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EXO☆140829『改文』莫可言说的爱

男孩觉得宋茜那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深深的拨动了心中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他厌恶这种感觉，目光不禁带出了厌恶，伸出手去一根一根摆开女孩的手指。宋茜在这种目光下瑟缩，收回双手，又喃喃自语到：“你不喜欢我，天使怎么会喜欢我。我想我去了天堂妈妈不会开心的，我是孽种，只有在没有我的地方她才会开心。所以我不能去天堂。”
　　“孽种”两个字好象一支箭，打破了男孩眼中的平静。好半天，他冷哼着说：“你知道孽种是什么意思吗！”
　　他静静的望了宋茜一会，也学宋茜的样子挨着她席地靠门坐下，不发一言。霎那间，宋茜突然觉得心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仿佛自己小小的心脏几年来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地方，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现在突然发现了一处水草丰美之地，老老实实的安营扎寨，让疲累到极限的小宋茜缓过一口气来。宋茜不由自主的抓着男孩的手，虽然男孩挣扎了一下，但她紧抓不放。她太爱这种心安的感觉，她不能放手。
　　她好像在对男孩倾诉，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玻璃片好锋利，妈妈的手腕很细……妈妈让我看她怎么割手腕，我看的好清楚。……我好乖，不缠她，可她还是不要我……”秋夜的晚风吹过，女孩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拂上男孩的脸，喃喃的细语消散在风中变得几不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空微微发亮时，男孩惊讶的发现自己睡着了。多久没这样睡过了？虽然靠着门坐着睡浑身酸疼，但那些恐怖的梦没再来打扰他。两年了，第一次没有被噩梦惊醒。他的手下意识的在小女孩的手心里摩梭，看着她的容颜，他一动也不想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有指甲划伤的痕迹，有未干的泪痕，左脸红肿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男孩觉得自己心中的伤痛，因女孩的伤痛而减轻，本来认为压得自己快疯掉的记忆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至少可以坚持活着。
　　吴文耿回来帮黄豫瑾拿换洗物品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相互依偎着坐在门前，两个孩子的头靠在一起，微微颤抖的睫毛惹上朝露，稚气的面孔神态安详，眉目如画，仿佛这世界上一切的疯狂丑陋和爱恨情仇均与他们无关。
　　吴文耿走上前去，男孩已睁开眼，默默的望着他。
　　吴文耿嗓子嘶哑，形容憔悴，有些抱歉的对男孩说：“不好意思，世勋。昨晚太急，把你忘在这了。”
　　男孩摇摇头，“没关系”说着松开宋茜的手，站起身来。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浑身传来的酸痛几乎让他呻吟，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带出痛苦。
　　吴文耿拍拍宋茜的脸，嘴里说着：“茜儿，快起来。”
　　宋茜一下子就醒了，手上再没有令人安心的温暖。她张着大眼睛望着吴文耿，好像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瞬间，她又很快记起一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男孩分明看到宋茜眼中涌起痛苦的海浪，湮灭了仅余的一点光亮。
　　吴文耿无声的叹了口气：“茜儿，妈妈没事。你快洗一下，我带你去看妈妈。”
　　宋茜低下头，对着吴文耿笑了一下，肌肉扯动脸上的伤，痛彻心肺。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微笑，：“吴叔叔，谢谢你照顾妈妈。我还要上学，不去看妈妈了。”
　　吴文耿看着宋茜脸上比哭还让人难受的微笑，不知要说什么。
　　宋茜见吴文耿怔在那里，又小声的说了一句：“你知道的，妈妈不想见我。”说完，她扯着她的小被单，慢慢的向楼上走去。她竭力忍住不肯回头，直到
　　

　第二章
　　她走进侨华医院的门诊大厅，径直向问询处走去。问询处前的护士脸圆圆的，看上去很可亲。
　　宋茜问：“请问割腕自杀的人送来医院会在什么哪里？”
　　那护士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问：“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宋茜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说：“我妈妈昨晚自杀，被送来医院。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圆脸护士霎时失语，记起早上接班时确实听说昨晚有人自杀入院，只得说：“外科住院部，坐二号楼电梯上7楼”
　　“谢谢”，宋茜转身。
　　圆脸护士带着满脸的怜悯看着宋茜的背影，这孩子真可怜。
　　宋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一向是温良的孩子，从不会用这么直接的语言去惊吓人。圆脸护士阿姨，对不起了，吓到你，你一定没见过自己一个人到医院找自杀妈妈的孩子吧。
　　宋茜找到7楼，原来这里全是贵宾间，装修的很干静、整洁、舒适。宋茜一间一间的找。
　　走廊深处最后一间病房的门虚掩着，吴叔叔低沉、沙哑并带着痛苦的声音传出来：“谨，我想好了，我们结婚。如果老爷子要赶我出家门我也在所不惜”，停顿片刻声音又响起：“不过要你养我了，呵呵”，笑声讪讪的。
　　“你不在意过去的事了吗？你能接受我身上的污点了吗？”母亲虚弱的声音传来。
　　吴叔叔的声音有点激动：“谨，你知道昨天我以为失去你了，我有多害怕。我想开了，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幸福的过日子，让你再不受任何伤害”
　　母亲声音幽幽的：“那你怎么和顾家小姐交代，昨天不是双方家庭聚会谈你们订婚的事吗？”
　　吴文耿叹了一口气说：“顾小姐昨天没来，据说是离家出走了。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刚从机场接了世勋。电话里听见你说死，我就连忙去你家，后来还把世勋忘在你家了”，吴文耿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说了一声：“你昨天把茜儿吓坏了”。
　　病房中一下子静极了，半响无人出声。良久，黄豫谨将脸深埋在双手中，以低沉、痛苦的声音说：“茜儿那张脸，无时不刻在提醒我，那个禽兽是如何侮辱我，如何虐待我。文耿，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和欢乐。没有你，没有你的爱，我怕我会杀了她，我真的会杀了她”，说到后来，黄豫谨的身体向筛子一样的颤抖，泣不成声。
　　吴文耿将黄豫谨紧紧收入怀中：“谨，当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认识那个混蛋。对不起”。
　　黄豫谨从吴文耿怀中抬起脸，急切的说：“不，不怪你。若不是我父兄无情将我送入火坑，我就不会生下孩子，不会让你离我而去”，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眼泪，“我不想让你带着愧疚和我在一起”。
　　“谨，我了解你的感受。虽然，我知道这一切不是茜儿的错，可我看到她也会觉得心口难受”，吴文耿的声音低沉而痛苦：“但我们是成年人了，我们要理智一点。只要我们相爱，没有什么不能度过的困苦。谨，你相信我，我们会幸福的”
　　黄豫谨眼泪纵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吴文耿哀求：“谨，未来一段时间我们有场硬仗要打。请你一定要坚强，不要动摇，给我力量，好吗？”
　　黄豫谨将头深深的埋在吴文耿胸前，无声的点头再点头，两个爱的痛彻心扉的人就这样久久的、久久的相拥。
　　宋茜靠着门旁边的墙蹲着，耳朵里似懂非懂的听着里面传出的话。她浑身冒冷汗，脑子里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只觉虚弱的连手都抬不起来。她挣扎，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可越是挣扎越力竭。最后，她依稀中好像看到一双寒星般的眸子，脑中白光一闪，就陷入无边的黑暗了。
　　宋茜一走进医院吴世勋就看见了。
　　他去上海参加一个全国小学生的数学比赛，昨天飞回来，在机场吃惊的见到吴文耿。本来到机场接人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吴文耿去，况且他们也一向不是十分亲厚，大概和逃避相亲宴有关吧。吴文耿接到他后，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开始驾车狂飙，然后吴世勋就看见了宋茜。宋茜当时光着的两只小脚站在昏暗的廊灯下，身体颤抖的好像风中飞舞的落叶，脸上伤痕累累，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的小被单，两只眼睛像悲伤的海洋，只是那海洋死一般的沉寂。
　　今天一早吴世勋上了吴文耿的车，吴文耿直奔医院，也不提送世勋回家，世勋也不提。吴世勋在医院外面吃了点东西，正闲逛，结果就看见了晃晃悠悠走进医院的宋茜。
　　吴世勋坐在宋茜的床边，冷眼看着她。她的小脸比医院里雪白的床单还要仓白上几分，透出些玉青色。纤细的手背上正插着输液的针管，眉头紧蹙，神情彷徨，也许在睡梦中她也始终是一个人在踯躅。
　　这时有个身材高大、面容可亲的医生走进来，用手摸摸宋茜的头，用听筒听了听宋茜的心跳，又看看她手上的输液管，微笑着对吴世勋说：“没什么事了，小姑娘像是惊忧交加又受了风寒，打两天点滴就没事了”
　　“谢谢”，吴世勋的声音清冷，但总算也还微微带着点孩子的稚嫩。
　　这医生笑嘻嘻的说：“这女孩是谁呀，象个小天使一样，你的小女朋友？”
　　吴世勋斜斜的向这医生投过一道冰冷目光，医生故意做了一个打冷颤的动作。
　　吴世勋禁不住笑一下说：“夸张”。
　　这医生姓王，他的父亲做了吴家的家庭医生几十年，和吴毅峰是非常好的朋友。老王医生年龄大了，他最小的儿子小王医生就自然而然的也成了吴家的家庭医生。小王医生从小出入吴宅，和吴家的人很熟，个性不拘，所以经常会和吴世勋调侃。
　

　吴崇高用手指住吴文耿冷笑着说：“这件事有你妈帮你，我且如你的意。日后要是发生什么让吴家蒙羞的事情，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明说给吴文耿的，暗是说给宋应雪的。我吴崇高在这件大事上做了让步，你宋应雪未来势必投桃报李在某些事情上也要对我做些让步才行。
　　宋应雪心底一阵反酸，难道她不想要个理想的儿媳妇吗？今天这番谈话之前，吴文耿早向她摊牌。如果不能娶黄豫瑾，就脱离吴家。她是骂也骂了，劝也劝了，怎奈她只得这一个儿子，还要靠他在吴家立足，拧不过他只能帮他啊！
　　吴崇高站起身来： “我还要去问一下你爷爷的意见，”顿了顿， 若有所思的说：“如果你爷爷说不行，那就是万万不行。别说你脱离吴家，就是你去死都不行。”
　　吴文耿脸色一下子煞白。吴毅峰是一个睿智、开明的老人，他对儿子的私生活尚不过问，更何况是孙子？吴文耿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父亲会说这样的重话。
　　吴崇高转身去找父亲。宋应雪看着吴崇高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则流言，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明白了丈夫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了。
　　宋应雪沉默了一会，不安的扭动下身体，对莫问耿低声说：“要是爷爷说不行，你就死心吧！”
　　吴文耿虽不知为什么，但母亲的神色已使他的心一片冰凉。
　　母亲出院后心情非常好，只是一如往昔的不理宋茜。
　　这天傍晚，宋茜学完舞蹈回到家里，看见吴文耿和黄豫瑾坐在沙发里等她：“茜儿，我和你妈妈要结婚了。”吴文耿看着宋茜低下的头说。
　　宋茜抬头看了吴文耿一眼，又看了黄豫瑾一言，复又低下头去：“嗯。”
　　黄豫瑾不耐烦的动了动身体，按照她的意思根本不必和宋茜交待，但吴文耿认为还是和宋茜讲清楚比较好。
　　“茜儿，我和你妈妈结婚你不高兴吗?”吴文耿继续问。
　　宋茜抬起小脸，一字一句的说：“不，吴叔叔，我很高兴。我知道你对妈妈好，妈妈也很喜欢你。”
　　吴文耿对于这种回答微微有点发愣，其实宋茜真是一个好孩子。
　　于是他柔声说：“明天我和你妈妈去法国，会有人来帮你搬家。从今以后，你要改口叫我爸爸了。名字也不叫黄茜儿，要叫吴茜儿了。”
　　屋中静了一会，黄豫瑾冰冷的说：“还不叫？难道不愿意？”
　　宋茜小声的叫道：“爸爸！”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念出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这两个字对别的小朋友代表着什么，而对她来讲只代表令她手足无措却丝毫不能掌控的未来。
　　吴文耿答应的一声道：“你还有个妹妹叫崔雪莉，今年刚上小学。就在你们学校，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她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后怯怯的说：“爸爸，我的名字可不可以叫宋茜？”
　　吴文耿觉得吴茜儿和宋茜也没什么区别，名字而已。
　　他转头看了黄豫瑾一眼，黄豫瑾没什么表情。于是吴文耿对着宋茜点点头。
　　宋茜说了声谢谢，转身回房。
　　不一会，宋茜房间传来隐约的钢琴声，是月光奏鸣曲。
　　吴文耿走回黄豫瑾身边，紧紧的拥抱着她。
　　他将头深埋在她的颈间，声音低沉：“豫瑾，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可以结婚了。”
　　黄豫瑾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深情的说：“耿，谢谢你，我爱你。”
　　吴文耿抬起头，注视着她：“豫瑾，我更爱你。你不知道当我得知爷爷同意我们的婚事时，我有多么高兴，本来我都快要绝望了。”
　　黄豫瑾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拥抱着他。
　　那首舒缓的月光，就那样响着，直到深夜。
　　

第四章
　　吴家大宅本为清朝时一个亲王的宅邸，北面是府邸南面是花园，占地极大。后来世事变迁，王爷的后人家道中落，就想把宅子卖掉。但这样的大宅一般无人买得起，便托人问吴家是否有意。正赶上吴家当时想在京购置宅院，便请了风水大师来看。风水大师看后说是极好的风水宝地，可保吴家数代富贵安康。但当时吴家也无能力全部买下，于是只买了府邸的部分。
　　府邸部分原始分成东中西三路，中路府邸的主体分为大殿后殿和延楼，东路和西路各有3个院落，和中路建筑遥相呼应。但后来时局混乱，吴家子弟大部分避居海外，吴毅峰等嫡系子弟也在上海一带常驻，吴家大宅就少人打理了。解放前一把大火将府邸的中路主殿烧了个一干二净，肃穆而威严的皇室殿阁就这样付之一炬，吴家虽心疼却也无力修复。待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吴家大宅不知怎的就住进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成了大杂院。直到八十年代，吴家才在政府的帮助下搬迁腾退，收回了大宅，吴毅峰这一支的嫡传子弟回大宅居住。
　　但由于中路被毁严重，吴家便只保留了中间原大殿和后殿部分。东西的院落也各保持了两个。后殿延搂部分和东西各一个院落交给了政府，和原王爷府南面的花园合一作为一处名胜古迹对外开放。
　　吴毅峰搬回大宅后，看东西共四个跨院还保存完好，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还留有皇家气象。只是中间被烧的部分实在大煞风景。于是决定挖一个小型的人工湖，环湖修筑仿古游廊，又修筑一独木红桥连接湖心亭。经过一番土木建设，倒也和原来的几处院落相得益彰。院中本就有许多古树名木，南北花卉，加之最近十年吴毅峰在此悉心修护，院中更是种满了兰、辛 、牡丹、芍药、迎春、连翘、丁香、紫藤等植物。每每有客人从吴家大宅的角门进入后，总仿佛时间倒转，红墙绿瓦掩映在水光湖色中，好似置身于古时钟鸣鼎食的王侯之家。
　　这世界上大富人家很多，但向吴家这样能几代长盛不衰且身份矜贵的就不太常见了。光是这一处皇室府邸，那就是无价之宝，多少豪门巨富可望而不可及。
　　现在，宋茜跟着宋嫂就在这样的吴家角门处下了车。跨过一道朱漆门，迎面看到一个拱门，拱门旁边是一坐假山。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开阔，但天色已黑，各处的景色看不真切。只是东西两院在各种树木植物的掩映中透出明亮的光，湖心亭上也隐约有微光摇曳。
　　宋嫂向前带路，走到靠近湖边的一处分叉路口停下脚步，笑着对宋茜说：“从这里向东是吴老先生住的东院，从这里往西是你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住的西院。”
　　边说着，边领着宋茜向西走去。原来，西边两个跨院中较大的由吴崇高和宋应雪夫妇住着。后来吴文耿带着崔雪莉回国，就收拾了另外的那个小跨院来住。现在黄豫瑾和宋茜要住进来自然是住那个小跨院了。
　　宋嫂边走边说道：“你爸妈去了法国，你爷爷在香港，吴老先生外出会友，你先见见你的奶奶吧，”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嗯……还有个小叔叔，比你大三岁，今天晚上在外面上课还没回来。他住在东面老先生那，以后你会见到。”
　　宋茜没十分注意听，一直在猜想着要去见的那位奶奶，猜想着应该是吴叔叔的妈妈吧，心中十分忐忑。
　　说着话，再穿过一处圆形拱门，宋嫂带着宋茜就走进了一处跨院。来到东厢房门口，宋嫂对着朱漆的门敲了敲，口中叫着：“夫人，少夫人的女儿我带来了。”
　　半饷，屋里才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你先带她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吧，我有些不舒服。”
　　宋嫂看了看宋茜，答应了一声，带着宋茜出来，顺着小路走进另一处跨院。这院子明亮得多，正房、东西厢房都灯火辉煌的。
　　宋嫂左右寻找着什么喊到：“雪莉？雪莉？”
　　一个小巧的人影从正房串了出来，欣喜的叫着：“我在这里！”
　　宋茜一看正是白天在学校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崔雪莉一看到宋茜，就高兴的大叫：“大姐姐，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不待宋茜说话又一把抱住宋嫂说：“宋嫂，她就是你说的我的姐姐是不是？是不是？”
　　宋嫂含笑着扯掉崔雪莉的手：“别这么顽皮，这是你新妈妈的女儿，以后她就住这，是你的姐姐了。”
　　崔雪莉蹦了起来，又来拥抱宋茜，似乎想带着宋茜一起跳起来一样：“噢……噢……黄阿姨做我的妈妈，你做我的姐姐，太好了，都是我喜欢的人。以后回家有人陪我了。”
　　宋嫂用手拍拍雪莉的脸说：“快别闹了，先带姐姐去看她的房间吧。”
　　崔雪莉马上笑着对宋茜说：“姐姐，你的房间是按我的意见布置的哦。要是今天来的是个我不喜欢的姐姐，我还不想给她住呢。现在是你来了，太好了，我喜欢你。”说着，拉着宋茜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向西边的厢房。
　

“那你呢？”吴世勋问
　　“我？我不知道。就这样呆在这里吧。听说曾祖父80大寿后爸爸妈妈都要去香港住了，那时妈妈不用看到我肯定很快乐，我也不用天天小心翼翼的藏在房子里。”
　　吴世勋看着宋茜嘴角的苦笑，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宋应雪不是我的亲妈妈。”
　　宋茜对于他突转的话题有些不适应，楞了一下后才吃惊的看着吴世勋，怪不得宋应雪对吴世勋总是淡淡的，吴世勋对宋应雪也是冷冰冰的。
　　“这有什么奇怪？我们这种家庭在外面生私生子的事情不计其数，我是幸运的，能回到大宅来生活”吴世勋自嘲的说。
　　宋茜默默的看了吴世勋一会才轻声说：“那你亲生的妈妈呢?”
　　吴世勋又想起了那张满是血的容颜，心中一阵绞痛，只是摇头，没法说话。
　　宋茜看到他眉心的痛楚，虽然不知他妈妈怎么了，但自己的心也嘶嘶的痛起来，她轻轻的的说：“看来我比你幸运，至少我还有妈妈。”
　　吴世勋盯着外面的雪，神思似乎已飞出这方天地，不知到了何处。
　　无边的静默一下子包围了二人，似乎玻璃房里那些甜腻的花香也掩藏不住他们心底直涌出来的酸涩的味道。可是，这不再是一个人的酸涩。
　　成年后的吴世勋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依稀仿佛闻到那淡淡的植物芳香中飘过的那丝丝的酸、丝丝的涩。是不是两个人的酸涩混合在一起，发生了什么莫名的化学反应，让他们在苦涩中又尝到了一点点甜。就是这点摸不着、抓不住的甜让人欲罢不能，开启了他们纠缠不断的一生。
　　良久，宋茜打破了这片静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吴世勋好似没听见，眼光依然凝在玻璃房外的某处。
　　宋茜知道他听到了，这个问题宋茜想问很久了，她不敢问别人：“我妈妈说我是孽种。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孽种。后来我听说，我是她被侮辱后生下的孩子。我一直都想知道，侮辱就能生下我吗？侮辱生下的就是孽种吗？怎么样的侮辱让妈妈那样的恨我呢？”
　　宋茜知道自己在吴世勋面前不用掩饰什么也不用隐藏什么，这问题她想了很久很久，想得再激不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所以她问的很平静。
　　可他却难以平静，他见过那个晚上无助的宋茜。她虽然有母亲但却和自己没有母亲一样的痛。他对黄豫谨的事情知道一些，但他还只是一个11岁的孩子。宋茜的问题他回答不清楚，直觉的认为对宋茜来讲，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吴世勋转头看着宋茜的水眸，里面像有一潭深水微波荡漾，映出万千雪莲在迎风飞舞。他张开嘴说：“你不是说你想明白了？”
　

　宋茜黯然一笑：“唉，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宋茜也并不追问，只凝视着雪花静静的想着心事。
　　吴世勋深思着说“等我知道了，我一定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拿这个问题问别人吧。”
　　宋茜将脸埋进膝头，闷闷的声音传出：“除了你，我还能问谁？”
　　过了一会，她突然抬起头，好像想起了什么，腼腆的说：“我有个礼物给你，”顿了顿又说：“就算是圣诞节礼物吧。”
　　说着她从棉袍的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摊开手心递到吴世勋面前。
　　吴世勋定睛看去，是一个和宋茜手掌一样长的璎珞，上面是一个红色的网，网里包着一样东西，下面是用丝绦细细编成的花结，网的最上头用黄丝线编着小辨，可以挂在钥匙等东西上面。看得出，编织者的手很灵巧，小巧而精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吴世勋好笑的问：“你这怪模怪样的东西是什么啊?”这种礼物吴世勋还第一次收到，以往他收到的礼物都是精美而昂贵却冷冰冰的。
　　他拿起那璎珞，打量了一会，摸着网中那粒硬硬的东西，歪头问宋茜：“是粒桃核？”
　　宋茜的脸上有点点绯红正在散开，她以为是自己编的不好看：“我听我家原来的黄阿姨说，桃核带在身上可以辟邪，保人平安。这种编法也是我和她学的。本来是想编成钥匙扣，可编来编去就成这样了。”
　　“我从不带钥匙的。”吴世勋用眼睛研究着那影楼，嘴里说着。
　　宋茜其实最开始是为自己编的，特意和黄阿姨学了。后来到吴家大宅见了吴世勋，就更用心编，想送给他。
　　可是她听到吴世勋这样说，强掩饰住心中的失望，伸出手去试图拿回那璎珞，嘴里说着：“你不喜欢啊，那我以后再送个别的给你吧。”
　　吴世勋把手中的丝绦突的举高，不让她拿到，对着她露齿展颜一笑：“谁说不喜欢了。我不带钥匙，可以挂在别的上面啊。”
　　宋茜被他的笑容惊呆了。
　　那些常伴在他笑中的冷漠、嘲弄、戏虐、忧伤、抑郁全都不见了，他笑得那样干净、透明，英俊的五官因这笑容份外的明朗。这是宋茜第一次看见他发自内心回归童真的笑，耀眼的让她头晕。
　　这张笑容就这样深深的印在宋茜心中，在日后的多年间，宋茜能够看到这样的笑容是屈指可数的。每次，她都将它深印在心间，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细细的品味。
　　这时，吴世勋已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走到钢琴前坐下：“做为回报，我给你弹一曲吧。”
　　宋茜惊讶的站起来也跟到钢琴前，他的琴声已流泄而出。
　　他演奏的也是《月光》，但不是贝多芬的，而是德彪西的。一开始，舒缓的旋律暗示了对月光的印象，甚弱和弦反复的加深。接着速度轻快的琶音令宋茜眼前朦胧起来，她仿佛看到在空中浮动的融融月光，闪烁着皎洁的色彩，带着恬淡、纤巧、妩媚、伤感，辐射到夜晚的每个角落，柔和地笼罩了万物。
　　一曲终了，宋茜还缓不过神来。
　　吴世勋问她：“听过这首曲子吗？”
　　宋茜摇摇头，问他：“这是什么曲子，我很喜欢。我觉得和贝多芬的月光一样，很动听”
　　吴世勋从钢琴边走开，走到自己的吊床一跃而上，躺在上面，闭起眼。
　　宋茜跟过来，挨在床边的树上，看着他。
　　吴世勋缓缓的说：“这首曲子也叫月光，是德彪西的，原来是《Suite Burgamasque》的第三乐章。德彪西，法国印象派音乐代表人，你不知道吗？”
　　宋茜摇摇头：“老师只交了我一些古典派的曲子。”
　　吴世勋摇摇头：“看来你的老师不行，光会交你弹琴，都不讲音乐欣赏的。”
　　宋茜这才想起问吴世勋：“原来你钢琴弹的这么好啊，你都可以教我了。”
　　吴世勋哼了一下说道：“你以后要和我学的东西多着呢！”语气里终于还是掩不住带出了孩子的稚气。
　　宋茜抿着嘴笑着，唇边若隐若现的一朵小酒窝，看着他，点点头。

第七章
　　离吴毅峰的八十大寿也不过还有三个多星期了，这次寿宴的意义非同一般，吴家人无比看重。
　　一方面，吴毅峰是吴氏精神的集大成者，他从此步入耄耋之年，未来时日无多，吴家要趁此机会对其波澜壮阔的一生进行总结和定论。简单点说是为了将老人的光辉形象重新置于世人的关注之下，甚至将这一形象塑造的更加丰满。说到底也是要利用老人的影响力为吴家的家族利益服务。
　　另一方面，吴家虽然近几年事业中心逐渐移往香港，但在香港人的眼中吴家还是很神秘的。寿宴之后吴崇高将举家迁往香港，此次盛会无疑是整个吴氏家族的集体亮相，目的就是向敏感的香港媒体展示一个完全不同于香港其它富豪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吴崇高深谙香港民众和媒体的心里特点，为了未来以香港为中心的全球事业的进一步扩大，这场盛宴无疑为吴氏打了一个最具说服力的广告。当然，这个广告要想打得好，还需要那些政府高官、财经大鳄、工商巨子、公子闺秀们一一粉墨登场，还需要媒体狗仔们的鼎力配合。所幸，现是个人人都想表现的世界，吴氏与那些好事之人真是一拍即合，一场繁华似锦、烈火烹油似的奢华盛会就要在世人面前拉开大幕。
　　从巴黎回来的黄豫谨马上投入孙媳妇的角色，帮着婆婆宋应雪筹备各项事宜。其实，整个的寿宴安排早已交给了专业的公司打理，她们二人也不过是根据吴家的实际情况提出修改和改进意见。所幸她是名门出身，又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跟在吴文耿身边也得到了许多训练，办事稳妥麻利，对各种物品的眼光品味也很独到，很快便赢得了宋应雪的欢心。这婆媳二人便沸反盈天的操办了起来。
　　相对于他们的忙碌，吴宅里最清闲的没过几个孩子和吴毅峰老先生了。
　　这天是周日，宋应雪和黄豫谨正在和公关公司的人商量庭院布置工程，崔雪莉眼睛红红的着跑到黄豫谨面前，：“妈妈，给我买台钢琴，我要学钢琴。”
　　黄豫谨看了婆婆宋应雪一眼，赶紧对崔雪莉说：“晴晴，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5岁时要你学钢琴你不肯，现在怎么又突然要学。”
　　崔雪莉突然大声哭起来：“小叔叔骂我是笨蛋，哇……”，她抽抽搭搭的：“小叔叔说……要是再看到我碰曾祖母的钢琴……就打断……我的手……哇……”
　　黄豫谨一听说惹崔雪莉的人是吴世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用眼睛瞄着宋应雪的反应。
　　宋应雪漫不经心的问：“我不是不让你和小叔叔在一起，怎么又惹到他？”
　　崔雪莉的哭声渐小：“我刚才想从花房拿株花插在房间，看到那台曾祖父宝贝的要命的钢琴，我忍不住打开摸了一下”
　　宋应雪听到那台钢琴不禁皱眉，雪莉这小丫头碰什么不好，那钢琴是东院那一老一小的命。
　　雪莉抬眼偷看宋应雪，弱弱的说：“我手上的泥巴掉到钢琴的琴键中间了，正好被小叔看到。他好大声音的骂我，他还说，除非我能把钢琴学好，要不以后就叫我吴笨蛋。”
　　宋应雪一听到吴世勋的名字就心中厌烦，懒得理孩子们之间的事，只说：“你以后离你小叔远点，也不许再去花房。那台钢琴是你曾祖母的遗物，你曾祖父珍爱非常，你千万别碰。”
　　崔雪莉不服的说：“那我小叔怎么就可以碰？”
　　宋应雪被噎的一愣，抬高声音生气的说：“你怎么能和他比？他是你曾祖父的命根子。你要不服气可以自己去找曾祖父理论！”，然后她在心里又加上了句：“不就是个野种，紧张成那样”
　　

吴世勋耳朵灵，听到了这句话，直觉发生了什么事是和自己有关的。但父兄不告诉他，他也不问，心中却思量着自己早晚知道。
　　吴世勋站在那里心不在焉，他注意观察着角门那里的动静。果然，他看见保全人员趁人不备拥着一个老太太进了吴家的角门。
　　他忙和吴崇高说：“爸爸，我肚子痛，想上下厕所”
　　吴崇高和吴文耿正忙着和宾客寒暄，也没空理他。他飞快的跑到角门，那群保全带着那个老太太站在角门后的门房里。他走过去，听到宋嫂的声音：“妇人吩咐把她带到假山后面的小花园去，那有一个玻璃房，她等下忙完就来处理。”不再往下听，吴世勋立刻转身向玻璃房飞奔而去。他快速的穿过拱门，来到玻璃房，意外的发现宋茜坐在钢琴前。
　　宋茜回头看见脸上沁着微汗，气喘吁吁的吴世勋，一阵惊喜。自从吴宅的装饰工程开始，院子里始终有人，宋茜晚上不敢出来，她已经很久没到这里见吴世勋了。今天，黄豫谨吩咐她必须躲在房子里不出来，但她知道玻璃房是不对外开放的，便偷偷溜了进来，没想到能见到吴世勋。
　　吴世勋突然之间见到宋茜神情一愣，可立刻上前抓住宋茜的手腕，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边，拉扯着钻进一处植物茂密的地方，挡住二人的身形。宋茜看到吴世勋的表情严肃僵硬，抓着自己手腕的劲道大得惊人，握的自己痛极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宋茜刚想张嘴问，吴世勋已冰冷的说了句：“别说话”
　　宋茜默默的看着吴世勋，忍着疼，任他握着。
　　吴世勋紧张的看着玻璃房的门，心乱如麻，只能下意识的将手握紧再握紧，用力再用力。
　　那个老太太他见过，最近一个月经常出现在吴家门外。有两次宋嫂赶她，被吴世勋看到了。老太太也见过他，可总是带着犹疑的神情，仿佛想向自己恳求些什么，又仿佛想告诉自己些什么。每次老太太来吴家后，吴世勋觉得宋应雪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刀子，充满了鄙夷和嘲讽。他知道，这老太太肯定和自己有些什么关系。现在，他紧张的躲在植物中间，想象着自己等下会不会听到更加恶劣而残忍的事情。
　　果然，不一会，两个保全带着老太太进来，礼貌的说：“请您在这等一会，你最好别离开这里，我们会在外面”
　　那老太太瑟缩的说：“我知道，我在这里等”
　　保全点点头，出去了。
　　宋茜从植物的缝隙中观察着这位老太太。她穿着土黄色的棉袄已十分的残旧了，脸上皱纹重生，神情彷徨不安，一看就知道是历经风霜的人。但五官姣好，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尤其是一双斜飞的凤眼，竟和吴世勋的十分相似。
　　宋茜看了看吴世勋，发现他也在观察那老太太，神情奇异，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量愈来愈大。宋茜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将自己的另一支手也抚上吴世勋紧握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一会，宋应雪匆忙走进来，对着老太太一皱眉，张嘴说道：“你好大本事啊，竟然知道今天上门来闹，看来你女儿的好手段都是和你学的。”
　　老太太一看到宋应雪，嘴角颤抖着，费劲的想说出话来，可喉咙火热干燥的只发出了嘶哑的一声。她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宋应雪面前，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宋太太，我求求你，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
　　宋应雪避开了老太太的正面，冷笑着说：“你们叶家的人真的很不要脸。妈妈和舅舅串通匪徒绑架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亲外甥，现在外婆又来替自己的绑架犯儿子求情。哼，这事你求我也没用，抓住绑架犯要严惩是吴老爷子的意思，我们谁也改变不了”
　　地上的老太太已经泪流满面了，哽咽着说：“宋太太，婉儿她是去救世勋的，她没有和匪徒勾结。都是我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做的好事，法官说最轻也要判个无期。但是请您看在婉儿为救世勋搭上一条命的份上，放我儿子一马吧。他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只要你们出面说一句话，就能让我儿子少判几年”
　　宋应雪眉头紧皱，厌恶的说：“明明是和匪徒内杠被杀了还说什么救吴世勋，2年前被抓的绑架犯都说叶婉儿是为她们出谋划策的，就是她让他们把绑架信和照片送给吴崇高的”
　　地上的老太太用手捂住脸痛哭出声，知道怎么求也没有用，只好使出最后的手段。她边哭边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面露坚毅的说：“宋太太，我女儿的事情先不说。我想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
　　宋应雪差点翻白眼了：“有什么事情我会感兴趣”
　　老太太不待她话说完，紧接着说：“我儿子逃亡的第一年一直都和那个刘鹰在一起，不小心从他那知道了些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
　　宋应雪的脸色突变，厉声说道：“什么事情？”
　　老太太冷静的说：“难道要我说出来？你想听？”
　　宋应雪神色冷滞，阴森森的说：“你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再说你不会有机会说出来。”
　　老太太笑了：“我敢来自然是留了后路的，如果你不救我儿子，我自然会让吴老爷子和吴崇高知道一些事的”
　　宋应雪握紧了拳头，目光向要杀人一样，想了半天，咬牙切齿的说：“别以为我怕了你，只不过不想在今天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来。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帮你儿子求情。”
　　老太太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一次。我保证，只要让我儿子少判几年，我就把那件事烂在心里。”
　　宋应雪冷笑着：“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着，她转身向外走，回头对老太太说：“你等一下，我叫保全带你出去。记住，别在惹事。”
　　老太太望着宋应雪走出去的背影，跌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汩汩流淌，嘴里喃喃自语的说：“婉儿，妈妈对不起你。但为了你弟弟，我不得不这么做。呜……”
　　老太太嚎啕大哭的声音在玻璃房里激荡。
　　吴世勋神情呆滞，觉得有双手将自己的心脏拧成一团，疼的不能呼吸。
　　死了？终于确认是死了。两年了，自己总是梦到那张带血的脸，那是他的亲生妈妈。现在结果揭晓，他恨也好，他爱也好，他再没机会亲口问一声为什么。
　　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又急又多，迅速在他脸上纵横成河流，可偏偏发不出声音，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泪烫伤了宋茜的心。宋茜轻轻的将他的头搂在胸前，他像是一只受尽委屈的小动物伏在宋茜的怀中无声的抽噎。他紧紧抓住宋茜，仿佛她是他全部的生命源泉。
　　好一会，宋茜发现外面老太太的哭声已经停止了。透过植物，她看到老太太已经跟着两个保全走出了玻璃房。
　　宋茜轻吁口气，拍了拍怀中的吴世勋，小声的说：“他们走了”
　　吴世勋唔的一下哭出声来，一口气这才吐出，脸已憋的通红。他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抓着宋茜的手腕。因为抓的时间长了，手腕的地方淤了好大一片血，又黑又紫，在宋茜雪白的皮肤上令人触目惊心。她的手掌因为缺血，也有些发紫，冰凉冰凉的。
　　吴世勋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下的意识的想着：“幸好还有她”
　　他想起外面的典礼还没结束，自己还要随父亲给爷爷行礼，忙站起来对宋茜说：“我要赶快出去。你别出去，在这里等我”
　　宋茜点点头，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头发凌乱，眼睛红红的。他转身向门边奔去，宋茜忍不住叫到：“等一等”
　　吴世勋不解的回身看她，她从脖子上解下雪白的丝巾，快步到用来给植物浇水的水龙头前，将丝巾打湿。水冰凉冰凉的，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她拿着丝巾走到吴世勋面前递给他： “把脸擦一擦，眼睛冰一冰，要不出去奶奶会发现的”
　　吴世勋迅速的接过丝巾，是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应雪知道今天的谈话被自己听到了。
　　所幸他哭的时间并不长，擦完脸后也不太看得出哭的痕迹。宋茜又用手指了指他的头发，他又赶紧用手扒了几下。
　　他看着静静望着自己的宋茜，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刚才太失态了。他甩甩头，声音已恢复清冷，只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第九章
　　宋茜走回到吊床边的树下，慢慢的滑坐下去。
　　她年纪小，刚才的谈话听的似懂非懂。但她听清了“绑架”、“亲妈妈”和 “搭上一条命”等词，也知道都是和世勋有关的。
　　世勋的泪深深的灼烧着她，让她对自己手腕上的痛一无所觉。就这样安静的靠在那里，思绪像一支没有脚的鸟，飘来飘去，无处落脚。直到夜色吞没了世间的一切，她安静的靠在树边睡去。
　　下午的拜寿仪式后，吴家在全城最奢华的酒店举行晚宴，款待宾客。一些位高权重的宾客纷纷上台致辞，或表达自己对吴毅峰的敬仰，或歌颂吴毅峰的生平事迹。一时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盛况自不必说。
　　但吴世勋一直挂着宋茜，知道她在玻璃房里一整天了，肯定没吃东西。他和父亲说肚子痛，要先回家。吴崇高忙于应酬，且中午就听他说肚子不舒服，就不勉强他，叫司机送他回吴宅。
　　吴世勋坐在车上，冷眼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和热闹喧嚣的街道。他想起前些天临字的时候，临到李煜的《望江南》，里面有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和眼前的景致很贴切。可是那千万盏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为他而忙的。这五光十色、甚嚣尘上的大千世界，对他来讲是无色也无声的，他有的只是深深的寂寞。
　　车子在车河里飞快的前进，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转，再行几百米，就要到吴宅了。可远远的，吴世勋就看到在前面转角处有一面霓虹招牌，什么文字都没有，招牌上只有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的樱桃，发出柔和的光线。这应该是新挂上去的，前几天还没有。车子拐弯，吴世勋才发现招牌下是一间蛋糕店，应该是新开张的，窗明几净，灯光柔和温馨。他马上叫司机停车，他刚刚从酒店出来的急，没打包吃的东西，看到这间蛋糕店，忍不住想给宋茜带点吃的。下了车，店门前有位漂亮的女生给他打开门，并脆生生的说着：“欢迎光临樱桃蛋糕店”。店里的空间并不大，可是小巧整洁，柜台里摆放的蛋糕个个晶莹剔透，引人遐思。他走到柜台面前，终于明白外面的招牌为什么挂着一个那么大的樱桃，因为这里的所有蛋糕全是樱桃蛋糕。黑森林樱桃蛋糕、红酒樱桃蛋糕、绿茶樱桃蛋糕、巧克力樱桃蛋糕等等，他并不知道宋茜的口味，按照自己的口味选了黑森林的，付了钱，回到车上。
　　回到吴宅，他打发了司机，也没回房换衣服，直奔玻璃房而去。可穿过假山的石门时，小花园里黑漆漆的，玻璃房里那盏昏黄的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暖的亮着。
　　“她不在？”吴世勋有些失望的摸黑走进玻璃房，抬手熟练的摸到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屋顶那盏灯颤颤微微的亮了。由于是节能灯泡，刚打开时灯光很昏暗，要好一会才能恢复正常的亮度。
　　吴世勋提着蛋糕，慢慢向里面走去，看到钢琴前面空无一人。他转身，回头看自己的那张吊床，床上也空无一物。
　　可是在床边的树下，有个小姑娘正睁着睡眼惺忪的眼望着他。他的心一瞬间柔软的近乎酸涩，有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正在腐蚀着他的心脏，又酸又麻，还带着点痛，但却让他欲罢不能。
　　宋茜被突来的灯光惊醒，眼睛还没适应，那个带着一点寒气罩着一圈光晕的身影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她的眼光被吴世勋手中漂亮的蛋糕盒子吸引了。
　　吴世勋看见她盯着蛋糕盒子的眼光，心中不禁莞尔。她肯定饿了。于是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盒子放到她怀里说：“给你的，吃吧”
　　她捧着盒子，分外珍惜的看着， “真漂亮，是蛋糕吧。”
　　吴世勋不说话，又抢过盒子，几下打开包装，露出里面的蛋糕。黑色的蛋糕上点缀着殷红的樱桃，香气四溢，引的宋茜眼光闪动，吴世勋觉得都快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了。
　　他快速的拿起刀子分出四分之一装进纸碟子，又拿过一支叉子放在蛋糕上，然后塞在她手里，说：“黑森林樱桃蛋糕，快吃”
　　宋茜捧着蛋糕，看着剩下的蛋糕遗憾的小声叫着：“哎呀，你怎么就这样把它给切了，让我欣赏一下啊”
　　吴世勋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说：“你不饿啊？光欣赏你能饱啊？”
　　

宋茜闻言一笑，拿起叉子，叉了一大块入口，满意的眯起眼睛。蛋糕入口即化，黑森林的苦味里夹杂着樱桃的甜，极大的满足了宋茜的味蕾，也极大的满足了她的心。
　　宋茜像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蛋糕，也向吴世勋的样子切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塞进吴世勋的手里，笑着说：“一起吃”，然后拿起自己的继续吃。
　　吴世勋看着一心一意吃蛋糕的宋茜，知道她饿坏了，自己也突然有了食欲，拿起蛋糕品尝起来。嗯，cherry的味道不错，cherish的味道真好。
　　吴世勋知道，樱桃的英文是cherry，而念起来很象cherish,cherish的意思就是珍惜。所以在国外，如果有人把樱桃送人就代表珍惜对方。吴世勋还小，但他已经感觉到宋茜是自己所要珍惜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宋茜究竟算自己的什么人。
　　吴世勋看宋茜吃的差不多，便放下手中的蛋糕，蜷起双腿，用手臂搂着，把下巴放到膝盖上。这个动作是宋茜最喜欢做的，可这些日子吴世勋也学会了。
　　“我的亲妈妈死了”吴世勋静静的说。
　　宋茜拿着纸碟的手一下子凝住了，同时凝住的还有玻璃房里的空气，沉重的让人无法呼气。吴世勋终于说到正题了，今晚他让自己等在这就是要说这些吧。宋茜眼前浮起下午时他痛哭的情景，说出来吧，说出来他才会好过一些。
　　于是宋茜仍开碟子，也抱住自己的膝，将脸放在上面，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吴世勋很感激宋茜没有露出惊讶、悲伤或是同情的神态，也没有试图安慰他，他需要的就是她默默的倾听与陪伴。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她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拿到多少优异的成绩，我永远得不到她一个笑脸。我曾经很困惑、很伤心，我找不到答案，只能不断的以优异的成绩吸引她的注意。”吴世勋低沉的嗓音静静的回荡在玻璃房里。宋茜听着，心开始一阵一阵的痛，这和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相像。
　　“九岁那年，我在窗外偷听妈妈和一个女人的谈话，才知道那个卑微、下贱，蹲在地上捡我妈妈扔给她的支票的那个女人才是我的亲妈妈。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是她的老公在外面生的私生子，是我爷爷要她把我领回来养，她迫不得已才养我的。”吴世勋眼光迷离，思绪整个陷入了那些不堪的回忆中。
　　“后来我想，没关系，不是我的亲妈不喜欢我是应该的。那我就找我的亲妈去吧，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那么爱钱。如果她真的爱钱，那我就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她好了。”说道这，吴世勋冷笑了一下，双目变的通红。
　　“没等我找到她，她却先找到了我。有一天放学，我被绑架了。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狗笼子里。他们打我，不给吃饭，连大小便都在笼子里……”吴世勋的声音开始颤抖，到后来，整个身躯也开始不停的颤抖，牙齿碰撞，仿佛一个冰天雪地里冻的濒死的人。
　　宋茜觉得一阵痛楚袭击了自己，她本能的拥抱吴世勋，笨拙的，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能抱紧他的姿势。她将两臂从后面在吴世勋的腰间合拢，上身和脸紧紧的贴在吴世勋的后背，紧的宋茜自己都感动疼痛。
　　吴世勋一无所觉，坚持着继续说下去：“有一次我醒来，我看到了我的亲生妈妈。他竟然和那个绑架犯商量着如何拿到钱……”他的声音呜咽，再说不下去，将头深深的埋在膝间。
　　宋茜抱的越来越紧，终于，吴世勋感觉到宋茜柔弱的胳膊勒的自己发疼，肉体的疼痛将他从不堪的记忆中拉回。
　　他抓紧宋茜环扣在腰上的手，微使力想掰开，竟没掰动。
　　“你嘞痛我了”声音还带有哭泣后特有的鼻音。
　　好半天，宋茜才如梦清醒的松开了手。
　　

吴世勋回过身，看着眼圈红红的宋茜，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说我的事，你激动什么，没看出来你劲还挺大的。”
　　宋茜看着吴世勋，思绪还没走出来，愣愣的。
　　吴世勋把她从后面拉到自己的身边，继续说：“后来我看见亲妈妈满脸是血扑在笼子边好像是想放我出去，但那时我又晕了过去”
　　吴世勋顿了顿，向宋茜的方向靠了一下：“后来我被救出来，我问家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没每人告诉我。只说绑架我的人有两个主犯逃跑了，还有一个死了，剩下的都抓住了。我一直不敢问，那个死了的是不是我亲生妈妈。两年了，我夜夜不敢睡，一睡就看到亲生妈妈那张带血的脸。”
　　吴世勋的脸苍白的像张白纸，一点血色都没有。他逼着自己说下去，再不说出来他会疯掉，：“今天下午的谈话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她是真的死了。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哽咽着：“每次我走过吴宅的大门，都幻想着就像我9岁那年的某个午后，她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希望她告诉我，她没有为了钱绑架我，她是想救我……”
　　宋茜深深的凝视着他，突然插口说：“你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真正的情况，我觉得你妈妈是为了救你而去找那些绑架犯的。今天下午那个老太太不是也说你妈妈是去救你的吗？”
　　吴世勋冷静一下自己说：“你倒是挺聪明，这么快就明白了下午谈话的内容。”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妈妈究竟是为了救我而死，还是像宋应雪说的那样贪财而死其实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追究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倒是你，千万不要让宋应雪知道你知道我的事，她会对你不利。”
　　宋茜闻言沉思了一下，犹疑的说：“好像那个老太太知道些什么事情，奶奶不想让人知道。”
　　吴世勋的眼光研判的看了宋茜一眼，发现她的心思缜密，冰雪聪明，对下午的谈话一下就掌握到了重点。
　　他冷笑频频：“宋应雪恨我入骨。那次绑架犯将信送到我家她竟整整压了一天半没告诉家里人，我爷爷后来差点赶她出门。”
　　宋茜吃惊的看着吴世勋，吴世勋轻推了她一下说：“快把嘴合上吧。千万别让她知道你总和我接触，要不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宋茜听他这样说倒是无所谓的摇摇头：“日子好不好都是这样的，我不在乎”
　　吴世勋心中一暖，不再说话。他的伤终于找到了倾听的人，说出来后，仿佛放下千钧大石，整个人分外的轻松，连以往总有些桀骜的神情都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比自己只小三岁，但看上去却分外的柔弱。但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外柔而内刚。看她在吴家的行事就知道了。她永远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不让自己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深知，在吴宅这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是，吴世勋的眼上还是泛起一层隐忧，她太委屈自己了，一点点要求都不敢提，甚至连本来是自己的钢琴也不敢提起。
　　仿佛是心有灵犀的，靠着他的宋茜突然抬起头说：“是你故意激雪莉学钢琴的吧？为了帮我？”
　　吴世勋斜瞥了宋茜一眼说：“不知道是你笨还是雪莉笨，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和雪莉提提就行，何必委屈自己”
　　宋茜无比酸涩的说：“我还不如你。至少你有爷爷疼爱你，也有爸爸和哥哥。可是我除了妈妈，什么都没有。”
　　吴世勋蹙起眉头，她那个妈妈有比没有更令她痛苦吧。
　　“我不是吴家的孩子，我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再说，我迟早要离开吴家的”宋茜的声音轻的向鹅毛浮在水面上。
　　吴世勋心中一动，对这个8岁的小姑娘有了更深的了解。自己都对未来充满迷茫呢，而她已经想到要离开吴家了。
　　吴世勋不禁问她：“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宋茜不禁茫然，她从不敢奢求过什么，她想了想说：“长大吧！快点长大”
　　吴世勋喃喃的说：“是啊，快点长大吧！”
　　半响，他突然说：“把英语学好”
　　宋茜有些不解的问：“学校有学啊”
　　吴世勋欲言又止，说：“叫你学好，你就学好。过了节，会有个英国老师住到我院子里，到时你来和我一起学”
　　宋茜对吴世勋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好的，点着头答应着，心想以后要好好学英语了。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相互依偎陪伴着，直到夜深。

第十一章
　　夜色如水，宋茜呆呆的靠在吊床边的树下，透过玻璃，目光停驻在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吊床上，吴世勋躺在上面，一本英语书盖在他的脸上，看样子是睡着了。良久，吴世勋动了动，拿开书，伸展一下四肢，跳下床来。
　　接着他楞住了，他看到宋茜黝黑黝黑的眼睛毫无焦距的呆望着前面。以往他跳下床，都会看到宋茜靠在树边睡着了，今天她有些不同。
　　他做到宋茜身边，用手在宋茜眼前晃了晃，让她回神。
　　“怎么了？今天怎么没睡？是不是靠在这里睡不舒服？明天我也给你栓个吊床”吴世勋说。
　　宋茜低下头，摇了摇，小声的说：“不用了，等你去了英国，我可以睡你的这张”
　　吴世勋心中一紧，僵硬的说：“你知道我要去英国念书的事了？本来我想找个机会自己跟你说的。”
　　宋茜诚实的回答：“是雪莉告诉我的，她到时也要去香港念书，这里只剩我。”
　　吴世勋沉吟不语，眼睛也望向外面。
　　宋茜轻声问：“听说伊顿公学的要求非常高，英国自己的孩子里也是1500个中才收1个，你担不担心去到那里不能适应啊？”
　　吴世勋转头看宋茜，笑着说：“看来你找过伊顿的资料”
　　宋茜点头。
　　“担心，非常担心。那里是全英国最优秀的贵族子弟集聚的地方，光是英语，我已经比那些土生土长的学生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吴世勋说。
　　宋茜无声的望着她，眼光里也带出了担忧。
　　吴世勋继续说：“记得你跟我说你的愿望是快点长大。你知道吗？我的也是。但我要的不仅仅是长大，还要强大。强大到能脱离这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吴家。只有长大了，变得有力量了，我才会知道我的未来究竟在哪，我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光深邃而悠长，仿佛目视着一条充满荆棘的路：“长大的路上肯定有许多困难，但我必须克服。现在碰到的，不过只是第一关而已。”
　　宋茜感受到了他的雄心万丈，她眼前浮气另一个身影，白天那个叫着要很成功、很成功的身影。
　　她压住心里的那丝冲动，决定让他毫无牵挂的走。
　　有些事情，就等长大了再解决吧。
　　吴世勋看着宋茜发呆，第一次觉得宋茜有心事，且是他所触及不到的。大概，宋茜是不舍得自己走吧。他知道宋茜对自己的依赖，就像自己对她的依赖一样，在这样一个硕大冰冷的宅院里，只有他俩的心灵能依偎在一起取暖。
　　但是，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命运的洪流扑面而来，他们只能无力的随波逐流。
　　吴世勋沉吟了很久：“我可能会提前去英国，春节过完就走。我的英语老师和我一起回国，顺便让我突击一下英语。”
　　其实，吴世勋从小就开始学英语，家里专门给他找个一个叫Macadam的英国人做老师。
　　宋茜喃喃的说：“这么快？”
　　吴世勋迅速的答道：“本来不想这么快走，我刚刚下的决定”
　　“为什么？”
　　“为了未来”吴世勋答。
　　他的目光再次凝视着她，他逼迫自己不去留恋，未知的未来让他必须义无反顾。
　　他用手搅乱宋茜的头发：“我们必须自己长大，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
　　宋茜在心底里哭泣起来，但却命令自己对着吴世勋展开一朵笑靥。
　　那只是肌肉僵硬的扯动，眼睛里明明是悲伤却假装欢欣。这难看的欢颜仿佛向吴世勋的心里泼了一瓶硫酸，疼的他直冒白烟。但年轻的吴世勋故意无视这鲜血淋漓的痛，毕竟对他而言，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宋茜拿着墨，看着砚，盯着吴世勋说：“我不太会磨”
　　吴世勋说了一句“真够笨的，你们学校不上书法课啊？”
　　宋茜无辜的说：“上啊，下学期才上”
　　吴世勋认命的叹口气说：“看着啊，就教你一次”
　　说着，他挽起袖子，拿起水注，向砚台里注入一点水，用磨在砚台上轻轻的打着圈，边磨边说：“磨墨要轻而慢，墨要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磨墨用水，不能太多，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用眼睛瞥着宋茜说：“你最好练会两手磨墨，右手累了还可以用左手”
　　宋茜讶异的说：“啊？要磨很久啊？”
　　吴世勋不置可否的说：“不知道，要看我今天状态如何了”
　　宋茜无奈，学着吴世勋的样子开始小心翼翼的磨。她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的孩子，居然刚开始磨就有模有样了。
　　吴世勋满意的看着她，拿起笔来开始抄《心经》。
　　其实《心经》字数不多，只有266个字。但爷爷的要求高，吴世勋写了几次吴毅峰都不满意，说他的心不静。
　　眼看明天爷爷要看他的功课，他灵机一动，叫来宋茜给他磨墨，因为宋茜是他的静心良药。
　　他先看了宋茜一会，她静静的立在旁边磨墨，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几绺头发不听话的散在上面，肩头随着磨墨的动作微微的晃动。
　　吴世勋移开眼，凝神静气，开始动笔写起来。果然，有宋茜在身边事半功倍，不长的时间，他的这篇心经就写好了，居然不用写第二遍。他又仔细端详一下这篇字，觉得确实比以前写的那些好。
　　他又看宋茜，发现她还在屏住呼吸，提着胳膊小心的磨墨呢，。
　　这个笨蛋，没看见自己已经写完了吗。他用手推了推宋茜，宋茜冷不防被他吓了一大跳。
　　“写完了？”宋茜愣愣的。
　　“嗯，写完了”
　　“吁”宋茜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觉得右胳膊又酸又麻，不禁用左手抓着呻吟出声。
　　吴世勋顽皮的笑着说：“不是叫你累了就用左手磨吗”
　　宋茜委屈的说：“我怕左手控制不好，磨出来的墨不符合你的要求啊”
　　吴世勋走进她身边，自然的抓起她的右胳膊，使劲的上下抓着，嘴里还说着：“你看你就缺少锻炼”。
　　宋茜受不住疼，小脸绯红，叫着说：“轻点，轻点”
　　突然，吴世勋一本正经的跟宋茜说：“你脸上怎么都是黑墨啊？”
　　宋茜啊了一声就想往外跑。吴世勋扑哧笑出来，拉住她说：“有时候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我说你就相信啊？”
　　宋茜看着吴世勋的笑容，从心底往外的溢出放松与愉悦，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小女孩娇羞的神态，撅着小嘴气哼哼的说：“你骗我，下次再不给你磨墨了”
　　吴世勋也不辩解，坚持给她抓着手臂，看着她那蠢样，笑不可支。
　　宋茜看他笑个没完，也忍不住笑，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反正他笑她也想笑，于是他们像两个小疯子一样笑成一团。
　　正拉拉扯扯的，吴世勋不意间抬头望了窗外一眼，发现槐树下竟站着一个人。吴世勋的心一阵狂跳，仔细一瞧，原来是吴毅峰。宋茜顺着他的眼光望出去，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在嘴角。
　　吴毅峰见两个人已经发现了他，就推门走进书房。吴世勋和宋茜规矩的向他问着好，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又恢复了小大人一样的神态，这神态与刚才相比简直是死气沉沉的了。
　　他今天访友不遇回来的早了，见宅子里静悄悄的，就想来看看世勋。看到两个孩子后他本来想走的，可是他被书房里的情景吸引住了竟挪不动步子。
　　那是他的孙儿吗？额头眉间遍布阳光，丝毫不见防备与阴霾。
　　那是那个沉静的宋茜吗？目光流转，娇俏动人，丝毫不见惊惶与忧郁。
　　他们的欢愉好像一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丽画卷，满足了吴毅峰心底最深处的向往。

第十二章
　　两天过去了，宋应雪她们还没回来，吴家大宅只剩吴毅峰和两个孩子。
　　在此之前，吴世勋和宋茜都刻意的隐藏他们之间的友谊，至于为什么要隐藏，他们自己也不是很懂，只是直觉的要隐藏。现在，被吴毅峰撞破，不知道会怎样？
　　宋茜一直很忐忑，但吴世勋却满不在乎。他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以静制动，爷爷是比较宽容的人，不会对他们的友好起什么疑心。再说，他们友好怎么了？谁规定吴家人必须漠视宋茜的存在？吴世勋越想越宽心。
　　这天，他叫上宋茜从玻璃房搬了一盆盛开的蝴蝶兰到他的书房，然后就在那一起看书。他在阅读一本有关英国风土人情的原文书，强塞了一本单词书叫宋茜背。屋里的暖气太热，吴世勋把毛衣脱了，只穿着雪白的衬衣。他把一只手支在腮上，另一手翻着书，走马观花的看着。看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他咯咯的笑出声来，头也不抬的说：“宋茜，你知道吗，有些英国人的姓氏太有趣了”
　　宋茜一直听话的的埋头在背单词，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呆呆回头应了一声“嗯？”
　　吴世勋这才抬头。宋茜就坐在那盆蝴蝶兰边，面似银盆、眉如弯月，目似星子，那些盛开的蝴蝶兰像是栖息在她头顶的蝴蝶，展翅欲飞。吴世勋看着宋茜眉眼隽清、眼波微荡的样子，突然想到爷爷屋中的一幅字：“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他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向宋茜坐近，将书摆在宋茜的面前说：“你看，这章是专门说英国人尴尬的姓氏的”
　　宋茜看了一眼书，什么也看不懂。吴世勋还是饶有兴致的指着书上的一个地方说：“看，有的姓氏叫Hickinbottom，就是希金的屁股的意思。有的姓氏叫Shufflebottom，就是苏弗尔的屁股的意思。有的叫Winterbottom，意思是冬天的屁股。有的干脆就叫Bottom，屁股”
　　宋茜睁大了眼睛看着吴世勋，看着看着就笑不可仰的阻止他说下去：“好了好了，你肯定又骗我。照你这么说，英国人的姓氏都跟屁股有关了。”
　　话里一带出“屁股”两个字，宋茜的脸就腾的一下红起来。吴世勋看着宋茜亮晶晶的眼睛说：“你快好好学英语吧，学会了你自己看，还有好多有意思的呢。”
　　宋茜不禁问：“还有什么？”
　　“嗯……还有Paddy、Daft、Nutter、Pigg等等，好多”吴世勋回答。
　　宋茜说：“你光说英语，要告诉我汉语是什么意思啊？”
　　吴世勋耸耸肩，笑着说：“不告诉你，等你学会了自己看。”
　　他拿起刚刚宋茜背的那本单词书说：“先让我考考你的学习能力。学英语单词是基础，看你这一上午被了多少。”
　　宋茜回嘴说：“哪有一上午，顶多90分钟”
　　吴世勋也不争辩：“那你说你能背了多少个？”
　　宋茜沉吟了一下：“90个吧”
　　吴世勋一挑眉毛，凤眼里已经带出讶异：“一分钟一个？你是说你背了90个还是背会90个啊？”
　　宋茜学着吴世勋的样子撇撇嘴：“要不你考考？”
　　吴世勋真的考起来，何只90个，足足120单词背的丝毫不差。
　　吴世勋点点头：“嗯，有点潜力”
　　说完，他把手里的书塞给宋茜：“借给你看”
　　宋茜一筹莫展的看着那本书说：“这是英文原文书啊，我怎么看得懂。”
　　接着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再说你没几个月就要去英国了，你走之前我不可能看完”
　　吴世勋轻松的跳下椅子，用手摆弄了一下蝴蝶兰，轻轻的说：“你到英国来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