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现时，絮絮叨叨的独眼敲钟人说着要去见他的大小姐，步履虚浮地挪下了吱呀作响的阶梯。难得善意地表示要助他一脚之力，果不其然收到了微笑和拒绝。
并且他还笑得咳嗽起来，脸色呈现出虚弱的苍白，是生命流失太多的证明。
曾对同一个人抱有相似的敌意，彼此的立场也十分微妙，如今我与他竟成了整夜聊往事的旧识。随口说着对方知道或不知道的小闹剧，时而自嘲以博一笑，刻薄两句换来回击的嘴炮，夜幕下无端蔓延的孤独感便被简单驱散。
人并非只能被温柔的方式安抚，也未必不会被温柔的对待伤害。至少这些年里谁都没能得到幸福，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幸灾乐祸的欣慰。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照在皮肤上带来的细微刺痛感被直接忽视。我闭起眼，试图陷入深眠。
忘记元老院和一切未知的敌人，忘记漫长而绝望的等待，忘记原本不会跳动的心脏曾为谁燃至灰烬的疯狂与决绝。
乌鸦安静地停在肩上。

在接近极限的一路狂奔后，我终于抵达了钟楼的最高处，而远处天际漫散出的亲躬柔光正无声的告诉我天已破晓，这让我有些失望，我原想着要在钟楼上看日出呢。
“呼……还是错过了。”
伴随着小小的遗憾我长长的喘了口气，心跳得厉害而脚步有些发软，计划泡汤、愿望落空、疲累的后遗症似乎在一瞬间裹挟住我，虽然知道全力以赴也未必如愿以偿，但至少还看到了好看的熹光，并不算太糟糕。
注意力集中在天幕上以至于忽略了在前方不远处，原来还躺着一个人。小皮鞋留下一串啪嗒啪嗒声，停在那个人肩膀上的乌鸦似乎被这样的声音吓跑了，另觅了一个地方“凝视远方”。我的脚步在距离对方一米远处停下，微微倾身试图仔细的看看对方。而阳光也正慢慢倾斜着驱散阴影，像是与我保持着同步。
是在睡觉吗？还是和我一样错过了日出呢……？那个大哥哥。
在想到后一个可能的同时，我弯了弯唇漾出一个浅笑。

才闭上眼，急促的脚步声自下而上，宣告了晨寝注定的无疾而终。伸手接住乌鸦振翅时掉落的羽毛，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啊。等到了。”
注视的方向并非声音来处，而是逐渐泛白的天幕。朝霞初现的光景为脱了色般的铅灰瞳孔和表情染上生动的油彩，回过头去看那个站在身后的小姑娘时，甚至凭空生出了恍惚的笑。
“就是这个。有没有觉得很好看？”
象征性地询问，却并不执着于回应，将视角再度转回窗外，自顾自说了下去。
“地平线从一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来。光线一缕一缕增加，街道上开始有人走动，就好像一座死城活了起来，好像你认识的人和爱过的人，都马上就要回到你的身边。”
缓慢的语速溶进了精神失序者特有的飘忽，吐息间带出薄如蝉翼的透明音节，说不清是唱一首歌，还是讲了一个故事。
有些话，再努力地说出来也总有人不懂。而有些话，却只有对着不懂的人才说得出来。

等到了？等、等到什么了？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窗外，目光最终聚焦在了逐渐升起的那一轮红日，日光向四面八方弥散开来，亲切而又温柔。我想对方说的就是这个吧，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很好看！”
静静听着对方道来，思绪像在阳光下起舞的微尘飘忽到很远。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对方的话，你认识的人和爱过的人，都马上就要回到你的身边……。这样的画面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数次，他们从光线来源的那一头走来，拥抱不再具有实感，而醒来时，一切如昔如故。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要把人拖拽进一个梦境而又在入口处止步，永远只能远观却不能触碰。
“也许有些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话语声很轻，音节显得单薄。]“那这种感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无论好坏，思念也许永远无法被封存。

懒洋洋地坐直了身体，先前被惊起的黑色鸟类在头顶盘旋一圈，又乖顺地落回肩头。
吞食死人血肉的不详鸟类，与周身莫名缠绕着死亡气息的青年，组成难以形容的诡异画面。
“有些人，你不去见，反而比见到要好。”
移动着的光线将影子变换过无数种形状，飘忽的话声仍在继续。
“就像好吃的东西，也大多在饥饿时回忆起来才觉得好吃。”
比如什么呢？
夜市傍晚限定贩售的鸡腿，虽然是西弗洛斯的最爱，于我而言和其余千万种人类食物并无不同。生命中重要的事物被时间剥夺殆尽，一旦失去执念便会成为一具空壳。
寻找着能够为瞳孔染上色彩的事物，从塔桥吞噬人心的落日余晖，到远郊林间潮湿的轻雾小径，从灯塔不动声色的恢弘潮声，到崖顶孤高冷冽的久远风鸣。
月下雨，指尖雪；长街灯，冰湖船。
然而破晓第一缕天光无法将我唤醒。
若放任自己随夜幕沉沉睡去，恐怕将不会与黎明一同醒来。
再也不会。

一知半解地听着对方的话，我忽然想起在杂七杂八的故事书里曾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说有些人的相遇是命运的相逢，就像并不相干的两根绳子被打上了一个牢牢的十字结。原本听起来还觉得有趣，却并没有预想内令人高兴的结局，在这个故事的最后笔者将不幸与悲伤的原因归咎于最初的相遇。真的有这样的事吗？
“这样说的话，也包括身边的人吗？不过如果是这样，怎么就知道谁是那些不该去见的呢？“
果然还是想不清楚，放弃了毫无头绪的思考，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从远方天际转到了再次落在了那个大哥哥肩头的乌鸦上。它通常被视为不详的象征和死神的信使，可是，就真的是这样吗？
爸爸说人们已经习惯于谎言，我只能依靠自己去看去定夺。当我慢慢地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可怕的妖怪，更多的质疑却随着所闻所见跳入了脑海，这让我感到无措。
不过有一点还是那么让人深信不疑，好吃的东西，像甜甜的蛋糕，糖果想起来的时候似乎都会带着粉色的泡沫，看起来就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