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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低头看着盏中的花种,泛着一片淡青的光芒,仿佛活的蛊虫一般,心头一片恶寒,她知道这是用鬼域之术炼过的花种。一接触血肉之躯,便立即噬入生长,以人体为泥土,直至吸成干尸为止。咬一咬牙,以银匙挑起花种,放入掌心。
无法形容那种花根探入手掌吸附鲜血的感觉。嫦娥强忍住心头悸动,感觉蔓延根系渐渐延伸到血脉深处,渗入骨髓里,每一下蠕动都让人发疯,她面上仍是冷若冰霜,另一只手举杯相敬,一口酒饮下,酒液入喉,仿佛为曼纱珠华的根浇了水,死亡之花在她体内绽开了肆意的欢歌。
雷烬素以酒量闻名,便是三日三夜痛饮也不会醉,此时一手持碗,摇头晃脑不住吟哦:“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而叶已落,生生世世,两两难见,唉,美人儿千万别运功,一旦运功抵御花就开不漂亮了,啧啧,这就对了,越是痛苦的情景就越美丽,佳人定要坚持下去,让我看看花开时的盛景,那种美才是让人落泪的……”
曼纱珠华枝叶渐生,攀上嫦娥左臂,无风自动,瞧来别有一股妩媚风流,待到叶落花开,根系伸入心脏,其人便再难救治。嫦娥脸色逐渐苍白,知道花根正在吸血,自己怕是难逃此劫,但无论如何须得支持到杨戬挥军回返,这几个时辰便是万刃攒心的酷刑,也须甘之如饴。生死绝境,反而镇定下来,冷然道:“大王眼中,这就算是赏心美景了么?怕是井底之见。”
雷烬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我这儿还不算美,那你说说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悲惨?”
嫦娥悠悠道:“蜀中风雨充沛,大王可见过千万里大旱,挖遍地底,也找不到一滴水,一粒米?羊群中的母羊,刚刚生产,却因为渴极,而啃吃了生出的羊羔,而它身上沾上的血,却令羊儿们互相嘶咬,最后一口口的将生产后无力的母羊也吃掉了。人们围拥着等着老人断气后割开苍老的血管放血,孩子的尸体还睁着眼睛,就被父母煮了烤了,那时如果真有血海,所有人都会拼命去饮,有多少死的人,身上的伤口只露出雪白的骨头,连自己的血都被自己喝完了——”
十日齐出,三年不下,百姓生活惨不堪言,什么父母易子而食,妇人割肉而沽的惨事,都司空见惯了。嫦娥那时身为英雄后羿之妻,心思细密,整个部落的粮水都在她手中,统一分配,虽然死者亦多,尚不至酿成大乱,而其他部落,经常有数十人的围殴肆杀,不是为争夺粮水,只是为吃死人的血肉,连后羿也无法阻止。
昔日一幅幅人间地狱的景象,深埋脑海之中,此时缓缓道来,神色冷淡,却另有一种气势。雷烬面上也现惊讶之色,原本他对这送上门的美人,只想尽情玩弄挑逗之后,再慢慢虐杀,此时却不禁希望她多支持一会儿,多说一阵话。
雷烬叹道:“你这女人有些意思,可惜如此美得惨绝人寰的景象,我没见过。其实留下你这条命给我讲些趣事,倒也无妨。”这话是在暗示她求饶了。
嫦娥神色如恒,道:“素娥就算认输,也得到最后一刻才行。否则岂非对大王不敬?”雷烬笑道:“好极,就看你的骨头什么时候才软。”
二人继续饮酒谈论,看似宾主融洽,曼纱珠华枝干已绕到嫦娥颈中,叶子渐渐凋落,花苞凝成,待到怒放之时,别说骨头,怕是全身都成了花泥。
嫦娥口中言笑,心头涌起一阵悲哀,便在方才,她突然省醒,原来那一段大旱的岁月,才是将她整个人彻底改变的真正原因。
天天耳闻目睹最残忍的血腥厮杀与无望的挣扎,你却不能以日常的伦理道德来规范,盖因那只是为了生存。经过那样的惨景浩劫后,她也终于懂得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了罢?
她本是那样娇柔婀娜的妻子,成天心思大多用在一颦一笑如何更让夫君注意,竟用自己受辱来换取在敌人身上下蛊,这在从前根本不可想象。
一杯杯酒喝下去,细长的花瓣微微卷曲,妖艳璀璨如烈火,徐徐绽在她身上,光泽却也清冷高洁如月光。雷烬皱眉道:“你再不服输,就来不及了。”
嫦娥手中酒杯凋落在地,隐约感觉到花根即将伸到她的心脏,在她心中开出最后一朵花,无力垂下头去,低声道:“他最不喜欢服输的人,我不敢惹他生气……” 只听洞外一人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雷烬一惊,突觉杀气袭来,大喝道:“谁在外面?”洞门倏然大开,无数道血花掀起一片血幕,雷烬刚刚拔刀出鞘,周身便被一道银光裹住。
嫦娥心头一松,情知真君终于及时赶回,顿时失却知觉。杨戬麾下士兵经过这些年反复严酷训练,终于达到对蜀中地形了如指掌,如心使臂的熟稔程度,跟随他此来的战士,更是优中选优,个个以一挡百,此时披荆斩棘,如汤沃雪,无一人喝叫,只是默然精准的杀戮,每一刀剑挥出,必有一名妖怪惨呼而倒。
雷烬只觉眼前漠漠银龙飞卷,封死一切去路,心下只想:“怎么可能?即使杨戬从秘林中回转,也必须经过谷淮那厮的地盘,难道那峨眉老鬼吃里爬外,竟然出卖了老子?”
再斗十余合,对手一枪横截而下,雷烬惨声长叫,一条右腿已被斩断。
那人断了雷烬一腿,也不再下杀手,转身去扶嫦娥,见那曼纱珠华开得娇艳欲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死,不觉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