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魅霍无限】「140822」〖原创〗但愿君心似我心。 聂瞳。已完

聂文星急说，父亲大人何出此言。此地虽比不得长安繁华，但好在与世无争，简单平静，父亲在此，定能够长命百岁，何来将死一说。
哈哈，公孙毅却笑了，人生在世，都免不得一死。佛语有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而在世，就有百般痛苦，死了，方才是安乐呀。
父亲。。聂文星的声音有些低沉。
成者王败者寇，我即争输了，也无话可说，公孙毅又说，只是心中的愧疚和后悔，这两年来，折磨我愈甚。对你娘，对你，我亏欠的都是太多太多了。
聂文星无言。

只听得公孙毅径直说着，人生在世，难免有所执念，有人为权，有人为钱，有人为情，只是，不管执着于何物，都莫要忘了身边之人，身边之事，待物是人非，转头即空，再去后悔也是枉然了。
不过老天终究待我不薄，这两年多来，你我父子能一直相伴，现如今，即便是死，我也能走的安心些，到了那阴曹地府，见了你娘，我也多少能有所交代了。
文星，繁华若梦，终是泡影，前情往事，也俱是过眼烟云，放了执念，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你千万不要像为父一样，枉自活了一辈子，快到头了，才明白这个道理呀。
父亲，文星会谨记的了。聂文星回答到。
墨瞳她是个好姑娘，这么些年，对你一往情深，不离不弃，我早就看在眼里。虽是说，感情之事，不可勉强，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才好。公孙毅忽然说道。

我的心一紧，身体绷的僵硬，枕着的手臂发了麻，好像不属于我了一样。
是。聂文星并未多言。
夜深了，我也有些累了，你叫醒墨瞳，都回去歇息吧。公孙毅说到。
父亲您歇息吧，我待会等您睡了再走。聂文星答道。
我听见衣衫轻响，烛影晃动了几下，有人走到了我的身边坐下。
灯芯噼啪作响，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心在狂跳。
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指尖微凉，轻轻将我脸上的一缕乱发拨了回去，
我赶紧趁机转醒，坐起一看，聂文星正坐在我旁边，见我醒了，脸上有歉意，说，吵醒你了。
我摆摆手，回头看，公孙毅已经睡了，就站起来，轻声说，大人已经睡了，公子也回去休息吧。

我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和聂文星一齐出了门。
外面夜色正浓，只有新月如钩，灿星寥寥。
聂文星黑衣，在朦胧夜色中只余一道挺拔轮廓，俊美侧脸上一抹淡淡月光。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形容的正是公子这样的人儿吧。
聂文星静立了一会，忽而对我说，墨瞳，谢谢你。
这没来由的，谢我甚么？我笑着问他。
为，这所有之事。聂文星低头看我，为你对我的相助，为你对父亲的照顾，为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谢谢你。
聂文星的目光灼灼，亮若星辰。
我没再说话，看向远方，心中默想，聂文星，你何必谢我呢，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我爱你罢了。
天边，一颗流星划过。

岁月是寂静长河，河水无声，只是向前，我们身在其中，也从来无法回头。
来年的阳春三月，荔枝树的花又开始渐次开放了，淡青色的，盛开后慢慢转成浅黄，花蕊细长，像动物的触角，雨天看去，是一团团青色的烟雾。
寒冬虽过，公孙毅的身体却还是每况愈下，人也越加的消瘦起来，我和聂文星悉心照料，无奈也是回天乏术，渐渐的，竟有了下世的光景。
但公孙毅的精神却是好的，每天依旧要看看书，写写字，有时，聂文星也搀扶着他在外走走，那许县令对此也是默然许可，并没有加以阻拦。
一日，阳光甚好，公孙毅躺在院中荫凉处的躺椅上，聂文星在石桌上练字，我则忙着把刚洗好的衣服晾到竹竿上。

文星，把你写的字拿来我瞧瞧。公孙毅说。
是，聂文星放下笔，将那宣纸执给公孙毅。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公孙毅缓缓读出纸上的字，又连连点头道，张若虚的这首诗，当真是写的极好了。文星，你的字，我却似乎多年未曾仔细看过了，看你下笔飘逸，气息淡和空灵，潇洒自然，必是花了很多心思练习的，是我，竟忽略错过了。
父亲，聂文星温和一笑，现在再看，也并不算晚啊。
唉，公孙毅慢慢放下手中的纸，看着聂文星说，但愿不晚。我这一生，倒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方才醒来似的。
说完，颤巍站起，走到那桌边，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我也凑过去一看，写的是：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公孙毅写完，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丢了那笔，又躺回躺椅上，闭上了眼睛，长叹般的自语，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哪。。复又自言自语般的说，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了些，不知道，今年的荔枝，还有没有往年那般香甜了。

今年的荔枝，公孙毅没有尝到。
那天之后的大半月后，公孙毅便在这间小院里溘然长逝了。
昔日的皇朝中最为显赫的公孙大人，生命终结的时候，没有盛大排场，没有众人吊唁，似乎冷清寂寥了些。
但那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褪去了被权利包裹的华丽外衣，他早已被人遗忘，许县令的上书中，也只是数言寥寥，不便多提。
好在，公孙毅走的终归的平静安详的。

聂文星将公孙毅安葬在荔枝林旁，隔几日便去看上一回。
正是梅雨季节，那墓边不知何时，开了一圈黄色的小花，花瓣盛着雨水，煞是柔弱好看。
聂文星兀自失神的站在那墓前，没有撑伞，衣衫上一会就湿了一大片。
我一直悄悄跟随，见此情景，连忙过去将手中的伞撑在聂文星的头上。
聂文星扭头看是我，苍白一笑，说，我以前恨过他，但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失去他。如今他走了，我想着以前的事，却不知在他心中，我究竟算不算一个好儿子呢。
你一直都是。我说，我相信，在大人的心中，公子你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儿子。
可我毕竟背叛过他。聂文星黯然说到。
公子，大人都能放下过去了，为何你还不能？大人若对你有所责怪，那晚又为何和你说了那么多呢？我说。
那晚？聂文星蹙眉，你是说。。
我心知失言，面上一红，将伞塞到聂文星手中，转身便走。
刚走几步，聂文星就追了上来，我们同撑着一把伞，默默穿过荔枝林，往回走去，雨丝儿变细了，满山都氤氲着云雾，分不清哪里树，哪里是花，哪里是雨。

墨瞳，父亲后事已了，你可有何打算么？聂文星问我。
打算？我停下脚步，公子是何意思，墨瞳并不明白。
父亲既已仙去，你自可离开此地，过自己的生活。聂文星也停下，看着我说。
离开？我心中一片茫然刺痛，原来，是要我离开么？
那公子你呢，你又有何打算。我问到，心血翻涌，喉中似有腥甜。
我要为父亲守孝一年（其实是要守孝三年，我觉得太长了，就擅自改了，公孙大人莫怪哈），以后，也许是回长安罢。聂文星沉吟了一会说道。
哦。。我怅然若失的答应了一声。长安，果然还是要回去么？是了，路云霏还在长安呢。。
那我呢，离开这，离开你，我又能去哪呢？
跟你一齐回长安？可是，没有了公孙毅，我还有什么借口一直跟着聂文星你呢？
就凭着我爱你么？
可笑。我内心悲苦，忍不住暗自嘲笑我自己。

墨瞳，若是你。。聂文星正要开口，我赶紧抢在前面说，公子不要担心墨瞳了，墨瞳心中早有打算了，公子，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
聂文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的身体有控制不住般的细微的颤抖，我赶紧转身，径直一个人朝前走去了。
即便要离开，这一次，也请让我走在你的前面吧。
我再不愿在你面前痛哭了，这一点卑微的自尊，饶是没有意义，我也还是想保存。
这么多年，往事历历，可我终究还是走不进你的心。
聂文星，我明明该恨你，可是，为什么，心中还是只有痛和不舍呢？
我咬紧嘴唇，又尝到了腥甜。
走了很远，我站定，朝后看去，聂文星的身影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长衫在风中轻轻舞动，周身都是这山中的云雾，他似在看着我，我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刹那间，我觉得他离我是那么的遥远，就像天空和大地的距离，可我不是飞鸟，我没有翅膀，我永远也飞不进他的怀抱。
我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但这次，我忍住了回头的脚步。
若结果终究是注定，我宁愿，在他的视线中走的云淡风轻。

我到了江南的时候，已是一月有余之后，江南的花已开至尾声，花瓣随水飘去，将江水也染成了淡红色。
我在江边赁了一所很小的宅子住下，离家不远处就是一处绣坊，夏末的时候我路过，听见他们正在招绣娘。往年在公孙府的时候，我也颇学了一段刺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进去询问一番，倒顺利被招进去了。
往年的刀剑，我早就不知收到何处了，手中常握的，变成了那一根细细小小的绣花针。
我终日坐在那个绣架前，埋头那些彩色的针线，我绣了春日里的桃花枝上，啼叫的黄莺，绣了夏日荷塘中的层层碧浪，绣了秋日里江水上的落日余晖，绣了冬天的腊梅飘香。
我绣了很多东西，却忘记了自己的时节。
有天我看向窗外，竟开始飘了雪。

江南的雪，下的不疾不徐，纷纷扬扬的，像春日里的柳絮。
我撑了伞，一个人慢慢走到江边，看着江水茫茫，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艘船泊在岸边，船里一个穿着蓑衣，正在钓鱼的老翁，见我兀自站着，远远的问我，姑娘，这大雪天的，你一个人站在这，却做什么？
我？我以前在这里看过一些最美的花，所以现在想来看看。我淡淡的说。
老翁哈哈笑了，说，傻姑娘，这大冬日还看什么花？要想看花，还要等到来年阳春三月哩。快回家吧，这江边怪冷的，别冻坏了。
我说，多谢老伯，可我也并不觉着冷。
看你的样子，不像在看什么花，却像在等什么人一样。老翁拿出烟袋，磕磕上面的烟灰说。
我并无人可等。我黯然说。
那老翁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兀自自言自语着，今儿看样子是不会有鱼罗。一边说，一边起身，收拾了渔具，哼着曲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在我的身边停下说，花有花期，人有归期，姑娘，且随心随缘吧。说完，继续哼着曲走了。
我目送他走远，又将视线投向江面，雪大了起来，江边很安静，只听见雪花落在枯草上簌簌的声音。
天地寂寂，好像只余我一人。
我低头，看见胸前那朵小小的荷花，不知什么时候，竟生出了红丝，殷红如血。

情到深处人孤独，爱至穷时尽沧桑。
我慢慢习惯这生活，一个人的时候只爱在江边停留驻足。
心中过往，日升月落，沧海桑田，反复忆及纠缠。
有一天却忽然觉得什么都忘了。
佛说，心无杂念，方登极乐。
可，何为极乐？乐极，是要生悲的。
万念俱空，我方才明白，原来成佛的人，却是最最伤心的。

第三年的春日傍晚里，我正坐在那绣架前绣着一幅牡丹，绣坊里的小钗忽然凑到我跟前说，墨瞳，你看窗外那个公子，倒是站在那里看了你大半天了，是你的相识么？可当真是个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呢。。
我猛的抬头，看见窗外不远处那个身影，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绣架，绣花针刺进了指头，血涌出来，恰滴在那牡丹的花心处。
哎哟，你。。小钗惊叫一声，看见人家长的好看些，也不至于此吧。
我恍惚的走出绣坊，在那道身影几步远外站定。
墨瞳，好久未见了。聂文星负着手，长身玉立，脸上的淡淡笑容，一如当初。
我如在梦中一般，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陪我走走吧，这江南，我也多年不曾来了。聂文星看着我说。
我们并肩向前走去，我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心，会痛，这竟不是梦。

去年秋天，我回了长安。聂文星慢慢说，离开长安四年多，倒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回了书院，听闻柳傲天已经和路云霏重逢，想必，此时已经成了亲了吧。
我看向聂文星的脸，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见我看他，聂文星扭头看看我，粲然一笑说，怎么，还担心我会伤心难过么。
我还未回答，聂文星便自顾说到，过去之事，我早已放下，对路云霏，我唯有祝福，别无他意。
不知不觉，我们已走到江边，我们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江水。
万千思绪，化到嘴边，却是最无言。
墨瞳，你怎么不说话了。聂文星问我。
我。。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如是说到。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么？聂文星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