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姆贝》 二、老故事
1979年2月底，中越边境。
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双方有默契的停火了。
朱建国点了根烟，靠在树上，从上衣下摆扯下一条布。
杨军看见，说到：“班长，我来。”
朱建国笑了笑，将左臂抬了抬，那里被流弹击中，早就成红色裹着黑色了。杨军使劲儿在伤口上方裹上了布条，勒紧。
“你没事儿？”朱建国问。
杨军点头：“今天还没事儿。”
朱建国笑了，说：“你比我勇敢，子弹不打勇敢的人。”
杨军想起战场上朱建国总是护着自己，一阵心酸，说：“班长，你比我更厉害。”
朱建国点了根烟给杨军，杨军虽然不抽烟，还是接了。朱建国说到：“我从南宁带着你们几个过来，现在，六子死了，二牛死了，小江瞎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痛么？”朱建国说到，“你们都还是孩子，还没结婚，你们不能这样牺牲。”
杨军想起六子被炮弹炸的就剩下一个头，也是一阵难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我有个儿子，八个月了。”想起儿子，朱建国笑了，仿佛儿子的小脸就在眼前。
“能活着回去，我要给他当干爹！”杨军说到。
朱建国大笑：“成啊！”
突然，阵地上空如白昼降临，不少担任警戒的士兵感觉自己要被光刺瞎眼睛了。
“这帮越南佬，还不消停！”朱建国骂到。大家心里明白，照明弹打过，对方就要进攻了。
杨军拿好枪，跟着朱建趴到掩体后面。他的余光看见无数的战友也准备好了。
借着照明弹的光亮，双方你来我往的冲锋与反冲锋，一夜激战。
天亮的时候，后方炮兵团赶来支援，越南人被击退。
“大家都还好么？”杨军摸摸自己的耳朵说，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刚才不觉得，冷静下来才觉得疼了。
同班的战友都回应：“还活着。”
杨军扭头去看朱建国，叫声不好。朱建国捂着右胸，血水从手中流出。
杨军也不知道朱建国是否伤到肺叶了，急忙大喊：“快！担架！”
杨军亲自动手，将朱建国抬到医疗队。医生检查之后，对杨军说到：“子弹打穿了肺叶，需要立即手术。”
杨军难过的看着朱建国。朱建国已经陷入昏迷。杨军自言自语地说到：“班长，我一定打到河内！”
部队休整了几个小时后继续向南推进，杨军跟着部队走了，因为朱建国的负伤，杨军成了代理班长。而朱建国只得留在战地医院里接受治疗。
几天后，当朱建国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看护他的甄卫红兴奋地冲医生喊到：“他醒了。”
医生检查过后，又给他开了药剂，便离开了。甄卫红端来一杯水，端到朱建国嘴前，说到：“大哥，喝水。”
朱建国不好意思地自己去接水杯：“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这一抬手却扯动伤口，朱建国只能咳了一声。
甄卫红说到：“你别动，喝吧。”
朱建国几乎红脸的呡了一口，因为自己的媳妇儿都没给自己喂过水喝。
甄卫红倒没觉得有什么，开口说到：“你和我哥哥长得真像。”
“你哥？”朱建国心想，她哥哥也是军人么？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
甄卫红却红了眼睛，嗯了一声：“海军。”
朱建国心说不好，她哥哥八成牺牲了，赶忙道歉。
甄卫红却扬头说到：“他永远是我的骄傲。”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甄卫红将甄卫国的故事讲给了朱建国：1974年，中国收复西沙群岛的时候，甄卫国为国捐躯。
“又是越南佬！”朱建国狠狠地骂了一声。
甄卫红说到：“你们都是英雄，我也想上战场，可是上面不让。我这还是好不容易才来的前线呢。”
朱建国苦笑：“你这丫头，战场不是女孩子该去的。”
“我总觉得，我哥哥当兵以后就特别有精神，我特别崇拜他。”甄卫红说着又有一丝难过，心里也暗暗地骂起越南人了。
朱建国赶紧岔开话题：“也不知道打到哪儿了。”
“应该占领河内了吧。”甄卫红恨恨地说，“让越南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朱建国和甄卫红不知道，此刻，杨军正站在河内市北边不远的地方，肉眼都能看见河内了，上级却下令停止进攻了。
和很多战友一样，杨军不理解为何不一鼓作气占领河内，却仍听从命令有序撤退了。
第二天，战地医院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要求立即转移伤员回崇左。
收拾完毕，朱建国执意拿上了枪，坐在卡车最后担任警卫。甄卫红忙着照顾还在昏迷的重伤员，也就没多劝。
车队走了没多久，却猛然停车，车里人还在纳闷儿，便听见一声枪响。
朱建国探头出去一看，冲车内喊到：“越南民兵！能动的都抄家伙！”
但凡是还睁着眼的，都把枪拿了起来。然而，朱建国低估了这群民兵的武器装备和战斗力，等他跳下车来才发现，前面几辆车已经被汽油瓶砸中起火，不少伤员身上着火又跑不动，只能痛苦挣扎。
朱建国心想大部队应该在南边，便喊到：“快离开这里，向南边突围！”
越南人也没想到这群中国人会反向深入他们的领地，被不少伤员和医护人员逃脱。
甄卫红忘记她跟着跑了多久，过了一条河之后，发现越南人没追上来，大家才停了下来，沿着河岸警戒。
“你们都还好吗？”甄卫红急切地询问伤员，却无奈的发现，又几个人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甄卫红擦了眼泪，又去看朱建国，却只见肺部的创口开始冒血，她着急的大叫：“朱大哥！”
朱建国咬牙微笑：“我没事儿。”
甄卫红和其他医护人员急忙给伤员们重新包扎伤口，也只能祈祷早点遇到大部队了。
然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过了一天，杨军远远地听见了枪声，和一个连队闻声而来，击退越南人的以后，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建国将甄卫红挡在身后的射击死角里，自己的身躯却早成了靶子。
“班长！”杨军咆哮着冲了过去。
“朱大哥！”甄卫红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
1979年3月中旬，中国军队从越南撤军完毕，宣告战争结束。
1980年秋，青海某地。
高君健看着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想法，却又转瞬之间什么都接受了，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入党誓言了，为国捐躯，为党奉献。
“海葵，你在这儿啊。”一个同样年纪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高君健回头：“是你啊。”
来人点头：“那什么，鲨鱼找你，快去吧。”
高君健哦了一声，心想这个大将军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儿呢？
当然，很快的，高君健就知道领导找自己干嘛了，高君行肩部骨头粉碎，退伍了。
“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条件，随时告诉你关于你哥哥的动向。”鲨鱼说到，“现在，他一切都好。你安心工作。”
高君健心里骂了句受伤了还好吗，嘴上却还是十分感谢，转念一想，退伍总比阵亡的好，活着就有希望。
鲨鱼看着眼前的这个双胞胎中的弟弟，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计划书，笑了。

1986年春，崇左边境。
康保家躲在厕所里抽闷烟，其实郁闷的不是烟，是心。孩子满了周岁后，他还是游手好闲的，被一气之下的父亲送上军队。走的时候康保家心里是无所谓的，当兵三年，也就那么回事儿，回去还能就业，好事儿，可是他没想到，稀里糊涂的自己就来边境了，而且还是个三天两头就打仗的边境。
来到这里快一年了，自己也打死了几个越南人，也亲眼看见自己的战友被对方打死。康保家时常会做梦，梦见自己中弹倒地，吓得他一身冷汗。
我不能死！康保家心里狠狠地说，为了儿子，他得活着！康保家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走出厕所，回营地。
“老康！”有人喊了一声。
康保家回头，是雷小虎，便说到：“小虎。”
雷小虎把信递给康保家，说：“你家里来信了。”
康保家接过信，心里很高兴，但凡军人，对家里的来信都是欣喜若狂的。康保家正要拆信，看雷小虎笑得很开心，便说到：“你家里也来信了吧，看把你高兴的。怎么着，给你介绍对象了？”
雷小虎红脸了，回到：“没，没有。”
康保家乐了，知道这小子肯定有好事，便说到：“快，把照片拿出来。”作势要去抢。
雷小虎急了：“别抢啊。你信里也有照片，先看你的！”
康保家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信，不用说，肯定是儿子的照片。“来，给你看看，我儿子的。”康保家打开信，里面果然有张两岁小孩儿的照片，粉嘟嘟的脸蛋，很是可爱。
雷小虎笑道：“这孩子真可爱。”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信封，取出一张照片，说：“看，我侄子。”
康保家却看见了那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便说到：“都看见了，拿出来吧。”
雷小虎憨笑着把照片拿了出来，说：“没嫂子好看。”
康保家看那照片上的姑娘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很是水灵，说到：“瞎说，这么美的姑娘哪儿找去。”
雷小虎抢回照片，说：“那是，我嫂子她们部队文工团的，都是大美女。”
康保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免不得有点叹息，心里仍旧狠狠地说：活着！
几天后，一股越南兵冲进哨所。班长带领大家还击。
康保家把自己藏的好好的才开枪，雷小虎就在自己左手边不远的地方。
突然，一颗子弹打在雷小虎额头上，雷小虎应声倒下。
“小虎！”康保家愣了，那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啊，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家里刚给他介绍了对象，让他复原后就去见那个姑娘。可是，现在他死了。
“越南佬！”康保家愤怒的从掩体里钻出来，顾不得自己想要活命的想法，一枪打在一个越南人头上，再转身，一枪打在另一个越南人的胸部。
康保家忘记了他那天打死了多少敌人，也记不得自己怎么倒下的。醒来的时候，大腿，胳膊，腹部，全留有取出子弹的伤口。
护士兴奋地喊：“英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