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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早六点三十。边伯贤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准时醒来，穿衣梳洗后扣好最后一颗大衣扣子，重重关上老式防盗门，走出家门。一阵灰尘抖落在深秋尚未大亮的天光里。
这个时间街上的人并不多，边伯贤拢了拢头上黑色的大衣帽子，快步走向市场。
一般来说早市的菜最好不过，只是天愈冷，来早市的人就愈少。
“小伙子又来啦。”
“是。今早什么比较新鲜？”
卖菜的大娘搓了搓手，翻捡出一束芹菜，说：“这个吧，芹菜炒肉不错。”
“嗯，谢谢了。”边伯贤笑了笑，正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小伙子总见你来啊，是给女朋友做饭？”
边伯贤的笑僵了一下：“没有呢。”
“那就是父母了，看你就是个孝顺孩子。”大娘有些难堪，连忙赔着笑。
“我父母都去世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这点小钱不用给了...”大娘的笑越发纠结，戴着劣质手套的手推拒着边伯贤的十元钱。
边伯贤收回钱，一言不发快速离开。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的确不孝顺，我父母也没去世。
你戳到我的伤口我才知道我活着啊。

Chapter.2
“早上好。”
边伯贤推开律师事务所厚重的玻璃门，前台小姐低着头面无表情，边伯贤的一句问候飘散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北国的秋似乎总与大风为伴，十月份就已随大风呼啸而来，边伯贤还来不及适应，即使由薄外套迅速过渡到棉大衣也于事无补，两个响亮的喷嚏宣告他已经感冒。
“边律师。”
“是。”边伯贤停下正在开门的手，“有什么事吗？”
来人穿了一袭黑色制服，长发飘飘，不难看出是个标准的美女。边伯贤眯了眯眼，大声问了一句：“有事吗？”
“凶什么凶啊，不过是个挂闲名的。”那人见边伯贤态度不善，丢下一个文件夹，“重新检查一遍。”
边伯贤抿了抿嘴，捡起冰凉的文件夹，拂去灰土，重新开门。
有什么的呢，能被这样对待已经很幸运了。
从小到大也并未多得到父母的眷顾，学生时代不用“倍受欺辱”这样的字眼形容已经很不错了。死后墓志铭上除了“边伯贤，男，1992.05.06生，某年某月某日卒”就没什么了吧。
边伯贤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涕，裹紧大衣走到落地窗前。
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Chapter.3
深秋的天黑得尤为早，今晚不知怎么飘起了细雨。整座城市都提前了亮灯时间，古城在蒙蒙细雨中被装点得格外动人。
边伯贤站在大门前，叹了口气，还是戴上了宽大的风帽冲进雨中。
看来这雨近几天都不会停了，要坐地铁到那个比较大的购物中心买够了几天的菜才行。
雨越下越大。
边伯贤好不容易跑进地铁站时，浑身已经湿透，站在站台前大口喘着气。
一个人真的不方便。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
毕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边伯贤站在地铁里，周围的人并不是很多，空气中充满了潮湿咸腥的雨味。他咳了两声，头上的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头发贴在前额，不自觉地甩了甩。
周围有笑声，谈话声，妆容被雨水化开的女孩子聊电话的声音，母亲哄孩子的声音。地铁在城市的下方飞速穿行。
边伯贤用手拨了拨头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是意料之中给的没有任何新消息。边伯贤笑了笑，正要放回去的时候右手突然被撞，伴随的是一声“哎让一下让一下”。
边伯贤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弯腰，伸出手捡起地上的手机，触到的却是一个带着温度的手背。
“给你，快看看有没有摔坏。”那人直起身子，同样被雨淋湿的头发也弯弯的贴在前额，边伯贤抬手又拢了拢自己的刘海再接过手机。
“啊怎么样？”那人见边伯贤不说话，忙凑过去看，“没问题吧？”
边伯贤有些不耐烦，按亮了屏幕示意没问题。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又拉了拉边伯贤的袖子，“别生气啦。”
叮咚。
边伯贤有些无奈，忙随着人流走出地铁，想摆脱他。那人却紧紧拉着他的袖子，以身高的优势很轻易将他揽过来，不依不饶继续问他：“你也从这站下车？去不去那个新开的购物中心？听说菜很新鲜哦。”
“行了你有完没完。”边伯贤转过身来，地下通道有细密的雨丝飘进来，全数打在边伯贤的背上，“我说了没事。”
那人像做错了事被训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卷卷的头发不怎么服帖地立起几根。
边伯贤小小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上台阶。
那人却又跟上来，大声问着：“你去买菜吗？一起好不好？”

Chapter.4
朴灿烈，男，二十三岁，是一家外资企业的工程师，无女友，有房有车。
边伯贤叹了口气，他并不想知道，可那个卷毛家伙却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叫做朴灿烈的那人大步跨到边伯贤身前，张开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边伯贤重新戴好帽子，抬起头望进他笑意盈盈的眼：“我叫边伯贤。边是左边右边的边，伯是单人加个白，贤是贤惠的贤。”
“哈哈哈你还贤惠？我怎么不信！”
边伯贤也不恼，踩着人行道上的砖石一步一步蹦着，并未多看朴灿烈一眼。
“喂你晚饭吃什么？”
朴灿烈连忙追上来，沿着边伯贤的脚步一字一步。
“我 还 没 想 好 ！”边伯贤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回头望了朴灿烈一眼冲进购物中心的大门。
朴灿烈走出收银台的时候边伯贤已经要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见到的边伯贤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抓着有些脏的手机，点亮，又熄灭。
“看什么？在等女朋友的回复吗？”
边伯贤一惊，突然坐起身来，可朴灿烈就是在俯身问他，他的突然抬头，结结实实撞在了朴灿烈的额头上，对方一个后退，坐在了身后湿滑的路上。
朴灿烈“啊”了一声，接着就大笑起来，伸出手递向坐在椅子上的边伯贤。
边伯贤突然愣住了。似乎多年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露出星火般闪烁的眼神，抬头望着他，伸出手来等他牵起。
“伯贤！”
“啊。”边伯贤站起身，不情愿地拉起了比自己高很多的人。
“边伯贤。”那位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声音闷闷的。
“干什么。”
“我裤子湿了。”
“那赶紧回家洗啊。”
“你洗。”
“凭什么？”边伯贤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一手拎着菜一手指着朴灿烈，“我今天遇见你够倒霉的了！”
朴灿烈撇了撇嘴，有些委屈：“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边伯贤又重新留给朴灿烈一个背影，“拜拜吧。”
“怎么可以！”朴灿烈的眼睛在背后万家灯火的衬托下似有水雾在蒸腾，明亮动人：“还要再见啊！”

Chapter.5
边伯贤紧了紧帽子，抬头看着朴灿烈：“啊？”
“我给你号码！”朴灿烈突然靠近边伯贤，毫无预兆地伸进他的衣兜拿出手机，叮叮咚咚地按下一串数字又拨打，直到听见有声音传出后才又细心地放回去，“好了。”
边伯贤到家时已经六点半了。大衣、裤子全部湿透了。老式的楼房供暖并不是太好，边伯贤脱下大衣，换上睡衣就钻进了被窝。
太冷了。
透过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窗外的阑珊灯火一览无余。边伯贤翻了个身，看着房间内家具投下的光影，全然无睡意。
是那个人带着温度的手背，是那个人揽住自己是肩上的温暖，是他说话时眼里闪烁的星光。
全部都是你，朴灿烈。

Chapter.6
果然发烧了。
今天边伯贤不是六点半醒的，是放在客厅的手机把他吵醒的。边伯贤翻个身掀开被子的一刹那，身上顿时多了层鸡皮疙瘩。
“喂。”
“伯贤我是灿烈！”那头元气十足的声音表明他并没有什么状况，相比之下边伯贤就差很多，有气无力：“嗯。”
朴灿烈停顿了一下：“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淋雨不舒服？”
“还好。”
“啊你家有人吗？要不要我过去？”朴灿烈的声音有些急，“你进被窝别动了我马上就过去！”
边伯贤咳了两声刚想说话，才发现通话已结束。
想给自己做顿热粥也根本没有力气，只好去躺着给上司请假。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边伯贤伸出手指，就着床上的雾气，一笔一划地写着，朴灿烈。
“边伯贤！开门！”
又是要睡着的时候，边伯贤懊恼地想。由于朴灿烈的大力敲击，边伯贤甚至感到连门框都在发抖：“别敲了就来了！”
站起身来的时候是一阵眩晕。门外的人估计是没听到刚才的应声，更大力地敲门。
边伯贤闭着眼睛，努力忍受着眼前的金星，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门口：“别...别喊了...”
“边伯贤！”
边伯贤，边伯贤。
接过电话的手机放在床头，这时偏偏又响起铃声，边伯贤抬眼，看着满是雪花点的客厅，咬着牙应着：“朴灿烈...再...等一下...”
敲门声停了。
边伯贤睁眼，又闭眼。马上就碰到门了，就一下，再等我一下。
“你说对门？哎这个点他怎么在家啦！”“他给你打电话？哎他说他没朋友啦！你走吧！”
别走，等我一下。
边伯贤用尽全身力气拉住门把，双膝一软，重重倒在门口，门还是没开。
脚步声却在这时响起，由大及小，由近及远。
他像是突然好转了一般直起身子，重新推拉着那阻隔他希望的门。可是边伯贤真的支撑不住了，连那一点星光都消失了，只有一片黑暗。

Chapter.8
“喂你下来给我玩。”
瘦小的身影站在尚未完全消散的夕阳下，纤细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他面对的，是一个秋千架，只坐了一个头发弯弯的男孩子。
坐着的男孩子瞪大了眼：“为什么？”
“我要玩。”
“那边还有一个呀。”
“我就要玩这个。”
“你...”
“别废话快下来！”
卷发的男孩子颇不情愿地松开拉着秋千绳的双手，走向对面的人。
初秋的天气有点凉，他只穿了毛衣不会冷吗。卷毛的男生歪了歪头，打量着一直抿着嘴的下垂眼男孩。
“你看什么看啊。”一直小小的手拉起了绳子，并没有坐上去，却绕在大个男生的身后用力拽了一下。秋千在要停下的时候突然又受力，向前撞去。
“啊！”卷毛男生不大高兴地揉了揉被撞的屁股，“你干嘛啊。”
那人却向下扯了扯毛衣，绕到一旁坐上了秋千。
“你干什么啊！”被迫让下秋千的男生有些生气，推了一把。
坐在秋千上的男孩却咯咯笑了起来，脚尖踩地，用力荡得越来越高。
站在地上的人撇了撇嘴，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仰头望着他出神。荡秋千荡得来劲的那位却视若不见。
“妈妈说灿灿是大人了，不和小孩计较。”“你看你长得比我矮我就知道你比我小。”“喂你怎么不说话！”
自我安慰显然不能满足小卷毛的自尊心，他抬头看着秋千上人一摆一摆的双腿：“我叫朴灿烈！”
还是不说话。
“喂！”
“灿烈吗？繁盛的果实？”秋千的幅度慢慢慢下来，小卷毛终于看得清他的脸，看着他弯起的下垂眼，笑着应了：“是！”
“哦。”他拍拍毛衣走下来，“你玩吧，我走了。”
卷毛有些不乐意了，跟着那个瘦小的影子一步一顿：“哎！你还没告诉…”
“卞白贤。”
“啊？”
“告诉你了，我叫卞白贤。知道你不会写。”自称卞白贤的男生突然转过身，抬头看着朴灿烈的发亮的眼睛，“还有，我比你大。”
那时候夕阳还带着温度，那时候他还是卞白贤，那时候就已经是最好的年月。
你是我梦中那句呼唤啊，谁知竟再也无缘。

Chapter.9
“你简直丢尽了卞家的脸！”卞承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卞白贤抿了嘴不说话。
卞白贤依旧是背对着摔了一地东西的父亲，嗓子有些哑：“爸…我…”
“你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卞承理丢下手中的茶杯，一把推向卞白贤，“滚！滚出卞家！”
“爸…”
“行了，行了。”卞承理深吸一口气，把住卞白贤的肩膀，“走吧，别说我是你爸，我真丢不起这人。”
卞白贤看着父亲苍老了许多的容颜，退了两步，看着满屋狼藉笑了：“爸，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当没我这个儿子吧，我走了。”
卞承理低着头摆了摆手，似乎很是疲惫。
卞白贤是连夜走的，没什么需要告别的人。
这座城市陪他成长了十九年，从一个海边小镇发展成为大都市。他也从一个儿童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可现在，也无论如何容不下他。
满眼灯火先如今如此刺眼。卞白贤知道，无论是父亲或是家人，朋友或是世人，不可能接受同性之间的爱情，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爱情，只有一身无处可放的爱慕。
你是有多悲哀。

Chapter.10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到最后，连你也消失了吗。
卞白贤，或者是说边伯贤，坐在那扇写了名字的窗前，捧着那部手机，点亮，熄灭，再点亮，再熄灭。
秋天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也许不该相信会有能温暖他的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为自己负责。
边伯贤最近总是做梦。
总有人在梦中叫他，一字一顿：“边 伯 贤。”
是个暖暖的低音，有时也会带着笑意：“伯贤啊。”
边伯贤再次醒来，是清晨的六点三十分。初冬的天露了点蒙蒙的微光，窗沿上还落了层薄雪。他颇费力地打开窗户，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他咳了两声。
“伯贤啊。”
边伯贤一愣，对着窗户自顾自地笑了笑，起身穿衣。
不过是一场梦。
大梦一场烟尘喧嚣，并没有卷毛低音眼中含春的男生，也没有雨中星光般闪耀的眼神。
只不过是一场梦。
那也感谢在我梦中如此温暖的你，即使在梦中也曾让我对这世界有一丝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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