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一个老汉,自打往村口一蹲蹴,他就真正老了。而一群老汉蹲蹴在一起,就显得更老,老得乱七八糟,混沌一片。但仔细看去,却又老得各不相同,尚能分辨。
现在这群老汉蹲在村口的杂货铺子前,有的唠唠叨叨,有的喃喃自语,有的象是在出神地盯着什么,有的在闭目丢盹。他们神情中却有着共同的的特点:都是恍恍惚惚的。
这时一个人从大路上走来了。
今儿个已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了,村里出门的后生大多都已回来了。这人又是谁呢?老汉们这时都清醒了,他们睁大眼睛,努力辨认这是谁家的人。但响午迎面而来的冬日暖阳使他们几乎睁不开眼,手掌搭在额头上也无济于事。这个背着太阳的人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却渐渐长大,渐渐清晰。到了跟前,老汉才看清这是个外乡人,连亲戚都不是,而且谁也不曾见过。
这人一身出门做活的打扮,衣衫破旧。但不同的是衣服却洗得干净,缝补得整齐。脚上的解放鞋裂开的鞋帮也用粗针大线缝住的,只是这鞋太破旧了,纵横交错的粗线中依然露出污秽厚实的粗羊毛毛袜。似乎这羊毛毛袜也是不久才洗过的,只是洗不出它的本色罢了。寒冬腊月里却没戴帽子,头发也是新剃不久,短短的发茬。他背着一个尿素袋子做的行李袋,尿素袋子洗得白白亮亮,行李袋子绑扎得整整齐齐。这人黝黑瘦小,却上下干净清爽,似乎他身上不落灰尘似的。更不同的是,这人手拿一根乌黑发亮的棍。
老汉们看罢这个人,最后目光落在这根棍上。这曾经司空见惯的家什,却使他们更加恍惚了。愣了半天,才想起了这是根白蜡杆子嘛,拳棒手的家什。这久违了的当年在这里多如牛毛的东西,使他们又不禁抬起头来看这个人——果然,他们在来人的脸上也看到了久违了的那种神情:精悍,硬朗。这人对着一堆黑乎乎的老汉说:“众位老家,这就是赵坝吧?”老汉们便一齐点头。这人又问道:“赵鹤鸣赵老师家怎么走呀?”老汉们便一齐回头看他们中的一个老汉。这老汉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艰难地从黑袄黑裤的老汉堆里站了起来。来人也恍然惊道:“你就是赵老师!”“我就是赵鹤鸣,你找我?”来人把行李和棍放在地上,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这也是很少见的了,毕恭毕敬地说:“我叫毕承信,特地来拜会赵老师的。”老汉抬抬手说:“家里说,家里说。”他领着来人慢慢地往村里走去。老汉们望着两人的背影,半天后才一起恍然大悟地叹道:“柴火行的,柴火行的,柴火行的拳棒手!”
赵家是一院高大崭新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