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这附近就有猿猴出没，难不成现在还有吗？”一个年轻人不耐烦地问道。“这种传说老早就过时了，就像一块腐烂的尻肉，该被屁股碾掉。”“不可以这么乱说，不可以呀！”老人说话硬道持重，但语气还是反出了波澜。“它们正看着我们，随时都望着我们。”说着，年轻人也不由自主向着老人伸手指的方向眺去，如胡乱一把蝇虫撒盐般布在了整个城市上，相马城以经老的身子都旧了。望得愈远，他的拳头攥得愈紧，年轻人渴望改革，而老人，还沉浸在旧传说中执迷不悟。相马城就是在这样的冲突中，存在了数百年。

来了～

谢谢

“一共只有百来个人，装什么高尚。”乔子卫嗔了句，随后又叹了一气，“鸿图大志无法展。这不都是你的错吗？”他紧拳捶了一下昏昏欲倒的墙面，一手的粉灰被硬生生的攥着，他握住的，黏在粉灰上的，是相马城历史的转折点。马头墙之上的雀儿精怪地转着头，最后齐齐的望向愤怒的乔子卫，仿佛它们知道了乔子卫打墙时那分毫间的犹豫。
“老子要回家了，还要准备一些事情呢，不跟你废话了，回家了。”乔子卫抽着脚，好似有股无形的力拉着他般，勉强是把它拉到了相马城最“红火”的大院。
冷丝丝的风拍成一列，死死的贴着院墙门旋着，庭中落叶堆积的错落参差，厚积得风都不太吹得动了，乔子卫回家了。

加油！

书页和着乔老的脸，顾着一旁的砖茶，顿觉满屋生香。乔老扶着几乎更这座城一样厚重的方片眼镜，透过沉沉的玻璃幕，真心专注的眼神望向了古书中的第十一句。
钟声铛铛敲满了十一下，算上门啪嚓碰上的那一记，正好十二响。今年是乔老的本命年。乔子卫回了家来，两手空空，急急的盖上房门，蜡黄色的纸张上多添了种影子的色彩。黄纸黑字，乔子卫全身心的策划起来。无非就是用无规无矩的正楷笔调恣意画着心中的酝酿罢了。“很少见到你这样了，儿啊。”乔老说道。

加油！

乔子卫不搭话。乔老那日夜检索的双目早已布满了暗淡的血丝，他颤着手取下眼镜，撩起袖子，擦去了眼旁的汗，不响。房间很空旷，也脏的不堪，二契子的臭布鞋的印子摁在了老旧的檀木地板上。乔老连自己的生活都不太条理的好，跟别说帮儿子的忙了。二契子一干人，乔子卫的“狐朋狗友”，是房间的常客，不干净的划痕和始终徘徊于房间中的喧杂声是乔老最忌讳的，但他也无可奈何。就象墙壁上的老相片被时间的发酵忽视了它那珍贵的价值一般，乔老在儿子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形单影只的佝偻背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他背过身去，再次翻开了那本垂在他手心的史料，这是唯一一本印刷体，也是这个家最有价值的东西。在乔老的心目中，它的地位一直于乔子卫在他心中的地位相矛盾，相抗衡着。他研究这座古城的历史，一晃，就是三十余年。“真可叹呀。”他用手呼了一口气，磨了磨掌，望向窗外，已是入冬，但还未有小雪，“一定如平常般门庭冷落吧。”他说了声，有怜惜的看向一旁专注的乔子卫。眼眶不禁湿润了。“承载的太多啦。”

山坡头上，李狻撇下老人，独自走了下来。他的脸有点怪，颧骨大，额骨小，嘴有些歪，麻子好似花椒撒在上面，光头之下，却有个热络的头脑，再之下，还有一颗狂野的心。“是时候了，去找乔子卫。”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娘的，我妈生我的时候都没有你那么烦，想诈唬死人啊，你娘也可恶，把你生了出来。老头子！”他大声的向山坡顶上嚎着，嘴中就像在放炮放火枪，字句伤人。那老人是二鲅，村中唯一出过大山的人，也是李狻的养父。
一步一步颇显沉重，在烂泥地里烙了几个鞋跋印。
“疯子。”他委屈似的嘟囔了一句。“他们真的在望着我们，看守着我们，我们有罪，哈哈，哈哈，你骂我吧，骂我吧！”不知为何，老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像骆驼在叫唤着，又有几分嘶哑。李狻的拳头咯吱出了声，回头，他伸手，直指二鲅的眼眉间“他娘的，老子在你家住是因为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他转头在狗尾巴丛中抹了抹脚，冲头似的大步颠下了坡。“今天又只能在乔子卫家睡了，快点出去，一定要出去。”他走回了城中“他们家也有个烦人的老头子，真是的。”

脚步踩出了深藏于木板中的咯吱声。乔子卫差家仆，丁黄—大黄的亲戚四处奔走，丁黄回来时，身后跟着一干人，穿青挂绿打补丁的都有，就是丁黄脸上多了一个血红的大巴掌印，颜色有一点一点的深浅。乔子卫瞟向一个衣冠简朴的中年书生，又望向外头，雪已经稍稍卷起了一角，天色发灰，不蓝。“二契子，把这门给我关上。”“知道了，大哥！”二契子微微一笑，轻脚迈出步去，细细的捋起袖子，握住乔老的门把儿，小心的碰了上。“二契子，我叫你关我们处的门，你关我爸那一边的干什么。”乔子卫稍微有些嗔怒“他爱干嘛干嘛去，谁管得了他。”乔子卫又改口，“谁管他。”
在门被掩上的一刻，乔老的方片眼镜转了角度。
细碎的声音仿佛序曲，鼓舞着轻飘飘的雪花儿舞出更多的美丽身姿。多壮观呐！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劲，像是北海边白色的沙，有节奏的打在鼓上。这是给相马城看的。至于那些外来的人，在高峰上远眺古城的人，只知是面粉拍散了，白花花的一团。他们哪能欣赏这种美？乔老心中默想，隔壁的小辈们越吵越烈，隔门可以听到，他们已经拍桌子瞪眼，闹了起来。这些人是老城的新血液，他想着。但要为老城带来新风，却要将他们拱手托出。自己知道，不能以他们的生命做赌注。“我研究了一辈子，关于狌狌，这点是，我在清楚不过了，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悲啊，看来是该与二鲅叙叙了。”
他合上书页，人生嘈杂甚至渗到了他的房间里。他扶了扶眼镜，我是走不远了，他想。
雪渐渐小了。

风吹着话儿，连着思念越飘越远。二鲅下山了，他虽老了，眼睛可好使，透过斑迹驳驳的窗角儿，二鲅看到了一群气盛的年轻人在扭胳膊瞪眼；自己的两个养子，就如同一冰一火，性情迥异。李狻，人如其名，一脚迈步，冲在了桌子上。不顾这里是乔子卫的家，指指点点他的好兄弟，甚至还气的想去踹几脚，就像只古铜色的狻猊，乱吼着。
发生了什么，二鲅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另一个，双腿并拢，安安静静端坐着的二契子，不参与话题的一个显老的人，他只是奇怪的笑着，有点难看，但微翘的角儿始终离不开他的嘴唇。一冰一火，性格迥异的二人，只是，他一直在李狻面前装疯卖傻，在二契子面前，在那少的可怜的时间里，他是一个好父亲。哦，二契子是他的养子，这件事二契子从不知晓。
雪停了。

加油！

天被泼上了又黑又冷的漆。
一个老伯出来朝外倾了一盆水，水花儿打在青石板上的哗哗声激起了几处狗吠。老伯拿出了他青春年少时她的照片，抹了眼，又四处张望了几下，随即
将旧相片揣了去。他进了屋。
“姓乔的，他奶奶的，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伤了他。”李狻吼着，二契子在旁落着泪，不响。“闭嘴，李狻，你想出去吗，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清醒点吧。”乔子卫也提高了自己的嗓门“我们与他们，已经是两代人了，上一代对下一代总有亏欠，这是世界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与他们越走越远。”
门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扒着门缝眨巴着眼，又心灰意冷似的偷偷溜回了书房。
“好了，麸子，瑞子，把他给架出去。”乔子卫一把手，态度坚决。“乔子卫，你别......”李狻未说完，便被捂着嘴，抬出了乔家的院门。乔子卫叹了口气，缓身转向一旁呜咽的二契子。“呵”他呼了口气，仰了下头，将连珠水硬是憋了回去。“二契子，你走吧，这件事，我来扛。”二契子微微点了点头，奔了出去，地上的脚印尚未蒙灰，就又加了几个新的。
乔老，沉默了。他撕下了一张卷起的页纸，捏团，扔到了背后。
好长时间的不吭声。
“我......我来给你算一卦吧。”乔老推开房间门，踌躇在他孩子的门前，不敢进去。
而乔子卫，送走了“客人”。独自在房间里欣赏这如漆的夜色。
好长时间的不吭声。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