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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同人文】不记来时路(良颜向,也可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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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在此@汝昜
前面的话


1楼2014-09-23 09:09回复
    卷一 此身天地一蘧庐
    章一
    正月廿四,傍晚,空中灰霾一片,街上行人过着厚重夹袄匆匆往来,买炊饼的老头儿也早早收了炉子推回家,路上偶有一两人凑过来掏出几枚刀币换几个炊饼。西风凛凛,天黑之前恐有大雪,酒肆茶馆也早早关了门,只留一面蒙了霜的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相府的高门大院中,张相国在自己书房中烹茶读简,相国夫人此时正与婢女围着火炉,为两月后将出世的孩子缝制两件小袄。炉火让人身上暖融融,又有几分昏昏欲睡,夫人停了手上针线,抬头看了看窗纸上枝叶被风卷落的残影,向婢女道,“映月,外面该下雪了,你把柜子里那件狐裘拿去给老爷。”婢女应声去了。才推开门,冷风吹进屋来,还有神色略不奈的张相国,婢女一时愣住,才向里屋道,“夫人,老爷来了。”
    张平走到妻子身边,笑道,“夫人,王上传我进殿,未知何事,今日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秦氏扶了张平探过来的手,只道,“我无事,老爷自可去忙。”
    张平走出房门之前吩咐映月,“好生看顾夫人。”
    映月低头应了,并把狐裘举向张平。
    张平策马往韩王宫邸,路上几无行人,风霜似箭,张平不由紧了紧身上狐裘。
    至韩王宫,已入夜,韩王只在平日自己批简休憩处煮了酒待他,道,“晚来天将雪,于是想与爱卿手谈几局。”
    张平此时面对笑吟吟的韩王,自己气未喘匀,只无奈道,“平领命。”
    其实张平如何不知,此刻受韩王召见,必是有大事烦扰王心,是以召他相商,而当此局势,大将军兵权在握,姬无夜为人刚愎自用残忍暴虐,韩王坐立不安也属常事。
    翌日辰时,韩王方才让张平回返,宫外已是覆满白雪,月色早已冰凉淡去,张平委实倦了,只想回家睡个回笼觉。眼皮沉重,一时无意竟被马一个趔趄差点摔到雪地上。张平下马查看,发现马蹄被一块墨石所伤,那是一块乌墨却似软玉的石块,形若梅花,张平心头一动,将石块收入怀中,竟不觉冷。
    张平回到府上,只见府内婢女仆人忙成一团,管家从中院出来见了他如见到神佛一般,道,“大人可算回来了,昨夜五更时,夫人便开始腹痛,我急忙去请了大夫和稳婆,夫人此时还未、大人,大人,您。。。”
    张平没继续听管家说的,只往内宅奔去,还未至门前,一仗疾风掠过院中,两棵槐树枝上积雪尽数落下,直砸了张平一头一脸。映月此时推门出来,见着他喜出望外,道,“老爷,夫人生了个小公子,好看的紧呢!”
    当日,张平高兴得睡意全无,第二日便将那墨玉石雕成一方梅花砚,想以此当作儿子的见礼,因那白雪墨玉,张平心情甚佳,给儿子取名为良。一年后,张良周岁晏上,得到了这枚玉砚,却从未以其盛墨,只藏在自己书房一处。与这墨玉砚同时得到的,还有父亲的赐字,子房。
    张良幼时个性精怪,聪敏通慧,又长得一张极秀气精致的小脸,尤其一双黑瞳清亮,其父张平不舍责骂,虽常闯祸,下人们都极袒护自家小公子,对外也直夸他聪敏可爱。是以,张良颇有几分骄傲藏在心中。
    张良七岁时,胞弟出生,其弟周岁后,张平顾念韩国局势日趋混乱,将张良托给暗骑卫庄,护送张良携书至齐鲁交界的桑海小圣贤庄。
    至桑海城中,接到张平传信的韩非在一家有些脏乱的客栈与卫庄碰面。嘈杂的厅堂,有许多人往来,住店的,吃饭的,小二与旅客的交谈声交错在四月有些燥热的空气里。韩非与卫庄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卫庄便离开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年幼的张良一眼。
    那是张良第一次见到韩非,卫庄带他一路策马赶路,本极疲累,入城之后,道路两侧桃花艳灼,街市人声鼎沸,张良便来了精神,四处张望。卫庄寡言,只偶与他讲过几句话。此时,在嘈杂人声里晃神的张良方才抬头看了看韩非,只觉这人眉眼之间方正之气令自己困意散了。
    “你渴了吧。来,喝点茶。”韩非笑道,“你父亲让我带你去见荀夫子。我们歇会儿就走。”
    张良眨了眨眼,道,“你是我父亲的朋友吗?”
    “算是吧。”
    儒家小圣贤庄,出于桑海一座山腰之上,张良小小年纪,赶了许久的路,已是支撑不住,韩非于是背起张良,走在盘桓山路上,山间植了许多翠竹,风习习而过,韩非暗忖,以张平信中所述的张良,荀夫子应当头疼了。
    韩非背着张良,从侧门进了小圣贤庄,张良伏在韩非背上,早已睡着了。穿过几座屋舍,只见一粟发少年正坐于石阶上专注看着简书,韩非笑意更浓,走近了道,“子路,天气未至炎夏,时辰尚早,阶上凉,回屋看书吧。”
    少年适才抬起头,略讶道,“韩非师兄回来了,这是?”
    “呵,是新来的弟子,”韩非望着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也是贵客。”
    他仍是背着张良继续往里走,粟发少年起身跟上他。只听韩非道,“我的住处久未收拾,先带他到你那里休息吧。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这孩子也着实累坏了。”
    少年望着伏在韩非背上的小小身影,带着几分好奇应了声,“是,师兄。”
    将张良安置好后,韩非与少年在屋外小声说话。
    “子路,我先去向师尊禀明,在着人去客栈取寄存的行李,你且先帮我看顾好他。”
    “知道了,师兄先去忙吧,子路会小心照看。”
    韩非走远之后,揉了揉后背肩胛,不知这孩子揣了何物,甚是硌人。心想荀夫子此刻尚不知小圣贤庄来了个小人物,正和师叔喝茶对弈吧。


    2楼2014-09-23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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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醒来时天色已暗,他坐在床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圈这屋子的陈设。浅木的书桌书拢,枣木笔挂,石砚,桌上摊开一卷书简,显是看了一半的。又干净又简单的屋子,不知是何人住在这,屋内还萦着一丝半缕不知什么花的香气,像是路上闻到过,此时又想不起。正好奇,却听见有人推门,一个粟发少年提着食盒进来了,那少年见张良光着脚站在屋里,笑道,“你醒了,怎么不把鞋穿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张良不以为意,只问道,“你是谁?”
      “我叫颜路,是荀夫子的学生,你叫我师兄便可。”少年将食盒放于桌上,点了一支蜡烛。他回头一看,张良还站在原地,不由叹了口气,拉了他到床边坐下,帮他穿上鞋子。颜路那里知道,张良在家都是衣来伸手,从未自己穿过衣服。他见张良雪砌也似的小脸,一双漆黑眸子甚是灵动,心中便有几分了解韩非所言。这孩子必是身份不凡,许是贵族之后。他打开食盒,将几碟小菜,两个馒头摆在张良,又给他倒了杯水。“来,先喝点水吃点东西,饿坏了吧。”
      这不提吃的还好,此刻闻见馒头菜香,张良顿觉肚饿,坐到桌边,抓起一个馒头啃起来。
      颜路见他这吃馒头的小模样甚是可怜,不由心中莞尔。
      屋外明月升起时,韩非来将张良行李带到颜路处,并将两人带往荀夫子的住处。
      荀夫子正端坐屋中,一锦带墨衣的青年侧立于前。
      张良见韩非和颜路向荀夫子行礼,也学道,“学生张良见过荀夫子。”他人小却十分正色的语气略显奇怪。荀夫子看了眼张良,只道,“我座下弟子已多,你便拜在我师弟孔周门下吧。明日去拜见他即可。过了端阳节,再同其他弟子一同上学。”“是。”张良礼道。
      墨衣青年瞪了眼睛瞅了瞅这小小的孩子,孔周师叔多年未曾收过弟子,只偶尔在六艺馆教授乐理,其学识无可质疑,但性情极淡,师尊竟私自便决定了。
      “老师如此安排甚好。”韩非笑道,“子房来见过你这两位师兄,这是你伏念师兄,这是颜路师兄。”
      墨衣青年望他略笑了笑,张良一回头,发现颜路眉目含笑,只道,“这些都不急,子房,你刚到此地,今后尚有时日。”又向荀夫子礼,“师尊,我先带子房回去休息,韩非师兄,伏念师兄,你们也早些休息。”
      荀夫子淡淡阖了眼又慢慢睁开,“你且去吧。”
      望着两人离去后,韩非向荀夫子道,“老师一切均安,我亦可放心了,子房年纪尚小,还望老师多多照拂。师兄约我明日一同觐见秦王,韩非此刻该去师兄府上了。”
      荀夫子起身至韩非身前,皱眉道,“为师之言,你总也不愿听,罢了,你且好自为之。万事小心。”
      “老师多虑了。师兄待韩非十分亲厚。若得空,端阳节之日再来打扰老师。”韩非一笑,“老师保重。”
      “伏念,送你师兄出门。”“是,师尊。”
      送至下山路口,韩非少不得又交代一番,伏念皆应了。两人各返归处。此时月朗风清,夏虫啁啾,尚不扰人,韩非的身影渐渐在这夜月竹林中隐去。
      是夜,颜路给八岁的张良沐浴换衣时,发现张良怀中收藏了一方墨玉梅花砚,不由好奇问,“子房,这砚颇重,为何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怕路上颠簸失落才带在身上的。”张良浸在热水里道,“这是父亲送我的,我亦十分喜爱。”
      颜路笑,末了帮他把梅花砚收好。
      夜里,张良很快便睡着了,只是他一直搂着颜路的腰,颜路不得翻身,反而睡不着了。他无奈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孩子,闭起眼睛的张良,只剩下孩子的安静,鼻子小巧挺拔,嘴小唇薄,即使在这幽幽月光下看来,亦是灵气逼人。真是个好看的孩子。颜路替张良把被子重新盖好,默默睡去。


      3楼2014-09-23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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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晨,颜路醒来时,张良未醒,却仍是抱着颜路的腰。颜路小心拨开那小手,起身。待他梳洗过,去给学生们上过早课,带了早饭回房时,张良居然还未起床。颜路不禁长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拂去张良脸上乱发,“子房,该起床了,不早了。”
        张良皱了皱眉,终于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师兄,”他眨了眨眼,“我好饿。”
        颜路一笑,“饿了就快起来。”
        张良这才推开被子,站在床上,望着颜路。
        两人这样看了一会,颜路终于明白,张良还不会穿衣服。
        吃过早饭,颜路带张良来到师叔的雅舍,童子进去通报了出来说,先生正在焚香礼琴,请稍待。
        两人在庭中望着门口站了半天,张良不耐正要往旁边小路窜去,那童子推门出来说,“先生在厅中,请二位随我来。”
        孔周虽为荀子师弟,年纪却比荀子小许多,张良心中惊讶,却不忘行礼,“弟子张良拜见师尊。”却是行的跪礼。
        孔周立于案前,须发皆黑,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颜路上前道,“见过师叔。”
        孔周颔首笑道,“我已多年不曾收徒,只愿我尚未忘记为师之道。未知子房想学些什么?”
        张良张口欲言,却又默了默,道,“我想学用兵之术,运筹之法,相国之道。”
        孔周却只笑了笑,然后道,“孩子,这里是小圣贤庄,今日起你便是儒家张良,此话勿要再提。”
        此时童子进来煮茶,孔周笑道,“子路既来,为我抚琴一曲如何。前次听你奏琴已是半年前了。”
        颜路微低首道,“子路惭愧,拙技能入师叔之耳,变为师叔抚一曲。”
        张良吃着茶,忽然道,“桑海之地怎会有韩国的雾山白茶?”
        孔周讶道,“子房小小年纪,竟通茶道。这茶是韩非三月前送来的,未知他如何得来。”
        童子抱了琴来,颜路略整衣衫,跪坐案前,只望张良一笑,起手抚琴。五月初的晨光里,鸟鸣声不绝,颜路的琴声清逸淡然,使人心静,几只鸟儿停在窗棂上静静听着。案边的香炉中升起一缕烟随琴声婉转萦绕。
        曲毕,孔周抚手道,“子路作的曲子总是别有韵味,改日将这曲谱送与我吧。”
        颜路道,“师叔谬赞,子路从命。”
        两人回来路上,张良一言不发。颜路觉察出异样,放缓了脚步,张良失神似的自顾自往前走着,颜路只跟在他后面几步,看着这孩子瘦小的背影,他竟觉得心口微堵,有种不明来由的压抑,让人难受。他上前几步,轻按张良肩头,唤了声,“子房。”
        张良似有所觉,却只停下脚步,并为应他。
        颜路转到张良面前,蹲下身,“子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没有,”张良这才回过神来,“师兄,我,我有点饿。”
        “是吗,那我们这就回去。”颜路却并为起身,只望着张良无甚光彩的眸子道,“子房,过几日便是端阳节,你想看城中的端阳节庆典吗?”
        “到时会有赛龙舟吗?还是祭祀舞?可以喝酒吗?”
        “子房年纪尚小,不宜饮酒。不过祭祀舞,子房想看的话,也许会有喔。”颜路一点张良的小鼻子,“既然子房饿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张良毕竟还是孩子,此刻已回复雀跃模样。
        颜路牵了张良往居处走去。


        4楼2014-09-23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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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貌似没有艾特上 再试 @汝昜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4-09-23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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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_(:_」∠)_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9-23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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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违和感看着很舒服啊给勤快的楼主和作者点赞。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4-09-23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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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 多谢 今晚贴第一章后一半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4-09-2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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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了 我来啦


                  9楼2014-09-23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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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伏念让人带了他俩到院中闲谈。月悬如钩,海潮声在不远处起伏,草木间聒噪着虫鸣。
                    “子房,这些时日在庄内可还习惯?”伏念捏着茶杯问道。
                    “伏念师兄,我已然十分习惯了。”
                    “子路,我已着人收拾了一间稍大的房间,你们明日便可搬进去了。这次端阳节一切排布,辛苦你了。”
                    “师兄言重了,平日操烦这些事务的都是你一人,我只是分担了万分之一罢了。”
                    “只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伏念望向颜路。
                    “何事?”
                    “今日琴声不若世间凡音,若非你所奏,那是何人?”
                    “呵,”颜路一笑,“师兄过誉,今日琴音,便是我也奏不出如此玄音。是孔周师叔,他虽未露面,却是我费了好大气力才请动的。”
                    两人说着话,张良脸上露出困意。颜路于是道,“夜深了,师兄早些休息。我且带子房先回了。”
                    是夜子时,孔周尚在荀夫子院中与他对饮雄黄酒。
                    荀夫子道,“你既不喜下山,为何又要去有间客栈?”
                    孔周眼神清亮,但笑不语。两人看了会云后的月光,孔周忽问,“我新作的曲子,可还堪听?”
                    “你写的曲子,总是很特别的。”荀夫子答。
                    “在这山中,似乎真能忘却许多事。”孔周默默饮了杯酒,又道,“子房当为不世之才,足可教也。”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如此夸门下弟子。”
                    “呵,我那会这般吝啬?我也常夸韩非他们三人。”
                    “可子房那孩子尚不足十岁,今后的事,如何能知?”
                    “子卿,你,”孔周似有所思,轻轻一叹,“还是喝酒吧。”
                    空中有风穿流,云将月掩住,外面愈加昏暗。
                    张良今夜并未做梦,只有几幅画面不时从脑海中闪过,是那个金色的狐狸面具和白衣少年雍雅的舞姿。他看见面具后面露出的粟色头发,他知道那是谁。颜路被张良的小手搂着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八岁起修习坐忘心法,他已能够心无杂念地每日似乎按部就班。他并不去想张良来到小圣贤庄的初衷与意义,因为那是张良的人生,不是他的。十二岁起,荀夫子带他到城中医馆帮忙看诊,已经小有名气;十四岁开始,他已在小圣贤庄中授课。最近几月,荀夫子在城中认识的私塾先生偶尔也请他去授课,教小孩子乐理与琴技。这样的日子,颜路已经习惯了。他待每个人都如暖玉一般,看起来温和亲近,却未与任何人太接近。
                    这一年,张良来到小圣贤庄,伏念廿二岁,颜路十六岁,张良八岁。韩非偶尔到庄内,也只与荀夫子见面,那个把他送到桑海城的白发少年,张良并未忘记,也不曾询问。他小小年纪,已甚得孔周喜爱。每逢朔月和望月两天,孔周会召张良前去,考问他近来所学。张良过目成诵,出口成章,所读之书,均能贯通,见解独到,连荀夫子也常夸奖子房进步神速。于是早课迟到,不时偷溜出去,上课偶尔睡着,这些让伏念颇头疼的毛病,也未给张良带来多少麻烦。张良每天往藏书楼钻,常废寝忘食,总是颜路带了点心来寻他,有几次张良就在书堆中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颜路的腿,身上盖着颜路的袍子。
                    海边气候温和,山中四季更替,日月轮转,一年又半载一晃而过。
                    进腊月之后,山中颇冷,早晨的路上全结着霜,说话也呵出白气来,午后围炉烤手暖意总让人发困。
                    傍晚,夕阳斜照在石阶上,颜路从私塾授课归来,怀中揣着张良爱吃的糕点,忆起早晨离开时,张良毫无血色的脸和有点发红的眼,心中竟有些焦躁。
                    他赶回住处,却不见张良,又匆忙向藏书楼去。这孩子,天寒地冻的,却还呆在那冰窖一般的阁楼上,不知如何了。快步爬上阁楼,只见满地书简,张良背靠着书架侧卧于书简之上,墨发掩了半张脸,似乎只是睡着了。颜路拿开张良右手所握书简,只觉他手冷如冰,拂了脸上散发,只见张良面上绯红,触之灼热,额头更烫。颜路再也顾不得其他,抱了张良就往住处走去。路见弟子子沾,忙让子沾去请荀夫子,又找人帮着打了半桶水来。
                    将张良安置在床上,盖了两床被,颜路试着唤了几声却并未将他唤醒,张良似是昏厥了。颜路一时着了慌,荀夫子尚未至,他只好用帕子沾了凉水覆于张良额上,他试着给张良切脉,发现张良肺脏之火颇重,不敢随意找药去。这时荀夫子赶至,身边童子提了些冰来,颜路忙起身,让荀夫子给张良细看,自己去一边将冰捣碎,用帕子裹了,重又拿来轻贴着张良双颊。
                    荀夫子指按张良右腕,闭着眼听脉,半晌才睁眼道,“子房此趟病势凶猛,只因是旧疾复发。他这病看来是自小便有,每到寒冬更易发作,若是不着意疗愈,只怕会一次险过一次。”
                    “究竟是何症?”颜路小心问道。
                    “是常发于单弱幼童的喘症,本无大碍,许是他早年发病时未用对药材,致使留下病根,况且子房确较他人单薄些,受不得寒气侵袭。”荀夫子随手拿笔在简上书下一列药材附上用量,递与颜路,“你去我那药室取了这些来,这方子连服半月,应可驱除此疾。只是要完全疗愈,却非一时能奏效,尚需他后天自行补足。眼下先将他救醒方是紧要。”
                    颜路望着床上闭着双眼的那张小脸,心中一阵发紧。他出了房门,一径向药室走去。此时天色已全暗下来,苍白的圆月升起,无风亦无云。
                    这间药室他来过无数次了,最初是跟随荀夫子研习药理,后来是装药箱下山看诊。只不过,这回,是为了子房。子房年纪尚小,竟有旧疾,那样莹洁若雪的面容,狡黠灵动的眼,的确不似凡间所能见,但他既为名门之后,身份尊贵,何以要如此受苦。颜路强迫自己不再思索这问题,怕失神弄错药的份量。


                    11楼2014-09-23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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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荀子处,燃炉、煮药、灌药等事都费时不少。荀夫子已回竹居,却遣童子送来食盒,颜路并无半分胃口,只坐在床前看着张良发呆。他见张良面上绯红退去,恢复平常颜色,只有唇色仍惨白,心中松了半分。
                      半夜,张良醒来,他睁开眼就看见颜路趴在床边睡着了,房内萦着药香,胸中梗着刺一般疼,便知自己是病了。他并不叫醒颜路,却自己爬起来。哪知颜路并未睡熟,他才一动,颜路就醒了,见他只着白色中衣坐在床上,大惊,一面把他塞回被窝,道,“子房,你醒了。”张良应了,才发现自己喉咙嘶哑,难以发声,却又要坐起来。颜路只好取了件大衣披在他身上。
                      “师兄,我好饿。”
                      颜路闻言一笑,就手倒了杯热水递于他。
                      “先喝水,”颜路轻声道,忽伸手入怀,拿出一个裹了东西的净帕,“这个,不知还能不能吃。”他将帕子在手中打开,只见几块莹白酥糕已被压得不成样子,“呵,都压烂了,还是别吃了。”正要收起,却被张良拉住了手。他此时看向张良,只觉那双眼睛出奇的亮,似未曾生病一般。
                      张良就手抓了碎的糕点塞进嘴里,颜路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平日里虽常调皮,大半时候却像长者一般有礼从容,不禁心中一暖。
                      吃过糕点,又喝了杯水,张良一时又犯困了,他拉颜路躺在一边,盖好被子,什么也没说,闭上一双眼。颜路不敢睡着,静待了一会,小心探手抚上张良额头,又轻抚了他半边脸颊,皆是微微发凉,想来烧已退,这才安心。
                      天已发白,颜路方敢睡着,不多时,却又惊醒。他起身换好衣服,去打了水来烧,又去药室取了几天的药来,回来天已大亮。腊月中旬,庄内许多弟子已回家准备过节,也有些留下来的,一起筹备新年。这些已被颜路尽数忘了,这两年他学术医术都精进不少,人也长高许多,伏念在他面前似也不若从前那般高大了,张良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却也常跟他说笑,他已习惯了每日早晨帮张良系礼节,不知为何,张良始终学不会系这礼节。
                      之后数日,张良不曾出屋,颜路帮他从藏书楼抱回一堆书简,让他坐在火炉边看书。伏念也来看过几次。荀夫子第二次来看张良,只说再服三日药,就可停了,若是今冬过完,不再发作,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发了。
                      想起荀夫子的话,颜路面上含笑,今日他刚帮伏念写好三十副对联,挑了两副送去给荀夫子。走在落满枯叶的竹林间,忽而下起雪来,细细砸在竹叶上,簌簌作响,颜路听着落雪声,心中只觉一丝凛风回荡。前面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雪中看不甚清,另一人似乎是个孩子,那裹在狐裘中的脸,却是张良。三人皆未撑伞,任雪纷纷扬扬落在头上身上。颜路一时呆立。
                      “子房,你,”他见张良手中拿着包袱,一惊,“你要走?”
                      “师兄,我回家一趟,不多日便会返回。”张良笑道。
                      另一人此时上前,颜路才发现是韩非。
                      “子路不必担心,我带子房回韩国,事毕自当返还。”
                      “韩非师兄言重了,只是子房病刚好。”
                      “师兄,我已经好了,我会顾好自己的。”
                      “那,”颜路看了张良眼睛,只觉深不见底,明明只是个孩子,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保重。”
                      “师兄,雪下大了,你早些回去。韩非师兄,我们走吧。”
                      颜路木然往前走了一段,回过身来,看着雪中那个模糊的小小背影,竟忘了自己是来送对联的。雪飞进眼中,融在眶中,似有什么滴进心里。他在那呆立了片刻,被童子发现,带到荀夫子处,颜路将对联承给荀子,才发现联上字迹已被雪浸湿,糊成一片。荀夫子并未责怪。
                      颜路回到房中,屋内有残余药香,想起张良的药还未喝完,心中惴惴。
                      韩非向守卫出示了令牌,带张良出了城门,策马而奔。鹅毛大雪落在马和人身上,渐渐看不清那奔驰的马,他们的身影,全都湮没在雪中。马蹄深深,向故国踏去,天色蒙灰,亦如人的心。
                      章一 完


                      12楼2014-09-23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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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更文了 但是只是一半 那就先贴一半


                        13楼2014-10-17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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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章二
                          桑海城西七十里外,一眼望去竟无人家,只有一间小小的驿站。雪住了,天已黑,韩非在驿站外勒住马,即刻有个年轻伙计出来热情地昂了头道,“哟,这位爷,您是要歇脚换马吗?”“嗯。”韩非跳下马来,斗篷帽子遮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将张良抱下马,向那伙计沉声道,“准备一匹最快的马,明日一早便要。”
                          韩非带张良进了驿站,厅堂不大,被火炉照得明亮温暖,两人在一张桌前坐下。一位中年伙计端上来一壶茶两只碗,韩非拿出一袋沉甸甸的刀币搁到桌上,倒出一半在伙计的托盘里,道,“给我们准备些吃的。”那伙计眉开眼笑,连声应了。韩非看了看张良冻得通红的鼻子和两只眼睛,几无生息叹了口气,倒了碗热茶送到张良手中,道,“子房,喝点茶,暖和些。”张良两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碗,并不作声,他手已冻僵,微微发抖,面上更是毫无知觉,作不出任何表情,堂中暖和的空气让他眼睛有些模糊。
                          此时,那小伙计慌慌忙忙跑进来,找到韩非只低了头道,“大爷,您的马,马,死了!”韩非瞪他一眼,那伙计急道,“大爷,我什么也没干,我才刚把马牵到门口,它,它就倒下了,没两下就不喘气儿了,我,我,”韩非叹了口气,给了那伙计些钱,道,“帮我把它埋了,这些钱给你。。”伙计懵了,“啊?”哪有人葬马的,只要不是病死的,还不都割肉吃了。韩非疑道,“少了吗?”伙计忙收了钱,“没,不少。小的这就去办。”
                          张良看那伙计颠颠地跑出门去,猜他未必就去埋了那马,一面低头啜茶。韩非自倒了碗茶饮了,只望着门口挂的帘子被冷风吹得扬起又落下。中年伙计端了两碟馒头几碟小菜上来,两人赶了大半天路,早已饿了,无心再多想其他,专心吃馒头。张良忽听他缓缓开口,“明日应是晴好天气。子房,你累了吧。”张良看着韩非青色的眼圈,摇了摇头。韩非轻道,“为赶在节前带你回国,我也累了,今日先休息吧。天亮时我会叫醒你。”
                          火炉旁堆着些旧褥子,是给平常驿站过夜的人使用,并不干净。韩非脱了斗篷覆在褥子上,让张良睡了,自己在旁盘腿坐了,似在冥思。张良靠近炉火,裹着狐裘,不多时便睡着了。他梦见故乡颖川城父镇上,春日里相府中的槐树都生出一片新绿,他跟府上仆人玩闹至院中,只见父亲张平靠坐在槐树下读一卷简书,见着他不免带了笑抬手道,“良儿,过来。”这时忽而下起雨来,他站在阶上廊下,隔着雨只能模糊看到父亲起身将简书收进怀中,却再听不见父亲说了什么,只有雨声倾盆响彻耳边。
                          张良猛一睁开眼,炉火已熄,不见韩非,天尚未大亮,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此时韩非提着一个包袱进来,笑道,“子房醒了,来吃点东西,我们便接着赶路。”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递与张良,“外间天已放晴,只要这两日不在下雪,路边好走许多。”张良直觉莫名怅然,心想,再有三日便可到家了。
                          又两日,韩非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天黑时才至韩国边境,勒马在一处高坡上,能看见一片灯火就在不远处。是日雪已化尽,将近家门,心生暖意,张良竟不感疲惫,反而更急切想见到家中双亲。
                          至相府门前,韩非脱了斗篷,门口的仆人一啊一年认出他,两人均行礼道,“公子驾到,小人这就去禀告。”一人窜进门去,另一人帮韩非拿了斗篷,见了马上的张良,喜道,“哥儿回来了,夫人该高兴了!”张良看了他只问,“阿福,我父亲还好吗?”阿福挠了挠脑袋,“大人这几日都在书房看书,我没见着。”张良看了看韩非,道,“我们先去见父亲。”“好。”韩非沉声道。
                          进了大门,走在廊上,张良只觉府中十分安静,不似往日临近过节的热闹。书房前静立着一人,着玄色衣衫,腰上挂一柄长剑,一头雪发很扎眼,他此时向韩非走来,并为行礼,却语带关切,“大人。”韩非以问询的眼神望了他,他暗暗摇了摇头。韩非默默攥了拳头,正欲向张良言,这时候映月到了,直跪了道,“映月见过公子,夫人喊哥儿过去。”韩非咬了牙道,“起来吧。子房,你且先去见你母亲,我与相国大人有事相商。”张良有些疑惑,还是跟着映月前去。与玄衣少年擦身而过时,只听他轻道,“子房,你长高了。”待映月二人走远,韩非道,“小庄,随我进去。”
                          书房的门被卫庄小心关上,房中留有安息香的余味混着残余的噬魂香味道。韩非皱了皱眉问,“无月呢?”卫庄答,“今早天未亮时,已经离开了。”韩非直望着空空的桌案椅子站了半刻,走进里间,噬魂香的味道更浓了。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人,被子直蒙到额上,韩非直觉心头一滞,呼吸沉重,道,“终究还是迟了。”他伸手掀开那被子,出现的面容令他动弹不得。那是张平的脸,充血而微肿,颊上经脉毕现,双眼紧闭,嘴微张,颈部经络爆裂,看似十分痛苦。韩非问道,“是什么时候?”“今日寅时二刻。”韩非重又将被子蒙回去,刚起身一个踉跄,卫庄忙扶住他,道,“大人,您已多日未曾休息,先回府上吧。”韩非脑中一片混沌,又似搅作一团将要爆开,他扶了额痛苦地闭眼,“我要如何,如何向子房告知一切,他还那么小。”


                          14楼2014-10-17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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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着实不忍看张良,走出外间,卫庄仍然立在案旁,他叮嘱了句,“小庄,你在此守着子房,我去去便来。”
                            他关上书房的门,屋外冰冷的空气让脑中焦灼的思绪稍稍冷静了。偌大的相府,失了主人的宅邸,透着冷寂之感。韩非仔细听了,书房内很安静,静得他心中那抹黑影愈加浓重,他用力攥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一步步向回廊深处走去。张可和映月在屋外小池边喂鲤鱼,几只红鲤中游着一只金色的,甚是扎眼。两人未察觉有人经过。韩非行至回廊尽处,便是秦氏居处,他在门上敲了几下,道,“夫人,韩非前来探望。”秦氏道,“公子,请进。”韩非推开门,在厅内站定,秦氏于里间隔了屏风道,“有劳公子为我家事奔走,未及表达谢意。公子亲见家中变故,老爷一生为国效命,今日亡故,”至此却无言。韩非正色道,“夫人,还请节哀。先生于韩非有半师之恩,先生家中五代为相,父王定会善待先生之后。请夫人宽心,万勿悲思太过。今日起,子房之事,便是韩非之事。韩非断不会使先生之子蒙尘。”秦氏道,“公子恩情,张氏铭记于心。公子奔忙多日,早些回府歇息吧。”“夫人珍重,韩非告辞。”“恕不能远送。”
                            韩非径直出了相府,他在一条巷子口停下,掏出一支极短的精致铜笛,吹出一段奇异旋律。片刻,黑衣雪发的少年携剑出现在巷口。“大人。”
                            “子房如何?”
                            “他,没有哭。”
                            韩非叹了口气,“我回宫一趟。小庄,这两日,你留在相府,别让他们出事。”
                            “大人,您面色不佳,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无妨。”韩非苦笑,左手一拍卫庄右肩,转身离去。
                            韩非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宫中纷纷点着门前的灯,来了人传他进去。韩王披了厚重的袍子立在灯前,背对着他。
                            韩非上前礼道,“儿臣参见父王。”
                            韩王冷哼一声,“你眼中当真有过父王?张平一事已令群臣蚁躁。你招的那些奇人异士,也该收敛些,别让姬无夜盯上你。”
                            韩非道,“儿臣前来,正是想问张平身死一事缘由。至于他们,也只是儿臣门下之客,并无特异。”
                            韩王冷冷道,“能为将死之人延命,会是寻常门客?张平染急症而亡,谈何缘由?”
                            “父王,张平死因儿臣已然知晓,只想问父王,究竟和人所为?”
                            “你是在质问寡人,还是在怀疑你的父王?”
                            “儿臣从未怀疑父王,只想问您一句,到底是不是他?”
                            “是又如何?寡人并无证据,即便是有,又要如何定罪?他手握重兵,大韩疆土是他在护卫!”
                            “父王,”韩非只觉头疼欲裂,“儿臣定会想出对策。”
                            “安心吧。他虽跋扈,却并无谋反之意。”韩王一顿,叹了气道,“上次为寡人施针的人,明日寻来。”
                            “父王头痛症又发作了?无月近日在闭关研药,待她得空,儿臣便带进宫来。”
                            “可。你面色很差,回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
                            韩非行至后殿,只觉头疼更甚,眼前渐看不清,他随意坐在廊上。此时一红衣小女孩奔至眼前,孩子七八岁摸样,纤眉清目,甚是乖巧。她见了韩非,雀跃道,“王长兄,你回来啦!”韩非定神一望,笑道,“蕊儿,天已黑,怎无人随侍?”蕊儿道,“我不会迷路呀!他们跟着太麻烦。”“哦。为兄倦极,去你那歇会儿成么?”“好呀!王长兄随我来吧!”
                            小公主寝殿并无恢弘之感,却十分清雅舒适。
                            韩非就势躺倒柔软卧榻之上,比上眼,再懒于动弹。“蕊儿,唱支歌儿吧。好久未听见你唱歌了。”
                            “嗯。”蕊儿细细软软的声音唱道: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歌未毕,韩非已沉沉睡去。蕊儿命人从房中抱出两床被子给韩非盖上。
                            冬日夜半,雨至,未及落在地上,便已成冰。
                            韩非榻边燃着一个小火炉,他睡得很沉,梦中再无大雪,也没有倒下的马,只余半缕安息香燃尽的味道,冷淡幽长。


                            16楼2014-10-17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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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到的第二章后一半


                              17楼2014-10-30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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