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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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36年11月
天很冷。
一半是因为时令已近秋末冬初,路边高大的乔木上叶子已经落了一大半,看得见几只乌鸦并排缩在一条长长的横枝上,仿佛在纳罕一个月前和煦的空气都去了哪里。另一半是因为整条长街上几乎空空如也,寂静得令人心慌,只剩隐约弥漫着的硝烟味还在提点着偶尔经过的路人的神经,让他们不要随着错觉堕入另一个世界。
硝烟味真是一种奇特的东西。当你第一次闻到它时,多半会感到浑身燥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被一颗滚烫的子弹洞穿身体的感觉,与此同时,勇气和恐惧就如同一对孪生兄弟,迅速扩散到了你的全身。
可当你熬过了第一次,就会渐渐习惯这种味道,它带给你的感觉也越来越冰凉。与最初灼热的恐惧相比,眼前的恐惧是冷的,隐性的,沉淀在心底仿佛只有一点点,却无比沉重。你开始感到绝望,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无法预料的时刻遭遇不测。可渐渐地你又习惯了这种绝望,开始带着绝望吃饭、穿衣、睡觉,为生活中的各种琐屑奔走。人真是一种富有韧性的生物。
十八岁的克里斯此刻就带着这副半是绝望半是平静的表情,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
大约半个月前,坦克和步兵纵队穿过了他们位于马德里南郊的街区,呼啸着奔向城市中心去迎战敌人。那些当兵的多半穿着国民军的制服,但坦克上却刷着德国和意大利的国旗。克里斯和母亲都不大关心政治,邻居们也多半是家境殷实却缺乏洞见的小市民,他们都谈不上支持哪一方,只是盼着战争赶快结束,好结束几年来混乱而恐惧的生活。
然而交战的双方却仿佛打定主意要火拼到最后一颗子弹。每个白天或夜里,都能听到城里远远传来的枪炮声,关于伤亡和平民被洗劫的故事也几乎一天一个样,不变的是越来越吓人。很多邻居都携带细软举家逃走了,克里斯本来也计划这么做,不巧的是一周前他母亲开始生病,白天还好,一到夜里就高烧烧得烫手。
他找不到医生,也找不到合适的药品,在这个糟糕的时候,能凑齐一日三餐的黑面包都已是足够的幸运。今天早餐过后,母亲昏昏沉沉地问克里斯家里还有没有薄荷膏。那种薄荷膏装在小巧的绿瓷瓶里,用手指尖挑起一点抹在眉心和人中上,清凉又好闻,虽然并无疗效,但对缺医少药的病人来说不失为一种安慰。可惜的是他们没有。
克里斯决定去两条街外的药店碰碰运气。药店像他预料的那样,早就关门大吉了。可回家的路上他还是感觉好过了一些,至少再看到母亲的病容,他会少一点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