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梦是溢出来的。从满槽的令人生厌的、具有尸臭的他的脑子里流出来的。
　　一切尽是空白天明，不是日光而是月光，因为卡西姆感受到了一股沉郁的呼息，并非来自他。这样诡谲的梦，他也不是做第一次了。他走了又走，途中将脚拖曳著这片广袤而荒凉的沙漠，让脚底板盈著几簇细沙，时间突然变得更加缓慢，他只好停停走走。像坏掉的机器人。
　　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麼一样，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地平线的轮廓而开始快步走著。至於由来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但梦中的他，脑中只有——快点逃逸，来不及了——这样的想法，他不会喘，可是汗涔涔的触觉骗不了他自己，他不知道梦中的黏湿感也可以这麼明显而难以流动、难以窜逃，沙丘迤逦的情况让他觉得不妙，一团一团突兀的向著他的方向移动。
　　於是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至於之后的梦境一如过去，陷进流沙里。唯一不同的是当他流下去失去意识时本该直接被吓醒的剧情，却又继续绵延了。只是这次没有如同沙漠那样硕大的背景作为陪衬，梦给他的只有一具尸体。卡西姆知道那是谁，那是阿里巴巴，光是用闻的他就晓得了，因为他的血自己偷偷在对方受伤时尝过，更别说味道了。
　　「卡西姆、卡西姆！」哈珊这样摇醒他。在阿里巴巴离开雾之团之后，叫醒他的就再也不是阿里巴巴了，想必也是这个缘故让他梦到阿里巴巴死去，这让醒来的卡西姆一扫起床气，但他也说不太出口，究竟梦到阿里巴巴死他是快乐的或是伤心的，他是最不清楚的。快乐在於：他梦中的阿里巴巴仍旧是那样的完美，每个灵魂的转折处他都记的清楚，他为此感到骄傲，伤心的部分则不必多说，他也不愿多想。
　　「卡西姆，你知道我们再几天就要攻打王宫了吗？」看著卡西姆很是颓废的模样，用无力的手臂与其上头的肌肉，穿戴著、整理著面容与服饰，哈珊觉得有点烦恶，更糟糕的是他依稀能猜中对方为什麼如此伤神。他希望卡西姆在战争面前不要这样畏缩，为了小人物的情怀与「他们的世界」过意不去。简单来说，他希望卡西姆的伤心能够做的不明显一些。
　　「啊？我知道啊。」不过卡西姆是没什麼自觉的，他将小腿上的麻绳绑好，坐在床沿抬头看著哈珊。
　　哈珊叹了口气，意识到对方怎样也不会承认便早早了然。

　　01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每当意外发生的时候，卡西姆在惊愕之余便会发觉那样的事情突然会变的平凡起来。就像当自己意识到自己是抱持著怎样的感情对待阿里巴巴的瞬间相同，刹那，忽然觉得世界都开阔了，因为自己爱著一个人，但久而久之却对拥有这份感情的自己生了厌。
　　自从阿里巴巴加入雾之团后便不断地想要说服卡西姆，要以共和的体制统治巴尔巴德，卡西姆不敢说自己每每都臣服於阿里巴巴幻想的巴尔巴德之中，甚至好几次就答应要解散雾之团了，可是这时候他的眼前彷佛就朦胧的显现了玛莉亚姆的模样，他便理所当然的彷徨了。
　　当阿里巴巴遇到摩儿迦纳、阿拉丁及辛德利亚的王等人后，他便更决心要改造国家，他不大想反抗卡西姆，可是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这让他更不忍心让卡西姆待在雾之团或是反抗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不过每当他提到这话题，卡西姆总是很冷淡的带走话题。
　　「卡西姆，你真的觉得这样可行吗？我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个很快速的方法，可是还是有其他不想要参与战争的民众，而且，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内战也只会伤及无辜而已，卡西姆，你真的懂吗？」
　　卡西姆再度撇开了眼，在他的胸膛中无以名状的火早已被悄悄的吹熄、点燃、死灰复燃，一直轮回著，最后他只好用一种沉著又坚定，甚至掺杂了恨或者更多难以说明的感情的眼神注视著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先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步伐，他试图在这些断垣残壁及破旧的帆布之下看到巴尔巴德的港口，但他什麼也见不到，阿里巴巴只见到雾又朦胧攀上每寸空间。他的金发在没有阳光的时候代替了太阳的存在，垂著每一丝灿烂的存在，让卡西姆更加不想望向他，却又忍不住探头，这时候该回什麼好呀？他想。
　　他怀疑自己在赌气。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他潦草的在沙地上写了「我不了解」这样的字眼，他所认识的字也仅只於此了，顶多多个「我爱你」这样的简单句子他也能写、能看得懂。
　　阿里巴巴注意到了卡西姆写的那几句话，「不，卡西姆，我知道你懂的……」阿里巴巴沉闷的叹了口气，对於同伴这样不谅常理感到额外的气愤，不过挑怒他自己或卡西姆对国家或者对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益处。
　　「欸，阿里巴巴，」卡西姆忽然开了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来的，阿里巴巴早已站起身子，但是他得佝偻著，因为这里的房子杂乱又低矮，毫无规划。贫民窟。不过卡西姆是蹲著的，「你知道你某方面非常顽固吗？」
　　「噢，身为而人这应该是必要的吧。」阿里巴巴先是这样回了一句，别过头开始思考卡西姆这句话的用意，他不知道该导向他自己呢？还是对方呢？结局不尽然相同。
　　「也是。」卡西姆的口吻模糊不清，他也刻意不想要阿里巴巴听清楚，他也非常明白，纵使阿里巴巴很想要问他：你刚刚说些什麼？在那样的节骨眼下，阿里巴巴什麼事情也不会做。

　　阿里巴巴肯定不敢和卡西姆直接告别，但写信也没什麼用，尽管阿里巴巴还是写了一封长信。他没想过我看不懂吗？卡西姆这样想著，感觉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於是非常恼怒，却又不知对谁发这脾气。
　　不过卡西姆心中隐隐晓得他的搭档是不会这样擅自离去的，他也不晓得自己如此有自信的缘故是什麼，哈珊或者其他雾之团的成员总是要他别再想了，阿里巴巴不过是王宫派来的间谍，总还是效忠那可笑的王国和制度，并要他专心安排战略，好让雾之团可以顺利拿下巴尔巴德，推翻不公的王政。
　　原先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到底，直到阿里巴巴再次出现在他眼中时，他终於知道自己要获救了。从某个汲汲营营为了某种漂泊的利益得救，说是束缚也相同。
　　02
　　梦又再度浮现出来了，要是到时候他非得要面对阿里巴巴怎麼办？他怎麼会这样豪不在意的撇下他呢？这让卡西姆想不透，更是让他执著於攻陷王宫这件事情，阿里巴巴之前待在雾之团的资料被成员们秉持质疑，但他们也只能屈就於这样少少可怜的资讯，反正重要的是他们人多。这并不是一场高智商的对决，内战往往不是。因为所企求的事物越是不那样沉重，伤亡的人反而会更多。
　　在准备攻陷王宫时前一天，阿里巴巴连夜赶来见卡西姆，卡西姆第一个想法是：他们还是被看破何时进攻了。其后才是表达对搭档的不谅解。为此他感到骄傲，骄傲於自己的专情於国家，能够使他获得救赎的方法逐渐指引他一条路似的，他也毫不迟疑地走著。
　　他是在半夜中唤醒他的，月光悄悄的可以窜进屋里，将墙壁照的斑驳，「卡西姆？」阿里巴巴本身不带著太大的希望，不过卡西姆向来对这样的声音熟稔，反常的立刻自床上撑起身子，看著在夜中的阿里巴巴，突然间，他心内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方才他又再度梦到陷进流沙的梦，看到阿里巴巴时，他忽然也了解了，那些流沙从何而来。
　　从你的眼睛里流出来的啊！这些沙子，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你怎麼在这？」他想要将自己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但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那样的脾气，他反而觉得很安全，并且感到冷静，相对於另一种感情，他知道他现在非常镇定。
　　「呜……我只是心存芥蒂，我也知道我们就快要面对了……」阿里巴巴将声音压得很低，卡西姆也从中听见了阿里巴巴的无奈，他看著这样苦恼的阿里巴巴忽然觉得什麼也不想的自己好像很不上道。阿里巴巴顺势蹲低，身体轻轻靠在床缘，卡西姆斜眼看著他，期待阿里巴巴会说更多话，可是并没有。
　　所以他就更自然的伸出手，要阿里巴巴也坐上床，即使两人望前看也只有一片乌黑的墙壁与偷偷渗进的月光，卡西姆也觉得疼痛万分而难耐，换个说法则是著迷於这样缓慢流逝的时间。无意间，他看见阿里巴巴哭了，流泪了，阿里巴巴伸手抹去自己的泪光，卡西姆不懂阿里巴巴哭的用意何在，但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替对方抹去泪痕。
　　紧接著他把对方拉上去，压上床，卡西姆撑著手臂看著在下方的阿里巴巴，两人对视很久，阿里巴巴的眼神透漏著惊异，但似乎并不怎麼害怕，但羞赧还是逐渐膨胀，让卡西姆顿时间也觉得羞愧了起来，他原先想要做的事情瞬间也就忘了，所以便倒在床上的另一侧，或者烂漫一点的说法，阿里巴巴的身边。

　　「我知道喔。」卡西姆突然说了这句话，墙壁和天花板通通是同样的黑，像是某种宁静至极的事物，而卡西姆此刻能想到的只有满天星斗的夜晚。「其实我很清楚的呢。」
　　阿里巴巴没有说什麼，卡西姆甚至也察觉到了阿里巴巴身上穿的布料较他自己的豪华不少。不知是否战争在即的缘故，他忽然也不那麼介意了。但事实上，他早就不介意了，比起外在所看见的差异，他更怕承认自己在内心上与阿里巴巴的不同与遥远。
　　他们之间静默了很久，再度谈起话来的时候，话题来到到了小时候，连结他们的是过去还是未来，这样的事情，卡西姆不想要猜测，如果提到了什麼惹人发笑的事情，他们也得蜷缩在小小的床上，混著几丝汗臭或酸酸的腐蚀味掩著声音笑著，笑一笑两人的眼眶都偷偷的盈溢著哀愁，可是谁也不让谁看见。
　　最后阿里巴巴要离开的时候，卡西姆拉住他的手腕，想了又想，沉思了又沉思，却怎样也说不出话，当他瞧见阿里巴巴懊恼地等待著他放开时，心里更是难耐，简直打不住脚，他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远离这样的世界，拉著阿里巴巴作伴？或者自己独自一人？
　　不过卡西姆早就没有世界了，他早将自己的世界交付给阿里巴巴了。在他杀了他的父亲之后，他的世界就已经便成了人渣的世界，对於能够接受这样的世界，卡西姆虽该感恩却更加气恨。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在那里了呢。」
　　「战场上吧，是战场上啊。」
　　阿里巴巴苦笑了一下。
　　卡西姆启唇说：「阿里巴巴，我梦到你死了呢。」
　　阿里巴巴先是惊讶了半晌，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他正式转过身子来，「卡西姆，你是要我别走的意思吗？」
　　「错了呢，我希望你走，离的我越远越好。」卡西姆恍惚地说著。他才不想看见对方死了呢，虽然他也不认为雾之团及民众可能伤及一国的王子，但他总是觉得恐惧，比自己将死的梦还要恐怖。
　　「你这句话又是什麼意思啊？有时候，我还真不懂你耶。」他的搭档又说。
　　「只是……」卡西姆在空中比划了「我爱你」这样的文字后说：「这样的意思而已呢。」
　　阿里巴巴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他除了笑以外又哭了，卡西姆於是替他舔掉泪，然后也笑著送离开阿里巴巴，偷偷摸摸的，不被雾之团发现，不被阿里巴巴一行人发现，不被这不讲理的世界发现。
　　03
　　将他拥抱的又是这片广漠的沙漠，虽然他无从辨认，但他确知他梦中的场景永远是同一个地方。他游走著，就像每一场梦境，但这次不知不觉的，他开始哭了，为自己在现实中和阿里巴巴说出了「我爱你」这样的话，以及不该得到幸福的自己的悲哀所哭泣。他似乎听到有人说著：不用流泪了这样的句子，他幻想那是阿里巴巴的声音，可是他知道这只可能是一场醒不来的梦，他也不想要醒来了。
　　流沙又再度掩护了他，他忽然觉得欣慰，不过这一次，他看见的不是阿里巴巴的死状，而是自己的。
　　下一个有月亮的时刻，就会是双锋交战了。
The End

QAQQQ戳中泪点

我的天新文∑(っ °Д °;)っ
唔，这么久了看见卡西阿里真的好想哭...嘛，最后还是不同意义上的哭了出来呢TVT

嗯好伤感……这么久了都……Tʌ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