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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小哇】[14.08.20]【转载小说《锦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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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绝地重生,步步为营,情债如何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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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她痴恋着他,却被他含笑送下了地狱。
六年后她归来,却是换了一副皮囊,换了副心肠,无人相识。
今非昔比,情意不再,这个赌命的游戏,却不知何时成了赌爱。
◆前世宁锦是个温婉俏丽的女子,而她青画却是个痴儿◆
◆血债可以偿,情债却只用来对付你◆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画(宁锦) ┃ 配角: ┃ 其它:


1楼2014-08-20 15:16回复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6楼2014-08-20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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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在咫尺(上)
        青画回到宫中已经是夜半,过了半夜就是十六。
        青持送她到了闲怡宫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便又把他喊住了,犹豫好半晌开了口:“太子,你可知这次朱墨来的使臣住哪儿?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青持只说了五个字,却让她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夜。他说:“朱墨摄政王。”
        朱墨摄政王。
        青画的心今晚本就是悬在半空摇晃不定,这短短的五个字像是把一直悬着她的心的细线给斩断了,心就此堕入深渊,不断下坠,她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墨云晔是宁锦的毒药,也是青画的,他就像一个三月开春明媚异常的噩梦,只要想着这个人,想起的都是他温文和煦的眼神,心里却是透骨的寒。
        “小姐,你怎么傻站在门口呀?还不快进屋!”
        小姿埋怨的话语撕破了青画的彷徨,她茫茫然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嗔怪的小姿,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屋。屋子里所有的宫女都还没有安歇,大抵是担心她夙夜不归。看到她安然回宫,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打点起她的梳洗安歇。点心也备好了,热腾腾地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人端着暖炉也给备着。
        青画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心安抚着纷乱不已的心跳。抱着暖炉用完点心她才渐渐觉得又回到了现实中,这儿是闲怡宫,有一帮情同姐妹的宫女,她是青画,哪怕见了墨云晔他也认不出来的青画……
        小姿收拾了桌上的残盘道:“小姐,今日是陛下大寿,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您还是先上床歇会儿吧。明日不可闹出乱子。”
        “嗯。”
        青画乖顺地回房吹了烛火上了床,却是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时隔五年,宫里的人虽然都听说“青画小姐”已经恢复了神智,却还是鲜少有人把她当正常人看的,多半是当个半大的懂事孩子看待。她也无意去扭转这个想法,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过让她不露锋芒,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露武,不显医,继续当个无害的傻丫头是最好的。只是——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如果是碰到墨云晔呢?自古蛊术就属于玄门,青云国内医者众多,蛊师却少之又少,她要想在宴场上要一个人的命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找个机会下蛊,恐怕朝中御医没几个可以发现的……只要她动手,就可以为宁府上下报仇。
        三月芳菲那深入骨髓的痛她现在还记得,但那却不是她想杀他的理由,她原本就打算只当自己识人不清咎由自取……彻底抛开的。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宁府满门陪葬!
        夜已过半,月光凄冷地照进房里,正好落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
        青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坐了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她轻手轻脚地抽出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从抽屉的凹槽里面又拿出了个小箱子,从里面掏出个小瓷瓶在手里握紧了——人家女儿家的梳妆台里装的是胭脂水粉,她的却是可以要人命治人命的东西。她把那个瓷瓶握紧了放到亵衣的口袋中才回到床上躺了下来,隔着薄薄地一层亵衣,她闭上眼也握着它。
        这是从云闲山庄里带出来的她养了三年的小东西,只要它认定了一个寄主,就会在顷刻间食人血啃人心腹,让人当场毙命而且死相极其惨烈。如果……
        叩叩——静默的夜里,突然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小姐,你睡了吗?”
        小姿?
        青画有些奇怪,却还是应了:“还没。”
        小姿推开门进了房间,她只披着件衣服,手里拿了盏灯,鬼头鬼脑地到了她床边把灯放下了,又回头关紧了房门。
        “怎么了?”
        闲怡宫的礼数向来是不多的。小姿显然还是当她是五年前的傻小姐,她到了床边二话不说坐了下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小姐,刚刚我去更衣,听见其他宫女说白天听见了陛下与太子在争执……陛下有意把您许配给太子,只是太子……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
        青画微微一愣,记起了那日刚回宫初见青持的时候那怪异的情形,皇帝在自己的大寿将至那么繁忙的时候满脸认真地要求堂堂太子陪伴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寄养臣女,原来竟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吗?
        小姿继续道:“小姐,你今后啊,有空就和太子多走动走动。”
        青画哭笑不得:“小姿,我无权无势,配不上太子。而且太子也不打算配我,不是么?”无论是当年的宁臣与宁锦还是现在的青画与青持,当年宁锦一颗心给了墨云晔,如今青画全没情爱的欲念,他们两个始终不是一道儿的。
        “小姐家满门忠烈,现在那些个大官多的是想把女儿嫁给太子的,陛下选哪个都得得罪人啊!只有小姐嫁了没人能吭声啊。”小姿已经开始掳袖子了,“再说太子已经二十有六了,自打六年前从朱墨带了个死人回来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婚事,小姐,你已经不小了。”
        “小姿,我也对他没……”
        “小姐,有些事情得慢慢来的,就好比是酿酒,你得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把最难发酵的东西最先放,然后每天加一点,久了酒香就有了。”
        小姿的表情很可爱,眼里的光芒却是明明灭灭闪烁不定的。青画看得心里有些异样,不知不觉,小姿的身影和那年那个笑得异常慈祥的皇后重叠在了一起。她们两个一个是后宫之首,一个是闲怡宫里的一个小婢,共同的地方是同样在皇宫里混迹了许多年,善知人心。青画很庆幸这样的两个人不是心心念念要害她,而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小姿的话触动了青画,她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方面。她轻声问:“那,如果一下子放呢?”
        “那就毁了一坛好酒啊,酒毁了,酿酒的人也没多少好处。”
        青画又问:“那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小姿以为她总算听进去了,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揽着她的肩膀偷笑:“小姐,好酒总有主料,把最重要的东西酿好了,新酿的酒可比人家珍藏几十年的香!太子说到底是对那个死人痴心而已,这种人不动心则以,一动心死心塌地,只要你撬动了他的心……”
        小姿的话青画只听到了前一半,好酒总有主料,那杀人的毒药也总有主料……墨云晔一条命怎么够填宁府上下满门的冤魂?她要报仇,就要毁他最在意的东西,把他的主料给毁了,就等于毁了墨云晔其人吧。
        她懵懵懂懂想着,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放开了怀里的小瓷瓶,思路却越来越清晰——当年墨云晔嫁祸爹爹,杀宁锦,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权”字,她要报仇,就首先要让他这个叱咤风云摄政王无权无势,一败涂地!
        毁他最爱,夺他心神。
        “小姿,谢谢你。”
        小姿笑呵呵地提着灯出了房门,青画又下床把怀里的瓷瓶放回了原位。少顷,晨曦初露,阳光普照。
        今日皇帝大寿,宫中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美不胜收,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每一个都是汗涔涔的。虽是初春草木未开,彩缎金绸却已经把枯枝败叶点缀得繁花似锦。
        大寿之日,青画是个闲人,这闲人么自然是抱个暖炉往人少的地方钻,图个舒心透气罢了,再者,她实在是还没安稳下心思去前殿见墨云晔,能挨到午宴便挨到午宴,这首选的地方便成了御花园。
        御花园之中光秃秃的树枝已经有好几处泛了绿,虽然只是零星的一点一颗却鲜亮得很。园中人不多,与前殿的情形是天壤之别。青画抱着暖炉静静地迈步在狭长的小径中,不经意地,就听到了一阵稀稀疏疏的琴音,像是春水点破屋檐一般地传来。
        这个时候,谁会在这儿弹琴?
        她抱着颗好奇心,轻手轻脚地靠近琴音的源头——那是一个朱檐的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木雕饰。她与亭子隔着个小潭,潭中还有去年干枯的几支芦苇挡着,她只能依稀见着亭中有个朔紫衣衫的人在抚琴,那人身姿稳健却与周遭毫不互溶,宛若离世一般。
        没想到这青云宫里还有这种人物。青画不仅想起了青涯那一长溜的随从跟随的嚣张纨绔模样,相较之下,顿时失笑。原来是她一叶障目,以为皇家子弟都如青涯一般跋扈无才。
        那人弹的是支清新淡雅的曲子,青画音律不熟,却听着那曲子甚是耳熟,只是她挖破了脑袋也挖不出什么。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上辈子当相女她喜欢拖着一身懒骨头爬墙闯江湖,这辈子当臣女她喜欢晒太阳捣鼓些剑术毒虫,横竖都不是温婉莺燕的命格,她既不风雅也装不了风雅,也难怪上辈子秦瑶可以把她踩在地上。
        一曲终了,那人稍稍转了转头。青画便隔着稀疏的残败芦苇见到了那人的背影,她最先看见的是那人的束发——那人的发黑如墨,束发便显眼异常。那是个紫色的玉质的束发,上面依稀镌刻着一些图腾之类印记,衬着他墨发三千煞是好看。只是青画却僵直了身子——
        那紫玉,她见过的,曾经她也替某个人用它绾起发丝,她还记得那玉温热的触感……那时候她引以为奇,那人便轻笑着解释:锦儿,这是个暖玉,自然四季都是暖的……


      23楼2014-08-22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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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百度相册上传24楼2014-08-22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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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崭露头角(下)
            青持是一壶酒,小姿说好酒需要好酿功,那么青持这坛子酒出生皇宫贵族天生就带着点儿王贵之气,因为少年出走混迹江湖而带了一股子的江湖气,后来卖身到了相府卑躬屈膝地过日子又带了隐忍之气,成了陈年佳酿的郁郁沉香。他今年二十有七,二十七载他有十载是在外头,哪怕是琼浆玉露也怕是抵不过青持目光深沉地望上一眼来得慑人。
            那一刻,青画忽然觉得自己整个儿被脱了外衣一样的滋味,所有的秘密都在她的注视下毕露无疑。她这辈子算上上辈子也已经二十有六,却仍然抵不过他深邃一眼。以往,是她疏忽了,宁锦的身份让她看不见她的丑仆原来可以这么高高在上,生杀予夺。
            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居然把她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她甚至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无论是装疯卖傻还是偷偷学艺,或者单纯是今晚的夜闯,都是要掉脑袋的。
            “太子,我想去朱墨,您帮我行不行?”
            青持似乎是起了点性质,他点亮了一盏宫灯,轻轻放到了外厅的桌上,回过头就见着呆呆立在角落的青画还是没有挪动一寸。他冷道:“为何?”
            青画仔仔细细思量,冒险开了口:“太子,我知道您是宁锦姐姐的朋友,我……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宁姐姐,宁府对我家有恩,我想,我想为宁府报仇!”
            青持神色大变:“你……你认识宁锦?”
            “是。”
            “可我听说你之前是痴儿。”
            青画苦笑道:“痴儿也是有记忆的。”
            外厅里沉默异常。青画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持的神色,他似乎是很激动,却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呈现的是一片阴影。他原本是端了个酒杯,如今捏着那酒杯的手已经泛了白,仔细看下,他的手还依稀有些颤抖。他的眼里的光芒像是一只困兽,青画想象不出,究竟隐忍成了什么样的情绪,才能把他逼到这地步……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刚才提及了宁锦这两个字。
            很久以前,那个笑得很温柔的丑仆宁臣就是一直看着她的,宁锦虽然懒散却不迟钝,他的感情她怎么会不知道?一开始是因为她一颗心都放在了墨云晔身上,后来……是因为她心如死灰,只求一死。
            宁臣。一瞬间,青画差点就喊出了这个名字,却生生把它咽回了喉咙底。她这捡来的性命,老天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去,她不能……再让宁锦的事牵连,绝不。
            “你,是想替宁锦报仇,才想去朱墨?”半晌,青持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是,求求你,太子,帮我。”
            “有什么证据?”
            “我……”青画苦苦搜索,什么恩情交情都只是她一面之词,他不信是显而易见的……
            “好,我便帮你一次。”
            出人意料的,青持居然答应了。青画做梦都没想到,那夜让人胆战心惊的狭路相逢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这是她始料未及,做梦都会想笑出来的。
            ***
            青持是一诺千金堂堂太子,第二天皇帝把御医都召集到了御书房里商议的时候,是他提议把本不该出现在这种朝臣聚集之地的青画叫到了御书房。
            青画跪在皇帝座下有些紧张,大抵却还是镇定的。她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御书房里的御医们的神情,他们每一个都是愁眉不展,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显而易见的,是皇帝像他们施压或者是他们已经用尽了办法却无计可施罢。她又抬眼看了一眼青持,他的脸上没什么神情,仿佛方才出口提议她的不是他一般。
            皇帝看了一眼底下的绿衣青画沉道:“画儿,持儿说你的医术不错?”
            “家师司空。”
            皇帝脸上的神色有些惊异,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他诧异道:“你居然拜了司空为师?”
            “是。”
            “司空先生医术卓绝行踪不定,画儿若是这六年都跟着他学医,那定然了不得,快去看看小六吧。”
            “是。”
            青画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青持一眼,余光扫过书房里其他御医,她突然发现每个御医脸上都是惊诧的表情。没想到司空的名气居然大成这副样子,这个倒出乎她意料。她以为司空就是个名医高手罢了,却不想他的名气大到只要她扛出这名号,皇帝居然连验证她的医术都省了直接让她去诊断青涯的地步。
            青涯的房里弥漫着一股草药混杂着熏香的味道。整个房间里面只有两三个宫女在轻手轻脚地看着暖炉火候,照看着躺在床上的青涯。
            大部分御医被拦在了外头,只有御医房的管事御医跟着他们走进了房间到了青涯的床边。
            青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连手上也是濡湿的。他的床是雕花的乌木质地,挂着浅蓝的垂帐,辈子床单也是浅蓝的丝缎,像是刚刚换上的模样。一床的碧莹莹衬得他的肤色越发发青,鬓角的发丝黏着在脸上,没有一点转醒的迹象。
            青画从怀里取了一块丝帕盖在他额头上,过了片刻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烫。
            边上的御医在她耳边不解道:“小姐这是为何?”
            青画淡道:“丝缎是偏凉,隔着丝缎的温度才是和手可以相较的温度。虽然可以用额头触碰,但是有些毒性会从汗带出来,贸然触碰虽然不会中毒,却会让人体虚。”这其实是蛊和毒的不同之处,毒只要不入口不沾伤口多半没事,如果是蛊,恐怕不知道得死多少遍了。
            “原来如此。”御医恍然点点头,又道:“六皇子这两日一直是这副样子高烧,出汗倒是多得很,这被褥都已经换了好几次。我们也曾经诊过脉相,说是毒……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就是出汗和昏迷不醒,六皇子的脉搏是正常的。”
            脉搏正常,那就不是毒。
            青画丢了丝帕,抽出青涯的手细细把了把脉,果然如御医所说的,脉搏完全正常没有半点异处。这是怎么回事?她俯上身去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犹豫了片刻从随身的针包里拿出一根针,握起他的手腕刺了下去。
            “小姐,那不是针穴……”御医急道,眼睁睁看着青画的手一动,在青涯的臂膀上划了一道伤口,她带来的针居然那么硬?
            嫣红的血立刻从伤口里溢了出来,顺着青涯的手腕划过一道血痕,滴落在了青画早就准备好的丝帕上。
            白发苍苍的太医聚精会神地盯着青画的动作,眼睁睁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个瓶子来,往丝帕上倒了点什么。丝帕上的血本来已经晕开来,也不知道她往上面倒了些什么东西,只片刻的功夫,那血迹居然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最后居然消失不见了。
            太医惊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也有去血的药,可是她究竟倒出些什么,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见。难不成是瓶中之气?这司空的嫡传弟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彼时青画已经收了手里的丝帕,把目光投向了御医:“大人,你知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人从西边回宫?尤其是偏远的西面,那儿经常会有些……和我们这儿不同的东西。”不是毒,而是虫。
            御医踟蹰:“这个……”
            青画皱眉:“有没有?”
            老御医似乎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白胡子抖了抖,眼神闪烁地回头朝房间正中看了一眼。那儿有张桌子,桌子边坐的是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神情,这个偶尔慈祥的老头儿在想什么没有人可以猜得透,他只是摸摸胡子笑了笑道:“画儿,你可有解的法子?”
            青画想了想道:“有。”
            她从云闲山庄带出来的桑花还剩下一些,被她风干了放在闲怡宫。桑花对付一般的小虫子就绰绰有余了,再配些调养固本的药物,应该没多大问题。青涯既然只是高烧不行,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蛊毒。那个人可能压根就不想要他的命。
            “这就好。”皇帝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小丫头你赶紧给小六治病,治好了有赏。”
            “是。”
            “听说小丫头你想陪着云丫头去朱墨?”皇帝忽然转了话锋。
            “是。”
            “朕允了。”皇帝微笑,伸手一指,“只要小六的病好了,你就是我青云派去朱墨的使臣!”
            使臣。
            青画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用上这个字眼。自古女子为官就只是在皇宫内院的司制坊下各司,她是陪嫁去朱墨,论理应该叫“陪侍”,或者说是什么都没有,却无论如何都够不上一个“臣”字的。这个问题与到底是谁从西边回来成了她回闲怡宫路上苦苦思索的两个问题。
            后者小姿解决了它,她听着青画从承德宫带回来的问题满脸的了然,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儿眼睛一亮:“从西方回来的,可不就是二皇子嘛!五年前陛下派了他去西边当镇西将军,这几天陛下寿宴他才有机会回来。”
            二皇子。
            青画的眼里露出淡淡的揶揄,她早该想到的,皇帝刚才在承德宫是故意扯开的话题,御医刚才吞吞吐吐也是因为从边回来的是二皇子罢了。这宫里有很多潜则,稍不留神就会触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说,纯属扯谈。
            好在这与她青画没有半点关系,青云宫中的纷争她懒得去管,她只愿皇帝信守承诺送她去朱墨足矣。
            就在那天晚上,青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在御花园里遇见了青画。他问她:“你去朱墨,真的只为报仇?这一去,其中的状况……”
            青画只是笑,她说:“宁臣,你信我。”
            青持的眉头紧锁,显然是不喜欢宁臣这称呼,只是青画却执拗地看着他直笑,她知道,朱墨与青云从来就不是什么踏踏实实的盟友。她这一去的确是危机重重,十有八九是一去不回九死一生。所以她执拗地看着眼前这个骨子里还是透着温柔的故人笑得眼睛都弯了。
            “宁臣,我都还不担心呢,你担心什么?宁臣,你出息点,你那二哥不是什么好人,你在青云可别让你那二哥欺负了去!”
            “你……究竟……”青持瞪大了眼睛,却被青画避开了视线。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花园。这类话宁锦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青画却是第一次说。她只是……想在临走前留个信儿,谢谢他的——埋骨之恩。
            而后,直到书闲出嫁,她都避而不见所有人。
            书闲出嫁定在三月十七,彼时已经百花盛开,芳草如茵。一列仪仗鸣的是军号,撑起了青云子民信奉的吉祥图腾,一路送别他们的远嫁公主。
            青画陪在出嫁的马车之中,望着外头的一片初春之色笑了笑,把玩起了手里的紫玉铃铛。有些事情想开了便想开了,再见着那些物件的时候也没多大感触了。
            其实这紫玉铃铛也是有个好听的名儿的,墨云晔那个叫念卿,她这个叫思归,这两个透着酸味儿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个酸秀才取的,当年凿玉的工匠把它们送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就带了张纸,上书着两个名字:思归念卿。那时候宁锦笑它们酸,心里却是甜的,墨云晔说它们情深,心里怎么想的。她那时候不知,死的时候才明白的,他的心里念着的卿也许是秦瑶,也是是皇权,独独没可能的是她宁锦。
            思归,思归。
            青画笑着念叨着这两个字,眯着眼看着外头的太阳。午后的阳光烈性得很,晒得人却也暖和。她就靠在马车里头,依着丝锦的挂帘笑,思归思归,如今她就要回到朱墨了,思归已归,念卿何时还债?


          31楼2014-08-25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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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地重游(上)
              青画出宫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朱墨的五月少雨,柳青溪澈,天明如镜。青画随身并没有带许多的物件,只带了书闲整理的几套衣服和一些傍身的银两,还有个香囊。
              衣服是书闲从青云带的难得几件素净的,也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准备的,居然件件合身。香囊总共两个,一个给了书闲。香囊里装的是一些常用的药草,是她前几日婚宴毒香后偷偷用了身上随身带的一些药草赶制的,为的是防止她离开皇宫后有人继续给书闲下套儿,送给她防毒的。
              出宫那日,书闲只送到了宫门口。青画知道,自从成了“青画”,她向来缺了份心思,处事待人处处疏离那些个“正常人”,只是看到那个弱女子僵硬着身子倚在宫门边上抹眼泪的模样,她还是心软了,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没了她在身边,这个文弱的公主在明争暗斗的后宫的日子会怎么样,只是……她不得不走。
              保重。
              末了,她回头轻轻道了一句,依稀看到的是书闲娇小的身影被湮没在了宫墙,与那高墙深院融成了一体。这样的情景异常的眼熟,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宁锦离开宁府的那个傍晚,那时候宁臣也是站在相府的门口这么目送她离开,灰色的衣服快要融入相府。虽然后来他不知怎么的宁臣进了摄政王府,当起了他的侍卫,那时候她的跟班宁臣已经不大爱笑了,就像那时候的宁锦已经不再是骄横跋扈的相府千金。
              短短半年,物是人非,而改变这一切的人,是墨云晔。
              才出宫门,青画第一眼见着的是一顶轻纱垂曼的香轿,轿旁站着的墨云晔那一身绛紫的轻纱衣衫衬着初升的朝阳有几分不真切。
              见着青画出宫门,墨云晔微微眯起了眼,手里执着的纸扇轻轻合上了。他上前两步,朝她颔首微笑,如玉的声音响了起来:“品香郡主久等了。”
              青画憨憨笑,眼神飘忽。一个痴儿不可能听懂墨云晔的寒暄,所以她只是呆呆看着天边的初阳,任由墨云晔的微笑越来越近,最后,她听到他雅致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说:“品香郡主,尊师司空向来可好?”
              墨云晔的嘴角带着柔和的笑,他的整张脸像是月光下的汉白玉,目光之柔和,几乎让人悬崖勒马。只是他的那一双眼却是独独不笑的,他的眼眸中只有淡淡的光晕,透着一丝丝的温和,一丝丝的玩味。
              品香郡主,尊师司空向来可好?
              那一瞬间,青画理不清划过脑海的轰鸣声代表着什么。他知道了!她有些慌乱,有些惊诧,更多的是无措。她当然知道以墨云晔的人脉,不可能不知道她青画是什么来头,可是她没想到,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去彻查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痴儿的底子……这一切,来得太快。
              “品香郡主?”
              青画闭上了眼,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没有让自己的惊慌外露。她只是挂着憨态的神情,笑吟吟地去扯墨云晔的衣袖,嘴里依依呀呀发了些没有意义的话,咧着嘴凑近他:“品~香~”
              这个时候,不能……
              墨云晔嘴角的笑意不改,不动声色地任由她纠缠,他笑道:“品香郡主天真烂漫,难怪得司空先生独宠五年。云晔之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见谅。”
              青画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听着,飞快地思索——墨云晔,他似乎……已经见过了司空?司空又会对他说什么?虽然墨云晔总是有让人卸下防备的能力,只是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他知道她是装疯而已不是么?
              她想过他会知道,装疯卖傻也是故意为之,是故意让他起疑心的。她“青画”是青云的忠臣女,假若是装疯入朱墨,那么挑起的必定是两国的矛盾。她终究不是什么温柔识大体的人,本来她这次就是摆明着挑起纷争来的。只是……她没想过,他会直接去找司空。本来她事事算计着,连自己的失误败招都算了进去,只是墨云晔这一招,却让她悬空了。
              “郡主?”
              “嘿嘿,郡、主~”
              墨云晔轻笑道:“郡主请上轿。”
              ***
              从宫门到摄政王府有半日的路程,青画坐在轿上,心忐忑得厉害。摄政王府就像是一场噩梦,上辈子她怀着甜蜜的美梦进到那里面,出来的时候却是宁臣带着她的尸身远走青云……如果说之前所有的仇恨还只是她心底的一个执念,那么这一路所有的记忆都彻彻底底地复苏了。
              秦瑶。
              墨云晔。
              三月芳菲。
              墨云晔亲手递到她手里的青瓷的酒杯碎在了紫藤花架下,宁锦的笑得绝望无比。
              秦瑶的笑三分挑衅,七分幸灾乐祸,她说下个月的解药,丢了。
              本来这一切都已经被埋葬在了六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作为青画,她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再感受到六年前的那份绝望。宁府满门的血债,宁锦那个被撕裂的魂魄,血海深仇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晰。
              外面阳光正好,青画坐在轿中却冷得厉害。她不知道墨云晔知道了多少,司空又对他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踏上了一条没有任何回头机会的路,也彻彻底底地走向了无论是青画还是宁锦都不会涉足的另一条路。
              半天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青画回过神的时候是外头小厮谄媚的声音:“品香郡主,王府到了,请下轿吧。”
              轿子平稳地降到了地面上,青画却不急于动身,她只是静静等待着轻纱轿帘被随性的小厮撩了起来。摄政王府的大门上那厚重的颜色有些晃眼,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下轿。
              “品香郡主到了!”
              “拜见品香郡主!”
              “品香郡主……”
              青画一下轿,王府门口的几个常在小厮便热情地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谄媚,就像是看到一块从天而降的金子一样,看着她的眼神就差没闪光。
              青画早在下轿的一瞬间就已经换上了痴儿的脸孔,两眼无神,手脚僵硬,只呆呆看着围上来的人,掩去了眼里一瞬间的惊讶——她不明白,六年前的摄政王府可不是这样子的,宁臣因为沉默寡言又木讷就被打入了“废物”那一类,当年的摄政王府,从管家到守门的侍卫,哪个不是才俊?
              她出神的时候,小厮之中一个年纪最小,笑得最谄媚的朝她跪了下来,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头:“品香郡主,小的叫彩宝,是王爷派来侍候您的,您叫小的小宝就好!”
              “嘿嘿~”
              “郡主,您会走路吗?要不要彩宝扶着您?”
              “郡主,您累了吧,要不要先回轿里歇会儿,彩宝让人直接把轿子抬到后园?”
              “郡主……”
              周围纷纷攘攘,堂堂一个肃穆的摄政王府门口居然成了集市一般。青画忍着心里厌恶咧着嘴笑,呆呆站在门口。她是青画,是个痴儿……无论墨云晔之前说了什么,无论他到底发现到了什么地步,他是不是真的见过司空,她……一定不能先乱阵脚,先怀疑自己。所以,她不能动,她不能露出半点厌恶半点惊疑,哪怕他就在她身后,她也不能回头去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闲淡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下去。”
              “是,王爷。”
              就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刚才纷纷攘攘闹腾得不行的所有人几乎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朝她身后行礼退到了两边。
              青画回过头,见到的是墨云晔微笑着站在身边,眼里无波无澜,倒是没有了之前一直隐隐的玩味。他伸出手,微微一笑:“郡主,来,拉着本王,本王带你去后园。”
              那只手白如羊脂,纤瘦文弱,一如很多年前的黄昏。
              青画呆呆看了一会儿,从心底泛起说不尽的寒意。且不说她是青云的郡主,他是朱墨的摄政王,单论这行为就是绝对不合理法的,墨云晔,他恐怕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试探她是不是真痴——他压根就是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傻子。毕竟就算是青云的人,知道她全然正常的也只有司空一个人,更何况就连书闲都只是说她“偶尔清醒”,墨云晔他所做的可能只是试探她此刻清醒与否……要是她刚才这一路表现出一点点的多余的理智反应,他就已经能察觉了。
              好在,她坚持了下来。一瞬间,青画在心里冷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郡主?”
              “嗯~”
              青画笑弯了眼,眨眨迷蒙的眼睛,轻轻巧巧地把自个儿的手交到了墨云晔手心,抬头对着墨云晔敞开了笑脸。
              一瞬间,墨云晔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还有在手心的属于一个十七岁少女特有的细腻的手,他的眼神闪了闪,居然迟疑着放开了手。
              青画这才记起来,墨云晔其人,洁癖比谁都严重。
              青画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里有小厮禀报:“起禀王爷,瑶夫人来了!”


            41楼2014-08-26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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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香韵(中)
                王爷喜欢画儿?
                书闲的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叹息又像是莞尔,听的人却反应各异——秦瑶明艳艳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是一点一滴渗透的阴霾;小易脸上有一丝丝的微笑,挑衅似的看了秦瑶一眼;洛扬不动声色地看了墨云晔一眼,压低了眼神。
                厅堂之上,唯一没有变脸色的是两个人:含笑不语的墨云晔,傻笑憨态的青画。
                半晌,墨云晔手里的一折纸扇轻轻合上了,他笑道:“贤妃娘娘说笑了,云晔只是喜爱郡主天真无邪,对郡主并无邪念。”
                书闲轻道:“真的?”
                墨云晔只是笑着摇着纸扇,眼色如琉璃。
                书闲回以一笑,回眸看了青画一眼,眼里的一丝丝光亮像是黎明草原上露珠,她柔声道:“王爷,不知可否让画儿与我单独待一会儿?”
                墨云晔笑道:“自然,我已经派人备了些点心在品香居,贤妃娘娘可与郡主单独叙旧。”
                品香小居里果然清净得很,原本这儿也有不少进进出出的丫鬟侍从,也不知道是墨云晔授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院子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指引的小厮一路把青画和书闲带到了后园就行礼告别,只留下后园一个雅致的朱木亭子内堆放的几盘糕点,一壶酒。
                青画一路笑眯眯扯着书闲的袖子,作出副依恋无比的模样,等到小厮一走,她就松开了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静静地把书闲打量了一遍:短短半个月,她身上已经带了一丝不着痕迹的锐气,可是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化的。
                书闲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带着方才在殿上的那一抹精巧的笑容在亭中坐了下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不做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抬起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瞪大着眼睛盯着她,眼圈已经红了,苍白的脸像是被风刮得飘摇的风筝一样脆弱。她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是糯糯叫了一声:“画儿……”
                这个刚才还仪表堂堂,精巧美丽的女人,这会儿却露出了胆怯柔弱的神色,眼里明明憋着眼泪却不肯哭出来。
                青画有些心疼,带了一丝丝的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书闲拿袖子擦干了眼泪,扫视了一圈周围,从怀里掏出个碧绿的锦囊,确定没有人听墙角才轻道:“画儿,你给的香囊,是不是避毒的?”
                那香囊是青画出宫前特地交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
                青画有些诧异,仍然点了点头。这香囊里面装的是一些以毒克毒的药草,普通人吃了会丧命,但那些药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却带了股沉香,佩戴在身边可防一般的毒药毒香。
                书闲的脸上顿时白了,她的眼睛却红得厉害,死死盯着香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了?”青画不解,莫不是香囊出了问题?
                书闲脸上的表情像只被惊吓到的白兔,半晌,她才苦笑开口:“画儿,你该早告诉我的……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我身边换了五批宫女,三天一批……全部,死于热病……”
                她重重地喘息着,不知道从何说起,过去的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噩梦,连回忆都是血红的。起初,第一批宫女死的时候,太医只说是疫病,派人替她诊治了无碍之后便换了一批贴身的宫女,而后第二批第三批……独独身体无碍的是她,宫里就开始有留言说她是妖孽转世,吸人血害人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前一天还颤颤巍巍替她梳理头发伺候穿衣的,第二天第三天就都会变成尸体……只有她,安然无恙,被人指着脊梁骨暗暗地说着妖孽。
                幸亏皇帝不信鬼神,坚持派人彻查,才查出了她宫里的房梁上放着一种毒粉,每日有人走动就会掉下一点点,散发到空中,不出三日就会发热咳嗽呕吐致死。而她安然无恙,是因为身上的香囊里藏着剧毒的药草,霸道地驱散了已经吸入身体里的毒粉……
                半个月,她虽然活着,却是眼睁睁看着贴身的人一一丧命,这一切不是她罪大恶极,而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仅此而已。她以为她会死,等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向谁去求助,偌大一个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所以,她托人和皇帝提了,假如能安然渡过此劫,她想出宫见青画。而如今见到了,她却只剩下哭的力气。
                她忍着眼泪问:“画儿,我不夺权,我不想要三千宠爱,我也不爱皇帝,不争宠……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求个安稳?我活下来明明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为什么……”
                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打开酒壶斟了杯酒,轻轻嗅了嗅确定没毒后递到书闲身前安慰她:“书闲,不一定无欲无求就会安然无恙。”
                “画儿,你还小,你不懂……”
                还小,不懂。
                青画听了想笑,她还小吗?上辈子十九年,加上青画的六年,她其实已经二十有五了。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死而复生,恐怕尸骨都已经化为了尘土,如果当年她嫁的不是墨云晔,恐怕孩子都已经绕膝了吧。想到孩子,青画的笑也带了冷意,她当年其实,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成血脉,就已经随着宁锦的死埋骨他乡。
                这些,墨云晔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对了画儿,”书闲擦干了眼泪,小心开口,“杜婕妤她被陛下关了起来,陛下还让我和你说,你若是想回宫,可以随时回去了。”
                青画愣了,随时回宫,墨轩的意思或许书闲不明白,她却明白,他是在催促她快点行事。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已经等不及三个月的考验期了么?
                三个月缩短为半个月,这事可非同小可,如果是三个月她就可以一步步慢慢来,可是如果是半个月,或者是仅仅这几天,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得过来。墨轩给的考验最好解决办法是名正言顺地拔除秦瑶,杜婕妤,洛扬这一支线,把他们正法,可是现在名正言顺的法子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书闲见她愁眉不展,问道:“画儿,你怎么了?”
                青画皱眉低头,眼波闪了闪,掩去一抹精光。如果名正言顺的法子不能用,剩下的,就是歪门邪道。
                “画儿?”
                书闲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青画抬头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书闲,问她:“书闲,你信不信我?”
                书闲一愣,第一反应是茫然点头。
                青画敛眉道:“那如果是赌命呢?”成则成,败……则亡。
                “信。”
                书闲的眼睛清澈而澄净,明明柔弱的眸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执拗。这份执拗倒叫青画心里暖了许多,却也有些后怕——这个弱女子,她就这么轻易地把命交上么?这份情谊,叫她如何下得了决心把她拉向属于宁锦的漩涡?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
                ***
                摄政王府的前厅,气氛也有些微妙。秦瑶似乎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想娶那郡主?”
                她看不懂墨云晔,确切的说,她从来没有一次看懂过他。他明明待那个品香郡主那么好,却是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她猜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思,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离他身侧的位置很远很远。很多年前,她以为压着她挡着她的是宁锦,可当宁锦死了,他还是没有提她为王妃。她也曾经开口暗示,却被他霎时冷冽下来的神情给吓得开不了口……
                而如今,他又对品香郡主温存如此,即使他说了他没邪念,可是她还是慌了。
                厅堂之上,除了墨云晔和秦瑶,剩下的就只有洛扬。他身为墨云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站在他身边的,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秦瑶神色,眼神里透着一丝隐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丝丝的汗,手上的青筋已经暴露无疑。他几乎是痛苦地看着秦瑶,身上发作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脸有了一丝丝的变形,所幸他是站在墨云晔身后,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而秦瑶,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只盯着墨云晔的……
                墨云晔喝着一杯茶,垂着眼眸不动声色。秦瑶能看到的只有他的一双纤白瘦削的手,衬着陶瓷杯越发剔透。他不做声,她更急,忍不住又道:“王爷……我听说,那品香郡主是青云内定的太子妃……”
                墨云晔敛眉不语,神色如常。
                秦瑶没了耐性,犹豫开口:“王爷……”
                墨云晔手里的杯子轻轻磕在了桌上,他抬眸,眼里流光一瞬即逝。他淡道:“秦瑶,本王什么时候给你的权利过问本王私事?”
                秦瑶的脸色霎时惨白。


              46楼2014-08-29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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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债谁偿(下)
                  柳叶点点头,示意侍卫接过盒子送到她面前去,哪里知道秦瑶忽然变了脸色。她尖声道:“不要过来!我没碰过这个盒子,你们,你们可以去找查证,不能还我清白之前我不会碰它!”
                  秦瑶不傻,她及时反映了过来。
                  场面僵持了。
                  这却正中青画的下怀,她勾起一抹笑,她扬声道:“你说,你没碰过并蒂青莘,对不对?”
                  秦瑶的脸霎时苍白了许多,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她怎么会没碰过并蒂青莘呢?当初从洛扬手里送并蒂青莘到杜婕妤手里的可是她,她当然也知道,这草沾了气味没个足月是去不掉的……这草生在朱墨的南方边境,千柱青莘才能出一株有毒的并蒂青莘,她身处摄政王府深闺,怎么可能承认她碰过这草?可是如果她否认,那……
                  “你到底有没有碰过呢,瑶夫人?”
                  秦瑶显然是陷入了矛盾之中,她的一袭金丝轻纱衬着殿上的雕栏画栋,横生出几分疲惫倦怠。婚宴毒香距离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如果运气好,她可能早就没了那气味。末了,她还是坚持摇了摇头:“我,没碰过,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如果我真下毒了,又怎么会把残留的放在我自己房里?分明是有人放进去向嫁祸给我。”
                  “夫人确信?”
                  “当然!”
                  她这副样子无辜得紧,青画依稀看到的是当年她缩在床头指着宁锦说是她下毒的情形……当年,她也是这么一招把三月芳菲放到了宁锦的房里,今天轮到她自己就是“分明”有人栽赃嫁祸,青画在心底冷笑,脸上还是一派和乐,她笑道:“瑶夫人温柔娴淑,相信也不会做这种要被五马分尸死无全尸的事情。柳廷尉,陛下可有叫御医带来验证的法子?”
                  柳叶点点头:“陛下确实有叫御医过来。”
                  “那就请御医验证一下,一个月内,瑶夫人有没有碰过并蒂青莘。”
                  墨云晔鲜少开口,他的心思从来都最是难猜。青画不准备去猜他的心思,今天这出戏,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只是当个陪衬过客而已。等待御医的半盏茶功夫,青画打量最为仔细的人不是墨云晔也不是秦瑶,而是洛扬。
                  洛扬是墨云晔的左右手,六年前墨云晔摄政王之位根基未稳,洛扬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可谓是帮了不少的忙。洛扬钟情秦瑶,秦瑶是墨云晔的侍女。或许是秦瑶的三两句暖风,或许是墨云晔的爱才惜才求贤若渴的皮囊,洛扬这将军没过多久就成了摄政党中的脊梁柱。后来秦瑶嫁了墨云晔,宁锦已死,这中间的事情青画就不知晓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洛扬既然还待在墨云晔身边,还和秦瑶温情脉脉,他对秦瑶用情,可谓是颇深。
                  青画利用的就是这点,看他能不能看着秦瑶死。
                  其实算时辰毕竟过了大半个月,并蒂青莘的气味还有没有留在她身上真是个不确定的因缘。秦瑶懂毒性,所以她豪赌,只可惜——洛扬不懂。洛扬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一个苍白可以形容,他已经是面如死灰。他腰间的剑早在进王府的时候就卸了下来,可他的手仍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手上的青筋暴露,僵硬至极。他脸上的汗早就濡湿了额边鬓发,一双眼死死盯着秦瑶,目光中有痛惜,有仇恨,更多的却是执拗,那是野兽一般疯狂的眼神。
                  沙场扬名的人总是英雄豪杰,这种人情真,胆大,心思却不多。
                  还不够,还差一点点。青画在心底轻轻加了一句,从座上站起身到了秦瑶身边,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瑶夫人,你说有人陷害你,那你当年咬定宁锦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有人放到她房里?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你!”
                  秦瑶大惊失色,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的眼里霎时布满了血丝,像是要迸裂开来一般。宁锦,这个名字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过逝的摄政王妃而已,对她却是一场噩梦。花了多少心血除去了她的人,却花了六年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这副样子,在很多人眼里已然是被抓住了痛脚的过街老鼠,狼狈不堪。她到底有没有下毒,已经是呼之欲出的事情。
                  青画垂眸道:“柳廷尉,宣御医吧。”
                  太医早就在殿外等候,他上殿只需要短短十数步的时间。然而所有的事情成败却只在此一举。
                  青画屏息等着,低着头看着太医上殿的脚步,在心里默默数着:一步,两步,六步,八步……
                  “毒是我下的!”
                  一个暗哑的声音突兀地在殿上响了起来。
                  青画抬头去看,见到的是洛扬一闪而过,顷刻间已经重重地跪在殿上的身影。摄政王府前厅殿上铺的是大理石的砖,洛扬一跪却还是发出了很是响亮的咚的一声。那身影如同一座山,在片刻间矮了不知道多少丈。
                  “毒是我下的,是我想除去贤妃,我的兄弟是死在贤妃的兄长青持手上……我要为兄弟报仇,所以我下毒!”
                  柳叶微微震惊:“是你?”
                  洛扬神情凄厉,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是我!”
                  “那你为何现在承认?”
                  “因为我不想牵连……“洛扬惨淡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秦瑶,咬牙道,“无辜。”
                  一个无辜,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青画低下了头,默默回到了座上。洛扬何其情深,他几乎是断定秦瑶下毒害他却连一句“我知道是你下的毒”都不敢开口,秦瑶三两句话就能让他拿毒药当蜜饯,这种人,又怎么会让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呢?千算万算,情最难算,这一招,兵行险招。
                  一个秦瑶不足以害朱墨的江山,挡墨轩夺政的去路,会挡会夺的是手握兵权的洛扬。
                  一开始,青画的目标就不是秦瑶,而是洛扬。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御医要查的人就临时换了洛扬。一个月前是洛扬带了并蒂青莘到都城,他碰到的那草的时间可比秦瑶多得多,检验之下,必定是证据确凿。
                  秦瑶一直很沉默,面对着洛扬过于热烈绝望的眼神,她选择了低下头去。
                  御医已经确定了洛扬身上有毒。柳叶心满意足,看洛扬的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惋惜。只有墨云晔看不出表情,眼色淡如茶。
                  柳叶抱拳道:“王爷,此时虽然还有疑点难解,但洛将军显然是脱不了干系,还请王爷……”
                  青画静静听着,她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疑点重重。再大套套着小套的计谋,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套子。要是墨云晔与柳叶是和乐无比的同朝为臣,细查之下必有漏洞。只是这两人分属两派,怕是不会配合无间。青画看得出柳叶是乐意洛扬下狱,却看不出墨云晔对即将失去左膀右臂有什么惋惜的神情。
                  墨云晔不答,只是淡淡看了洛扬一眼道:“洛扬,是你下毒?”
                  洛扬咬牙:“是。”
                  墨云晔回头看了青画一眼,淡道:“天色不早,柳廷尉可暂且在寒舍住上一宿,洛扬收押,明日再审。”
                  柳叶道:“多谢王爷。”
                  暂住一宿,青画知道,这话其实不是对柳叶说的,而是对她。如果今日能敲定洛扬的罪名,那她就可以跟着柳叶回宫复命立马离开这是非地,假如柳叶也在这里暂住一晚,那她就必须留下,以防事情有变。
                  这一堂审讯费了不少工夫,青画从前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早就过了午膳的时间。这一场闹剧,她“痴儿”的面具早就荡然无存,出了厅堂,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往哪儿走。
                  “郡主!”小易早就在门外等候,看到她出门,她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怎么样?我们……”
                  青画摇摇头疲惫地笑了笑:“你没事的。”
                  小易松了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有一丝丝的防备,见青画没反应,她才叹了口气说:“郡主,饿了吧,我们先回品香小居,奴婢给您找点吃的填填肚子。这事是我鲁莽被您摆了一道,只要不是对付王爷,反正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淹死也好过饿死。”
                  她这副样子,俨然是已经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当了个什么角色。青画苦笑,真心道:“谢谢你,小易。”
                  品香小居里,静儿悄儿早就准备好了点心。颜色鲜艳,样貌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沁人的香味,勾起了青画的食欲。
                  用完糕点,青画累极地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静儿悄儿在房门外头争执着什么,青画细听之下才发现,她们在争论的是该不该准备晚膳。一个说郡主刚用过点心怕是吃不下,一个说点心哪能当饭吃,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她给吵醒了。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小易探进脑袋来,发现青画已经坐在了床上,她俏生生笑了:“我早说您该醒了,那两个丫头还在争着说您会过个把个时辰醒。也真是,长得一样的两个丫头片子,吵起架来转个身我就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静儿悄儿这对双胞胎的确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青画被小易逗乐了,跟着笑了笑。
                  小易手里捧着件翠绿的衣服,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她说:“郡主,刚才王爷来过了,您还在睡就没让奴婢来叫醒您。”
                  青画的笑霎时凝滞。
                  小易浑然不觉,继续笑道:“今天是月婆婆完满的日子,王爷请了郡主去赏月,郡主醒了正好,也该准备准备了。”


                50楼2014-08-29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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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天之舞
                    五月十五,朱墨常胜将军洛扬涉嫌毒害贤妃,关押入狱;五月十六,洛扬自缢于牢狱之中。廷尉柳叶奉旨查探此事,确认了洛扬的死乃是畏罪自杀,判其死罪。皇帝念在他为国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特赐全尸,草草收敛。
                    青画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间里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王府,小易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屋子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满脸的紧张,问她:“郡主,将军他……”
                    “不是我。”青画淡道。
                    小易脸色微微一变,不再开口。她扫了一眼房间里放在桌上的几件衣服和一些贴身的东西,犹豫着问:“郡主,您这是……”
                    “回宫。”
                    此时不走,怕是多惹事端。青画草草收拾了行装,回头见着小易今日的打扮小小惊讶了一番。秦易不像秦瑶那样爱打扮,她的衣料多半是灰色褐色这种沉重的颜色,偶尔有几件颜色鲜艳的也顶多是鹅黄之流,今日她却穿了一身的白纱,除了袖口衣领和裙摆这几处用墨色的线绣了一些简单的荷花荷叶,她今天这一身简直是像在守丧。
                    五月十六,是谁的忌日吗?
                    青画有些狐疑,盯着小易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好奇。
                    小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对她的目光了然于胸,她轻道:“郡主是外人,所以告诉郡主也无妨。今天,是宁王妃的忌日。小易受过王妃恩惠,虽然……可今日毕竟是她的忌日。”
                    宁王妃。
                    青画本是随手整理着几件随身的衣服,听到这陌生的三个字,她的手还是微微颤了颤,一股战栗从指尖传到了肩膀——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墨云晔和宁锦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久到她以为墨云晔与她的仇恨只有宁府满门而已……她都忘了,她曾经也有一段时光是这摄政王府里头人人都要称礼一声的宁王妃。
                    “郡主?”
                    “没事。”青画回过神来笑了笑,试探着问,“我在青云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宁王妃,据我所知她的忌日不应该是月圆之夜吗?”
                    三月芳菲,月圆发作,每每发作的时候痛彻心扉。即使她已经成了青画,那份生不如死的感觉还是保留在她的每一寸记忆里,刻进了骨髓里。时隔六年,每个月圆之夜的彻夜难眠让她永远也忘不了上辈子最最逼近死的时候,那是五月十五。
                    小易摇摇头,轻声叹道:“宁王妃……病的时候是十五,可是过世是十六,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疼惜还是降报应,她……发病到第二天才……大夫的药还是缓了一缓……”
                    青画捂住了胸口,闭上了眼。小易的话不重,却像针一样刺在了她心上,她不敢想,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里面,她如果有意识,如果她是清醒地面对着三月芳菲最后的毒发,她会不会因为忍受不住三月芳菲毒发到尽头的痛苦用手直接抓破自己的胸口结束自己的性命。大夫,呵,他居然还请大夫……延长她的痛苦就真的让他如此泄恨?
                    那一天青画跟着柳叶回宫复命,从早上收拾行装到末了出门,都不见墨云晔。偌大一个摄政王府数不尽的侍卫,没有人知道了堂堂摄政王去了哪里。末了,门口的守备说王爷今日只身一人策马出门,不知道去了何方。
                    五月的天阴郁多雨,从摄政王府到皇宫这一路隔着一条小小的山涧,山涧里的溪满了,溪水漫出小溪把小道冲刷得泥泞不堪。青画坐在马车里隔着水帘望着外头混沌一片,最后见着的是摄政王府在雨中屹立得有些萧瑟。如果可能,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宫,她还想探查清楚洛扬到底是自行了断还是别有人所为,可是书闲一个人在后宫又是为了她的事情,她必须去帮她。
                    虽然阴雨绵绵,半日的工夫后皇宫终究是到了。一到宫门口,柳叶就和青画分了两路走。柳叶去前殿复命,而青画则是直奔后宫去了书闲住的贤庭宫。
                    闲庭宫里悄无声息。青画缓下了脚步,心跳如雷,她有些恐慌,书闲上次在她的授意下直接吃了的并蒂青莘,虽然照常理只要立刻调理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
                    她急急走过前厅绕到了后园,一进后园就听到三两声琴音飘荡入耳。她陡然屏住了呼吸,循声望去就见着了书闲的身影:她正神色如常地坐在后园小亭之中,轻轻浅浅地拨弄着七弦琴。许是听见脚步声,她有意识地转过身,对上了青画还没来得及平复焦虑的眼。
                    “画儿,你回来了!”
                    书闲喜出望外,急急丢下琴站起身,还没走几步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伴随着一声清亮的揶揄:“小心点。”
                    ——居然是墨轩。
                    他会出现在闲庭宫实在是出乎青画意料,她稍稍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眉行礼道:“陛下,您可满意?”
                    墨轩手里拿着壶酒,笑意盎然,他说:“朕备了接风宴,还请郡主一聚。”
                    ***
                    朱墨有三个宝贝,一是最柔的旧醉嫣然,二是最烈的酒逐英散,第三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而是一种舞,叫夺天,一种据说是可以夺人心魄,引人入地狱的勾魂舞。当然,民间传闻毕竟是民间传闻,传说醉嫣然是千果酿,逐英散是万叶采,其实这两者都只是采了几种朱墨特产的时令水果花草酿造而已,就如同夺天只是朱墨宫闱之中一种技艺最高的舞姬才能跳得出来的剑舞而已。
                    午后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墨轩所谓的接风宴设在御花园里一处幽静的地方,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落木,只有中间被宫女太监临时放置了几张座椅,一席酒菜。成堆的侍从都被墨轩打发到了御花园外。赴宴的人不多,除了墨轩就只剩下青画一个,书闲一个。
                    墨轩酒到半酣,伸手叩了叩桌面,身边侍候的太监就会意退了下去,招来了几个舞姬翩翩起舞。舞姬们穿的是水云轻纱,却是手握利剑,每一次轻纱起落都带起一阵剑光凛然,就仿佛是杨柳堤岸的飞沙走石,春暖花开时候的寒冰裂痕。能穿着轻纱把一曲剑舞舞到如此境界的,非夺天不可。青画没想到今日居然有缘见到传说中的夺天剑舞,而表演的人更是出乎她意料,居然堂堂的昭仪想容。
                    一曲剑舞到终了,想容英姿飒爽地收了剑,对着墨轩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嬉笑道:“陛下,我家徒儿何在?”
                    想容的目光落在书闲身上。书闲脸上一红,有些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忘了青画一眼。她虽然擅歌擅琴,可这跳舞……
                    墨轩对想容的想法了然于胸,他笑道:“太傅搞混了,朕今天给太傅找的徒弟可不是贤妃,而是——”他眉目轻挑,目光掠过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青画,伸手一指,“她。”
                    想容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本来和乐的气氛一下子露了几分诡异。她的神色有些犹豫,看了看专心低头数着地上野花的青画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挤出一句:“陛下,这夺天舞臣妾七岁开始和师父学,如今臣妾二十有二才小有所成,青画郡主……”
                    青画被点到名惊诧抬头,看见的是想容脸上古怪的神情。她没说完的话所有人都知道,青画郡主是个痴儿,学一般的舞尚且不一定能够学会,更何况是这位列朱墨三宝的夺天舞。
                    墨轩了然,收了平日里一副风流纨绔模样正经介绍:“青画,想容的来历想必你也听说了,是朕年少之时微服私访在外头寻回来的。她自小就拜了高人为师,文韬武略样样厉害。朕就给了她一个妃嫔的名头,实则拜了她为师,没有外人的时候,朕也尊称她一声太傅。这几年,想容帮了朕不少事。”
                    想容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这个青画早就知道,想容乃女中豪杰,这个事实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偷听到他们对话就已经知道,所以现而今听到她来历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就礼貌地露出个笑容。倒是墨轩对青画的介绍让这个女中豪杰瞪圆了眼——
                    墨轩戏谑地看了神色如常的青画一眼说:“太傅,品香郡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驽钝,她师承……司空。”
                    司空二字,让想容的眼里霎时闪过一缕光芒,她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开口,末了,才低头叹息一样的笑了:“郡主好才智,把大伙儿都骗过了。”帝师司空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痴儿?摄政王府最近出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早在墨轩有意把她送去摄政王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只是那时候她以为是墨轩知道她是青云未来的太子妃有意让她去当个牺牲品挑起青云与朱墨的纷争,故意让她送死去的。所以一路上她才体贴备至,实则是怜惜这个天真无邪的痴儿。没想到……没想到墨轩是派她去做正经事情。
                    她这一步,走得实在是隐蔽。
                    青画的心思不在想容,而在方才墨轩的话上,她皱眉问他:“陛下为什么想让我学夺天舞?”
                    她虽然不会武功,可这女儿家的活儿司空向来厌恶,所以她从小就是和虫子花草为伍,根本没碰过这些。且不说夺天之舞要从小练就,她已经十七,更何况这夺天舞说到底不过是个难学的舞而已,他不让她辅佐朝政,不派她对付墨云晔,倒叫她学些个妃嫔玩赏的东西,这又是什么道理?
                    墨轩道:“郡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朱墨战场上的两个壮志之行么?一是墨云晔谱的思慕琴曲,二是随军舞姬的夺天舞。这两个响应相衬,可令三军士气大振,杀敌无悔。”
                    思慕夺天,这个青画当然早有耳闻。她听过思慕,知道那种心神都被牵制,满心满身都想着厮杀的血性被召唤出来的感觉。思慕是鬼曲无可争议,可是这夺天舞……她眼前一亮,反应过来:“难道这夺天舞要配着思慕曲,才……”才能如传闻之中夺人心魄,引人入地狱。
                    墨轩点点头,笑容带了几分狠戾,他说:“再有三月就是我朱墨每年例行的验军典,思慕是摄政王亲弹,每年的夺天舞却都是从民间网罗能人来跳,今年朕要你上。”
                    青画微微一愣:“为什么……”
                    思慕夺天是相辅相成,她和墨云晔却是注定厮杀的仇敌,墨轩这举动到底是什么目的?


                  52楼2014-08-29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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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画低下头喃喃:“那,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左膀右臂……”洛扬手握兵权,又对秦瑶死忠,为什么……
                      柳叶冷笑:“郡主以为,以墨云晔现在的势力还需要一个手握兵权的左膀右臂吗?”
                      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狡兔死而良犬烹——六年前的墨云晔需要洛扬扶持,六年后的墨云晔如何放心让洛扬手握兵权酣睡在榻旁?他本来就想要他的命!
                      青画闭上了眼,眼前见着的是墨云晔如月皓洁的微笑,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的眼里总是澄净温煦的。他会笑着说,锦儿,你来试药可好?
                      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很多人堕入地狱轮回。
                      “郡主,下官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了。”柳叶正色道,“郡主只是暂住朱墨,回青云后是光明的前程,切莫……”
                      切莫为了一个墨云晔贴上性命吗?青画低头勾起一抹笑,推开了雅间的窗户抬头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多谢柳廷尉好意,青画最宝贵的只有这条命,会好好珍惜的。”
                      这条命,她会好好利用起来,她要留着这条命让他血债血偿,留着这双眼看他沦落。
                      午后的街上还是很热闹,暖风吹得人惬意,也渐渐驱散了青画身上的阴寒。她眯着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底下热闹的人群,依稀记起的是上辈子宁锦带着宁臣招摇过街的情形。那时候她拿着一柄雕花的小剑,剑尾上挂个小包裹,见着街上每一样东西都新奇,每一处景致都惊叹。那些小玩意儿买下来就丢给身后的宁臣收着,也不管自家冷面的小跟班的脸已经泛了青却还是默默忍着。一路的嬉笑欢畅,现在想来,已经是隔世的情形。
                      宁锦成了青画,宁臣成了青持。欢声笑语的街霸生活一去不复返。
                      “郡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做个怎么死都不清楚就见了阎王爷的傻瓜比较快活呢,还是做个步步为营最后仍然难逃一死聪明人快活。”
                      柳叶听了直笑,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他笑道:“那为什么不先做个步步为营的聪明人努力不死,等不用死了再做回快乐的傻瓜呢?”
                      青画闭上眼舒了口气,笑了:“先苦后甜才知甜。柳廷尉真聪明,我怎么没想过可以不死呢?”是啊,青画的命还长,长到……有一辈子可以去好好生活。她总是以为报完仇就是路归路尘归尘,一拨黄土回到阎王殿,却没有想过,她还是可以把上辈子缺的东西补完的。
                      街道上,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前,几个人高马大地把小贩团团围住了。小贩吓得直发抖,就差没有跪下来或者拔腿就跑——青画眯着眼从楼阁之上看着,透过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中间的小小缝隙,她见着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锦衣公子的背影。那个公子个子不高,嗓门却大得很,他甩甩胳膊嚣张跋扈,扯开了嗓子喊:“来人,给本公子挑串最甜的!”
                      此情此景,青画似曾相识,她瞪圆了眼却还是看不清那公子的长相,只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青……涯?”
                      柳叶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郡主还是先回宫吧。”
                      青画回过神来,点点头跟着柳叶出了雅间走出酒馆。大街上那锦衣公子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刚才那个吓得软了腿脚的小贩不可置信的声音:“金子,是金子!”
                      青画不禁莞尔,踏上了回宫的路。回到宫中的时候采采已经在宫门口守望许久,见着青画,采采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昭妃醒了!


                    57楼2014-09-02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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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不敢的?当年的宁锦用干笑掩饰羞赧,卷起了袖子挑眉接过了那个盒子,转身就抛给了身后的宁臣。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宁臣的脸色。而现在的青画,却在一丝丝回忆着当年没有看到的东西,苦涩异常,甚至连和青持待在同个院子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她抬头望天的时候,思归从腰间侧袋里滚落下来,掉落在门槛上,又跌跌撞撞地向外滚到了草丛里,叮叮当当一路响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青画愣愣地看着它湮没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一寸,两寸,已经算不清她和它的距离,也没有了弯腰去捡的力气。终于,她咬咬牙,转身去牵了缰绳,一步一步牵着马离开相府,只身一人回了宫。
                        这一趟宁府出行,终究是无功而返:废弃成这样的院子,哪怕当年曾经有过些什么,也恐怕早就被人砸过了一遍,否则后院也不至于成了个芦苇滩……时隔六年,朝中的大臣已经换了一轮,留下来的人似乎就只剩下柳叶了——或者,也可以去查查宫中史官记载的史录。
                        天色已经近晚,宫门口已经点起了宫灯。宫门口站着个人,紫衣如云,快要融入夜色之中。
                        墨云晔……
                        青画几乎是在一瞬间把方才所有的脆弱都收了起来,浑身紧绷牵着马路过他身边。
                        见她摆明不想搭理自己,墨云晔埋头低笑,轻声道:“哭了?”
                        青画咬牙握紧了拳头,回过头勉强扯出一抹恶劣的笑道:“天黑了,王爷眼睛不好使。”
                        墨云晔用折扇指了指她的眼,微笑道:“都红肿了。”
                        “王爷这是特地要等我回宫?”青画被激起了一丝怒火,眼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痞气,“王爷莫不是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亲自来送礼和解了?”
                        墨云晔看着已然露出本性的青画不语,只是啪的一声打开了手里的折扇,笑靥如春。她这副模样,少了几分阴沉,反倒露出几分天真恶劣来。渐渐黑沉的天,她的绿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剩下一双眼衬着宫墙上的宫灯闪着些许星亮的光芒。明明有些红肿的眼睛,明明是满满的敌意,此刻看起来却……很是鲜活。就像春天的嫩叶上带的露珠儿,一碰就会滑落,都是最最容易消耗殆尽的东西。然而也就是这个人,表里何其不一,让他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次暗亏,逼他不得不正眼相看——就像一只猫儿碰到个机灵的老鼠,它总是想知道它跑得有多快,它的巢穴在哪儿——痴儿,忠臣女,郡主,未来的太子妃,帝师司空的爱徒,他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少个不为人知的面目。
                        至于为什么,他不想去深究,也不需要去深究。猫儿什么时候会吞下猎物,自然是饥饿或者需要的时候。他轻笑:“郡主这真实的性子倒有几分像云晔一位故人。”
                        “故人?”青画回了个笑,“已故之人吗?”
                        ——青画的真实性子,她没想过他会用上真实两个字。青画的真实性子是什么样呢,她扪心自问,却只觉得嘲讽。已故之人,这个称呼来形容青画和宁锦,倒真的是贴切无比。
                        墨云晔的脸上收敛了笑意,眉宇间的神色几乎淡得看不见。他沉默了片刻才轻道:“郡主说笑了。”


                      59楼2014-09-02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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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归惹祸
                          您赶紧回闲庭宫吧!娘娘已经顶不住了!
                          青持,能闹出什么乱子?
                          青画想象不出来闲庭宫里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能急匆匆跟着小宫女往闲庭宫里走,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小宫女却畏畏缩缩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带路了。
                          青画疑惑地驻足:“你做什么?”
                          小宫女毕恭毕敬地埋头行礼,规规矩矩说:“郡主,娘娘她……不许奴婢们进里屋……”
                          书闲不许?青画愣了半晌,呆呆看了一眼闲庭宫里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有那么一种凛然的感觉。书闲是个好脾气的人,让她下令所有下人不许进闲庭宫,想必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能让外人见到的事情……然而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书闲会让人急急忙忙找她,那就一定与她有关系,而且是不小的关系。
                          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迈步进了宫门。进正厅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性,设想过青持可能是受了伤,他本来就是个喜欢背着剑走江湖的剑客,也许是他受了重伤让书闲慌了神。可是真正进到厅堂里,里面的景致还是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站在门槛外,久久都没能迈进一步。
                          厅堂里,书闲的脸色惨白,身子有些虚软地借着梨花木椅背站定着。她的呼吸在整个寂静的厅堂里都清晰可闻,胸口的起伏带着说不出的颤意。她很小心地盯着青持,椅背上的绣花垫儿已经被她揪得变了形状。她很紧张,紧张到甚至没有注意到青画已经到了门口。
                          而青持,完完全全已经是一副杀气凛然的模样,他的眼角通红,俊秀的脸上早就没了身为一国太子的贵气和雅致,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杀意。这神情与作为皇帝的墨轩被激怒的模样全然不同,墨轩是威仪,是帝王将相的生杀予夺的狠厉,而青持却是全然的江湖气,是剑客的怒气和杀手的杀气……这份凛冽,比帝王将相的杀气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墨轩发怒尚且是关押入牢择日审判,而江湖客的杀意却是直逼性命的戾气,这戾气是寻常王孙公子不会有的。
                          他只是青持。
                          而如今,这个剑客的杀气却以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弥漫在死寂一片的闲庭宫里。外面是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而厅堂之内却是入寒冬腊月,雪冻三尺。
                          青持,青画见过他不少样子,剑客的他,太子的他,丑仆的他,但是无论何时他都是温和隐忍的,即便是那日在花园里和墨云晔正面对上了,他也只是目光凛冽而已。然而此时此刻的青持,却是她陌生到极点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明明比平时慢了好几分。她知道自己该马上进去安慰书闲,或者她该撩起袖子指着青持吼你在干什么,又或者她该学学想容柔声问他,太子何事如此恼火?只是对着青持清隽如同冬日松柏的身影,她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动……
                          你在怕什么?你难道还怕青持会害你不成?青画扪心自问,咬咬牙迈进了第一步——
                          只这一步,在寂静得如同死地的闲庭宫里就惊起了不小的声响。书闲和青持都回过了头,她一下子就对上了两个人迥然不同的目光——书闲惊慌,青持戾气十足。
                          几乎是一瞬间,书闲扬声叫:“画儿,快走!”
                          青画来不及有反应,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理解书闲话中的含义,她只来得及看到青持的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继而是他灰暗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如飞鸿烟霞远在千里霎时到了眼前——一缕冰冷的光晕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一抹冰凉已经帖上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柄剑。朱墨的皇宫里是不许带剑的,青持却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柄剑,这会儿正搁在青画的脖颈上,僵持着。
                          青画不觉得痛,只是有些凉意。心跳在刚才一瞬间停滞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又慢慢跃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讶然地看着青持,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对她冰刃相向……青持,他是宁臣啊……哪怕没有这层关系,她青画也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么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进他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眸,吃力道:“理由。”为什么,要动手?
                          青持的眼里只剩下暴戾,他似乎已经没了理智,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慢慢伸出了手,缓缓张开了手指。
                          青画只看出来他的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被他攥得死死的,攥得他的拳头已经没有了血色。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指尖一点点的松开而跃动到了最高点——
                          一抹萦紫从他指尖滑落下来。
                          那是个铃铛,系着一根红绳,在他的指尖摇曳着,不知道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还是铃铛自个儿摆动得慌乱。
                          那是思归,被她丢弃在相府门口的杂草丛里面的紫玉铃铛,思归。
                          青画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喘气了,明明已经放下的东西,却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回来了……而带它来的是青持,是……宁臣。他已经两次把思归带来,第一次是坟前,第二次是剑下……
                          “太子……”
                          剑,又贴近了一分,让青画一下子忘了要出口的话。
                          青持的神色如罗刹,眼里冷冽无比,他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这个,你解释清楚,否则,我不会给父皇留情面。”
                          言下之意,是不管老皇帝是什么意思,他都杀无赦了……青画愣愣看着青持如厉鬼一样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她迷蒙间依稀见到的是那日相府里,那个苇絮翻飞中茕茕孑立的身影,那个会默默看着早就破败的院子角落里一直看到太阳落山的身影。
                          他在看的是早就不存在的幻影,这个她早就知道。而现在,他正为了那个幻影,对她拔剑相向。
                          “这个铃铛,是不是你丢在相府门口?”
                          青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闭上眼不做声,默认了。
                          青持眼里闪过一抹悲怆,他沉声问:“为什么?”
                          “报……仇。”
                          “报谁的仇?”
                          谁的仇?青画听见自己心里有个人在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报谁的仇呢?是宁锦,还是宁府?她青画只是个邻国的忠臣后,她根本没有立场!可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继续编另一个谎去圆无尽的谎言。这样的宁臣,这样绝望的感情,让她忍不下心去欺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吐了两个字:“宁锦。”
                          她早就和他说过了,在来朱墨之前。可她也知道,他压根没信过。他和她一样,只是乐见墨云晔有麻烦而已。
                          剑,轻轻颤了颤,僵住了。
                          青画卯足了劲抬起头,咬牙开口:“我只是想用个东西记住墨云晔带给宁家和宁锦的仇恨,我只想报仇,哪怕不要我这条命,我也要把墨云晔欠下的债给讨回来……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曾经的曾经,她偷偷把这个铃铛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了。如果连仇恨都需要时时刻刻提醒,那就不是真正的仇恨。杀身之仇,灭族之恨,这一笔笔的血债是墨云晔带给她的,无论什么都偿还不了,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记忆。
                          仇恨,已经是本能。
                          青持的剑不再向前了。事实上,当青画说出宁锦两个字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已经在微微地颤动,像是压抑了很多年的情感被装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而如今这个匣子开了道小小的缝隙,匣子里面的一切都乱了……
                          “你……”他说不出话,只是瞪着血红的眼,沙哑着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青画不想欺骗,于是选择了沉默。借尸还魂这种是怪力乱神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世间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皇兄,我求你,你饶了画儿吧。”书闲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死死揪着青持的衣角,慌乱道,“皇兄,画儿是阵亡大将的遗子,画儿全家都为了青云被人赶尽杀绝,画儿还是……父皇有心指给你的太子妃……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她计较,一个铃铛而已……还给你就是了……”
                          她很慌张,怕青持一时意气就真的刺下这一剑。若是别的皇子哪怕是青涯她都不会担心他杀了青画,可是这是她的三哥。别人或许只当他是个温驯的太子,可是她却知道,和很多年前那个当面顶撞父皇的三皇子比,他一点都没变……几年的江湖生活他甚至变本加厉,他不是温驯,而是隐忍不发,他骨子里的桀骜是寻常皇子都没有的,他真动了怒,真会……
                          青持的脸色铁青,他冷道:“她过世时,你才十岁,她从未去过青云,你借她名义到底想干什么?”几个月前,当她以为宁锦报仇的理由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只是将计就计想看看这个突然“聪慧”的女子到底想玩些什么,所以才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陪同书闲嫁到朱墨去。他不曾想过,她当真会和墨云晔扯上关系,她当真和宁锦……
                          “我不是借宁锦名义,我只是想替她报仇。我报仇有我报仇的苦衷,但我绝对不是利用宁锦。你是青云的太子,很多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青画埋头轻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宁臣,她了解他,他太重情,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不止是几个人的事情,还可能牵连到青云和朱墨。
                          青持的剑缓缓、缓缓地从她的脖颈上慢慢撤离了。他的神色有几分恍惚,末了才僵硬问:“既然有用,为什么丢在……”


                        62楼2014-09-02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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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了。”青画轻叹,“我不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了,它已经对我没有意义。念卿思归本是一对,我又何苦拿着一个定情的东西去怀恨定情人?”
                            爱与恨,当到了要用外物去提醒自己的时候,那就是爱恨到了尽头的时候。睹物思人若是怀恨,受折磨的也只是自己而已。她已经不需要。
                            青持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因为青画脖颈上细细的一条血线。她在笑,就好像方才所有的生死一线都是假的一样。她笑得几乎透明,他明明离她很近,伸手却触碰不到她的笑容……
                            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的。
                            这样的神情曾经在另一个开朗得有些残忍的人身上出现,那个人笑着喝下每个月送来的解药,笑吟吟地看着那个装药的瓶子赏玩,她说:宁臣,你猜,他下个月会不会忘记?宁臣,今天怎么就没太阳?宁臣,这瓶子倒也精巧,我们攒它个二三十个,拿到街上去五十文钱一个……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过往的嚣张跋扈早就消磨殆尽,只留下淡淡的绝望。她最终还是没有攒足二十个。
                            “太子,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宫廷内院被发现不好。”
                            青画皱着眉头提醒,哪里知道青持的眼霎时凌厉,他死死盯着她不言语,末了居然又把铃铛递到了她面前。
                            “我不要。”她后退。
                            青持沉道:“你说的对,她不需要了。”他或许原本就不该用这个去打扰她长眠,叫她记起过往的绝望。
                            青画还是后退,她看了一眼思归,终究是没有伸手去接。
                            末了,是书闲的声音柔柔地在厅堂上响起,她说:“我不知道那个叫宁锦的与墨王爷有何过往,但是既然你们都不想要这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又是成双成对的,那么就送回去给墨云晔吧。”
                            一句话,惊了青持与青画。闲庭宫里再没有声响,只留下和风吹过院外的竹丛沙沙作响。阳光如金丝,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叶投射到地上,金丝拉成缕,照在地上的青砖缝里刚刚冒头的嫩草上,草梢头的嫩绿剔透成了半透明,美得不可方物。
                            青持终究还是选择了信任,收了剑脸色诡异地离开了闲庭宫。彼时日落西山,一日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用过晚膳,青画去求见了墨轩,询问尹欢的脾气癖好。墨轩又召了柳叶到御书房,想从他那儿探到些朝臣间的交往。哪里知道柳叶沉吟了半晌,才脸色怪异地开口,他说:“尹欢有两大癖好,爱酒爱美人,两个忌讳,恨书恨朝事。美人不分男女,朝事不分大小。”
                            青画在御书房里发起了愣,要想让连墨轩都不能多加干涉的史官尹欢通融,这酒倒是好办,这美人她上哪儿去找呢?
                            墨轩沉吟道:“要不从朕的招侍中找个?”
                            柳叶叹气:“尹欢最恨宫中女人。当年连公主……”
                            公主都不要,那普通的宫女就更不行了。青画在心里默默叹气,起身告辞离开了御书房。美人她一时找不到,美酒她还是找得到的。宫里的上等好酒问墨轩要就成,可是怕是那听起来就知道很刁的尹欢早就尝遍了天下美酒,不会拿宫里的好酒当回事。所以这美酒,她选择了醉嫣然。
                            百花酿的醉嫣然其实算不得酒。朱墨的女儿家们小聚都会拿上一坛附庸风雅,其实也不过贪图它入口鲜甜,又带了一点点的酒味且不醉人而已。只是这醉嫣然存不长,夏天酿的酒到来年开春才能喝,如今的季节怕是刚刚要下市的时候,找起来有些麻烦。好在上辈子宁锦极爱这酒,早就把酿酒的酒坊抹了个透。她记得朱墨都城郊区的一条深巷里有家很小的小酒坊,老板是个有趣的酒鬼。那家平日里几乎是不卖酒,只酿来自个儿喝的。当年宁锦缠了墨云晔很久才找到了那老板要的粉珍珠沫儿方便他钻研新酒,他才同意宁锦把他酿的晚市醉嫣然给搬了几坛回家。
                            这粉珍珠当年的相女宁锦不大容易得到,如今青画在皇宫,要从上贡的宝贝中找还是颇为容易的。第二日她就从墨轩那儿讨了两颗来,骑马出了宫,直接循着记忆里的偏僻小巷而去。
                            临出门的时候,书闲拦住了她,给她看了个小小的锦盒。
                            青画有些疑惑,直到书闲打开了那个盒子,她的眼神颤了颤——那盒子里面的是思归,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暖玉思归。昨天青持和她都不要这铃铛,书闲的主意让他们都惊呆了,却也无可厚非,无从辩驳。
                            那天她把它丢在了相府门口,以为那就是思归的源头。其实不然,思归真正的源头是墨云晔,是他派人打造的这一对念卿思归……若真放下,就该把思归完完整整地还给他。一了百了。
                            那盒子是朱木造的,雕刻着细细的百花形状,里面是金黄的绸缎,裹着紫色的思归。墨云晔的手比寻常人纤白了不少,青画还记得念卿思归拿在他手里衬着他的肤色的样子。紫色配着白色,本来就是极好看的。当年的墨云晔也知道,所以那个盒子里面衬底的娟不是贵气的金黄,而是素白,是雪锻。
                            书闲微笑着问:“如何?”
                            青画看着那盒子,起了分恶劣的心思,她勾起一抹笑道:“把里面的换成雪锻。”
                            书闲一愣,犹豫道:“白娟衬底,不合常理……”
                            “你放心去做吧。”
                            书闲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青画策马扬鞭,出了宫门。借尸还魂,常人是不会想到的,她不怕墨云晔起疑心。一路上,萦绕在她脑海的是有些恶劣的小心思——
                            朱木雕花,雪锻衬底,紫玉思归,她倒要看看,墨云晔见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东西会是怎么个反应!


                          63楼2014-09-02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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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易得了话,朝身边的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便把一个朱红的雕花木盒呈了上来。摄政王府树敌无数,无缘无故送上门的礼里面有许多是别有窍门,若是个个都是摄政王亲自打开,恐怕他早就填了不知道几条命。她伸手接过,却不急于交给墨云晔,而是把它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又招手叫了个侍卫。侍卫会意,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转了个个儿,屏息打开了那个盒子——
                              墨云晔淡淡看着,不喜不怒;秦瑶的眼里有好奇,也是聚精会神看着。
                              盒子被侍卫轻轻打开了。一匹雪锻,一个深紫的润泽静静地躺在雪锻之中,朱木雕花,绸缎如雪,那一抹荧紫在太阳底下几乎要流动起来——
                              “啊!”秦瑶难掩惊讶,方才苍白的脸成了惨白,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狠狠瞪了秦易一眼,呵斥,“秦易,这就是你的办事?你不是早就把它给销毁了么?你弄哪里搞来了一些紫沫儿想欺骗王爷!”
                              秦易也有一瞬间乱了神,慌乱地跪下了:“王爷,奴婢确实是亲手毁的那个假念卿,给工具的工匠可以证明……”
                              她也不明白,怎么明明毁掉的东西会出现在这儿,她鼓足了勇气抬头去打量墨云晔,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不是愠怒,不是他惯有的春风含笑,也不是他生气的时候那种不动声色,那是……真正的面无表情。那么个高高在上衣袂如云的摄政王,他从来都是谈笑妍妍的,哪怕心里不悦,她也能看得七七八八。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完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里没有波澜,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他的目光,落在的是那个锦盒里。
                              秦易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盒子,跪着看不到,她就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明明毁掉的铃铛。越是仔细看,心里的那份躁动就越发明显,短短一瞬间,她突然发现了墨云晔面无表情的原因,因为她自己的手已经在发抖了……
                              那个,不是仿念卿,甚至不是念卿。
                              那个,是思归。是早就绝迹的思归……
                              秦瑶或许认不出来,可她却认得出来,当年那铃铛是她置办的,那雪锻配雕花朱盒的主意也是她献的……佩戴它的人很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而那之后思归就消失了,被人藏起来了或者……陪人葬了。
                              “王爷……”
                              墨云晔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或者,只有下了空洞。他轻轻垂了垂眼眸,一下,两下,缓慢的眨着眼是他唯一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动了,靠近那个铃铛,抬起了手。
                              “王爷!”秦易缓过神来,顾不得上下尊卑,赶在他碰到那盒子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往外推了一些,“王爷,这盒子还没验过……”万一有人下毒,谁也救不了。他平日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这次却险些……
                              墨云晔垂眸,只沉声吐了一个字:“验。”
                              验盒,也不过验毒,验暗器,验药。毒和暗器是显而易见的,药却可能是香料之类的,防不慎防。好在王府里有专门处理这类事情的大夫在,只一会儿工夫就能出结果。
                              “回王爷,此盒并无异样,盒子锦缎玉铃铛都没有问题。”大夫如是回报,却没有换来墨云晔任何答复。他的任务已经了了,临走他又回头补上一句,“王爷,送礼的人很是有心,这玉是百年难遇的暖玉。”
                              一句话,在每个人的心里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暖玉,怎么可能呢?”秦瑶不可置信地惊叫,脸色又难看了许多分。
                              秦易不敢说话,她不是秦瑶,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墨云晔的异样。他骨子里是罗刹,却从来都是春风和煦,但此时此刻,他严实的外壳却好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没有人知道他面具下是什么,可人人都知道,那绝对不会是和外面一样的东西。所以,她不敢开口,她只能静静等待着,静静地看着那份让人心惊的礼物。
                              墨云晔面无表情,他缓缓伸手,指尖碰到了那抹荧紫,温暖的触感让他的眉宇间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那铃铛终于还是被他拿在了手里,异常的乖顺轻巧。
                              思归。
                              他还记得,当年是一个别国的史官偷偷带了献给他的,带来的是拳头大小的一团紫玉。当年那个人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好端端的一块上好的玉,她却偏偏相中了铃铛。那般刁蛮的性子,毕竟没几个人拗得过的,在玉匠惋惜到扼腕的眼神下,那块上好的暖玉被分成了三样东西,一对念卿思归,还有他头上的一个束发。见着极品美玉成了铃铛,玉匠留了不少辛酸泪,可是玉成后她跳脱的样子,玉匠还是笑开了眼。末了,玉匠吹胡子瞪眼说:以后,别找我糟蹋好东西!眼不见为净啊。
                              他记得很多事,却独独忘了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记得他看着她一路胡闹,一路嬉笑,却单单忘了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没有人比他更能认出它,它和念卿只有微小的不同,却终究是不同的。它已经消失了好久了,久到他以为它早就被埋在了地下,埋在了青草下,寒风港,荒郊野外……
                              而现在,它却在他的手心,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秦易。”
                              秦易跪在了地上,抬头应声:“在。”
                              “去查。”


                            67楼2014-09-02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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