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原第三次来找她璇玑虽是心软但想起爹爹的嘱咐还是不由狠下心肠,道是你已经十七岁这个家便该是你撑着了,也需要一个可以帮助你的女子,成了家你也就安生了。这次阿原没有软磨硬泡却是沉默很久问了她一句,可是姐姐,过了冬天你就要二十岁了,你要怎么办
让人送走阿原璇玑坐在窗边发呆,一阵风吹过让她不由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裹紧了大袄,今年冬天真是冷,冷到让人怀疑是否能熬过这寒冬,如果熬过去她就二十岁了,从十五岁到二十岁,整整五年。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多雨的初春,青竹酒折子戏。送走他的时候也是寒冬,他揉着她冻坏了的双手说,他年我若为青帝,江山为聘。
她从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每日有各种戏折子来解闷,只有儿时的祖母会抱着她在夜晚讲一个故事哄她入睡,璇玑第一次见到顾轻尘的时候脑海中就不自觉想起了祖母讲过的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锦江河畔的春雨最是缠绵连带着空气中都带了一丝腻人的甜,她把那半旧的竹骨伞交到她手中飞快地跑回了家,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些翘首等待的模样,这几日愁眉不展干活都提不起精神直到三天后被他寻上门才是露出了笑脸,那时候璇玑就知道,这个叫顾轻尘的书生便是她的劫数。后来的发展便如所设想的一样,他会来陪她,看她补网或是学着想帮她亦或是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夜晚星空下璇玑想,她不是白娘子,她们会厮守的吧。但璇玑却忘了一点,她可以做白娘子可他却注定不是许仙。
顾轻尘要走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她没有多说一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内许久才缓缓转身,回想起他的那句话璇玑只是默默地扯了一抹极其淡的微笑,也不知道是笑给自己还是笑什么。
锦州离京城实在是太远了,等到顾轻尘的考试结束等到璇玑嘱托的人回来,他已是状元之身,璇玑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永远是一个书生。
爹爹终于病倒了,她只有十八岁而阿原却才十五岁,那些之前相谈甚欢的人如今都避而远之,看着阿原的眼神璇玑咬了咬牙,去找了那个唯一愿意帮助的她的人,她瘦弱的身子缓缓走进了那个院子,看着一众大汉猥琐的目光和那个花妈妈审视的眼神,她忽然像发疯一般推开众人跑了出去,不停地跑直到瘫软在草丛中,她双手死死地抓着地上的草呢喃出声,阿尘我好怕。不到半月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咬牙撑着尽管自己也知道根本撑不了几天了,四月正是最美的春季,那个去京里的人忽然回来,带了两个消息。顾轻尘于三月晋封左丞相,璇玑的笑刚刚挂上却被下一个消息硬生生地将笑容僵在了脸上,并于四月迎娶皖纯郡主,护国将军之女苏暮颜。
四月初七,宜嫁娶,左丞相顾轻尘与皖纯郡主苏暮颜大婚,也是丞相府和将军府的联姻,这大祁王朝的文物顶端结合在了一起紧密不分。而也在这晚,锦州的百花楼也迎来了第一个成功说服花妈妈卖艺不卖身的璇玑姑娘,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只听楼里的小丫鬟们说这个璇玑姑娘很是冷淡,却不知道一个月前的璇玑纵使全家的担子压在她身上也是个会时刻笑着的姑娘
她在这个楼里快两年了,多少红得一时的早已人老珠黄无人问津可她依然可以稳坐百花楼第一美人的位置,前些日子给阿原定下了城东的陈家女儿而阿原的那句话却让她不由一直问自己,你在坚持什么。自嘲的笑笑,想着要么就答应了那王老板虽然是续弦至少也是个正室,就这么想着却被一个小丫鬟道是妈妈有请
这是璇玑第一次见到苏暮颜,尽管在此之前她已经十分了解她了,之前有京里的客人来,淡薄如璇玑也是主动过去,尽管有人在背后嘲笑她一副清高的样子见到了高贵的主儿还不是往上贴也不介意,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有多好,她想如果听到一句她的不好也算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可是她听到的全部都是对这个人的褒奖,纵使是这样的老色鬼提起苏暮颜的时候都是一副仰望的模样。璇玑见到苏暮颜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传言绝无半分偏差,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她许是唯一能够配得上顾轻尘的人,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说,贱妾苏暮颜奉夫君之命接璇玑姑娘回京。璇玑有一瞬间很想笑,五年之后你竟是让你的妻子来接我,她很想冷漠地甩门离去但却就是移不动步子,她太想知道他的一切了,五年的想念顷刻迸发,她挫败地发现无论怎样都恨不起来,她就这么拖着而苏暮颜也就这样陪她耗着,她终于明白苏暮颜为什么会得到这么高的赞誉为什么是大祁王朝第一才女她的确是太聪明了,以至于璇玑都不由问自己她真的只有十八岁吗?自己真的能对她以怨怼的态度吗?对自己说去京城不过是要回顾轻尘这五年来对她应有的补偿,就这样跟她坐上了去京城的车她有些恍惚,那个京城,那个丞相府,真的是她可以容身的地方吗
顾轻尘不在京城,雪宁公主心系顾相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圣上携公主避冬顾相也奉命随侍,苏暮颜安排璇玑住进了东院,璇玑开始不懂那些下人看她的复杂目光后来旁敲侧击之后才是知道这东院是给正室准备的因为离顾轻尘的院子最近,而这本该是苏暮颜的院子却给了她,她自己则住在最远的北院。
顾轻尘回来的那天苏暮颜身体抱恙,于是那天的午膳只有他们两个人,五年不见顾轻尘的变化微乎其微他的笑意不变模样不变但璇玑却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五年前的笑和五年后的笑差得太多。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诉说五年的相思之苦也没有埋怨没有询问关怀,就像一个日夜相处多年的老友,是,只是朋友。
那天晚上璇玑推开院门想透透气却意外地发现顾轻尘一个人端着酒杯在月光的笼罩下坐在青石板的桌旁,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去只愣了一下便让她过来做,他半晌只问了一句,阿原好吗。璇玑默默地回道,好,前几个月刚刚订了亲。顾轻尘一愣,许是想不到,当年那个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如今也已成家,看着璇玑说你该是很苦了,璇玑也是一愣缓缓回道,不然…. 顾轻尘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后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可是很多年后璇玑再想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这是除了那年锦江河畔春雨绵绵的初遇之外,最珍贵的回忆
苏暮颜病了三日,直到第四日的午膳,一个如影子般的人快速闪了进来,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注视,顾轻尘听到他的话之后沉默半晌却是吩咐,将夫人请来。那个影子得令一闪而逝,璇玑尴尬地放下手里的银筷,苏暮颜赶来的时候没有丝毫抱病之人该有的憔悴,这也是璇玑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视线之内,般配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寻了个借口匆忙逃跑而那些忙着商量大事的人却没有施舍她一个眼神
来京里这么久她却几乎没有出过丞相府,这么热闹的京城街道也没有让她提起半分的兴趣,略有些出神,听到后面传来马的嘶鸣来不及回头便被一只手臂揽了过去,璇玑见过那么多男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顾轻尘比皮相的人,不像顾轻尘的秀美他有的是坚毅的线条,道谢之后被他问道定不是这京城的人,璇玑如实回答是锦州,却见那男子有些出神,我母亲也是锦州人,那男子的目光放在璇玑身上,半晌道是送她回家。璇玑只让他送到了那个路口道谢之后回了丞相府却不知道那个男子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口时勾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平南王回京,圣上设群臣宴,特意要求让顾轻尘带上家里的贵客,在出发之前璇玑却发现顾轻尘第一次隐去了笑容那目光深邃好像他要去的不是奢华的酒宴而是一个修罗场。顾相携两位美人入场之时便吸引了众多目光,璇玑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寻过去却见到了那日救他的那个男子,此时她也明白了他的身份,这场盛宴的主角,平南王沈烨。她看到一向温柔大方的苏暮颜的面上也出现了和顾轻尘一样的冷笑,不由觉得这已经入春的天还是有些冷,苏暮颜将她带到了那边,两个身影转身之时没有看到沈烨和顾轻尘的低声私语,他的目光锁着那两道身影可究竟是哪一个却谁也不知道。他缓缓道,顾相的齐人之福享的可美?可这世上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顾相占了吧顾轻尘看着他也露了一抹笑高深莫测
丞相府的人都知道最近的相爷坏事缠身,心情也十分不好,也都不敢去招惹,这是顾相入朝五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渡不过就全盘皆输。璇玑偶然路过花园听到两个婢子在说闲话,道是那平南王当年一直独恋着夫人,因着夫人嫁给了相爷才选走边疆,这次回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是看上了相爷的璇玑姑娘,明着告诉相爷总是要割舍一个。璇玑没有再听下去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房间,有些想笑自己,他和苏暮颜伉俪情深这些事她就是外人可是就是如此她都想要去为他牺牲。璇玑默默地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喃喃道,顾轻尘,我再也不欠你了。
三个月之后这场顾相和平南王的斗法以平南王的失败而结束,平南王自己主动请旨回边疆继续带兵,圣上不舍却也值得应允,暗里却重重赏赐了丞相府。回边疆的那日沈烨问你不去争取怎么知道在他心里孰轻孰重,璇玑摇摇头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可以为他牺牲一切而她却可以站在他身边解决这一切。这,就是差距,他需要的就不会是我。她没有跟着沈烨去边疆享受那里的辽阔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而是在锦江畔默默地搭起了一个小木屋
锦江河畔再一次迎来了他尊贵的客人,璇玑看到顾轻尘走下车子,看了看他身后,笑着问颜颜为何没有一起来,顾轻尘一愣半晌才是回道,她有了身孕被太后下旨接到宫里去了。璇玑微笑着转身随手拨弄着自己种的晚妆花,而后对着顾轻尘粲然一笑却再没有说一句话,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许久后见那马车走远微笑,他终究还是懂她的。
现在是承安二十一年,右相于三月前请辞,全朝的重担都在左丞相顾轻尘一人身上,而他也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轻尘入朝七年,是大祁王朝的全部,而距离他离开锦州去赶考,已经有七年。璇玑心想,她再也没有下一个七年去爱下一个人,但她再也没有下一个七年去守护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就这样守着一方园地未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顾轻尘,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