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嘉正五年。冬至。
我披散着头发躺在雪地里，微阖的双眼望向满地的乱琼碎玉，默默感受着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最后完全冷却。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忽然看到许多蝴蝶从远处飞来，像极了小时候那条溪边翩跹而过的安乐时光。
那时我还不认识那个乱了我一生的男子，那时我还天天跟在元诩哥哥身后开心地笑着。
回忆蓦然间席卷而过，我用尽平生的最后一丝气力，动了动嘴唇，低低哼出了那阙小曲——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
长亭更短亭。
……
雪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覆了我的全身，也终结了这五载里漫长的纠缠。
我终于阖上眼。
就像一切从未曾发生过一样。
【一】
很多年后，每当我行走在街头巷尾，听到有人说起承熙二十三年的那场大火时，我的心里总是涌过大片大片难以言明的压抑，勒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火光冲天，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许多生命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被湮没，在烈火里化作了烟，燃成了灰。
我站在远处静静望着，脸上的泪痕早已被烘干。
数个时辰的哭喊让我哑了嗓子，再开口，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那年我八岁，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
家破人亡，无处可去。
从那时起，我开始害怕火光，甚至只是火折子上微弱的火星。
我绕着护城河一圈一圈地走下去，直到夜幕四合，万家灯火沿着街道两侧漫延开来，我才落荒而逃，蜷缩在一个破旧的桥洞里，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河的那边一日之内化为灰烬，河的这边仍旧安乐祥和。
我捂着嘴巴，硬是将所有的眼泪吞了回去。不能哭，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流泪了。
“初儿，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是娘用尽全力将我推出火海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答应了她，我要让她安息。
那三个月，是我此生都不想再提及的噩梦。争抢，流血，以大欺小成了我对那段岁月全部的记忆。白日里我经常被年纪较大的孤儿欺负，有时候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脏掉的馒头，亦或是我讲话的语气令他们不满。而夜里日复一日的梦魇更是使我惶恐不安。
好好活着。我终于知道娘让我做的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我曾不止一次想要从护城河上跳下，告诉娘我让她失望了。
直到元诩哥哥的出现。
【二】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转眼之间，已经是晚秋了。
从处暑到霜降，挣挣扎扎中，我在这座城里待了三个月，也被欺负了三个月。
天愈发凉了，每至黄昏，城中的捣衣声便陆陆续续地响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赶制着寒衣，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着准备。
我吸了吸鼻子，回忆里母亲为我缝制的那些衣裳，光是捧着便能由指尖暖进心里。
但那已是我遥不可及的美梦了。
看着破旧脏乱的桥洞和狼狈不堪的自己，我突然想出城了。这座城的秋天太冷了。我想要找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是少些寒风也好。
怀揣着两个冷到发硬的馒头，我裹了裹身上褴褛到看不出原样的衣裳，沿着城墙缓缓走了出去。城门外不远处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秋风吹过，叶片沙沙地发出声响，落了满地的金黄。我继续向前走着，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停了下来。
“把脸和手洗干净再走吧。”我如是想道。
于是我蹲下身子，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眼前一黑，直接栽进了溪里。
我还是要死了吗？
娘亲在黄泉下见到我，会不会怪我呢？
我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活下去啊……
混沌中，这些念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更有滚烫的热度由额头传至全身
，这浓烈的灼烧使我难受不已。
一大股酸涩感涌上鼻头，我终于不再压制，放声大哭起来。
“爹，娘，你们在哪里，能不能带初儿走……”说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难过不安地喊着。
“不怕，有我在。”朦胧里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我耳畔轻轻安抚，握着我发抖的手，还哼着一阙不知名的小曲。
我渐渐安静下来，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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