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
接到学生会的会议通知时已是红日西斜。藤川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涂好唇蜜后哒哒地踏着细跟皮鞋出了门。
尚知迹部不喜欢等人，她还是故意在林道上慢慢走，直到会议开始五分钟后才不紧不慢地推门而入。
“对不起，来晚了。”她对着一众干事歉意地微笑着，目光却直达桌子上首处的那个人。果不其然对上了他锐利上挑的桃花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算是生气，也该死的帅气。
对。迹部景吾生气了。

* N
那天过后迹部景吾并不好受，他们家和藤川家算是世交，就这样和藤川凉子关系闹僵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一想到那个无辜的女生被清脆地甩了一巴掌，他的正义感与责任感都不允许他就此漠视。
于是他气恼地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 O
那个人不好受，藤川会比他难受上百倍。
这些天只要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就全是那人饱含怒意的一声“藤川！”。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埋下头默默流泪。
迹部景吾。
你可以不对我好。
可我无法容忍你因为别的女人而对我不好。

* P
“送她出国。”黑暗中只剩下忽隐忽现的手机荧屏和被光线照着的女子的侧颜。
她微微撇头。尔后不深不浅地笑了起来。
“藤川凉子！”远远地就听到那人饱含怒意的吼声，藤川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颤抖了。
真没出息。她对着自己暗骂道。
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黑发女子努力地坐得端庄优雅，上半身纹丝不动，视线之外早已溃不成军。
“迹部会长。什么事？”她以公事公办的口吻佯装认真地问道。
迹部景吾怎可能看不出来，蓦地就黑了一张脸。
“她转学……”
“是我做的。”想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利落地打断，她坦然迎上他失望的目光。
迹部景吾终于不再看她了。不咸不淡地一声招呼后就快步离开。
中崎绘从侧间里转悠出来，伸手拿过那个男人最后摔下的文件夹。
将做工粗糙捆绑又凌乱的细绳慢慢解开，中崎随意一扯，两三张纸就飘了出来。
“休学申请书？”
藤川凉子一点儿也不吃惊。那个兔子般弱小的人肯定找了靠山遇到麻烦就一个劲地哭哭啼啼。
“真不华丽。”
她不自觉轻喃着，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后脸色就变得略微窘迫。

* Q
“我说凉啊，”中崎绘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头发玩儿，另一只手的指尖一下一下戳着桌上薄薄的一纸申请书，“会长大人他……把这个交给你了？他不是想保这个庶民嘛？也不怕你大笔一挥赶走她？”
藤川凉子很是风流地挥挥手轻道——
他就是想看我的决定。
他知道……
我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她笑了起来，在“驳回”上打了个勾。

* R
深夜。
夜晚的风很凉。
“迹部景吾。”这是她第二次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字。回忆起来也是蛮久远的事情了。他和她其实是发小——这种事情说出来谁都不会信吧。冰帝上下凡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与藤川凉子为友便是与迹部景吾为敌。倒不是说他多排斥她，只是心理上的厌烦罢了。
罢了。她和他的往事也是在一声迹部景吾中变得支离破碎。
那头男人变声期嘶哑得性感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过来，她鬼使神差地按下通话录音，然后静静地不发话。
“嗯？”
“藤川？”
他唤她简直是该死的好听。
于是她又一次任由自己的身体不受大脑控制。
“凉子。”
“嗯？”
“我说……R-Y-O-K-O。”
“本大爷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迹部——”
紫灰发的男子很罕见地撇起了眉一脸探究，虽然她看不到。
其实在那一瞬间我是想脱口而出我喜欢你的。可下一秒又活生生地咽了进去。然后理所当然地呛到，即使拼了命去掩盖还是被向来敏锐的他察觉。
瞧。
你多厉害。
藤川凉子一边用力扼住自己的喉咙，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醒目的单字备注。
“没什么。你放心。”
她绝不会蠢到认为他在关心她。他也绝不会蠢到认为她认为他在关心他。
于是二人心知肚明地挂了电话。
藤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声地咳嗽起来。
喂，被你呛出眼泪了。
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她不声不响地走进房间里。

* S
翌日起来看着自己化了好多层妆都难以遮盖的青肿的脸颊和病态的憔悴，藤川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要管家去帮忙请假。
果然不应该穿了单衣就到花园里闲逛。
她一边训着自己，一边又隐隐地有了幻想。
那是之于你的小幻想——
能在那个太阳偏西的午后，逆着光走到我身前。拂去捣乱的青丝，将你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
一秒就好。
哦不，半秒。
零点一秒可以吗？
果然还是不行。

* T
最后受到的还是中崎绘毫不淑女的唾弃。
“他……？”
看见挚友小心翼翼的样子，藤川凉子用力支起身子抬手就是一颗爆栗。
“你不要替我自作多情觉得那个人会来好吗这种鬼话说出来连鬼都不会信你还是醒醒吧我藤川凉子就是失恋了反正也没开……”最后几个音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在藤川诧异的目光中中崎绘忍不住回头去看。
于是两个人都呆了。
“迹部会长？”还是她最先反应过来，整好衣物便请他入了座。但愿没听到吧。藤川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藤川。”他的声音温和动听，褪去往时的怒意，“你……”
欲言又止。
中崎绘眼珠转了转，决定先退场。无视了好友祈求的眼神，她笑了笑便离开了。
藤川凉子很紧张，非常紧张，超级紧张。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要颤栗起来了。
“上次山下桑的事情过去了，我不追究。”男人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端起放下间是说不出的优雅。完美的男人。哎。
“不过——明哲保身，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他站起身，随意地摆摆手便阔步出了大门。
原来你来是要说这些。
你每次认真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用上“我”。该说是我让你费了神……还是山下桑？
藤川凉子将冰水一饮而尽，毫不顾忌嗓子深处叫疼的声音。拜托，心都没敢喊疼，你急什么？
可谁说我不是高兴的呢。
在听到你低沉魅惑的声音与那简简单单的“山下桑”。
她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那个庶民，是吧。
你告诉我。
好吗。
手机震动，屏幕明明灭灭。
上面清晰的一条简讯的提示。
发件人：景。

* U
Hurt lovers , hurt so bad and then .
Find something , to make things right again .
藤川拔掉耳机扔到床柜上，疲惫地瞑目小憩。
那条简讯的内容还是让她烦躁不已。
就简简单单几个字——好好休息。
这算什么？
迹部景吾，你这算什么？
于是她狠狠地将手机砸进床铺上散乱的被单里，仗着良好的隔音效果费神地搜索出她所能想到的骂人词汇随即不顾形象地大吼。
迹部景吾！
混蛋！混蛋！混蛋！
/
男子西装革履坐在自家的车后座，交叠着双腿仪态张扬。他皱着眉在休息，一会儿还要应对一整个宴会厅吃人不吐骨头的斯文商人。
迹部景吾又想起几个小时前他来到藤川宅时无意中听到的那番话。他见过很多女生撕心裂肺地喜欢他，掏心掏肺地对他深情告白——这点他迹部景吾拿十五年的人格保证，他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恋或夸大其词，只是在平白地叙述着事实罢了。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做到让他接二连三地忍无可忍，然后再撕心裂肺掏心掏肺地说喜欢他。
男人嗤笑一声，却还是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简讯。
发小这种关系……着实让他很纠结啊。
如果你能得过且过，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把你赶出冰帝，本大爷做得到但又做不到。
藤川——
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
大概敏锐如他本身，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不过理所当然地归为发小情分，也没什么让人奇怪的。

* V
“你有没有想过金盆洗手？”
请了一天假再蹭了个双休日。周一的时候藤川带着仍然浓厚的鼻音来报到了。
第一节课一结束她就趴在好友肩膀上，用那一点也不女王的腔调佯装黑社会老大问道。中崎绘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大小姐——中文成语不是这样用的。别学个皮毛就出来卖弄，这叫班门弄斧。”
藤川凉子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笑声愈演愈烈，直到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才停下。
“绘姬——你可别笑死我了。我那是用讽刺的语调来增强生动性，你这分明是搞笑啊。”
中崎绘嗔怒，拖着藤川就不依不饶地按到教室外走廊的瓷砖上。
“说！你和会长昨天说什么了？”
她的目光一下就飘忽了。
是啊，说什么了呢……
是说了庶民小姐，还是说了学生会事务，亦或是朋友间简单的聊天？
别妄想。
“求你，别问，头疼。”藤川干巴巴地吐出几个音节，难得地示了弱。
中崎绘见状便也体贴地不说什么。
藤川凉子想过很多。
包括找山下美奈道歉。
包括低声下气地求迹部景吾原谅。
包括辞去后援会会长的职务。
包括全心全意追求迹部景吾。
包括从此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女生。
然后她可悲地发现，她口口声声说着爱迹部景吾，后来还是一样都做不到。

* W
于是她再一次冷眼看着那个山下桑被人堵到墙角。在冰帝世家气氛这么浓厚的地方，对于排挤毫无背景的人算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出手的也往往不是某某大财团的小姐少爷，都是中型企业的子女去作为借刀杀人中的那把银光闪闪的刀。
但幕后的绝对是那些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女们。
就像没有藤川的默许，山下美奈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一样。
即使她没有亲自发话，一张冷脸足以让后援会里一些无足轻重的女孩子们对庶民动手。
迹部景吾自然心知肚明。
“藤川。”他不负众望——更准确地，不负藤川凉子的希望来了，“解释。本大爷需要一个解释。”
山下美奈漂亮的脸蛋上还残存着清浅的泪痕，隐忍地抽噎着让人好不怜惜。她紧咬着下唇怯怯懦懦地不说话，站在那男人背后只一个劲摇头。
藤川凉子的重感冒还没好，她抽了抽鼻子，鼻头泛红。一边自我唾弃着，一边起身进了侧间。
处理好那些不雅观的东西，女子片刻后又恢复了高傲的脸庞，昂首迈着一字步走向座椅闲闲地坐下。
“失礼了，迹部会长想要什么解释？”清咳一声，她支起手臂撑住下巴尽量使自己坐得不那么累。
迹部景吾笑了，当真是不怒自威。
“一分钟。”
等你一分钟，我听你解释。
可最终在藤川公式化的美好笑容中，他起身快步离开。山下桑见状也调头去追。
“迹部君——等等——”
你听。
这声音讽刺得很啊。
我能解释什么呢。本来就都是我做的。
抱歉让你不得不明白我就是这样蛇蝎心肠。
小家子气。
嫉妒心十足。
心狠手辣。

* Y
“迹部君，我喜欢你。”
她纠结了一晚上的告白词，想过用希腊文给他念情诗，或是流利的德语法语各来一遍。
这些她本都有涉猎，只为了他又认真学了一遍。
和他的关系不深不浅略有交集，她本可以利用二人长时的相处从数以千计追求他的女子中脱颖而出，可她都做了什么？
她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亲手将他越推越远。
如你所见，我不善良。
藤川凉子很喜欢迹部景吾。
藤川凉子为了迹部景吾什么都干的出。
藤川凉子蠢得可以。
藤川凉子没有同情心。
藤川凉子令人厌烦。
藤川凉子是花痴。
是我一次一次想方设法将山下美奈送出国离你越远越好。是我默许了其他人对她无理由的欺压与冷暴力。是我看着助手一个巴掌下去无动于衷。是我亲口警告她不要妄想靠近你。
只因我爱你。
所以她不能靠近你。
我知道我这种想法这种行为很自私很没头脑很不符合身份很让人厌恶。
可对不起啊。
我做不到。
放任那个庶民和你越走越近，放任你为那个庶民三番五次对我施压。
我做不到。
你瞧，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你。还是这样地病态地去干涉你的一切。恶毒的女人不会有王子的降临，咎由自取这种道理我都懂。
我很高兴在你的岁月中留下那么一串斑剥的脚印。纵使它丑陋，纵使它泛滥了悲伤。
“我不需要你的答复。”
“那么再见，迹部景吾。”
这是我第三次唤你迹部景吾。也是最后一次了。
很高兴我终于学会了不撞南墙先回头。

* Z
你知道吗？
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所追寻着的那一个。
你知道吗？
当我最后一次看你的时候，我仍知道你是我……所追寻着的那一个。
藤川凉子转身，停顿了几秒。
我知道，当我还在期许着你的回答时我已经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即使我乐意。
静默中她拖着脚步离开。
他神色惘然地杵在那儿，一点也不华丽。
“抱歉。”他低喃一声，也不知渐行渐远的她能否听见。
藤川用力抬着灌了铅的双腿，泪流满面的样子也不怕其他人看见了。他看不见就好，她要他脑海中永远是她盛放如花的年华。
可没有你并不像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空气，我依然能存在呼吸。低声念着前几日读到的，夏茗悠的句子，似是而非。
“只是行尸走肉和植物人，哪一个更加快活？”
这种青春的疼痛，最终还是要交给时间治愈。中崎绘拍拍好友的肩膀，郑重而真诚地道了别。
别了，绘。
别了，冰帝。
别了，迹部景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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