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如画，当真生了副俊逸到了极致的面貌，在索桥上走得不急不缓，步履平稳，直教人惊为天人。后面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光景，穿得一身水绿长衫，唇红齿白，一双眸子灵动喜人，左张右望，嗒嗒嗒地跑着小碎步跟在后面不肯安分，身形随着索桥晃个不休，让人平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两人一静一动行到北侧，又经过临着崖壁的小路，穿过一片林海，到了一处洞府才停了下来，行在前面的少年道人侧了侧头，说了一个“等”，便进了洞中，青衣少年倒也乖觉，听话地在洞口站着，眼睛却不肯闲着，仍是东瞄西瞟，惹人发笑。
洞中忽明忽暗，少年道人却轻车熟路地一直走到深处站定，欠身行礼，道，“师傅。”
“来了？”洞中的声音带了些笑意，“你那不爱说话的毛病好些没有。”
“嗯。”少年道人迟疑了稍倾，方才哼出一个字来，也不知是说来了，还是说毛病好了，不过看这情景，想必是没有好。
“果然果然，你这闷葫芦，迟早将我气死。”虽说是责备的话，却是笑着说出来，倒像是长辈逗弄晚辈一般。
“好了。”低沉声音带了些威压，原来这洞中还有一人。

“啧，无趣无趣。”原先的声音抱怨了一句，“穿云，我跟你荣天师傅想让你下山历练一番，你可愿意？”
原来，玄道门由两位掌门共同执掌，分别为荣天真人和耀天真人，少年道人道号穿云，乃是玄道门两位掌门的关门弟子。这次穿云的回答用了更久的时间，半晌方才躬身一礼，“愿意。”
“你下山后须要守住三条规矩。”耀天真人续道，“一是恪守门规，不得犯戒；二是非到性命攸关，不得滥用道术伤人；三是五年期满，立即返山。若是犯了任何一条，不要怪为师不念师徒旧情。”
“是。”
“穿云，接着。”荣天道人声音方落，洞中腾起一阵月白荧光，清如秋水，一柄通体晶蓝的长剑浮于空中，剑身与剑柄直接相接而无剑格，隐隐有冰寒之气散出，“此剑名为碎霜，山外多险恶，便交给你防身吧。”
穿云怔愣着望向长剑，却没有伸手。
“这可是你荣天师傅压箱底的宝贝，快点收着，万一他反悔可就来不及了。”见到此剑，耀天真人暗自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打趣道。
“哼。”荣天真人不置可否。
穿云闻言，屈膝拜服于地，感念两位师傅对自己的厚爱，自幼长在门中，此次下山对两位师傅心中亦有诸多不舍，可惜他口拙不善言辞，只能长久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接剑，“谢谢师傅。”
“嗯。”荣天真人满意的点点头，在言词简洁方面，这师徒倒是一脉相承。
“有什么好得意的。好了，穿云，若是无事你就回去收拾收拾，早日动身吧。”耀天真人道。
穿云思索片刻开口道，“阿启？”
“阿启，什么阿启？”耀天真人茫然问道。
“那只松鼠精?”想让这个嘴笨的徒弟解释显然是指望不上，开口提醒的是荣天真人。
“哦哦，叫吴启吧，他怎么了？”耀天真人还是不解其意。
“只要不违反三条规矩，其他的你自己拿主意吧。”荣天真人长叹一口气，吩咐道。
“是。”穿云依言点头，转身出了山洞。
身后的耀天真人执着地问道，“徒弟刚刚说的是什么？”
“他问下山能不能带阿启。”
耀天真人沉默了，稍倾才道，“他这毛病还是得改啊。”
“随他。”
耀天真人也不接话，带着笑意道“啧啧啧，你可真够疼爱咱们的小徒弟，连碎霜都送出去了。”
“你的荒火恐怕早几年就给他了吧。”荣天真人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一把年纪了，还爱玩这些小把戏。”荣天真人笑言。
“哼，你不是也偷偷传他《通玄真经》。”
“这孩子天性清净寡欲，本是不世出的修道体质……”荣天真人欲言又止。
耀天真人言语间带了些自嘲，“有我之境，

无我之境，忘我之镜，凡人三境，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参悟不透，就算你我也是花了百余年才勘破忘我境。这笨徒弟倒好，生而入道，居然直接就跨入了忘我境。”
“是啊，那时连我都目瞪口呆。”荣天真人笑道。
“当时你我都喜形于色，以为门下又要出一个得道真人。谁能想到，这小子丹药道术都进步神速，唯独心境却再无丝毫进展”耀天真人苦笑两声。
“所以你才想让他下山历练？”
“嗯。”耀天真人难得地正色道，“从不曾入世，何谈出世？从不被牵绊,何谈超脱？穿云心中无我无天地，何谈得悟大道，天人合一？”
“你费心了。”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的宝贝小徒弟，想用一把破剑就收买走，门都没有。”耀天真人又恢复了之前嬉闹的口吻。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计较。”荣天真人无奈地叹气。

原来，穿云出世时不哭不闹，家人误以为是痴儿，弃之荒野，裹婴布上只歪歪扭扭写了个周。正巧被外出的轮回长老捡到，轮回长老见这孩子乖巧可人，也算是与道法有缘，便带回了玄道门，取名周兑。周兑自幼寡言少语，众弟子杂役怜他是个痴儿，对他颇多照拂，平日里只管玩耍，偶尔吩咐些轻巧活儿做做。
如此长到十三四岁，轮回道长发现他只是不善言辞，却通晓道法，道术出众，而且无师自通地勘破了心境。这事情传到了掌门弟子益玮道人耳中，他颇以为异，结果一番试探后发现，周兑的功力心境竟然在自己之上，这才慌了神向两位掌门师傅禀报。
十三四岁的少年便入了忘我境，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让两位掌门也大惊失色，荣天真人更是一口咬定，这少年必是妖法高深的精怪所化，故意混入玄道门，不知是敌是友，耀天道人则欣喜若狂，当下就决定收周兑做关门弟子，赐字泽楷，道号穿云。因此，穿云拜两人为师的时候，耀天道人诸般不情愿，非说是荣天真人跟自己争抢弟子。
洞中两人还在斗嘴，穿云出了洞便跟青衣少年说了下山的事情，少年生性好动，闻言喜出望外，恨不能立刻飞下山去。这青衣少年并非道人，而是松鼠精所化，正是穿云口中的阿启，无意中被穿云所救，便留在了玄道门，取了个凡人名字叫吴启，跟穿云亦兄亦友，感情甚笃。
一妖一道，也没什么行装，取了些衣物道经打成一个包裹，两位掌门师傅所赠的荒火碎霜耀眼非凡，好在这两把剑都不似凡品，平日可化成簪子，插在发间。收拾完毕，两人又向相熟的长老弟子告了别，这才到了执教长老的上善阁。
玄道门虽然有两位掌门，但门中大多事务其实都是执教长老统辖，上善阁的执教长老俗名冯宪君，道号离药，论辈分也是长老院中最高的。
穿云躬身一礼，言词依然简洁，“弟子下山。”
离药长老皱皱眉，“掌门吩咐的？”
“嗯。”穿云点点头。
离药长老一直对这个掌门弟子极为喜爱，自然也知道他少言少语的毛病，只得一句句连猜带问，“可曾说，几时回来？”
“五年。”
“哦。”离药长老思索片刻，想到两位掌门不拘一格的心性，迟疑地问道，“可曾立下什么奇怪的规矩？”
穿云低头看着袍子，想着师傅虽然吩咐不得滥用道术，但也不算是“奇怪”的规矩，于是摇了摇头。
离药长老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既然是掌门的意思，我也无权置喙。穿云，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自幼长在玄道门，生性纯良，在外面须得提防些，不要被奸邪偷袭利用。若是遇上什么事，不要顾忌五年之期，尽管回来。”

穿云点头称是。
离药长老看着恭顺的弟子倍感欣慰，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你等一会儿”。说完便上了阁楼，半晌方才捧着四四方方的一个沉香木盒下来。
“穿云。”离药长老打开木盒，正中摆着一面圆形的盘子，材质非金非玉，不过手掌大小，盘沿雕着龙纹，盘中盛满清水，万物映照其中，清晰可见。
“离药长老也太小气，掌门好歹送两把剑，他怎么就送一盘子水啊。”吴启凑着脑袋望了望，嘴里嘟囔道。
离药长老也不生气，只是将“盘子”取出，清水竟然如同吸附在盘中一样，一滴不洒，吴启转了转眼睛，伸手想要去搅一搅盘子里的水，哪知道还未碰到就被一股气劲弹开，摸着被震麻了的手指愤愤道，“再了不起也就是个镜子。”
“哼，没见识，这是本派至宝天淼镜，可镜天镜地镜万物之心。”离药长老慎而重之地将天淼镜放到穿云手中，有些尴尬地续道，“不过这宝物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使用之法早已失传，你且随身带着，或有机缘能助你一臂之力。”
“哈。”吴启眉眼带笑，“还不就是个不能用的镜子。”
“无礼。”穿云扫了他一眼，双手接过来，盯着镜面，只觉得犹如一滩清泉，深不可测，微风拂过，镜面也如同真正的水面一样起了波纹，仔细看了半晌，穿云才细致地收到怀中，行礼道，“谢长老。”
离药长老见穿云收起来，老怀安慰地嘱咐道，“虽然玄道门意在出世，不过仙道贵生，济世度人也是门派道义，你且好好参悟吧。”
“是。”穿云行礼退下，阿启早有些耐不住性子，欢呼一声。这一人一妖便趁着天色尚早出山去了，穿云道长的伏妖旅途也真正开始。

Cha.2 镜中少年镜人心.
且说这一人一妖也不赶路，走到秀色奇景就停歇游览一番，游山玩水行了十数天才走到九重山外，遇上了下山后的第一个难题。
望着伏地叩头的村民们，穿云有些避之不及，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了下来，他只能连连摆手，无奈地重复着“不是”。吴启机灵些，解释道，“大家不要拜，我们只是普通的云游道人，不是神仙。”可村民们哪里肯听，一个劲儿地跪拜行礼，吴启抬头见远处还不断有闻讯赶来的村民，翻腕扣指，口中念词，一股白雾自两人身边平地而起。
“走。”趁着白雾障目，吴启一把拉住穿云就跑。
“嗯。”穿云答道。
两人都不是凡人，脚程极快，转眼间已掠去数十丈，只是村民们误以为仙人显神通，更是卖力祈求呼喊，惊得两人头也不敢回，一路奔到人烟罕至的荒庙里才停了下来。
“哎呦哎呦。”吴启关起吱吱呀呀地庙门，心惊胆战地在门缝里往外看，“没什么动静。”
穿云轻拍袍子上的尘土，讷讷道“下次小心。”
“这怎么能怪我呢。”吴启叫冤，“我就是想找个地儿睡一宿，这几年在玄道门天天睡床上，现在睡树上都不习惯了。”
“呵呵。”一声轻笑。
吴启心里蓦地一寒，回头瞥了一眼，“你笑什么？”
“嗯？”
对上穿云不解地目光，吴启有些纳闷，小声道，“难道我听错了？”
穿云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四四方方的庙中积满尘埃，堂中的雕像早已风化地看不清面貌，屋顶漏了几个大洞，透下的天光照在地上形成一圈圈光斑。穿云面朝着雕像行了一礼，口称“冒犯”，这才又打开庙门，出去寻了些柳条扫开一片空地，天色也渐渐暗了。
吴启无所事事地逛了一会儿，从包袱里拿出一颗松果啃起来，“唉，我还想着蹭吨晚饭呢，你说他们光顾着磕头，怎么也不送贡品啊？”
穿云无奈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腹中却不配合地发出“咕咕”两声。
“呵呵。”又是一声轻笑。
“谁？！”吴启这次听得分明，顿时炸开了毛，四处警惕地看着。
穿云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只是疑惑地看着吴启的反应。
“穿云，你……你没听到吗？”吴启只觉得背后发毛，“该……该不会遇到什么妖怪了吧。”
“呵。”这次笑出声的是穿云，他忍着笑指了指吴启，“你……”
“你自己不就是妖怪？”温润清亮的男声，带着些笑意在静谧地庙中响起，丝毫不觉突兀，倒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啊，对呀。”吴启抓抓后脑，“跟着穿云呆久了，都忘记自己是妖怪了，你是谁呀？”
“我吗，我是一盘子水。”

“什么？！”吴启有些一脸茫然。
穿云似有所悟，从怀中掏出天淼镜来，镜面映出穿云清俊的面庞，他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这时候你照什么镜子啊。”吴启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看，凑过跟着瞄了一眼，“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吧。”
“呵呵。”镜中的穿云忽地怡然一笑，配着俊逸非凡的眉眼，使人见之如沐春风，镜外的穿云却分明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鬼呀！”吴启一眼就看出镜中不是穿云，熟悉的脸，陌生的表情，更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哪有你这样盯着自己的脸看的，害得我都装不下去了。”镜中的穿云笑道，正是刚才悦耳的男声。
“你……你你是什么啊，怎么在镜子里？”吴启跳开了一丈远。
“嗯。”镜中人似乎思索了一番，才叹了口回道，“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镜子里了。”
“出来？”穿云微微皱眉，轻声问道。
“呵呵，别担心，我不是被困在里面，只是待在镜子感觉比较舒服罢了。”
话音刚落，一泓清泉从镜中凝如碧玉的水面喷涌而出，清泉在空中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条水柱，柱中流光凝转不息。忽的，水柱中银光耀眼，照得昏暗的荒庙亮如白昼，只一瞬银光散去，一个水绿长袍笑意盈盈的少年人立在当中。
“还不错。”少年人左右活动了一下双手。
“你是镜子变的？”吴启走近两步，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少年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墨色长随意挽起，微卷碎发散在两鬓。他面容白净，五官平凡，论起长相至多算是清秀，但整个人看上去温雅沉静，让人极容易心生亲近之感。

小天使辛苦了！

“嗯。”少年人又是抿唇沉思片刻，“可能吧。”
穿云蹙眉看着手中的毫无变化的镜子，似乎想到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不用在意。”少年人似乎猜透了穿云的心思。
“嗯。”穿云点点头，将手中的镜子递过去。
“多谢。”少年人伸手接过，藏到袖中。
“那你叫什么？”吴启见这少年人举止有度，心里多出几分好感，“水镜？小水？小淼？”
少年人哑然失笑，“怎么都是水，你是叫阿启吗？”
“嗯，我俗名叫吴启，道长姓周，名兑，字泽楷，道号穿云。”
“吴启，周泽楷，那我就叫做……江波涛吧。”自己命名江波涛的少年人拊掌答道。
“江波涛……还不都是水。”吴启笑道，“长老说，天淼镜可镜天镜地镜万物心，你是不是很厉害？”
江波涛答道，“这你也信，我又不是神仙，不过……”
“不过什么？”吴启追问。
江波涛摇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也没有什么。”
“以后。”穿云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话。
“以后？”吴启闻言看去，穿云却没有继续，弄得他一头雾水地追问，“以后什么，你把话说完嘛。”
“道长想问我以后的去处？”江波涛略微顿了一下问道。
“嗯。”穿云颔首。
“自然要劳烦道长了。”江波涛拱手为礼，欠了欠身。
“啊？”吴启讶然道，“你以后要跟着我们？”
“非也非也。”江波涛看向吴启，“我生于天淼镜，本来就是玄道门的宝物，经离药长老之手赠与道长，理应随道长一同下山历练。”
“可是……”吴启直觉不对，可江波涛说得句句在理，他又无从反驳，只在心中暗道，当初以为是个法宝才带着走，谁想到会变出个人来。
“也好。”穿云点了点头。
看到穿云答应了，江波涛展颜一笑，吴启也懒得再烦恼，三人席地而坐，一时无话。
“穿云，我好饿。”吴启翻了翻包袱，干粮早在路上吃完了。
“我去想想办法吧。”江波涛没有看吴启，目光却落在了穿云身上，碧光闪过，他便变了一副老道模样，身形样貌跟离药长老极似。
“呦。”吴启啧啧叹道，“挺像。”
低头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番，江波涛咳了两声，板着脸道，“不得无礼。”
“这个有趣。”吴启拍掌赞道。
“嗯。”连穿云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离药长老”点头道。

望着江波涛走出庙门的身影，吴启敛去玩笑的神色，蹙着眉头，微微眯了眼，目光越发锐利，回头看向穿云，声音冷了下来，“他没有妖气。”
“嗯。”
“自古也从未听过法宝化形的先例。”
“嗯。”
“穿云。”
“嗯？”
“你除了‘嗯’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吴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说的真话。”穿云望着门外的夜色。
“你是说，他真的是一直待在天淼镜里。莫非，真是法宝化形？”跟在穿云身边几年，说起话来还是得连猜带蒙，好在吴启多少有了些经验。
这次穿云目露迟疑，久久未答，最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若真是天淼镜化形，只当是机缘，若不是，可就真是麻烦了。”吴启沉声道，“天淼镜在玄道门不知有多少年，连两位掌门都没有发现异状，恐怕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物。”
“他没有恶意。”穿云语气平缓。
“你倒是看得开，没有恶意当然最好，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跟着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吴启撇了撇嘴，双手抱着后脑躺倒在地上。
“真饿了？”
“你忘了，我早就辟谷了。饿到说不上，就是嘴馋。”吴启摸摸肚子，他故意说饿不过是想支开江波涛而已，“这几年在玄道门一天三顿管饱，不吃还真有点不习惯，连松子也吃完了。”
“哦……”
屋面破陋不堪，外面已是繁星满天，吴启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坐了起来，“不对啊！”
“妖不会饿，他总不会不知道吧。”吴启跟穿云对视一眼。
“呵呵，我当然知道。”推门进来的江波涛已变回原来的少年模样，笑如春风。
江波涛揭开手中的白布包，四个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他伸到穿云面前到，“你是假饿，道长可是真饿了吧。”
“多谢。”穿云自幼在玄道门，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从不曾为吃穿犯愁，倒真是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感觉，此刻不免有些赧然，道了谢，伸手拿了一个闷头咬了起来。

“那就驱邪吧。”
“嗯？为什么不是择吉，驱鬼辟邪还好，要是遇上同类真不好下手啊。”吴启不满道。
“唉，民间道士都是一分真本事，九分在口才。就算是择吉也不是说个日子就行的，如何吉利，如何忌讳，都需有个说法。”
“啊？”吴启悄悄觑了穿云一眼，暗道，早说这一茬，还考虑什么算命、风水、择吉，根本就只剩下驱邪这一条路。
“好。”穿云倒是从善如流。
“还有个问题啊……”吴启灵光一闪，迟疑道，“如果又遇到下午那样的事，可怎么办？”
“这个容易。”江波涛接道，“你们有所不知，麓云山的传言多，阿启忽然从林中窜出来，村民自然明白你们是从九重山里来的，道长又生了一副超凡脱俗的好面孔，也难怪村民误会是神仙下凡。”
吴启嘿嘿笑着了一眼穿云，眼中分明在说“原来是脸惹的祸”。
穿云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江波涛忍了笑，续道，“也不能全怪道长，这里常年闭塞，若是到了大些的城镇，不至于会惹出这种麻烦来。”
“哦哦。”吴启点头称是，见江波涛思量有度，滴水不漏，暗暗警惕的同时也忍不住佩服起他来，“有道理。”
“好，明日有雨，今夜我们就早些休息吧。”不知不觉中，江波涛就掌握了话语权。
“嗯。”穿云毫无所觉，点点头就侧身睡去。
“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吴启嘀嘀咕咕，也寻了个角落窝着。
江波涛躺倒后，凝视着上空露出的一小块静谧夜色，久久未眠。
【CHA2 完】

Cha3.【幻世篇·上】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次日清晨，果然下了一场磅礴大雨。时值正午，骤雨渐止，低垂郁结的乌云也被南边吹来的风吹得不知去向，初夏和煦的阳光照得天地间温暖清新。江波涛考虑周到，早在昨夜就向村民打听了周边的道路，穿云跟吴启本也是漫无目的，自然没有异议。如此，一行三人便向南走，这一路走得风餐露宿，全没了刚下山时的快活，过了数天终于望见村镇的时候，吴启欢喜得几乎跃了起来。
“到了到了，小江，这是你说的斜阳镇吗？”
“我们去问问。”小江回道，三人虽说风尘仆仆，但也都是一表人才，况且后面还跟了一个道骨仙风的穿云，早已引起了不少村民的观望。穿云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闷头跟在最后，也不做声。
“请问，这是斜阳镇吗？”吴启抢先一步，拦住过路的大娘问道。
大娘见他眉目灵秀，长相喜人，笑道，“对，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吴启答道，“你知不知道哪里要驱邪啊？”
“啊？”大娘简直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听错了。
江波涛忍不住摇摇头，走上前去笑道，“大娘，我们路过此地，人生地不熟，想找个落脚的地方。”
“哦，哦。”大娘狐疑地又看了吴启一眼，才道，“你们只管往前走，镇子里有两家客栈。”
“这个……”江波涛面露尴尬之色，“我们在路上遗失了钱袋，现下身无分文，也不知道何处可以歇息。”
大娘看看三人，真是一个赛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哎呀，怎么这样不小心。真是怪可怜的，大娘这里有几个铜板，你们去镇里买些吃的吧。”
“谢谢大娘。”吴启也不客气，忙着接过，像是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一样拿在手里把玩。
“道观。”穿云蓦地说了一句。
“大娘，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道观？”江波涛道。
“没有啊。”大娘看着三人失望地神色，一拍脑袋笑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倒有一个好去处。你们看到那座山了没，往那里走一段就是方府，方员外乐善好施，是咱们镇上有名的大善人。三年前的，咱们镇子大旱，多亏了方大善人开仓放粮，救助百姓，连上头的大官都惊动了，给他封了个员外郎呢，你们不妨去他府上试试运气。”
“如此……”江波涛顿了一下，欠了欠身，“谢谢大娘了。”
“别客气，别客气。不过，那方大善人的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悍妇，你们到了他府上可得小心。”
“好，多谢提醒。”江波涛浅笑答道。

别过了心善的大娘，三人依着远山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周围的村舍田地不见多，反倒越来越少，渐渐有些荒无人烟的味道，江波涛暗道，不会走错了路吧。
“这么远，这个员外怎么跟你们玄道门似的，尽往没人的地方钻。”眼看着天色渐暗，吴启也忍不住烦躁起来。就如同回应他的话一般，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面炊烟袅袅，农户错落有致，人声喧嚣，一改之前的空旷，颇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觉。
“这里……”江波涛微微皱眉。
“原来有人啊。”吴启笑道，上前拉住一个蹲着玩耍的小娃儿道“唉，这里是方员外府上吗？”
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娃娃扬头看着吴启，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是，那里才是。”
三人顺着看过去，远处悠悠几点红光忽明忽暗，想必是门前的灯笼了。
吴启还想再问，那小娃儿却滑溜地很，一转身就跑远了。
“走吧走吧，终于到了。”吴启当头往前走去。
走到明处，深深院墙藏在暗处，三人才发现方府比想象中大得多，看起来是座老宅子，焦黄斑驳的木门几经风雨，有些破落的味道，挂着上方的牌匾受了潮，模模糊糊能看出“方府”两个字来。
江波涛上前，刚刚敲了两下，大门伴着干涩的声音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人佝偻着身子，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声音苍老而嘶哑，“哪位？”
“我们是路过镇子的行客，久闻方员外的善名，特来拜见，烦请通传。”
吴启掩着嘴忍笑，明明今天才知道这么个人，还说是久闻大名。
“稍等。”大门又嘎嘎地关上了。
静候了片刻，大门这次从里面完全打开，当先走出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姿挺拔，穿着黛蓝锦服，外间罩素白长褂，腰间束金色腰带，华而不俗。青年剑眉入鬓，五官如刻，说得上丰神俊朗，朗声笑道，“不知何方贵客到访？”
原本略显凌厉的面容衬着勾起的薄唇，又显出几分温柔来。

看清来人，三人俱是一愣，未料到深山郊外的古旧老宅会走出这般气质出众的人物来。
“敢问，可是方员外？”江波涛懊悔不曾问清楚这方员外的年纪长相，听来人问话，八成是方员外无疑，可看气度打扮却又不像是久居乡野之人。
“鄙人正是方明华，敢问几位？”方明华回道。
“不瞒方员外，在下江波涛，跟好友和舍弟出来游玩，不料在路上遗失了盘缠，听闻方大善人急公好义，特来讨个落脚的地方歇息歇息。”
方明华打量着文质彬彬的江波涛和他身旁翩翩少年，看衣着举止像是非富即贵的家世，但身边又别无亲随车马。他转念一想，暗自忖道，该不会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偷跑出来玩吧，连盘缠都遗失了，恐怕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方明华少年老成，此时再看两人就像贪玩闯祸的幼弟一般，眼中也多了些笑意，“原来如此，不妨事的，出门在外总有诸多不便，两位若是不嫌弃就多住几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如此，真是多谢员外了。”江波涛拱手一礼。
“好好，咱们进门再说，请。”方明华笑着侧身，突然脸色一变，“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