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萍客

【壹】
骤雪初霁，到处都是素白，好似狄府里大片的白幡。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拉近 了与人的距离，格外地 耀眼。但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却过 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了。
狄府的大门走出一个神情恍惚的男子。他只觉得心很乱，大人走了，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家了吧？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不愿再待在让他伤心的地方。不过，很快他的身后就多了一个人，多年的经验让他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来源，手，已经悄悄握住剑柄。
身后的人的确不怀好意。他猛的扑向男子，目标正是他腰间的荷包。男子早有准备，微微侧过身，他扑了个空，随后，幽兰剑轻松地搭上了那人的脖颈。
这男子正是李元芳。李元芳上下打量着他，才发现这是个少年，衣裳破烂不堪，上面还有条条血痕，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很狼狈。李元芳蹙起眉头，刚要问问少年的来历，就见少年身体软了下去，昏倒在地上。
身底下软软的，很舒服，这是他醒来的第一感觉。少年很惊奇，连忙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伤都被仔细的包扎好，穿的是一件干净的白色里衣。屋子整洁简朴，竟让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股药香，门被推开。少年警惕地望着来人。李元芳并不介意，将药碗放在桌子上，道:“醒了，先吃药吧”
少年仍是警惕地问:“这是哪儿？”
“悦来客栈。”
少年似觉如此口气有些不妥，毕竟李元芳确是好心好意待他，便拱手道:“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姓名？”
“李元芳。你既已知道我的名字，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
少年微一犹豫，还是开口道:“我叫刘子涵，父亲被诬入狱，我们也随之入狱。不久，父亲悲愤交加之下病死狱中，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妹妹体弱，受不住折磨，也……”
刘子涵擦了擦眼睛，继续说:“后来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可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就剩下了我一个人。狱卒把我放出去，任我自生自灭。我身无分文，又看你像个有钱人，所以抢了你的钱。”
李元芳不禁有些同情他，说道:“看来你本性并不坏，不过是为生活所迫。那你打算怎么办？”
“去从军。我的祖籍在甘凉一带，我就想去那儿。”
“嗯，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好男儿就当热血报国。”李元芳把荷包递给他“这里面有银子，拿去做盘缠吧。”
“这……”少年有些犹豫“叨扰先生已是于心不安，怎好再拿您的银子。”
李元芳看到他的举动微微一笑:“无妨，这银子就算我借你的，等你有钱再还我，如何？”
少年点点头，接过荷包:“不知先生家住何处？”
没有回答。
少年一愣，再看他时只看到一个背影。
李元芳望向窗外，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真的是冬天了。

【贰】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红色， 灼人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徐 徐拉开的昏暗的天幕，它把整个沙漠都笼 罩了。傍晚的沙漠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
狂风呼啸着，仿佛是猛兽的咆哮。不知这黄沙之下埋葬着多少忠骨，多少亡魂？千百年的风沙仍旧吹向远方，任何人都留不下痕迹。
李元芳站在城楼上，眺望向远方。辗转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回来了。手下的砖石被风沙磨损，但依然很熟悉，他不由得想起在凉州的日子，艰苦，却简单无虑，不似在宦海沉浮。边关告急，烽火重燃，他不能不来，保家卫国一直是他的理想。
并肩而立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刚到边关，李元芳看见他，却是不敢置信，萍水相逢之后，他们还能再见。两个人的眼眸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将军。”刘子涵上前抱拳施礼。
“子涵，看来我们确实有缘。”李元芳笑着拍拍他的肩。
“是啊。幸亏当初遇上了将军，否则卑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当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刘子涵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微笑着递给李元芳:“将军，当年所借的银子，子涵现在已经悉数还清了。”
李元芳一愣，蓦地想起那句话，不由感叹他还记在心上。接过荷包，才发现这正是自己给他的。已经过去几年了，荷包依然很干净，也没有损坏，可见收藏的人是多么珍惜。
他欣赏刘子涵，初到凉州，他了解了他。他和自己很像，真的很像。一样的年少有为，一样的重情重义。
“子涵，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李元芳手捧幽兰，对上他诧异的目光。
“这是大人给我的，这么多年了。现在，我把它给你。”
“将军，这……我怎么能拿您的剑呢？”
李元芳却是目光坚定:“子涵，我要你的承诺。”
无需多言，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楚自己的责任。
刘子涵双手接过，道:“将军放心，卑职明白了。”
一柄幽兰，一声承诺。
宝剑古朴的花纹仿佛是铭刻的记忆和责任，一旦出鞘，必是气势如虹，带着浩然正气留存在天地间。
他看着将军一身金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最后留给他一个笑容。他只能在城楼上，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了， 他回到了这个地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
日近黄昏，他眼前的沙漠呈现 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 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 线。
一样的地方，只是，少了那个赠剑之人。
残阳如血，他竟莫名地惆怅，不过随即又释然。
千百年的风沙依旧吹向远方，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叁】
天幕浅灰低垂，丘陵在视野之末，云气雾气的，仿佛一团重重叠叠的淡墨在宣纸上初初洇开。远山，远树，远的街市与村落，都汪在一片朦胧隐约的水气里。
雨丝落在肩上腕上，带着凉意。马上的青年不由得暗骂自己的粗心，竟然忘带了雨具。绛帐已是到了多雨的时节。所幸是在镇甸里，便寻了一个小茶馆避雨。
开茶馆的是个老人，身材显得富态，慈眉善目，眼眸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泰然，胸前还飘着长髯。
店中没有其它的人，青年忍不住问老者:“老伯，这茶馆就您一个人？”
老者点点头:“老朽原来曾入过朝堂，现在老了，只想这么开个茶馆，安度晚年罢了。来的人也少，自己忙活也就够了。”
青年打量着茶馆，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剑，竟有熟悉的感觉，便道:“老伯，这剑能否让我一观？”
老者取下剑，递到青年面前。青年抽出剑，剑锋凛冽，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手握剑柄，他觉得安心，感受到坚定的力量从掌心传来， 仿佛是多年不遇的老朋友。青年赞叹道:“真是把好剑！”
老者缓缓开口:“这把剑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名曰‘幽兰’，是一位将军给他的。我于武艺不通，这剑只能当成摆设。不能报效于国，到底也是无愧于心了。”老者顿了顿，微笑着看着他:“年轻人，我看你应当是武功不凡，你也喜欢这剑，不如舞套剑法，也让我这个老头子开开眼。快到正午了，我请你吃面。”
青年听到“吃面”二字，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赶忙道:“老伯，舞剑没问题，吃面就免了吧。”
老者看到青年的表情，暗暗好笑:“也罢，不吃就不吃吧，那么大侠能不能让老朽饱饱眼福啊？”
青年看着笑的和蔼的老人，心里觉得亲切。看到天已放晴，他走出了茶馆。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阳光照在上面，流泻下一片光华。长剑 如芒，气贯长虹，他虽然没有用过剑，手握幽兰却毫无初次持剑的生涩之感。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 ，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 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老者默默地看着他英姿乍现的身影，心里早已有计较。
待到青年收身站定，他没有去接那幽兰，道:“俗话说的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呐，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幽兰剑你就拿着吧。”
青年连忙推辞:“这怎么行？老伯的家传宝剑我怎能随便拿呢？”
“没什么不行的。你我虽是一面之缘，但我相信宝剑有灵，自能认主。试过幽兰的人不少，只有你能与它如此契合。更何况，让它随着你一起奋勇杀敌总好过跟着我埋入黄土吧。”
青年点点头，郑重地接过幽兰:“多谢老伯赠剑，小可只要一息尚在，就誓将三尺青锋斩邪除恶。”
他看了看已经放晴的天，与老者告别:“老伯，现在雨停了我得赶路了，告辞。”
老者目送着他，奔向远方。
也许他们不知道，上一世他们曾有多深的交集，多深的情谊，但是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无论多么念念不忘的人，都抵不过那一碗孟婆汤，相忘烟水。
人生如萍聚散，虽然匆匆相逢之后，可能再难相见。但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承诺，任岁月的车轮碾过，任世事风云变幻，都会铭记于心。无论怎样，他还会记得那份情。
手握幽兰，就能感到，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