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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开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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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到关于GJ父亲的那条消息,总是会想起这首歌,还有《我们从未不认识》这本书的这篇短文~


1楼2014-08-18 09:12回复
    早开的晚霞
    放烟火了。
    下班搭车经过这座城市边缘的跨河大桥,晚霞像血一样溅了一地,有枚偷跑的烟火咻地窜上天空,绷裂出一窗的亮片火花,开得太早,天未暗,灿烂都还来不及显眼。
    我常想起大哥,他喜欢烟花,对天空上炸裂出来的重击声,随之而来的光火,又爱又怕。小时候,过年放鞭炮,他永远挤在最前面看,等引信点燃了,他又第一个跑得最远,他每次都问我:「阿弟,你看到鞭炮炸开吗?炸开了吗?我怕怕。」我都回他:「你把眼睛闭上,就不怕了。」可是这样看不到烟花呀。没关系,你把头抬起来,是不是有光透进眼皮,一闪一闪的?那就是烟花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他三十年了。十岁那年,他从安养院回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哥哥,父亲生意失败,母亲卧病,家里付不出安养费,只好把他接回来。哥哥的眼睛细长,两眼距离出奇宽,额头比一般人还高。
    父亲已没有精力管我,每天早上我从他皮夹里拿一张钞票,解决三餐,哥哥差我三岁,但学校拒收,父亲就任他一人在家,有时替医院的母亲送饭,也就忘了哥哥的三餐,但他总是不吵,总得等人问他吃了没?他才嚅弱地回答:「好饿,饿!」他从不抱怨,好像早预知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过多的要求和抱怨会让自己更不堪。
    我何尝不是多余的?每天我从父亲的皮夹里拿出钞票时,低头却见哥哥坐在衣架角落,充满畏惧又孤单的眼神,我想,我在学校也是这样的眼神,我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为何我过得不快乐,才十岁,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回家就觉得好沉重,不开心。我不参加任何班上的活动,远足、运动会、家长会,我永远是一个人,现在想来,我好像也不觉得有什麼不好,并不是我喜欢这样离群索居,而是对生活期盼只会换来失望。
    我只记得看了衣架下哥哥的那张脸,我才知道,我在他人眼中,也是一张怎样的脸。哥哥摸摸了我脚上的袜子,上面有小叮当的卡通图案,蓝色的部分已经褪色了,这是父亲事业正好的时候,母亲未病之际,我少数拥有的幸福记忆,父亲到日本出差,买了很多小叮当的周边产品,我从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小叮当,十岁之前,那是一段被礼物充满的岁月。
    小孩长得快,十岁之后,那些父亲买的衣物、玩具,大多坏了、破了、穿不下了。过去的美好时光,也跟著这些旧礼物一去不返了,只有双褪色的小叮当袜子,脚指已经磨出洞了,我仍用针线和双面胶把洞补了起来,哥哥摸了摸我的脚,手指沿著小叮当的轮廓画了又画,像是把玩一副珍贵的古董。
    我看了他光光的脚丫,当时是冬天,他不出门,连双鞋也没有,更别说袜子,我不知道安养院的日子是什麼样子,我想问他,却不知该如何问起,我知道,他连收父亲礼物的机会也没有,他手脚在我脚背上滑动的感觉让我悲伤顿时涌起,十岁之后,我很少哭,然而这是我少数抑止不住的悲伤时刻,即便多年后再想起,我仍难掩心中激动。
    当时不明白,现在懂了,那个时刻,让我意识到,哥哥是如何多余而不幸的活著,他甚至连一点点的幸福都不曾得到。至少我还收过礼物,他只得到施舍。
    我太畏惧这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我只记得连忙逃离现场,避开哥哥的视线,宛如避开恶毒的诅咒。我没什麼朋友,常常一个人在街上游晃,有时在商店偷点小东西,或在同学开心聚会时,在他们身边偷拿一条巧克力、一本笔记本、一枝原子笔、甚至一个空的糖果盒也好。看他们愈是开心,我就愈忍不住冲动,从他们身边带走一些小玩意,好像拿了沾染那个快乐气氛下的物件,把他们紧紧握在手心,就能感受一些快乐正面的温暖情绪。
    我的抽屉里,充满这些无用的小东西,抽屉装满了,就拿纸箱装,除非发霉发臭,否则我都不会丢。我喜欢打开抽屉时,扑鼻而来的那股箱子乾乾的味道,有人说那是霉味,反正我的生活也发霉了,这点霉味只是刚刚好。
    每天回家,我就是打开这些「宝物」,每样每样细细的把玩抚摸,哥哥只是静静在旁边看,充满羡慕。他开始问我:上学好玩吗?今天有什麼好玩的事?盒子里有什麼东西?那个可以吃吗?好吃吗?这个会不会咬人?会不会吓人?我会怕。我没怎麼回答他,只是开始会把盒子里的东西借他玩,偷来的零食也会分他一些。
    那段日子,他是唯一跟我说话的人。
    我把小叮当的破袜子送他,他的脚有些畸型,前半段向里拗,所以走路一跛一跛,袜子已经过小了,他还是很开心套上,因为脚畸型,他总是穿不上,我得帮他穿,我靠近他的身子,闻到淡淡的汗臭和尿骚味,父亲可能已经好几天没帮他洗澡了。
    某天回家,我的箱子被翻过,抽屉里的东西也散落在地上,从哥哥的眼神,我知道是他。你为什麼要动我的东西?我逼问他,在他张口时闻到乖乖的椰子香气,一时怒从中来,你为什麼吃我的东西?哥哥不敢看我,低著头,开始碎念今天电视上看到了什麼小狗小猫,你为什麼要动我的东西?他说,今天趴在窗户看到隔壁黄太太走来走去……我掌了他一个耳光,热辣辣的痛感,留在他的脸和我的手,他沉默了。你为什麼……我冲上前扯下他已经穿不下,只套了前半张脚的小叮当袜子,操起剪刀,发狂般剪烂它,等我回神时已是一地碎布。
    哥哥放声大哭,他终於哭了。
    我想起,他总是穿著那双不合脚的袜子,不论冷热,都不愿脱下,上面的蓝色卡通图案已经办视不出,只剩黄黑一片。那是他一生唯一收过的礼物,而我这样亲手把他生活中少数的幸福活生生毁坏,看到从不哭的他,哭了出来,十分痛快,同时又感到无比的悲伤。
    哥哥并不记恨,他剩的另一脚袜子还是穿著,我一回家他就跛著脚在我身后蹦蹦跳跳,看我在做什麼,他偶尔还是会偷翻我的抽屉,会故作镇定把东西堆回去,可是不聪明,怎麼都会留下痕迹。我只要回头瞪他,他便像是想起那个袜子被剪碎的场面,低头泫然欲泣,这样的表情,总让我原谅他。
    不久,母亲病亡了,那年要上国中,我没有哭,哥哥也没哭,我不哭是因为要装作坚强,他不哭则是不懂。他没有死亡的概念,不懂死是什麼,他十三岁才回到这个家,对母亲的记忆淡薄,谈不上什麼感情。也因为如此,亲戚总说:看那个憨仔,真无情,阿母死了,也不哭,莫怪啦,没感情就是没感情。


    2楼2014-08-18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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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4 15:2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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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一个智能缺失的残缺者尚如此苛薄,何况是我一个健全的人,亲戚在背后议论我的不流泪,想必是更严格丑陋的字眼了。我不在乎,我只想著,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些人,什麼都不要了。
      上了大学,我到了大城市,从此不再回家,那里没有什麼值得我留念。父亲也显少打电话连系,他一生失意潦倒,靠著打零工过活,他像是活著,也像是死去,像是站在你面前,却对周遭一切陌然,像是缺席。他没有酗酒,没有打小孩,但也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他把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走在路上,我的视线总是刻意避开路上的行乞者,或举牌打工的老人。有次夜班打工下班,我看见办公大楼的清洁老人,牵著一个智能不足的儿子,在后巷整理垃圾,儿子拖著一大袋保特瓶从电梯走出来,袋子太大,卡在电梯口,门又要关了,袋子被挤破,所有的保特瓶散落一地。儿子神情慌张,蹲地双手捡拾,但捡了这支,手上又落下一支,怎麼捡也捡不完,又更慌了。
      这是我少数想起哥哥的时刻,也想起自己的无情。
      等我初入社会,工作没几年,父亲死了。一个严冷的冬天,他在睡梦中,无病无痛地走了,我第一次有恨他的念头,恨他如此乾净脱身,恨他对我和哥哥的不闻不问,恨他给我这样的环境,恨他让我连当面说恨都来不及。
      父亲走的那天,哥哥如常起床,等著父亲帮他买早餐,他坐了一个早上,到床边摇了摇父亲,却怎麼也叫不醒,他就坐在床边等,肚子实在太饿了,他拿著图画纸在床边画画转移注意,只有画画可以让他觉得开心,手上拿的那盒彩色笔,是我办信用卡送的赠品。
      直到晚上,父亲的机车挡住了邻居的出入,邻居请他移车,才发现不对劲。哥哥在床上饿到睡著,已经三十岁的他仍像个孩子,紧紧偎著父亲,身边是数张图书纸,画的是看烟火。
      在丧礼上,哥哥问,爸爸去哪?我们都告诉他,爸爸去山上睡觉了。他愣了一下,随即痛哭失声,边哭边说:「那就跟妈妈一样,不会回来了。」三十岁了,他终於明白死亡,他的外貌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头发花白却配著一副稚气肥胖的脸。
      父亲没有白活,他的丧礼至少有一个人为他而哭。
      我无力照顾哥哥,把他送到安养机构,但负担不起庞大的费用,最后还是接回来。反正,我都是一个人,这几年我才意识到,我没办法与他人相处,只要与他人共处一室便觉得浑身不对劲,我的工作也是在家接案,只要电子邮件和电话就能敲定工作,我住的地方是城市的山坡上,举目望去,连人影都少见,而唯一和我长期共处一屋的,只有哥哥。
      每年跨年,是我工作最繁忙的时刻,哥哥就坐在电视前,看著电视转播,对著灿烂烟火发出惊呼,他开心的时候,会吚吚啊啊叫了起来,像是太快乐了,快乐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他又怕,烟火炸开时,他时不时双手遮耳。
      那年,我骑机车,载他上了桥,看烟火。他甚少出门,一时开心地在我耳边唱起了儿歌,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唱歌。
      时间来得早,晚霞刚起,像血一样。一枚错放的烟火,突然升空炸开,哥哥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吚吚啊啊对著我叫,河边风大,把他的一身外套吹得鼓鼓的,晚霞余辉照著他已经爬满皱纹却稚气的脸。我从来没仔细想过,他的喜怒哀乐是怎麼回事,而那一刻,我肯定他是彻彻底底的开心。


      3楼2014-08-18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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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睡觉前,他问我:你会不会也去山上睡觉?不要去,好不好?
        以前大人都说,这样的孩子是来讨债的,等债还完了,他们就要回去。我开始每年载著他去看烟火,看到第三次那年,他身上发现了肿瘤,我在诊间,手指捏著病历,久久说不出话,而脑海里飘过电视剧里的对白:「拜托医生,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我哥,多少钱都没关系。」我嘲笑自己心里这样的傻话,又忍不住躲到厕所里哽咽了起来。
        他耐不住激烈的化学治疗,最终放弃了。他等不到第四次烟火,那是炎夏,他已有些意识混乱了,看到电视转播前几天日本的烟火祭,便错认又是跨年时刻,吵著我带他去。烟火特技炫丽,竟在天边打出了卡通图案,哥哥指著某个图案:「小叮当。」我收拾了桌子,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烟火。
        他身体很虚弱了,即便是夏天,仍裏著厚厚一层外套,又是向晚的黄昏,我推著轮椅到了河边,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到几盒小型烟火,我点燃了引信,快跑到他的轮椅边,推著他追著烟火跑,他没力气再像之前吚吚啊啊叫了,只轻轻捂著耳,指著天边的火花,他看我点完引信,跑到轮椅边的模样很滑稽,咯咯笑不停。
        我看著他笑的样子,脸上也笑得更用力,用力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4楼2014-08-18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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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贴一下歌的视频~
          视频来自:优酷


          6楼2014-08-18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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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作为线索贯穿全文!作为情感载体便于抒情!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4-08-18 19:55
            收起回复
              best wishes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4-08-1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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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倪学长,感动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5-02-0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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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4 15: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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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贴吧不能点赞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5-08-28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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