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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丁玲暑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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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1楼2014-09-22 19:36回复
    同求啊啊啊啊啊啊!!!!真心求!!


    2楼2019-12-09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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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可歌可颂的暴雨的第二天,武陵中学的游艺会开幕了。本是预备在放假的那天作为点缀的,因为热,却延缓着。因为延缓,又增加了好些可看的节目。上大人的《新浦缸》,是后添进去的,这正是参加筹备的几位教职员和学生们所欣赏的。还有演《恨海》的几个老角,也因暑假才从省里回来。
      舞台是粗木板架在一些不直的短柱上,歪歪地立在露天操坪的一角。白天有许多年纪不大的学生在那不很稳当的台上练习滑稽跳舞,国技,魔术,把地板震得“碰……碰……碰”像擂鼓一样,可算代替了音乐。派定在晚上拉幕的人,这时把两块洗得很旧的花蓝布做成的幕布,在铁丝上拉去又拉来,铜的小圈,在铁丝上滑着,发出细小的声音,使这班闹着开游艺会的学生感到有趣。这一群玩厌了,又来另一群,舞台从一清早搭好后便非常热闹。
      天气是好到不能再说什么了。微微有点阳光;风呢,湿润润的,穿着单衫,也不嫌热了。天气好,正凑合了那些吃过早晚饭没事做的人。不等到太阳下山,就像乡里唱土地戏一样,一大串、一大串牵着手,背着小孩,抱着小孩来了。这大半是学生们的家长、亲属,手里举着入场券的,他们怕来迟,挤不到好座位,所以早三个钟头就结伴离了家,但好座位还是没有占着。最前面放了许多小茶几,小椅子,这是专为本县的地方官,县衙门各署的科长,兵营里的上下职员和挂指挥刀的军官们的太太、小姐预备的。右边摆有很多长凳,是为各校的教职员安设的。这都是许久以前就由学校书记处用泥金请帖加大红封套请来的本县上流人物。在用麻绳隔开的后排,被许多来得更早的本校的、别校的中等学生挤满了。这些热心的看客,埋怨着、委屈地坐到离台稍远的地方。至于来得更迟的,更不满意于自己的座位,时时想挤到顶前面去的人,但又为别人阻住了。男客那边,都是穿着长衫颇为斯文的一些中年人,他们破例地走到这拥挤的会场来受热,是同那起年轻人一样,想来看看女教员们的新奇化装跳舞的;而早年就很驰名的赵女士的京腔,更是大家愿来亲身领略的。女的座位上,有不少是穿着裙,戴着茉莉花、兰花来的,嘈杂声比男座上热闹三倍,都很会说话,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不肯用较低的声音去谈讲所谓二簧、文明戏,所谓昆曲、跳舞……以及某女教员的装饰,关于婚姻,关于一些秘密琐事,她们都讲到了,这些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已经变成不符事实的故事了。
      在会场里将被人们作为谈话资料,目标集中的几位女教员,一清早就很热闹的集聚到自立女校来了。
      天色朦朦的时候,驻扎在泮池的兵士,便站在城头,吹着尖锐的军号,为醒了很久的嘉瑛奏起床号了。
      “早得很呢。”承淑一听到嘉瑛起身,便劝她再养一养神,似乎自己也不是刚醒的样子。
      “淑姐!我睡不着。”
      “起去了,又无事做,会更不安。还是再睡一睡,我不闹你,要不一天眼皮都是肿的。”
      嘉瑛只闭着眼睛,心却依旧惦记着许多小事上去。无论怎样,总像不放心似的。《游园》《惊梦》是自己顶熟习的,娟娟的笛子,也跟得上。那件仿西式的淡湖色长衣,自己非常满意,尤其是承淑亲手缝上去两朵大水钻花,在煤气灯底下耀着,一定漂亮透了。只是头发,玉子用几根粗钢针把它烫得蓬蓬卷卷的,又勒上一条花缎带,自己不表演跳舞,这样梳着好像不合适。观众呢,她自己不知到底希望多些好或是少些好。人太少了会减少兴味,但又怕一看见那密密的人头,心一慌,唱不出,那才坍台!不过这大约还不至于吧。平时在课堂,不也有过许多人来参观,来视察,自己还不是照样领着学生唱吗?可是万一在唱的时候,要咳嗽起来,可真无办法……
      于是她试着咳起来。
      承淑一听到咳声,忙着问,又赶忙唤田妈烧开水;一看抽屉里昨天买的白糖剩得不多,于是又叮咛要记得买白糖。这是承淑小时学来的一点常识,白糖水润肺,吃了可以治咳嗽,于今就拿来应用在嘉瑛身上了。
      等到一切应用品都预备好,已是八点了,嘉瑛一直醒着躺到这时候。留宿在志清房里的梁玉兰和赵少芳调好嗓音唱《汾河湾》了。嘉瑛打着半官腔大声叫:
      “好得了不得!”
      唱戏的声音被打断了,引起一阵哄笑,又传来一句清脆的说白:
      “小姐,好起床也……”
      两边房里都打起哈哈来,于是隔着房间高声问答,相约着同时起床。嘉瑛把自己买来的鸡蛋送过去三个,是给赵少芳一个人的,因为她晚上也上台,听说鸡蛋是提嗓的。
      几人正忙着用香胰子涂满脸洗擦着的时候,玉子和娟娟两个从娟娟家里坐着人力车来了,一进大门,田妈便忙着大声向里通告,顺儿忙着喊先生,行礼。德珍穿着一件短小的红汗衫,走到房门口,跳着嚷:
      “唉!天呀!简直打扮得像个狐狸精了!”
      来的两个人拥到她房里,春芝也嚷着。
      后院传出带笑的叱斥声,这声音很平常,因为她们一进师范就同学,有的在高小便非常相好了,她们之间是毫不要客气的。
      “滚进来给我们大家瞧呀,玉!”
      梁玉兰已跑到前院,几人扭着笑着一路进后面去了。
      德珍就跑去打开衣箱,把最新缝的几件出色衣服瞅着,不知穿那件好。心里怅怅的,眼前只晃着适才的那一对人影。
      “真像妖怪,一身配得红红绿绿,你以为那就美吗?”春芝特意拿话来安慰她,因为从那忽然的沉默中,她懂得她的意思。
      后院也在评论着那两身同样的衣服,那是仿照上海的流行样式,但在本县裁缝手里,只做得如省里漂亮人所穿的那样,短短的衣裳,配着长裙,周身镶着什么花边呀,珠子呀,许多刺目的小东西,肉红色的袜子底下衬上一双兰花缎鞋。志清一见就喊起天来,问她俩怎么敢在街上走,打扮像新娘一样,不怕人家追着看吗?“你们自己看,涂着那样多的胭脂!”
      赵少芳问她们是走来还是坐车来,听说是坐车来的,就取笑说,两人坐在车上,车夫沿路大声吆喝,车在窄窄的街上慢慢地歪歪斜斜地走,两边商店的柜台上,一定趴着许多人,仰起头来呆呆地看……两个打扮得如此好,不像两座活观世音被抬着游街吗?
      被嘲笑的两人是不会为这些生气的,有时还把别人不尊敬的态度撇开,只听那赞赏的言词,在心底反映出愉快的微笑。这时她俩毫未感到不快,只从那些笑她们的人堆里跑开,嘴里也不知说些什么。
      承淑说,这样装饰实是不该,走出去简直不像是教育界的人。但她忘了,在嘉瑛的服饰上,她自己也很精心在出着花样呢。
      嘉瑛只注意那满头蓬蓬松松的头发,觉得既粗,又乱,便用手频频摸着自己的那又柔软、又光滑的黑发。
      礼堂的挂钟打五点的时候,她们早已把晚饭吃过,穿着各人的新衣,(承淑依旧穿着白夏布衣裙,志清穿一件洗旧了的白竹布衫,和一条四季都穿的黑华丝葛裙。)站在院子里等田妈去雇车。在这里面,玉子算顶小,也顶活泼,那发光的神采配着鲜艳的衣裳,耀目极了。嘉瑛呢,她一身淡色的装束,配她那纤瘦的腰身,淡白的脸颊,和那轻佚的举止,连德珍、春芝都觉得自己减色了。至于年长的赵少芳、梁玉兰,不管怎样修饰,在颜面上,神态中,已经是快憔悴的花了。
      她们到武陵中学时,那里挤满了一客厅的什么招待员呀,后台管理人呀,演新戏的,玩火棒的,帮忙的,看热闹的……这都是各个学校的教职员。筹备会朱先生把她们领到自己的房里去,那里有几个年轻人,朱先生托他们招待,自己忙着照顾别的去了。
      听到前面已经开演了,她们的心都悄悄打战。及至自己上台了,幕布一拉开,如雷的掌声吼过后,反倒安定了,只留意又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等第二次掌声再响时,便像得救了一样,快乐地笑着,握住那第一双伸过来的手,这笑是平常不常有的。在后台的人的眼光,比台下的观众更厉害的盯着她们的后影。
      总之,游艺会令许多人感到愉快,忙着看的,忙着被人看的,好像这会一开,就像信神的人还了一场心愿一样。
      夜深了,她们几人乘着朦胧的月色走回学校。露水很重,都觉得有点凉,便两人两人地挟紧着走,但各人的脸上都发着烧。夜是静静的,因为不太热,人都早睡了。她们静静地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都在细细地回味自己最出色的那一刻。
      到学校后,志清第一个不能忍受那沉默了。
      “喂!怎么都不做声?你们说,今天谁的风头出的顶足?”
      “你为什么不去出风头呢?我是被别人逼得不得已,今天唱得糟透了。”只有赵少芳回答了她一句。这谈话不能再延续下去,因为所有的人都似乎很疲倦,踅回自己的房去了。玉子和娟娟睡在嘉瑛的空床上,因为她俩从前的铺,让给赵少芳和梁玉兰了。玉子含着笑,弯着腰,清检她的舞衣,薄纱,薄鞋,和绕在身上的那些放亮的东西。及至自己身子倒下床去,触着温温的柔柔的娟娟的手腕,不觉就用力拥着,并恣肆的接起吻来。似乎如此,才可以使那兴奋到快要发昏的脑子清醒一些,因为,从这吻上,无形中宣泄了许多不愿向人说的荣誉和欢愉。娟娟只格格地笑。
      承淑看见她们如此闹,嚷着要禁止。然而她也想起了一件事,便凑过头去,悄悄地低声说:
      “你真美透了,在她们中,你是一个不凡的仙子,我听你唱‘……良辰美景奈何天……’,再看你那眉目的表情,我真以为你便是杜丽娘了,也许那曲中人还不及你好看呢。”
      说过后,她把脸更凑拢去,嘉瑛的呼吸轻轻触到她的左颊,她微微地觉得有点痒,似乎含有兰麝之香,她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到那更其柔腻的颈项上了。


      IP属地:广西4楼2022-03-29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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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清对自己起着很大的反感,尤其在望着那一堆账簿时,金钱值个什么!她以自己的劳动便足够负担自己简单的伙食,她不缺少钱,但她缺少一种更大的能使她感到生命意义的力。她想遍了,却想不出一条方法来自己拯救自己。她只懊悔着,神往那逝去了的可爱青春。她总这样想:“如若我现在还年轻,我便可以……”然而时光是追不回来的,所以她硬着心肠,终日离不开那些幸福的人(她以为幸福的),把自己关在小房里,蓬着不梳的短发,裹着浑身皱折的旧衣,静静地躺着,瞪着一双日渐凹进去的眼睛,梦幻般想那些只能梦想的事。那荣誉的境界,情爱的境界,种种能暂时温暖一下她那颗不安的心的境界,不断地从帐顶上闪映出来,她坐在那荣誉的情爱的王位的中心,微微笑着,有时竟笑出声来,这笑声惊醒了自己,于是梦境刹地退远了,黯淡了,帐顶很脏,又为夜来的鼠患留下许多新旧的迹印,一块一块斑斑点点。她明瞭了这缠紧她的是什么东西。有时她这样对自己说:“能把我的梦再延长点就好!”
        有一天,她收到一封信,是一个已嫁而且做了母亲的同学写来的。信上说了许多做人家媳妇的苦痛,忏悔自己太懦弱了,不敢反抗家庭,现在只羡慕她的无拘无束,并且恭维她能始终抱独身主义,这主义是能解决妇女的许多问题的。
        不过她没有把这信看完就扯了。“独身主义”这名词是她曾勉强用来**并振作过自己的,但现在她用不着振作了,就是说,那种骄矜再不能安慰她这多年来忍受的寂寞了!她觉得那种矫作很可笑,甚至她羡慕那朋友所说的苦痛!她想:如果她处在那境地的话,她一定能领略其中的一切温柔,她一定非常忠实她自己所做的!
        她想回一封信给那朋友,说明她自己的生活比做人家媳妇的还苦得多,然而她找不出那能表达自己思想的字句,所以她把信纸又撩开了。
        从前她不满意这教鞭生涯,说是欢喜小孩,说是信仰教育,都是从别人学来的冠冕话;她只觉得需要安谧,需要物质的不缺乏,于是她努力积钱,为将来可以离开这终日上课堂,终夜攻卷子的生活,可以安闲地住着,享点清静的福。为着实现这一愿望,她有目的,所以她能奋斗。但是,现在呢?所有的愿望都破灭了。若说她靠着这一点点钱就独自关在家里,每天吃了饭睡觉,她会哭起来,为什么在她的生涯中就不能生出一点点可咏叹的事?
        她一天比一天瘦了,有时竟不去吃饭,田妈若再来请,她就生气。饭并不是一个人惟一需要的呀!
        承淑已两天没见着她的面,田妈说怕是病了,所以这天承淑便踱进她的房里,及至她郑重地再三说她没有病,承淑便把她硬拖起床,同着一处吃晚饭。她忽然觉得这学校只剩她两人时,便问:
        “嘉瑛呢?”
        承淑不觉叹一口气,把头低下去,那脸颊的轮廓,显得不如从前丰润了。志清也不觉黯然。若是在从前她会嘲笑的:“哭吧!这样离不开!叫田妈把嘉瑛追回来就是了!”然而,现在情形不同了,那叹声正合乎她的情绪,她也拿喟叹安慰承淑,两颗心在不知不觉中接近了一些。
        第二天,志清离开她的床,来在对面房里,看见还只有承淑一人,觉得非常合意,便坐下来闲谈,慢慢说到生活,两人更投机,两人找到另外一种可以混时日的方法,在学校不至再寂寞下去。有时承淑还吩咐田妈弄点好菜蔬。这好吃食自然只她两人享受,因为嘉瑛已不在校,等到回来时,别人又要睡觉了。春芝呢,两人都疑心她不再是住在此地的人,可以忘记她了。

        其实嘉瑛更苦,她厌烦学校,所以跑出去打牌;然而她不厌烦打牌吗?这也是无法摆脱的呵。实在学校太寂寞了,寂寞给她许多空闲去想到一切的事,她又无能再细嚼那悲苦的往事,她无耐了,整天便用那牌声,玉子和娟娟们的闹声(她自己闹得更凶)来消磨时日,来吞灭她的心灵。她学会敷衍家庭中的太太们,那些人都喜欢她。她既无派头,又大方,输了钱没有不给的,还常常代垫中午用点心的钱;然而她还得受气。气是娟娟给她的,因为她发错了牌,让娟娟的嫂子和了一副三番。娟娟责备她,她笑着说:“是大嫂和了,要什么紧,你们是一家人。”这话却使娟娟更不快活,说既然是一家人,打牌无味,也不是这样打法的。当时她很气,想一逞她平时对承淑的脾气,但是娟娟是不好惹的,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忍受,若真吵起来,像什么样子?于是她笑着赔礼,不过一到中午,她就托辞承淑有事便别了那家,回学校来了。
        街上很热她忘记带伞,又没坐车,额上不止地流着汗,她非常焦躁!想起娟娟欺负人,又伤心起来,谁像淑姐那样能容让呢!她希望赶快到学校,她将告诉淑姐别人怎样欺侮她,淑姐一定会同情她。淑姐在做什么呢,好久没关心她的生活了,于是她又懊悔,觉得很抱歉。
        承淑和志清正吃着丰盛的午饭,志清还饮着酒,脸色微红。两人看见无声走进来的嘉瑛,便同声说:“刚好,来吃饭呀!”由于习惯,承淑忙着站起来照顾洗脸水呀、茶呀,嘉瑛却握住她的手,叫了一声:
        “淑姐!”
        然而她没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到从前给予她的,也就是她现在所等待的,所以她把想说的话咽住,走到桌边去找志清说话了。一股酒气从志清口中喷出,她看见那鲜嫩的鲫鱼汤,那腊肉,那卤豆腐干,那辣椒黄瓜,那杯中剩下的红色的酒,她不觉叫道:
        “你们如此会享福呀!”
        承淑递给她一碗炒饭。她看了很局促的承淑一眼,推说她已吃过,是很粗陋的白糖糕。承淑期期艾艾地解释说这样吃只是偶尔,谁叫你出去的呢,娟娟家自然有更好的。
        “好,你们快活吧,我还得出去!”
        她辛酸地好似说笑话,便走向街头。
        剩下的两人,听了这话,交换了一下眼光。承淑劝志清还是升学,既然有钱,走得动,何必恋恋于自己所不愿的生活呢?
        志清哼了一声,因为她有她的难题,她现在不愿向人说。
        嘉瑛一到街头,就踌躇了,到什么地方去呢?什么地方都厌烦!于是便顺路走去,心里很凄惘,眼看两旁店铺的招牌,聊当消遣,怕自己更深深堕入那恼恨的思想中去。到商务印书馆时,想买点信纸信封也好,便踱了进去。那里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她常常来买《小说世界》及音乐课本,好几个人站起身来。但她不认识那些人,顶多只觉得这面孔还不生疏,她很冷淡地随意拣了一点她要的东西,就出来了。
        刚一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唤,原来是德珍,凑巧从对门一家广货店出来。好像久别的一样,两人紧紧地把手握住。她说:
        “你好!都不来看我们!现在还要什么朋友呢?”
        德珍有点抱歉,不过她反责着:“你们也从不来看看我呀!假如我病了,我死了……”
        “哼!谁会那样傻,跑到你们那儿去给你们讨厌!”
        为了证明他们是如何欢迎她,德珍要她怎样也应去看看人家到底讨厌她到什么程度。她无法拒绝,又因自己无处可去,便答应了。
        她觉得德珍越发养好了,嫩红的面颊,显得很美。而德珍看她则相反,疑心她有病,于是便问:
        “你天天做什么?”
        她不觉愤愤地说:
        “我么,我天天在娟娟家里打牌,今天别人说我不会打,所以只得回来了。”
        “承淑也去么?”
        嘉瑛听到问承淑,说不出那心里的气。她总高兴别人为了她而叹息,而承淑却毫不懂得她的不耐烦,她在外面乱跑的苦衷,而且承淑自己很快活,不给予她一点同情。想到这里她冷笑了。
        “她为什么要同我往别人家跑,还听那申叱!她不是整天在校里好吃好喝好睡的么!”
        “又闹什么?反正明日就又会相好的。”
        她把德珍当一个惟一的好友,所以她分辩着,她不会再同承淑吵,承淑也不会再同她吵;承淑对她非常好过,她应当感激;然而现在她只是烦恼。她也不必在人面前求怜悯,如若承淑要生她的气,她是不会为自己说半句话的。
        德珍觉得她很可怜,不过她找不到适当的话,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又不伤她的心,只好用诙谐调子说:
        “咳!不要说得太可怜了,好妹妹!”
        嘉瑛听到这温柔的声音,反而更伤心,只想哭,但又觉得自己可笑,便又笑了。
        这笑声,在德珍听来,觉得可怕,于是把那只小手握得更紧一些,加快了脚步,朝家中走去。
        从此她接连每晨走到久大精盐分公司去了。
        不过在第五天的晚上,她又非常气恼地离开那里。她简直在咒骂德珍呢,然而这是德珍和明哥的好意。他两人把嘉瑛天天叫去玩,又有意的示意他的一个同事,也碰去,于是四个人打牌,那驼背的小学教员,是不会令嘉瑛感到趣味的,虽说她还是来玩。但别人却不知道她只是因为打牌才来的,是来这里消磨时日。别人显然误会了,很不客气地同她说话,且常常把手去触她,用肘子去碰她的肘子。连德珍也以为这撮合是将成功的,也替别人说好话,说那驼子不愧为一个好教员。
        她时时跳着脚,心想着:“哼,好教员!”她反复地骂德珍,难道你自己喜欢教员,我也就得嫁给教员么?她更看不起这些教员了。她想着那驼子,既萎琐,又卑污,看他那数铜板的样子就够受了。
        她只喜欢那没有须根的十八九岁的少年,年纪同她差不多,性情也相投。她梦想一些不意的事会来到。
        比如她若是有个哥哥,放假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洋服来到,说是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她动身。于是她安闲地随着他上了小火轮的特别舱,毫不感觉旅行的麻烦和寂寞便到家了。母亲抱着她哭,弟妹们围绕着欢跳。她能很细致的享受哥哥的、母亲的、家中所有人的爱意。不多几天,哥哥的朋友们来了,是一群活泼,聪明,好看,有学问,有机智的少年,大家都很爱她,她也爱他们。在太阳光下,月亮下,星星下大家围着坐起来,听风吹落叶,听溪沟的潺潺流水,听鸟儿的悦耳歌唱,以及小蝴蝶的翅子拂在软草上的声音,他们为她讲述神奇的故事,咏唱那美丽的诗句,她为他们弹风琴……以后呢,他们还是很爱她,她也爱他们……。
        她只有这幻想,却想不出那顶好的结局;她很清楚,她没有如此一个可爱的哥哥,她没有机会去遇着那些世间顶可爱的。她很苦痛这只是幻想,然而她却又想到:我有表哥,我有表弟,他们都正在省会研究一些高深的学问,他们一定穿着翻领衬衫,于是她又想家了,疑心他们已在暑假中回来了呢。


        IP属地:广西7楼2022-03-29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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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回家,又涌上许多难题。她未曾有那样一个好哥哥;并且,两天的小火轮,一天的轿子,往日有伴,都害怕,现在回去,只自己一个人照料所有的事。而船上不能断定没有歹人。路上,孤零零的,如若轿夫不可靠呢,怎么办?照情景想来,无论如何,独自一人动身,简直不可能。一觉得回家无望,就越觉得家里的可爱。表哥表弟一定已经回来,他们的家相隔只一个小山坡。清晨她一定可以站在大柳树下的石凳上,任风吹舞她的薄衣和短发,等候那迎着阳光下山来的两个俊影,风也把他们的衬衫吹得鼓起来……好像这非常幸福快乐的境界,离得如此之近,而她却走不进去。她又恨承淑,如若那时能同美姐回去,现在怕不是正和表弟们把花瓣压在表兄们的金装的大本书里?于是她非常烦闷。有一天她看见承淑坐在中间房和志清说话的时候,她对那后影生起无尽的厌恨,她跳在承淑的面前。
          “告诉你,我要回去,请你设法吧!”
          无论承淑怎样自己也觉得,嘉瑛在她心上已明显的不如从前,然而好几年了,她都非常爱她,体贴她,现在不能把她丢开。她也懂得嘉瑛在恨她,这恨能把她的心再拉向嘉瑛一些,她宁肯接受这懊悔,比嘉瑛终日在外面跑,能使她心里好受些,她百般抚慰她,如若她真要回去,她自己亲自送,送她到家了再一人转来。嘉瑛好久都没有享受这温柔了。这意外的给予,使她很难过,她哭了。哭得使承淑也骇着,抱着她陪着哭。她经受了别人如此的好意,便再有脾气,也不好意思发了,她只好又留下来住。
          但这平和的时日,没过三天,又起了风云。这使她很伤心,决计离开这里。她发觉承淑对她这般冷淡,而志清终日在笑着。她恨承淑,又恨志清,但她不能表露出来。从前她觉得嫉妒是可笑的,现在呢,她只好忍受这嫉妒了。她若不爱承淑,那是可以的。然而承淑竟同别人好,她觉得这令人气愤。她把什么都清理好,不留一丝东西在学校,表示永不再回来的样子,无论承淑怎样哭,她都用冷笑去回顶,并且坚决拒绝她的伴行。
          到下午,她还在清捡一些什么相片之类的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清早搭早班船走的。忽的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上下很庄重的太太,那是校长,高傲里带着谦恭和气的声调说道:
          “静悄悄的,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呢!一切好吗,我很挂念。”
          看见那显着非常慈蔼的人,两人都不好说什么,都装着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志清也走过这边来问候校长。
          校长打开她带来的包,包里放着许多纸张和别的,她抽出几张课程表,送给他们每个人,诚恳地请她们发表对于学校的意见,她向她们说明她改善学校的计划;她恭维她们热心教育,向她们道谢,她说了许多话,几人在这一刻的谈话中把什么都忘掉,都倾听着那对教育问题所发出的宏论。到末了,嘉瑛才嗫嚅地说她想回去,可不可以再找个比她好的来替她。这自然难不住那多才的校长,她了解她们非常清楚,她只留她住几天再动身。她把招生的事,托给她们料理,其实这非常简单,然而她们就很忙了。
          果然,过了两天,嘉瑛不走了,她听了校长的许多好话,她觉得她一走,至少是对不住校长。而承淑也愿意不再给嘉瑛难过,至于志清如果升学,校长也不会挽留,因为她希望她们能如是。然而志清却始终不走,她怕吃苦,怕读书的苦。她觉得自己年纪不小,功课又都荒疏,考大学还得再补两年课,等到毕业,又要六年,时间太长了,她只懊悔为什么早年没想到这层。而且,她现在又常要经营财产,她觉得有经营的必要,她觉得承淑是可以陪伴她到老的。
          离开学只两天了,田妈忙着大扫除,又请了一个短期的后生来帮忙。玉子和娟娟也搬回来了。大家可以常常看见嘉瑛又很闲适地坐在风琴边,练习国歌的谱子。
          各人都忙着预备那将要讲授的功课。
          一九二八年春作。


          IP属地:广西8楼2022-03-29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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