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出了卿烨满脸的不相信，笑吟吟地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阳光一穿过，簪间竟有深蓝光芒淌过，一看便知有剧毒藏于其间，卿烨来不及瞪大眼睛，少年把宽松的袖袍往上一卷，霎时便有金属的光色夺目而出，竟是袖箭！最后，少年把手伸向腰带，只听“唰！”得一声，竟从中生生拔出一把又细又长又亮的……软剑！
少年得意地扬了扬小巧雪白的下巴，眸子亮晶晶的，笑道，“都是真家伙哦！不错吧！”
卿烨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正色道，“大侠，未曾请教你的姓名，实在失礼，不如你收我做小弟吧！”
“你就当我是哥哥好了，以后一世都由我来护你，我的名字别忘了，叫做卿华。”
……
不知保持了多久这个仰着头看屋顶的姿势，卿烨终于眨了眨眼翕，一丝湿润的触感从眼角缓缓滑过。他没有抬手拭去那滴泪，而是双目失神地继续望着，不知是望向眼前，还是在望向深藏于心间的记忆过去。
又做了那个梦呢，是我们初遇时的场景，一年来，我都只能依靠做梦来感受你存在过我身边的痕迹。
你说一年后我们就会再见，现在一年到了，我来寻你了，可是，你此刻又在哪里？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卿烨将那只香炉挪地靠近了自己，便有一阵淡紫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的确没有一丝香味，脑海中却因这阵烟雾而蓦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周围的景色像是水中被谁丢了一块石头进去一般，漫出一层层的涟漪。

“……小烨！小烨！”
声音由近至远，由远至近，最后慢慢清晰了下来，一个童稚的声音，似曾相识。是谁啊？是谁？

一只凉凉的小手突然探上了自己的额头，卿烨也因为这一丝冰凉的触感而惊醒了过来。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漂亮的小孩的脸，眉间一道淡朱色痕迹，这个人是……小时候的哥哥吧。
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卿烨睁大了一双狭长的眼眸，在看到卿烨醒过来以后，不由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带有浅浅酒窝的笑容，道，“父皇与皇叔还在商量国事呢，我不过是因太傅嘱咐了几句来迟了一步，你竟然就趴在这石桌上睡着了，这里离胡近，水汽有些重，着凉了就不好了。”
卿烨这才环顾了下四周，自己正坐在皇宫内的枕云亭中，枕云亭是一座十分精致的近水亭，连着皇宫内最为大的人工湖，再看自己，也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身高与手臂都挺小的。
怎么回事？卿烨愣愣地看了看自己，又转向卿华，这张脸，朝思暮想了一年的人，却以记忆深处的样貌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卿烨朝卿华傻傻地笑了笑，恰巧一阵冷风刮过，卿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干吗这样看着我？”卿华对于卿烨的眼神有片刻不自然，又伸出白皙的小手探了探卿烨的额头，“很冷吗？大约是这湖里的寒气太重了吧。”
卿华把一个石凳搬得离卿烨近了近，把趴在石桌上的卿烨移到自己腿上枕着，用柔软舒适的布料环抱住卿烨的头。

“好受一些了吗？”
“嗯。”
也许卿华不知道，此刻他的身体比寒风更冷，他的怀抱像冰窖一般，但卿烨，他，不敢动，也不想动，他忽然想，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唯愿此生都不要再醒。
“小烨，我方才听太傅说，父皇有意要待我十岁时，将我们一同送去蜀山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卿烨在卿华腿上仰视着卿华的脸，眼睛突然一眯，“哥哥……”
“嗯？”
“你颈侧处一道半寸长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卿华愣了愣，随即了然笑道，“这伤痕是天生就有的啊，你忘了么？”
“是吗……”卿烨将脸侧了侧，为了不让卿华看到他眸中若有所思的目光。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卿华疑惑地喃喃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在卿烨耳边附耳道，“对了，以后……你再来皇宫里，可千万不要……靠近西边的寒霜殿哦……”
“为什么？”
卿华往西边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忧心忡忡的，片刻才道，“那儿是柳才人的寝殿，如今，已经改为冷宫了，因为得不到父皇的宠爱，柳才人已经疯了，见了谁都说要挖了人的心，可吓人了，你别去靠近了……”
“嗯。”卿烨点了点头，目光却随即一冷，小时候因为卿华的原因，他经常去宫里的，却从不曾听说过什么柳才人，什么挖心……
正思索间，却恰好瞥见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缝，卿烨心下一惊，忙去看头上的人，却见卿华浅笑的表情诡异地凝固在了一秒。
“哥哥！”卿烨一阵惊慌，急忙翻身就去抓那个人，结果手一下子从中穿了过去。
“哥哥！”
蓦地一阵冷风吹过，卿烨眼前一下子换了个景致，北墨弦正恭敬地坐在石桌另一头，手中的兽形香炉燃出了最后一缕紫烟。
“果然……只是一场梦境……”卿烨苦笑了笑，将香炉推选了一些。
见到卿烨的反应，北墨弦释然一笑，道，“五皇子当年到千夜城时，也曾试过一枝‘紫衣‘，不过，恰好的是……五皇子从幻境中醒来时，口中唤的，也正是王爷您的名字。”
“是吗？”卿烨心中升起一片暖意，却又若有所思地问道，“哥哥有没有说过，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听到卿烨的问话，北墨弦迟疑了几分，有些不确定地说，“这倒没有，只记得五皇子醒来之后，说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便要匆匆地离开了，微臣见五皇子似有要紧之事，也便不敢阻拦……”
“糟了！必是哥哥参透了这其中的一些启发，有些急于求成，便去……”卿烨脸色大变，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袭上心头。
“那五皇子……都怪微臣愚钝！早知如此，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五皇子阻拦下来！罪在微臣，请王爷治罪！”北墨弦恍然大悟，一脸愧疚之色地离位单膝跪在卿烨面前。
“无妨，不关北墨兄的事。”卿烨伸手将北墨弦扶起，反而安慰道，“哥哥并非性情鲁莽冲动之人，他这般定有他的道理。”

五
“不不不！不行，小生绝对不能去！”书生吓得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又被红衣姑娘珊瑚给按了下去。
“你怕个什么劲啊，卿烨师兄不都说了定能保你无恙么？”珊瑚翻了个白眼，对书生道。
“只是……只是……”书生不知道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地。
“照我说，像他们这种人哪能干这样的事，别对他们抱太大期望，有句话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就是在说他么？”风啸依旧摇着扇子，一脸不屑地道。
珊瑚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黑衣男子风唳也微微“嗯”了一声。
书生被这种被人瞧不起的情绪气得微微一激，红着脸再次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谁，谁说的？！我去就……”
未等书生说完，卿烨在一旁慢慢地打断道，“此事确实十分危险，我等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安全起见，还是不勉强先生了。”
书生先前的动力散了一半，怏怏而不发一言地又坐了下来。
千夜城的月，千百年来都是一直为人所歌颂的，不管是盈是缺，不管是阴是晴，总有那么一丝美好而朦胧的美在仿佛被用水墨染了一层又一层的夜空上绽放。
如流水般流淌的月光，游过了屋顶，攀上了树梢，映在紫衣人冠玉般的容颜上。
良久，卿烨才收回了望向明月的目光，转而看向侧旁的假山，琳琅相击的声音缓缓响起，“更深露重，莫要着凉了。”

一阵诡异的宁静后，传出衣料摩挲之声，书生有些尴尬地从假山后走出，手足无措地，目光满地飘，就是不敢看向卿烨的脸，“小，小生不是有意在偷看。”
卿烨温和地看向他，并不点破，他乃是修仙之人，从他刚靠近他时，便察觉到了，更何况，连肩头衣服都被深夜寒露沾湿了，如何能说不是有意的？
“明日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沾染上的阴气，我那日也用火符替你掩去了，不必担心。”

♛:好吧，楼主知道有点短……但现在要上课了，下课再更吧！

“……多谢了。”书生一向是胆小的，此刻却也不再对自身这事有太多担忧，只是犹豫了片刻，用手指着皎皎明月，小心翼翼问道，“遥以明月寄相思？”
卿烨脸上绽出一丝微笑，刹那的神华竟胜过天边明月，微点了点头，“是。”只是那人，却不知在何处。
“恕小生冒昧，你们可是蜀山派弟子？”书生有些试探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是该多好，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与自己和哥哥有关。
书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片刻才目光坚定了下来。

六
那边院子里的青梅已熟了一大片了，郁郁葱葱的伸过来，青涩的小果实有些隐在浓荫后，有些好奇地探出头来。
“阿哥！阿哥！”
一阵银铃摇动般的清脆声音响起，从院内茅屋里应声而出的是约莫十五、六岁时的书生。
书生抬头，便看见一身简单绿色夏裙的少女盈盈立在门边。
一双秋水美眸越发清越如光，光阴交错着完善她日渐甜美的容颜，岁月的沉淀使她的身躯在略有些贴身的衣裙包裹下，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
“小篱，怎么了？”书生轻笑着看向陪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少女指指墙边探出头来的青梅，笑得还有些羞涩，“隔壁江婶家的青梅又熟了，阿哥可不可以帮小篱摘一些下来呢？”

书生一滞，“咳咳，那个又酸又涩，怪不好吃的呢！”开什么玩笑！那树那么高，去年他爬上去可就摔了个鼻青脸肿。
“那……好吧，”小篱眼中闪过一抹落寞，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阿哥你可不可以陪小篱去后山玩一下，不要老闷在屋子里读书啦！”
看着小篱殷切乞求的目光，书生不得不点了点头。
山后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汇下来，溪边有圆圆的鹅卵石铺就的一片远滩，延伸不到多远又是由柔软的长草延绵过大地。
小篱扯下一把长长的涧边草，编成了一个小巧的圆环，站在一片较高的鹅卵石上，解下裙上长长的丝带系住圆环，把圆环伸到水面上，引得一些小虾支棱着身体，一个劲得去用钳子夹。
书生溪边树下坐着，时不时看看小篱，时不时目光又望向重重叠叠的山的深处，是遥远而不可及的远方。云深处，一页苍茫。
良久，书生才轻轻叹道，“这里真美啊！”可惜，他却不想一直待在这里。
小篱转过头来，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书生的脸，“听阿公说，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座被人们称作‘塞外江南‘的千夜城，比起这里，不知美了多少。”
书生轻哼笑了一声，温柔问到，“那小篱想去吗？”
“想……不不！不想去！”她当然想去，千夜城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是她一直向往的美梦，但是，不行啊！她知道，阿哥并不想去那里，阿哥想去的地方，是长安，去那里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和阿哥在一起。
“阿哥……”犹犹豫豫了半晌，小篱才抬头轻唤一声，却发现手中原来拿着的丝带不知何时已被湍急的溪水冲走了。
“嗯？”
小篱提起被溪水打湿的裙角，坐到了书生旁边。
“阿哥……你可以不要离开小篱吗？”
书生是一贯的浅笑，帮小篱捋了捋她被溅起的水珠打湿的乌发。“阿哥当然不会离开小篱，只要来年阿哥上长安考取了功名后，就可以回来风风光光地迎娶小篱了，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是吗？”小篱的眼中迸出了欣喜，又对书生说，“我听江婶说过，只要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望着对方的眼睛发誓，就可以……一生一世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啦！”
“是啊……永远不分离呢……”轻轻呢喃着，书生的双目突然变得涣散了起来，最后彻底失了神彩变得黯淡无光。

♛:嗯……看到这里，有人发现了什么吗？

而小篱的脸上则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扭曲，接着还发出了一阵阵怪异的“咯咯吱吱”的声音，原来甜美青涩少女的脸庞便一下整个地换了个乌黑阴森的鬼魅脸。
鬼魅的喉中还在发出空灵的声音，阴笑声在周围崩塌的场景画面中阵阵回荡着。
这里，分明就是千夜城外的伽蓝寺。

七
书生仿佛已被人摄了心神，面对着面前的鬼魅也不知要跑，脸上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深情微笑。
就和他起先在伽蓝寺看到的那个被挖去了的男子一样。
鬼魅此刻的声音带着些渗入人心的魅惑，“阿哥……你这么喜欢小篱……就把心给小篱……好不好……”
书生只是呆愣着，并不曾有动作，鬼魅带着那空灵的声音缓缓向书生凑过去，伸出惨白的五个细长手指头，探向书生的左胸。
眼见书生就要血溅当场，一道赤色红芒却猛然自书生额际闪现，强劲的结界以红芒为中心喷然阔散，将那鬼魅生生地弹出了数丈开外。
书生的面前，一道紫光闪过，卿烨，珊瑚，风啸，风唳四人缓缓浮现。
“无心魉，你终于出现了。”
那魍魉被结界弹开后已变回了它真正的模样，如水草般纠缠不清的长长黑发，一身灰色的席地衣裙，只是那惨白空洞的一张脸却是罕见的绝色，只因她的周身气质，却显得几分凄凉。
无心魉有些迟钝地抬头，双目漠然地在面前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待看到卿烨时，却又是一脸的惊不可遏。
“你……你又活过来了？！”只是，无心魉这才又看清了他的额际，“没有……不……你不是他……”
卿烨摸了摸自己的额际，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什么，急不可耐地问道，“你果然是见过哥哥的，告诉我！他在哪儿？！”
其余几人见卿烨突然如此激动都吓了一跳，无心魉只是苦笑着摇头，“没有了……死了……过不过来了……”
卿烨如遭雷击，呆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动作，连珊瑚拉扯着他的手都没有令他清醒过来。
“卿烨，冷静点！”风啸手中泛出冷光贴在卿烨背心，试图令卿烨找回元神。
一向不说话的风唳，此刻淡淡出言提醒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功力上千年的魍魉？”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一般的魍魉活了上千年早就要么成仙要么成魔了，而这只魍魉如此深厚的功力竟可以做出如此逼真的梦境，怎么可能依旧是一只无心魉？
无心魉挥了挥手，伽蓝寺宽阔的香案上倏忽躺了一个一身紫衣眉心一点红痕却是俊美恍若天人的年轻男子。
卿烨失神地望着那道身影，喃喃地喊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