死心,就在当地离山林最近的镇上住了下来。平日里糊口之外,就往深山中寻觅。终有一日,在山路上遇见一个皮货商人,才能到了杜梨沟。
                从此就没了贺谨,有了赵先生。
                赵先生说,他还是认为赵仲儒是没死的,那么机敏的人不该是那样的下场。他只要在这里静候着,总有一日,那人会寻了来,同他终老。
                赵先生说,也许他早就回来了,知道自己在等他,只是还记恨当年他的薄情,所以才叫他苦苦守候些时日,再出来原谅他。没关系,他多久都能等。
                赵先生说,每日里他都把被褥晒好了,饭菜做熟了,然后在院子里望着进山路,这样那人一出现,他必然会第一个知道。
                赵先生说,本以为郑三照顾自己是他看不过眼偷偷托付的,现在知道了,不是,不过也没关系。他自己也能活的下来了。
                赵先生说,即便是他死了,也好。他既然寻不到他死去的地方,也总算寻到了他的出生的地方。就在这里呆着,总比其他地方好。
                赵先生说,即便是他死了,自己也不能死,如此在杜梨沟里,自己认为他在,他的乡亲也认为他在,那就好。
                那就好。


                26楼2014-09-25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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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郑三下得楼来,也无心四顾了,就失魂落魄地回到山中。他想自己或许永远都搞不懂这纷繁的世间,怎么就有那么多让人摸不透的情理事由。只是他没料到的,除了情理,还有阴差阳错的天意。
                  上一次郑三进城时,青楼对面的茶楼。
                  冯良在楼上静坐,就听得楼梯蹬蹬做响,奔上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还没跑上二楼,在楼梯上就喊了起来:“少爷少爷,有消息了。”
                  冯良精神一振,疾步迎上去:“快些上来!查到大哥的所在了?”见来人摇头,便回身坐下,不悦道:“那你这般咋呼做甚么?”
                  来人笑道:“是有了那个公子的下落,寻了这些年,总算没白奔波。”
                  冯良尚不死心:“那大哥没和他在一处?”
                  来人道:“小的日前去雄州交接点生意。经首府时,见公布的新榜举人中赫然有那公子的姓名,便托人去探听,那人的籍贯年龄果然都一一能对得上,这不就是了么。只是听说那人是寄宿在当地一户官吏家做西席,并没有亲眷同住。”
                  冯良脸色有些变幻,沉吟了一回,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寻到他也算我没辜负大哥的嘱托。等这边忙完了我便去接他。只是你们切不可懈怠,大哥的消息还要继续打听着。”
                  那人笑嘻嘻的应了,又说道:“方才我进来时,见来贵贼头贼脑地缩在门口,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鬼主意,少爷可要小心着。”
                  冯良笑骂道:“尽会胡扯!就你是忠心耿耿的?”说到这里忽然一楞:“怎么他还在?你去唤他上来。”
                  自己走到窗口前,仔细瞅了对面门口几眼,见喧闹如常,方转过身来。
                  来贵已经应声上楼,窥着冯良的脸色回道:“少爷,那人进了楼子便一直没有出来,小的要不去打听下?”
                  冯良面色微赭,轻咳一声:“不必,你在下面呆了这些时候想必也冻坏了,和来福喝两碗热茶祛祛寒罢。”说罢也不去看二人表情,只管转了身去望向窗外。
                  来福来贵道了谢,两人对了个眼色,坐下饮茶,大声谈论起来福这些日子的行程。瞅着冯良不觉,便开始交头接耳。
                  “瞅什么呢这是?”
                  “刚才一位爷进了对面楼子,到现下还没出来。”
                  “什么人那,值得咱们少爷这么挂心?”
                  “心上人呗!”
                  “噗!咳咳咳咳……”
                  冯良闻声回过头来,两人急忙分坐开。来贵拍着来福的背分说:“不过是给他讲了个笑话,便咳成这样!”
                  冯良狐疑的盯着他们,二人一脸无辜。冯良这才又转回身,口中还叮咛道:“小心些,多大的人了还同小时一般玩闹!”
                  来福咳罢了,捶了几下胸口方续道:“怎么我们少爷也好上这口了?什么时候的事?”
                  “可说啊,就是这两月。有次进山回来气呼呼地,象是被什么人惹着了,打那以后就没消停过。还让我四处淘箩了一堆姑娘的画像,说是给什么人做媒。”来贵瞅了瞅冯良的背影,再压低声音:“还去对面楼子里讨了那个小倌的画像一副!”
                  来福不由得庆幸,方才听了那话后就把茶碗放下了。
                  “再去了一趟回来后啊,便有点魔怔了,一时恼一时笑的,起初还是恼的多笑的少,后来便是笑的多恼的少了。这次回来,更是一点恼模样都没有了。啧啧!亏我今天跟着过来了,才见着那位传说中的爷。”
                  “可是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恩,无双的很,你等会见着就晓得了!”
                  两人嘀咕了半晌,见冯良依然立在窗前,身形动也未动,不由得有些忐忑。来贵便让来福侯着,自己再偷偷溜下楼去打听下那位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待到探听完毕回来,方上楼坐定,就听得冯良头也不回地开口:“说罢。”
                  两人这才醒起,原来少爷一直盯着人家楼门口没放。
                  来贵略一踌躇,还是老实说了:“那边的姑娘们说,那位爷进了楼子一个姑娘也没理会,就打听着小倌在何处,然后便匆匆的赶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
                  冯良不做声。
                  两人对视一眼,蹭到窗前,去偷瞄冯良的脸色。被冻了一个寒战后便不敢开口了。
                  又过了顿饭功夫,来福方见冯良神色略有松动,又听得来贵小心翼翼的道:“我下去接这位爷上来?”便急忙望去,就见一个高大汉子立在街头,面目倒也不错,只是目光飘散面带恍惚,不知在笑些什么。不由得大呕:这叫做无双?傻的举世无双么!
                  冯良冷哼一声:“不必!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干什么。”见郑三立在街头一阵傻笑,心中有气,回身抄了个茶壶便要砸下去。来福来贵急忙一左一右拦住:“少爷莫气!未必便是那样的!”
                  冯良住了手,盯着郑三漫步离开,转头对来福道:“你去问下,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我晓得你在那楼中有相好!”见来福应了下楼,冯良在身后又急急补了句:“不许让人知道我是问的!”
                  过了片刻来福便回到楼上,面色有些不好看。
                  冯良也不废话:“说!”
                  来福正了正衣襟,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他说,这位客人不但出手大方而且人也够直爽,他许久没有这般痛快了。只是到了兴头处总是被按住不能完全尽兴!”
                  冯良听罢反而不暴躁,顿了一顿后大笑两声:“好!好!好的很!”也不理会两人,自己率先下楼去了。
                  来福来贵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
                  来福道:“那分明就是个山中的粗糙汉子,又有什么好,咱们少爷发昏了才看上他的罢。便是这样还不知道惜福,居然跑去找小倌,这下也好,省的少爷真做出什么荒唐事。”
                  来贵悠然道:“只怕已经做出荒唐事了,你知道前两天少爷做了什么?他居然在盘点铺面打算收拢买卖了!”
                  来福愕然:“不至于罢,以前他不总是叫嚷着还了恩情便自己再开铺子么?怎么会昏头到如此地步?”
                  看来情爱之事果然是不可理喻的!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
                  回到自家铺子,冯良铁青了三天的脸,忽然又整备东西入山去了。来福来贵也不敢提醒,日前少爷说是要去接那位公子来着。心想好歹这次去了必然能扯开了,这样阴着脸色让人难受也就罢了,吓退了不少主顾才叫麻烦。
                  第二日冯良回到铺子,面上也无甚么喜怒之色,只是吩咐来贵依旧留守着铺子,来福跟随着去雄州接人。两人揣摩不出事情因果,又不敢多问,只有惴惴地应了。
                  冯良象是跟什么人较劲,一路上也不多话,只是闷头赶路。不惜花重金租用了驿马,还要日夜兼程,只赶得来福叫苦不迭。来时走了大半月的路程,现下一旬便到了雄州地界。
                  两人到了那公子所在的馆所,一打听方知人出门了。冯良也不啰嗦,就立在门前等着。片刻便听的背后有脚步声渐进。冯良闻声回头,那人也顿住脚。冯良楞了一会,忽然跳将起来扑了过去:“仲儒大哥!”


                  29楼2014-09-25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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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冯良在前院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就看到赵仲儒一人站在路上在拂弄衣裳,旁边的花架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
                    冯良走近了,唤了个声大哥。赵仲儒一抬头,吓了冯良一跳:“这是怎么弄的?”只见赵仲儒面颊肿起老大一块,嘴角还有点血丝渗出来。倒象是被人打了。这私家宅院的,进强人了?
                    赵仲儒用手摘下衣襟上的枯花叶,忿忿地说道:“方才一个同乡跳了进来,冷不丁打了我两拳就跑了,连个由头都没说!”语音含混,想来是咬到了舌头。
                    冯良大奇,又震惊怎么会有这等入宅行凶的事,便唤了来福过来:“今日铺子里可有甚么异常?”
                    赵仲儒犹自恼怒,在那里自言自语:“这个郑三,下手也未免太狠了!难道还记恨我当年把他踢下水的事?”
                    冯良听得郑三两字,身形便是一僵,又听着来福也在小心翼翼的回道:“今日后半晌的时候,那位爷便过来了。也不肯进铺子,就在街口茶铺蹲着。后来少爷和大掌柜一回来,他便没了踪迹。想来是看见了……您和大掌柜……”
                    冯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急忙喝止:“住口!你们是怎么看家的,进来人也都不晓得。还不着人四处查看下有什么错漏!”
                    再转过身来扶住赵仲儒:“大哥先随我进屋上些药罢。”
                    赵仲儒任他扶着进了屋子,任他拿热水浸了帕子来拭面,又任他侍候着上罢了药粉。在椅子上坐定后,便开始默不作声的盯着冯良看。
                    冯良被他盯的坐立不安,强笑道:“大哥这一路可乏了?我去叫厨房预备些吃食罢!”说完就想向外走去。
                    方走到门口,就听到赵仲儒在背后缓缓开口:“那位爷?看见了我和你?我可都是听到了。”语义颇有些阴森,只是因为舌尖嘴角的缘故,原本凉凉的语气被他说的象是含了口热粥。未免少了几分气势。
                    冯良见被他点破,也就装不下去了。转身回来,寻张矮榻跌坐下去,垂了头不肯做声了。
                    赵仲儒打量着他这幅模样,心中便有些了悟:“看来这两拳我是因着你才捱的了。”
                    冯良依旧垂着头,用脚去踢眼前的茶几架子:“我不认识他!”过了片刻又恨恨道:“他凭什么打人,我就算做了什么也与他无干!”
                    赵仲儒叹了口气:“说说罢。”
                    冯良闻声抬头,瞅了瞅他。见他正捂着脸颊抽气,不象是取笑的模样。胸中也委实烦躁,略犹豫了下便开口道:“当日里我为寻大哥你的家乡,接下了很多进山的买卖。便是在一处山村里遇见了这个混人。”
                    忽然记起赵仲儒说的“一个乡亲”那话,居然隐隐有些欢喜,原来仲儒大哥也是那里的人。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了一丝怪异之感。
                    赵仲儒见他顿住,便出声催促:“然后?”
                    冯良不及细想,郑三的事又翻了上来,便续道:“那人见我两次后,便开始风言风语说些混话。我同他打也打过了,吵也吵过了,他只管笑嘻嘻的也不恼,依旧犯浑。”
                    赵仲儒悠然道:“你若是真恼,何苦一次次送上门去让他调戏,必然是他当时让着没揍你,你便觉得新鲜了。还看他好欺负无需惧怕,便想找回场子来,是也不是?”
                    冯良听这话登时气的蹦了起来:“我、我……”这样结巴了两声,又颓然坐下。决定不理这岔继续说。
                    “期间有次山路中遇险,他赶过来救了我。我感激的很,便想法子报答于他,结果阴差阳错闹出了不小的笑话。”想到自己办的丢人事和郑三做的恼人事,只觉得面上一阵发烫。
                    赵仲儒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示意他说清楚些。
                    冯良只做没瞧见,继续踢茶几架:“都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办出那样的事,居然还好意思问我要不要考虑他!我气不过,便使了个幌子骗他说要细想,躲起来不见他,他居然就真信了,傻头傻脑的自己进城,其余时间便老实在家侯着。憨成这样,有什么好!”
                    赵仲儒点评道:“其词若憾焉,其心深喜之。若不是这样,只怕还打动不了咱们冯掌柜的心罢?”
                    冯良此刻已经从容到眼皮都不抬了:“他就这么侯着,横竖我也不急,便看看他能侯到什么时候。直到那一日……”
                    说到这里扬起头来,认真地对着赵仲儒道:“从在狱中我听了你同那贺公子的故事,我便对自己说,以后若有人真心对我,我必诚心以待。我若无意,便不误他;我若有意,便好好待他。定然不要再让人落得同你一般。”
                    赵仲儒听到这里也苦笑一声:“我们……这样也始终无悔。”
                    冯良又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恼:“本来我想着,还有这些事务在身,又是商贾之身,各地奔波未有终时,便没去招惹谁家的姑娘。只待以后寻到大哥你再谈家室。谁料想……遇见了这个混人!”
                    “那日正好是雪后,山上路滑。我不慎踏错一步,差点便跌落山谷。他恰巧在附近,便赶过来负我到山洞,悉心照料。我当时想,若我方才就那样跌下去死了,只怕这傻子会真伤心罢。便是我自己,也有不甘。念着前事,便应了他。”
                    赵仲儒微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那今日怎么又是这般状况,闹别扭了?”
                    冯良听到这话登时从甜蜜中回过神来:“那个禽兽!我不过是回城里两日,他便出得山来,初始我以为他是来寻我的,还好心派人去接他,谁知他居然一拐弯进了青楼!”
                    赵仲儒张口结舌,风度尽失。
                    冯良继续忿忿道:“我只当他不晓得是什么地方,还担心他受人蒙骗,派人去问,得知他居然一去了就打听小倌所在,径自去寻乐了!后来见他出来,居然挂了一脸淫
                    笑,果然是得趣的模样。我还当他是好人,着人去探听,连那小倌都认了!”
                    说到这里实在气愤难平,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我实在气不过,便去进山问他。谁知他跟没事人一样,见面便只想搂抱求欢,我探问于他,他居然装着没事人一样,还好意思说……说……呸!”
                    说到此处恨恨的去踹几脚,用力大了些,疼的又跌坐了回去。
                    赵仲儒有些憋不住,怎奈方一咧嘴便扯动了伤处,疼的嘶嘶做声,于是充满希冀地问:“那你如何应对?狠狠的揍了他一顿么?”


                    32楼2014-09-26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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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冯良揉了几下脚趾,又开始丧气:“我那时忽然想起,打从一开始,那人便只是出言调笑求欢,却从未有过喜欢真心之类的言语。只怕我于他,就是一个能欢爱的人罢,换做谁他大约都会如此。”
                      “只是我昏了头,把那些当作喜欢,然后便一头栽进去了,原来傻的那个是我。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冰凉,心灰意冷。他还是那副对人好的样子,让人看了却只觉得难受。可要我去求他用真心待我,却是怎么都做不出来。便……同他说了些话,撇清了干系。”
                      赵仲儒怒其不争:“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管他怎么想的,就该先揍了再说!”
                      冯良也觉得自己不争气,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当时只想离他远远地,和这人再无纠葛。可是看他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又觉得不对……”
                      赵仲儒此刻已经不想理他,别过脸去不看冯良。
                      冯良也不再用脚踢东西了,改用拳头敲打着扶手:“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出去转转。就见他连门都没关,院子也搞的一团糟,人就那么睡那里,也不怕着贼。”
                      赵仲儒气的哼出声来:“可不就是着了你这个贼?你平素不是谁的气也不吃么,怎么他这般对你你还心疼他?没出息样!”
                      冯良倚在扶手边,把头埋到臂弯里:“谁心疼他了?我还不是回来了去接你了么。”
                      赵仲儒嗤笑道:“多稀罕!那现在他也逛过青楼了,还又来招惹你,你怎么着?”
                      冯良闷声道:“我明日就去问他,看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赵仲儒道:“有心如何,无意又如何?”
                      冯良闷着咬牙:“若是有心,我便同他讲明白,以后再不可有这样的事,还会同他相好。若是无意,我便杀了他!”
                      赵仲儒又气又笑:“要是他同你好还非要去那青楼呢?”
                      冯良唬的一下抬起头来,目放凶光:“那我便打断他的腿!”
                      赵仲儒又嘶嘶的吸了口气,诚恳建议:“不如你先打断他的腿,这样省心。”
                      冯良心事说毕,此时方觉出不好意思来。跳下榻,不理赵仲儒的挑拨,起身向外走,边行边说:“我去着人给你准备些酒菜。”
                      赵仲儒恨道:“这般模样吃什么有味?不用乱忙了。”冯良应了,依旧出去准备不提。
                      一会功夫便有人端了饭食上来,冯良也去换了衣衫,在旁边作陪。与赵仲儒闲话着,忽然想起一事:“仲儒大哥你也是杜梨沟的人么?”
                      赵仲儒点头挑刺:“是便是罢,还非要说个也,可见我是不如人家了。”
                      冯良此刻无暇理会他的打趣:“可是杜梨沟就一家姓赵的!”
                      赵仲儒有些纳闷:“是啊,那是我大伯家。”
                      冯良瞠目结舌:“可是那赵家已经有一个叫赵二的堂侄了。”
                      郑三从暗巷出来,心绪茫然。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漏液回山实在犯不着,一时竟然不知该去何处。正踌躇着,肚子忽然响了起来。这半日奔波折腾,此时方觉出饿来。
                      罢了,不管怎样,总得吃饭睡觉过日子不是?抬头望见前面的酒楼,吃饭去!
                      进得楼内,大堂中人声混杂沸沸扬扬,郑三不耐,便走上二楼。寻了个空位方一坐定,便听到有人招呼他:“猎户大哥!”
                      郑三听这语调措辞如此熟稔,便知又是李达。心中叫苦,却不敢不应,向发声处望去,果然是李达从雅间里走了出来。
                      郑三只是纳闷,这人不是军伍中人么,怎么总是有如此多的闲暇出来饮酒作乐?眼见着李达拉起他来,拽进雅座,按到桌前坐下,面前又被斟了一大碗酒。李达那里正在说甚么一人饮酒无趣恰好遇见郑大哥,今日不醉不归之类的话语。郑三插不上嘴,索性任他摆布。反正说也无用,自己也实在没心情挣扎甚么,醉了也好。
                      如此李达滔滔不绝,郑三沉默不语,两人却都是痛饮的架势,一碗碗灌了起来。喝到后来,李达忽然停了话头,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商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三想起今日的情景,觉得李达此言大有道理:“不错!”
                      李达见他附和,更是高兴:“尤其是一个叫赵仲儒的贼子,最为可恨!”
                      郑三只觉得眼前这人登时亲切了许多:“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惺惺相惜,酒碗端起,又猛喝了一气。李达再次开口,声音已是含混低沉:“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如此惦记。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受苦。”说到此处忽然一把握住郑三的手腕:“你晓得么?”
                      郑三喝的头昏眼花,懵懂答道:“我不晓得。”
                      李达不理,继续喃喃道:“我那日里问他,到如今你可后悔了罢?你晓得他怎么讲的?”
                      郑三昏昏欲睡:“我不晓得。”
                      李达恨恨道:“他说我早就后悔了,当初城破之前,便该跟他走,出狱之日,便该应了他。”心中着恼,手中的酒碗砸将下去,哗啦一声把郑三震的清醒了少许。
                      李达继续道:“那赵仲儒又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逃出来了,却任他苦候着不来见他。这等小人早晚要被官府抓了去砍头!”说到此处酒劲上涌,只想朝桌面趴去:“还背着……人命官司……”话未说完,便睡了过去。
                      郑三迷糊中听得只言片语,应道:“这个我晓得,赵仲儒不是东西……”也身体前俯,昏昏睡去。
                      酒楼的伙计打烊的时候瞅见这两位,叹了口气:一位是军爷,惹不得;一位是熟人,不好惹。便把雅间合了,任他们睡着。
                      第二日郑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彷徨四顾,认了半天才想起是昨夜同李达在此处饮酒的,想来是喝的过量就此睡了一宿。叫过伙计来一问,果然如此,那李达已结过账先走一步了。
                      郑三下得楼来,走到街上。干涩的双目被迎面的日头一刺,只想流下泪来。再望了眼不远处的顾恩记皮货铺,见那边已经店门大开忙碌起生意。比照那边的生机勃勃,只觉得自己形容枯槁,着实没意思。也不再多做停留,仓皇回山去了。


                      33楼2014-09-26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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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如此又过了两天,冯良因着要打点铺面生意,需回城一趟。
                        正是情浓之际,郑三半日也不愿同他分开,便说:“我也同你一起进城罢?”
                        冯良奇道:“你进城去做什么?我有正经事要办,没功夫陪你的。”
                        郑三想了片刻,寻出一个由头来:“那日里我与那李达喝酒的时候,酒酣之际,隐约听他说起赵仲儒似乎背着什么官司,被官府缉拿的。这事若是真的,只怕还要有麻烦。不如我去再探探他的口风。”
                        冯良笑骂道:“尽在那里胡说八道,李达又是谁,我都没听说过的人,你要跟便跟罢,还编得出这等没谱的事来。”
                        郑三这才想起,这几日里只是谈过了赵家的事,这人都忘了提及。于是便把那人行事说话讲述了一遍。
                        冯良听罢沉吟道:“你说他是代州人?当日的事他也晓得?”在屋内转了一圈,忽然顿住:“这事确实大有可能!我始终没想透仲儒大哥当日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提及时轻描淡写得很,照说不该那般容易才是。只怕真是如此,他怕我们忧心才未说明。”
                        说到此处一拍手心,向郑三道:“原来如此!我一直怨他没有与我通音讯,又纳闷他当日回家为何没有留下口信住址之类的。否则怎么会同贺公子错过这许多年。这么一说就对了!”
                        旋即犹豫起来:“若是真有人命官司,为何没有张榜通缉?这般无声无息似乎也说不过去。”马上又醒悟过来:“是了!那个官差索银之事,本也是见不得人的。只怕真追究起来官府的颜面也不好看,想来才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暗地里寻访缉拿了。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郑三见他忽喜忽忧,焦虑不安,出言安慰道:“日前我们也议过,这杜梨沟在官府文书上应该没有备案的,只要赵二不出山,便相安无事。那个李达是赵先生的旧识,想来不会为难与他。我当日里曾帮过这个李达一次,我去找个由头让他日后不来杜梨沟便是。”
                        冯良斟酌再三,也没甚么好法子,只得由他:“仲儒大哥想来也心底有数了,难怪他只是指使我来回奔波。你去试探下,若是能成,那回来再同他讲便是。若是不成,也别露出什么破绽来让人起疑。”
                        郑三答应了,两人收拾完毕一起出山。进得城来,冯良去铺子里办事,郑三去酒楼一问,那个几乎长在酒楼的李达居然不在。无奈还得去趟军营。
                        到了营门口,守门的兵卒竟还识得他。问明了他的来意进去通报了。
                        郑三站在门口,心里只打鼓。他在冯良面前说得轻松,其实一点谱也没有。想起李达那个狡诈模样,便一阵阵发虚。只是这事干系重大,推脱不得,才勉强上阵。
                        过了片刻功夫,那李达果然笑嘻嘻的走了出来,见了郑三便道:“郑大哥终于想通了么,要来从戎卫国的是罢,快进来快进来。”拉起郑三胳膊便往里拽。
                        郑三死死定住,还生怕不稳,一只手抱住营柱:“那日里酒醉,帐是你付的,我今日里是来还钱的!”
                        李达还是不放手:“银钱小事,说它作甚?快些与我去见元帅!郑大哥来的恰巧,再过两日我便调防去西境了,以后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今日里你能想通前来,可见是天意了!”
                        郑三听到他马上便要离开此地,还是再也不会回来,心中大喜。一时高兴手便松了,马上被李达拽了个趔趄,眼看要跌进营内,吓得他大叫:“我不要入伍!我只是来替人看看你的!”
                        李达听闻后放了郑三:“哦?这里还有人记挂着我么?”
                        郑三记得当日里他的酒醉之言,知晓他甚是在意赵先生,便道:“是我庄的一个教书先生,他知晓我进城,便托我来捎句话给你。还说不用通姓名,你晓得他是谁。”
                        李达双臂抱胸,神情高深莫测:“说来听听。”
                        郑三心中焦急,仓促间想不出什么话来。不知为何当日老爹临终嘱咐他的话忽然冒了上来:“他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天价在外晃荡,趁早娶个媳妇过日子才是正经!”
                        李达脸色变了几变,高声笑了两下,声音殊无欢喜之意:“原来如此么?我真要感谢他惦记着!你让他放心,我定能让他称心如意!”说罢头也不回,进营去了。
                        郑三在那里站了一会,揣摩了半晌这究竟是好是坏,也没想出个道理来。又看天色不早,便急忙先回城同冯良会和去了。
                        和冯良如实说了此事,冯良也想不透彻,两人只好先回山同赵仲儒商议了再说。
                        两人回山后去了赵家,郑三扯了个学做饭的由头,推着赵先生进了厨房,让冯良和赵仲儒好有个对证的功夫。待到再出来时,那两人已经坐在桌前等着饭食。再看冯良面色舒展,想来已是无事,郑三也就放心了。
                        吃罢了饭,两人缓步回家。
                        郑三渐渐地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原来这一路上所见的村人,俱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他瞧。初始他尚不服,别人瞪他他便瞪回去。后来刘老爹上前来,拉着他的手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你爹死的早,我看待你便同自家子侄一般。也是我平日照顾不周,现下竟然走到这般地步,真是有些对不起郑老哥。你也莫强撑,刘老爹晓得你的苦楚。乡邻也都厚道,不会有人非议的,你日后同冯小兄弟好好过活便是。”
                        郑三一头雾水,不知这是个什么说法,但听得他最后一句甚合心意,便点头应了。
                        刘老爹见他答应,颇感欣慰,转头又叮咛冯良:“虽然郑三他如此,但终究是个厚道孩子,也能做得营生,你既住下了,日后也莫要负他。”
                        冯良面色古怪,怎么都摆不出平日的笑来,紧闭着唇点头答应。刘老爹这才唠唠叨叨的去了。郑三只觉得纳闷,就要问冯良这是为何。
                        冯良也不做声,只是拉起他飞奔回家。郑三见他一进屋便扑到床上,头埋进被子里,浑身抖得床格格作响。未免有些不放心。碰了碰他:“这是怎么了,没事罢?”
                        冯良想着方才赵仲儒同他说话的情景。
                        他同赵仲儒说了李达之事,赵仲儒沉吟一下就认了。又听得郑三那话以及李达的反应,只是冷笑:“哼哼,我当日里就看出这小子不安好心。郑三这次倒也做得对了,真是难得。放心罢,他必然没脸再寻过来,你我都能安分过日子了。”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面上浮出一个笑:“你也不用担心人言,你们出山这日我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同他日后进出不用遮蔽什么。”
                        冯良一阵面红:“这也能成么?”
                        赵仲儒悠然道:“我同村人说,郑三因娶不上媳妇,寂寞难耐之下便寻你做了他的相公。只是碍着脸面,对外只说是朋友。”
                        冯良瞠目结舌半晌方道:“那你……你和贺公子,也是……也是如此说的么?”
                        赵仲儒正色道:“这怎么使得?我是因着同赵先生的先父相像,所以在山外认的义子。今日终于寻到兄长和义父故里,所以来落叶归根。连赵家大伯都晓得了!
                        想到此处,再对照村人以及刘老爹的模样,冯良实在按奈不住,握拳将床板捶的砰砰做响。
                        郑三凑了过来,将他身子扳正,用手掌抚他的额头,忧心忡忡道:“莫非是今日出门撞克了?怎么这般的发癫?”
                        冯良推开他的手,双目犹自含着眼泪,绷了绷脸认真道:“我觉得能识得你,同你好好过日子真是桩天大的幸事。”
                        郑三有生以来第一次红了脸:“我也是。”


                        36楼2014-09-26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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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这个故事算是我的第一部长篇(还是中篇?)故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若是有什么错漏以及写作上的什么问题,拜托请指出来,我好学点东西。^_^
                          关于冯良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尽量采用的是郑三的视角。
                          我们认识一个人,往往就是从肤浅到深厚,所以尽管设计好了冯良的个性,最初出场时候,还是以商人,书生的身份出现居多。毕竟人在陌生人面前,肯露出真性情的少见,何况冯良的职业注定他必须油滑世故。直到郑三那句违背常规的话,才开始激出冯良的真性子。
                          开始没有人喜欢冯良的时候,我还是很孤单的。。。
                          关于感情
                          至于感情的变化,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这个也该是符合常理。冯良从最初的愤怒好奇找场子,到觉得这人不错,原来他是真心,可以考虑,最后决定,也是挺长的过程。其中关键已经通过冯良与赵仲儒的对话提到了。如果还不够清晰,那也就这样罢。反正我们永远无法了解别人心中如何想的,只要是知道他是真心就够了。
                          郑三这人也未必是一往情深的,从最初的只是欲望,到觉得这人好玩,基于责任救他,到患得患失,最后终于明白不是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明白人不只是吃饭睡觉过日子的道理,也是一段路程,不过是一直见他走着,便觉得更合情合理一些。
                          关于背景
                          这个故事我设定的是五代结束到北宋初期的背景。因为实在没历史常识,就没敢说明了。我已经尽量注意了当时存在的作物和生活习俗,还有经济发展之类的事情。不过要是还有错漏的地方,那也没办法。^_^
                          贺谨和赵仲儒呆的地方,设置为北汉和后周的交界处。历史上有两次北汉进攻后周,赵匡胤的陈桥兵变确实是以北汉同后周交战做借口的。至于代州城顷刻翻覆易手,就是我编的了。。。我想乱世中,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存在过,谁又知道呢。
                          关于感谢
                          还要说的就是回帖,我不是很擅交际的人,每个回帖我都认真看过,不过实在不知怎么招呼。只想着,既然来回帖必然是肯看我文的,也就努力多更一些文来回应。如果冷落的哪位大人,这里说声抱歉了。


                          37楼2014-09-26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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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拍板儿砖


                            39楼2014-09-2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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