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百里屠苏回来确认被抓住扣下的那个行商真的是方兰生的时候已经马上就要天黑了，就算是有尹千觞在，毕竟刚刚才宣布要停战，谁知道对方到底还想不想打，总不能让他们这个时候启程回去，更不能让方兰生真的被当成可疑人物被绑着扔到守夜士兵那里，于是将军大人很自然的拖着方兰生跟大家宣布了一下对方的身份，然后光明正大的把他塞进了自己的帐篷。
　　士兵们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司就是被皇帝陛下摆了一道娶了个男人的那个，但是显然并没有做好要在兵营里看见将军夫人的打算，愣怔中连质疑和反对方兰生的存在都没来得及，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就消失了，只有被扔下的尹千觞干笑着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试图从他们谁身上搜出点酒来喝。
　　虽说已经许久不见彼此都十分挂念对方，但外头都是来回巡视的士兵，方兰生自然不好意思跟百里屠苏做什么，甚至要睡在一起他都别别扭扭的，要不是百里屠苏告诉他周围都是长草，在地上睡可能会被蛇咬，他估计就连床都不肯上就准备床边打地铺了。
　　不过其实百里屠苏也没想做什么。两人简单的吃了些军中的粗糙饭菜之后，他把方兰生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刚想回案边去看自己的书，忽然瞥见方兰生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被子上安安静静的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不觉起身去坐在床边，伸手盖住了他的双眼，轻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小少爷虽然比出京的时候富态了些，可是脸色却依旧不好，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刚出了长安城甚至都坐不起来只好每天窝在马车里睡的时候。想来该是日夜看医术没好好休息过，眼睛下头黑乎乎的，眼珠里头也挂着血丝。可能是一直以来就没睡过好觉，也可能是这一路过来实在累到了，方兰生很快就睡熟了，迷迷瞪瞪的甩开百里屠苏的手，自己缓缓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被子掀到一边去，仰天敞着手脚细细的呼吸着。
　　无奈的摇摇头，百里屠苏拖着被子准备再给他盖上，这才发现小少爷手腕上挂着那串从长安带出来的红珊瑚念珠。颜色虽然眨眼，不过想来是白日里被狐狸毛盖着，刚才又裹着被子，如今才被他看见。怕方兰生睡梦中翻身硌到手，百里屠苏到床边把对方的手腕放在自己膝盖上准备给他解下来，手指刚碰到珠串，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有奇怪的动静。
　　帐幔被一把掀开，尹千觞扛着重剑探进头来，言简意赅道：“有事。”
　　百里屠苏马上站起身，吩咐道：“你去擂鼓升帐，马蹄声从北而来，数量不少，大概是敌军夜袭。”尹千觞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半个字也没废话，转头去了。百里屠苏给自己束上盔甲，拿了长剑令旗出帐，吩咐两旁护卫：“待会无论前头发生何事，你们就在这里，保护夫人。”护卫点头称是，左右执戈将帐子进口掩住了，百里屠苏也就不再纠结，匆匆离开。
　　外头为了准备迎敌自然吵嚷起来，几万个大男人的动静即使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方兰生就算睡得再死也得给吵醒了。他抹了把脸披上外衣发现帐子里没人，于是自然走到门口冒了个脑袋出去问发生了什么，然后被横在自己眼前雪亮的长戈锋刃吓了一跳。守卫也被忽然冒出来的他吓了一跳，半天才缓过来无奈道：“夫人，请您回去安静呆着，有人夜袭，全军戒备。”方兰生的眼睛还黏在那两个看上去戳人就很疼的兵刃上，愣愣的点点头，难得半个字没废话，蔫蔫的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在营帐中呆着没事儿干，就把手腕上缠着的数珠褪下来握在手里，拿手指捻着一遍遍的默诵经书。门口的护卫被他喃喃低语魔音穿耳，却偏偏无法抱怨，彼此对望一眼，两人的脸都是绿的。
　　可是几乎是立刻，多年洗刷出的危机感猛然袭来，两个护卫浑身一凛，浑身紧绷摆出迎敌姿态。不仅他们，就连正带着人埋伏在对方必经之路上的百里屠苏，也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对方并没有出现在他们埋伏的道路上，甚至就连一开始他和尹千觞听到的马蹄声都已经很久没再听见了。百里屠苏扭过头去看了尹千觞一眼，对方严肃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好吧，很显然，中计了。
　　百里屠苏站起身举起令旗准备吩咐众人撤退，可是令旗刚刚举起，不知何处忽然射来一支火箭，倏忽火起，令旗整个被火焰包裹，映照出的除了百里屠苏猛然僵硬下来的表情，还有对面草木掩映中密密匝匝的敌军。

七十三
方兰生好容易等到他们回来，连害怕那俩长兵都忘了，一下拨开执戈护卫冲了出去。
可是他在回来的人当中并没有看见百里屠苏。
他从欢呼胜利的人群里找到尹千觞，紧紧扯着对方，说话时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你们将军呢？你们都回来了，百里屠苏人呢？！”尹千觞本想回答，可是看见他的表情，又看了看背后的兵士们，抿紧嘴拉着他的胳膊硬将人拉到百里屠苏的军帐中方道：“兰生，我……我们刚才遇到伏击，百里屠苏诱敌而去，再没回来。”方兰生瞪着眼睛，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愤怒的火烧灼着，居然都没感觉到悲伤和害怕，扑上前去用力的摇晃着对方：“那你们为什么不找？为什么？！”
　　尹千觞猛地把他甩开，声音里隐藏着许多情绪，虽然音量压得很低，却难掩激动：“你以为我不想找！我们把毛崽子打回去，谁知道他们啥时候又回来！军帐里现在虽然折了大将，可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人知道，仗还要打，我们难道要全军去找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么？”他说罢背过身去抹了抹脸，像是冷静了些，走到方兰生身边去把他扶起来，低声道：“放心，毛崽子人虽然多，可是架不住只是凡人啊，实在打不过百里屠苏又不傻，还不会上剑跑么。我连夜让人去易市找风三水了，让他把冀州的新兵都带过来，到时候就算毛崽子们都来我们也不怕了，要找百里屠苏大可以一起去找。方兰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那是我兄弟！风一淼都那样了我明知是没得救了还把他背回去找大夫，更何况现在百里屠苏还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当年楚津宇以为他死了都还要找呢，我们难道会就这样抛下他不管？你就算不信我，你也相信风三水行么？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去，你耐心等……”
　　“我去找。”方兰生抬头看他，冷静的就像换了另一个人。他看尹千觞摇头，忙道：“你别急着反对，听我说完。你们忙着打仗暂时顾不到百里屠苏身上，可是我不放心等那么久……万一他受伤了，万一……我明天一早押着我那车皮子出去，当自己是个普通行商，反正我也不是你们的人，就算遇到那些人也不怕，大不了也就是被他们抢一些财物去。你给我准备一定的食物和水，我如果都吃完了还是找不到，就立刻回冀州城，二话不说听你的安静等着，再不给你们找麻烦。”
　　犹豫着在帐中踱步许久，尹千觞总算下了决心，站到握紧双拳站在帐中等待的方兰生面前用力的一拍他的肩膀：“好。我就信你一次。我给你准备半个月的干粮和水囊，你答应我，如果还是找不到他就立刻返回。”方兰生的表情总算松下来，虚弱的点点头，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尹千觞身上：“谢谢，臭酒鬼，谢谢你愿意帮我……”尹千觞拍了拍他的背，把人捋直了重新戳到地上：“别，你别往我怀里蹭，我怕我犯错误。……啧，能不能开个玩笑了你，瞪我干啥。说真的，我不指望你真能把人带回来，可是你非要去找我也不拦着，戏文里都是别人找不到妻子一找就找着了的，我就信一回。不过兰生，你自己得全乎回来，答应我。万一，我是说万一，百里屠苏真是出了事，发现你居然跟着下去了，我是真没脸跟他交代了。”
　　方兰生从看见百里屠苏没有回来起，就一直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此时自己根本站不住，只能是蹲在地上，轻轻的点点头：“好。你放心，我答应过他的。若是他真的……我只会好好活着。不然不仅你没脸，我也没法跟他解释。木头脸那么正经的人，肯定会怪我不守承诺的。”
　　尹千觞点点头，转身出去了，片刻后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碗：“虽然老话说是药三分毒，不过我估计你今晚也是睡不着的。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而且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好好睡个觉，你今晚还是好好休息。这是安魂汤，喝了睡得快些。”方兰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谢谢你……我……”
　　“得了。虚不虚啊你。”尹千觞拍了一把他的脑袋，把碗硬塞进他手里：“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想说啥。无非就是以前对我不好啊没想到我居然会帮你啊现在你根本没主意啊看见我跟看见救苦救难观自在似的啊……方兰生，说真的，我说不上多喜欢你，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而且我早过了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年纪，懒得去理会你和百里屠苏那些弯弯绕，看着都腻歪。但是百里屠苏是我兄弟，你是他结了婚的老婆，见面那天就说过了，要不是男女不对我得管你叫嫂子。我兄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嫂子要去找我兄弟回来，我当然只有帮忙的份儿。”
　　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种话，尹千觞说完以后自己都别扭起来，拍拍衣摆站起身道：“得了，你睡吧，我先出去了。明天就不送你了，地图在车上给你配了一份，所以为了保密也就不给你安排向导了，你一个人千万小心。”
　　他说罢起身走到帐门口，挑起帘子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咧嘴笑道：“一路顺风。我等你带百里屠苏回来。”

七十四
　　百里屠苏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昨晚的混乱之中，他匆忙嘱咐了尹千觞几句，随后就一人一剑奔向同营帐相反的方向，虽然成功把对方的注意引开，不过同时也给自己招来了太多敌人。他本就无心恋战，且战且退，虽然最后成功摆脱了追兵，不过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这还不是最值得担忧的。
　　百里屠苏不自觉的抬手摸上自己的肋下。
　　那里被一支铁箭贯穿。箭矢上铸有夸张的血槽，血一直没有彻底停住，剧烈的失血和受伤引起的高热让百里屠苏十分虚弱，觉得自己或许出现了幻觉。他居然看见方兰生出现在他面前。
　　以前听人说过，人在临死前，总会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可是……百里屠苏皱起眉。为什么看上去兰生比他离开的时候又瘦了呢，下巴都尖了，本来挺好看的衣服也脏的看不出本色来，驾车从他身边不远处匆匆而过，像是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发现他的一刹那猛然跳下车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砰地一声跪倒在他身边张着手一副想碰他又不敢的样子。
　　百里屠苏盯着他，微一皱眉：“瘦了，丑了。”
　　方兰生瞪着眼睛看他，不过眼睛红通通的没什么威慑力：“别说废话！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受伤么？”百里屠苏摇摇头，疲惫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漏风的窗纸在狂风下挣扎：“没有了。”他看着对方抹了抹眼睛站起来，猛地跑到车前拿了什么回来，重新跪坐在他身边，拿刀子把他的衣服割开，撒了什么东西在伤口上面。
　　有感觉？百里屠苏困惑的眨了眨眼。既然有感觉的话，大概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方兰生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虽然为了诱敌并没有动用御剑之术全是自己跑着过来，不过就他的体力而言此处距离营地也已经很远，方向也是跟回冀州的路恰好相反，更何况只有方兰生一个人在……尹千觞究竟在做什么？
　　“唔……”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伤口附近冰冷刺痛，一时无法忍耐，不禁闷哼了一声。方兰生有些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的样子，暂且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的凑过来问：“还是很疼么？可是我已经给你敷上麻药了呀……你忍一忍好不好，箭头还在里头我没办法给你包扎上药。”
　　百里屠苏这才注意到，方兰生正拿着手中的小刀试图割开他的伤口，看样子是想把箭头取出来。他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头，轻声鼓励：“你放心做就是。我无妨。”
　　微微一点头之后，方兰生收敛心神紧紧地抿着嘴唇，双眼转都不转一下的盯着伤口，显然是紧张到极点，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干脆。箭头被剜出来的同时就在伤口上涂了止血的药，随后拿浸了金疮药的绷带绕着他的肩膀和胸口绑住。虽然伤口再次被割伤痛楚更甚，不过血似乎真的是止住了。百里屠苏挑挑眉，有些愕然。他很确定，伤到自己的这支箭一定被动了什么手脚，所以血才会一直流个不停，不过既然兰生的药有用，此时此刻也就不必深究。被扶着半坐起身，百里屠苏疲惫却欣慰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看来这几个月你跟姜离学了很多。”方兰生把车停在附近，从车上拿了水囊下来，慢慢的耐心给他喂了几口，小心的靠在他身边，又解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这才低声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总算找到你了。我……我居然真的找到你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提百里屠苏顿时想起刚才的疑问来：“你究竟如何会在此处？尹千觞在哪？怎么不跟在你身边？”方兰生累得很了，低声在他耳边说着自己是如何跟尹千觞商量要出来找他，这几日来自己又是如何的焦灼寻觅，刚才好容易看见他有多么欣喜，给他治伤的时候又有多紧张害怕……诸般种种，还没说完自己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百里屠苏光看他消瘦了不少的脸，自然知道他吃了许多苦，只是此时自己竟是被他所救，一时却也不知是心疼多些还是欣慰多些，看对方疲惫之极昏睡过去，不禁将盖在彼此身上的衣服向上提了提，无声的守护着对方。他受伤已经许久，是跌跌撞撞逃到这里实在再也走不动，才勉强爬到背风处一块大石后隐藏起来，若不是心中提着一口气觉得就这样死了太过冤枉可惜，只怕早就毙命。如今虽然被清理了伤口喂了些许清水，毕竟不能瞬间恢复精力，守着守着自己的眼皮也沉重起来，险些就要睡过去，忽然听见身边的方兰生叫嚷起来。
　　“不不不！木头脸才不会死！我……”他一头的冷汗，弹起身喊了一半，看着四周回过神来，慢慢地调转目光看着百里屠苏，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我……我梦见你死了。梦见我发现你给你治伤都只不过是我的梦而已。我……”
　　百里屠苏摇摇头，凑过去用自己的鼻尖点了点他汗湿的额头：“莫怕。我在这里。不是梦。”他说罢，极轻的笑起来，热切的看着面前的爱人：“害你担心了。兰生，你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很多很多。”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若不是方兰生来找他，只怕单凭他自己，绝对撑不到下一个黄昏。

七十五
　　方兰生离开军营已经六日，每天几乎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四处寻找百里屠苏。不管对方是否真的出了事，除非已然不幸，不然绝不会任由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无疑给方兰生更增添了麻烦，每到一处，他都要先把可以隐藏人的地方再三搜索，才肯离开。长此以往，终于找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太过执念出现了幻觉，可是看见对方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而且似乎血还在不停地流着，顿时放下了一切的疑虑，只想着赶快给对方治疗。
　　万幸，对方的伤口虽然看上去十分严重，可是却似乎并不难治疗的样子。他用了些尹千觞备好的药，居然就止住了血，这样看来等到明天一早应该就能启程回军营了吧。
　　这样想着，方兰生不禁侧过头去看身边的百里屠苏，这一看之下却吓了一跳。
　　白天已经停住了的流血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始，绷带整个被染成黑红色，对方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直如金纸。
　　方兰生忽然想到，今天给百里屠苏用麻药的时候似乎并不管用。而且百里屠苏身上不可能一点药都没带着，更不可能一直没有处理过自己的伤口，又怎么会直到他赶来都还在流血？这样看来，大概是那个伤他的箭有什么问题。
　　当时他恼恨那个伤人的东西至深，刚一起出来就立刻远远地丢开，更何况如今四下黑暗，只有两人面前有一堆在百里屠苏的指导下生起的火，再想找箭头那样小的东西又如何找得到。更何况就算找到了箭头，方兰生也并不能确定自己就能判断出那个箭头上究竟有什么问题。
　　哆哆嗦嗦的起身把身上还剩下的所有止血药都塞在伤口上，可是马上就被涌出的血液冲掉，根本没有起到一丁点作用。方兰生浑身冰凉心急如焚，却又偏偏无计可施，只能是颤抖着用手指试图去堵着那里，却根本无法阻止血液流淌。他学医日浅，又关心则乱，一时间如何能处理这样复杂的情况，看着百里屠苏的呼吸渐渐的低下去，就像又一次回到了冀州的酒馆里，那个夕阳下，他看着即将逝去的风一淼。
　　他学医，最大的期待不过就是有一日能在这个人有危险的时候救他回来。天意成全，居然都能让他找到了人，却又为什么让他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珍视的生命逝去。
　　方兰生跪在百里屠苏的身边，悲伤的看着昏睡中的对方，握着那只逐渐冷下来的手，麻木的瞪着眼睛，绝望的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既然用尽努力也无法换来他的性命，最后能做的，也不过是念一遍安魂咒，让他在重泉之下能够走得平安顺遂。
　 手轻轻的按在对方的胸口，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衣袖和数珠甚至肌肤都染上了对方的血液。一滴眼泪落下，在血红色的圆润珠子上划过，映出一道月色的奇异光芒。方兰生并没有注意到，暗夜里，伴随着他的念诵，有无数水蓝光点渐次出现在空中，环绕着他的手腕渐渐聚成一条光带，笼罩在百里屠苏的伤口上方。随着这层光雾渐渐沉入其间，一直在流血的伤口居然止住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方兰生有些自己被自己吓到了。他很确定，自己虽然跟着父母念过几日经书，可是并不懂得法术，更不至于佛法高深到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是这样一来又如何解释百里屠苏的伤……
　　虽然对此十分困惑，不过这总归是好事，而且到底是百里屠苏如今怎样了更重要些。方兰生也没继续纠结，仔细的给对方检查了一番。
　　只要能止血，按照百里屠苏的体格，应该是不会有更大的危险了。方兰生这样想着，对着天张着嘴呆了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喉中忽然冒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一天之内，久寻不见，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方兰生从没有这样密集的经历过这样强烈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百里屠苏还在昏迷，这一切他没有人可以诉说，何况就算有他也不知该如何用苍白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只是紧紧地盯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像未开化的野人一般狂乱的嚎叫着。
　　他并不在意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想去深究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救回了百里屠苏。他只需要明白，他的木头脸还活着，而且会一直活着。
　　这是他第一次差点失去对方。同时也是方兰生第一次再清晰不过的了解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脱离开对方的存在了。在他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双方的羁绊竟然已经这么深。他在那一刻真的很怀疑，自己并不能够完成同百里屠苏的承诺。他可以平静的跟风一淼永别，甚至一个人把对方的丧事处理好，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告别百里屠苏的尸身回到冀州甚至长安或是琴川过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他想，如果木头脸真的出了事，他的第一个念头，真的会是拔出贴身藏着的匕首，跟着对方一起走。
　　“呐，木头脸，多亏你还活着。不然我就要食言了。”
　　平静下来的方兰生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百里屠苏冰冷的面部，轻声喃语。

贴吧活跃的人好少

从lofter过来给勤奋的白纸劳模点个赞～ (○´ ω‘○)

看到一淼死那里忍不住哭了，这麼可爱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不过兰生和苏苏这对也过的不容易，希望他们以后能够幸福！
LZ的文笔很棒，这类题材其实很难写，人物性格能够不过於ooc已经是超厉害的~
加油！

七十六
　　被暖融融的晨光笼罩的百里屠苏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山洞里，只有自己一个，方兰生不在，并且除了自己以外山洞里可以说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吓了一跳，正摸索着准备找一个凑合着能用的武器好在敌人进来时起码能防御一下，就看见方兰生溜溜达达的进来了，手里还捧着几个果子。看他那副还挺开心的小样子，完全不像是被人胁迫，百里屠苏总算松了口气，把刚才摸到的棍子远远丢开，皱眉看着方兰生问：“你到哪里去了？我们为何会在这里？”方兰生在他身边坐下来，挑了个最红的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递到他嘴边，歪歪头道：“我本来想带你回去，可是你死沉我根本扛不上车去，不过那也总不能让你在接着野地里养伤，我就拿皮子裹住你用马车把你拉来这里了。是我找你的时候发现的小山洞，估计是熊冬眠用的吧，已经积灰很厚了，没有野兽活动的痕迹。”
　　确认了彼此的安全，百里屠苏总算张嘴咬了一口方兰生递来的果子，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使得他还在发热的头脑都瞬间清醒了不少。捏了捏自己意外酸痛的皮肉，百里屠苏抬起昏沉沉的脑袋，认真地看着方兰生：“我感觉不太对。昨夜又发生了什么不成？”
　　虽然方兰生一副轻松的样子，不过衣袖上满是血，嗓子是哑的，眼睛也红的不像话，自己更是比昨日昏睡过去之前还要疲惫乏力，他按了按自己身上的绷带，猜想是伤口又出了什么问题，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当然是不清楚的。这也难免，因为方兰生自己也不清楚。
　　听到百里屠苏的疑问之后，方兰生强忍激动勉强自己尽可能平静的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当然，出于复杂的考虑，他特意忽略了关于自己的某些部分。讲完以后他抱着膝盖轻轻拿脚尖戳了戳百里屠苏：“木头脸，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百里屠苏皱眉思索着，目光渐渐的定在挂在方兰生手腕上的那串红珊瑚数珠上。
　　珊瑚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虽然这串珠子红的均匀喜人，也并不值得李焱郑重其事的装在礼盒里当做结交的礼物送过来。他当时只觉得是李焱不拘小节随意选的礼物，而且当时一同送来的还有黑貂裘之类的贵重物品在，只当这珠子是个无伤大雅的陪衬并没有深思，如今看来，只怕这串珠子本身大有来头。
　　如果百里屠苏没有记错的话，淑妃娘娘的闺名就叫做红珊。而且据说在她出身的那片叫做明珠海的水域，灵气充沛，盛产珊瑚。
　　百里屠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方兰生之后，对方却显得有些难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地用指尖拨弄了几下，有些惨淡的笑了笑：“如果……如果早知道这东西这么神奇的话，大概一淼……”
　　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百里屠苏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方兰生似乎已经懂了他想要说什么。他轻轻点头，站起身来，笑容虽然勉强，不过总算是打起精神来：“好。不说这个。一切机缘有如法，大概……大概我们的命数就是这样。反正一淼本来也并不想当兵，只能希望他再次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我们已经给了他他想要的那个世界。”百里屠苏点点头，眼睛里带着赞赏的笑意：“嗯。”
　　彼此相处的久了，方兰生自然看出对方在无声的夸奖自己，下意识的低头摸了摸耳朵上像是在发烫的狼牙，傻兮兮的顿住不动了。
　　他站了一会儿，感觉没动静，奇怪的去看百里屠苏，这才发现就在自己发呆的功夫对方居然又睡过去了。
　　失血实在太过巨大，而且除了一些附近发现的草药之外方兰生已经没有别的药品，他没什么身手更没有工具猎不来什么动物，于是两人吃的也不好，百里屠苏会自发的昏睡来治疗自己也是情理中事，方兰生探了探脉象确定没有不妥以后也就不再担心。比起昨晚失血昏迷的百里屠苏，他才是一夜辗转未曾合眼半刻，此时看着百里屠苏酣眠的样子，眼皮也开始一阵阵的打架。
　　方兰生一向看得很开。他自认就算醒着也是没办法应付突然出现的追兵或者是什么野兽的，所以干脆在简单的掩盖了洞口之后，从车上拿了一卷皮毛下来盖在他和百里屠苏身上，躺在对方身边也跟着干脆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两个人都没能注意到，方兰生无意间搁在百里屠苏胸口上的手腕周围，环绕着那串殷红的珠子又出现了明灭的水蓝光点，缓缓环绕着两人水一般温柔的流动，渐渐消散在空中。

辛苦小兰了！！攻子，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七十七
　　再一次醒来的百里屠苏，除了还是浑身乏力，以及重伤之后又很久没有正常饮食实在饿得有些厉害之外，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这么说可能有些诡异，可是却是百里屠苏此刻最真切的感受。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发现趴在他身上的方兰生。
　　方兰生的睡相一向并不老实，以前在长安将军府或者是冀州时百里屠苏早有领教，不过没想到在野外睡个觉也能折腾到翻到自己身上来。百里屠苏自己并没发现自己眼中有些纵容的笑意，捏了捏方兰生的脸，感觉到脸颊上的肉消退了许多手感远没有以前那么瓷实丰厚，心里一时也不知是酸是甜，只是格外的想要亲下去。
　　从上次离开冀州之前他就发现了，只要他们两个独处，他随时都想挨挨碰碰方兰生，甚至会想要亲亲摸摸。这种感觉对从小孤独长大的百里屠苏来说很陌生，不过他并不讨厌。而且幸运的是，方兰生显然也并不讨厌。就算在睡梦中被他亲醒了，也只是皱皱眉，然后很快的揉着眼睛忘记了这件事：“木头脸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百里屠苏皱眉严肃的看着他，没说话。方兰生怔了怔，然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不说话，脸一下子爆红，想推开他起身又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刚才他问完以后，百里屠苏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后腰上按了按，把双方本来就几乎贴着的身体更紧的压在一起。方兰生顿时不能更清晰的感觉到了，贴在自己腿侧的炙热温度，以及隔着衣服传来的隐约脉动。
　　他还在发愣，忽然天地倒转，他被百里屠苏拉着压在身下，愣愣的看着上方俯视着自己的百里屠苏，心里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他有点心虚的轻轻拿手肘顶着对方没受伤的那边胸口：“你别闹了……昨天还……”百里屠苏低下头，吐息温热，轻柔的喷在他的耳廓，酥麻如电，瞬间流淌过全身上下：“可是我想要。”
　　方兰生局促的垂着眼左右躲闪着，直到他的双手被百里屠苏扣住，两人十指交缠，按在他的头部两侧。方兰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觉得对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般强势过，也从没有如这一刻一般温柔过。他听见对方用几乎哄骗孩子般轻柔的语气缓缓说着：“别怕。兰生，别怕。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随时叫我停下来，不过不要害怕。我会想这么做，是因为很喜欢你，并不是想欺负你，也不是想让你为了我忍耐什么。嗯？”
　　方兰生眨了眨眼，不过还是没说话，也没动弹。百里屠苏叹了口气，妥协的松开他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手心把它往自己腿间带：“好吧。我不逼你。我知道你很难一下就接受……可是我很难受，兰生，帮帮我？”
　　他抓得很紧，方兰生试着缩了几次都没缩回来，不过对方在把他的手强硬的按在那里之后就离开了。同为男子，方兰生当然明白百里屠苏并没有骗他，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忍受。可是……碰触别的男人的那种地方，对方兰生而言的确还是太困难了。他紧闭着双眼用尽全部勇气，也不过轻轻摸了两下，就像被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百里屠苏收回略显失望的眼神，俯下身轻轻摸了摸方兰生已经有些潮湿意味的发际：“无妨。你……你休息吧。”
　　他说罢，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衣襟却被仰躺在他身下的小少爷轻轻的拉住了。
　　小少爷的脸红的就像夕阳西沉时天边的晚霞，简直让百里屠苏怀疑如果在上面撒上点水会不会一下子就被蒸干，拉着他的手也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可是很显然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在百里屠苏半是惊讶半是呆怔的审视下，他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眼睫剧烈的颤抖着像一只捕虫网里挣扎的可怜飞蝶，把头向一侧偏去直到被地面阻隔再也转不过去，却十分坦然的分开了自己一直紧张的绞在一起的双腿。
　　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密之中，方兰生虽然没有认真的挣扎过，不过也就仅仅是没有挣扎罢了。他对这种事一直惧怕却纵容，每次都是被百里屠苏脱了衣服就瘫在床上不再主动动弹一下，做过的最大的反馈也不过是为了忍耐呻吟而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虽然百里屠苏知道，方兰生还是很怕，无论他怎么说，出于种种原因对方还是完全控制不住的惧怕着这件事。但是他看见了那个小傻瓜的努力。
　　他的骄傲，毕竟一直是他的骄傲。
　　无论是战场，还是只在他一个人的面前。

七十九
　　百里屠苏坐起身，摸了摸方兰生的头发：“累不累？”方兰生脱力的摇着头，自觉地往他的手心里蹭着：“还好……我歇会儿。你伤口怎么样了？没事吧？”百里屠苏掀开刚披上的衣服给他看了看缠着绷带的地方：“没事。”看见伤口没事，方兰生又把人拉下来探了探额头，确定体温也没什么异常，总算彻底放心，摊开手脚仰躺着不动了。
　　捡了张皮子给方兰生盖上，想起刚才似乎弄在了里面，百里屠苏起身想去找些清水来给对方清洗一下，刚走到洞口，正好同一身戎装的尹千觞打了个照面。百里屠苏想着方兰生还没穿衣服，拦在洞口不愿让他进去，尹千觞皱了皱鼻子，忍不住笑起来：“得，将军您也够不讲究的，这么大的味儿啧啧……哟，我看看，这还受着伤？你还真受伤了？”
　　百里屠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藏在暗处看不出具体数目的兵士，觉得有些不对，这不像是来接他回去的。于是他更向前拦了拦，抬头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尹千觞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有些尴尬的皱皱眉像是有些困扰，最后还是从自己背后的腰里掏出来一副生铁镣铐：“锁人。”
　　“为什么？”百里屠苏站着没动让他锁了一边，很平静的问着：“因为上次夜袭的事？”尹千觞撇着嘴摇头，道：“哪儿能啊，不是没让他们得手么。虽然折了些人手，不过总归是咱们占了便宜。”
　　他说罢，忽然凑过来歪着脑袋捞过百里屠苏的肩膀搭着，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今儿一早从京中来了使者，让人来找你，说是皇命，一找着就直接锁了，带营地去押回长安。”百里屠苏紧紧皱着眉：“皇命？不是说陛下病了么，如何会……”
　　尹千觞的目光冷下来，只是因为两人脸冲着洞口里头，外面等着的士兵们未曾看见：“正是这个道理。而且这命令实在来得蹊跷。刚开了春上头就下来命令不让打了，紧接着就劫营，之后就是下令逮你回长安……冀州这种边远地方，我呆了几年也没这么多事，说句危言耸听的话，这一切大概都是冲着你来的。”
　　从认识尹千觞以来近十年，他一直都是懒懒散散醉生梦死的，来抓百里屠苏大概是他头一次自己主动要求去做什么。还好百里屠苏出身军营不过就是这几年事，与定国公和李焱关系不寻常也几乎尽人皆知。虽然如今上头下了令要逮人，可毕竟太子还在那儿摆着，大家大都生怕日后有什么麻烦，没有人想要揽这个烫手山芋，尹千觞才能顺利接下此事，出现在这里。
　　百里屠苏感激的点点头，让开了些两人进到山洞中去，百里屠苏在方兰生身边蹲下，边匆忙的给他套着衣服边道：“你帮他来寻我。此事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赶来告知我其中变故又是一个人情。我不会说话，只是此情心中必定不忘。多谢。”
　　尹千觞靠在山洞壁上驾着一个胳膊挡在自己眼前，不会偷看的架势摆的十足，另一只手连连摆着都要晃出幻影来了：“别别别，哎呦喂听着真酸，而且我告诉你，咱们当兵的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话，听了就死你信不信？唉唉唉你们夫妻俩什么毛病啊，动不动就瞪人是好玩是啊？说实在的，你我兄弟，别说是这种小事，哪怕是日后你被押回长安当真要当街问斩，我当兄弟的也得万里奔袭去劫你出来。嘿嘿，只要你把酒窖里那些酒都送我就好。”
　　对方没有正经惯了，百里屠苏也懒得计较，最后扯了扯方兰生的衣摆，把人扶起来抱着，对尹千觞点点头：“走吧。”
　　他走了两步，发现尹千觞还站在原地没动。百里屠苏提防的后退了两步，低头瞥了一眼晕晕乎乎半眯着眼显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方兰生，问：“怎么？他也要锁？”
　　“那倒不是。”尹千觞赶紧摇头摆手示意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千万别把想要杀人的目光对准自己，“我就是想说……你这个样子……”他拿了根手指上下指点了百里屠苏一番，尤其重点指了指被他抱着的方兰生，语气十分痛心疾首：“让下面兵看见了像话么？”
　　百里屠苏跟着他手指的移动审视了自己一番，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方兰生扔尹千觞怀里了：“那你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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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
——
雾起。
箭，从四面八方射在船中的草人上。
许久，雾散，箭停。
周瑜见那人手执羽扇，站在船头轻笑，水起涟漪。
就像当年初见。
——宿敌版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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