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毅綦】两地（慢节奏短篇）

10月15日清晨，深圳
一辆黑色奔驰车驶进小区正门，司机小陈熟练地向左打方向盘，进入细窄的林荫小路。这是一条人行路，比右转那条行车路近得多，况且天色尚早，路上鲜有晨练的人，谁也不会在意人行路上的这辆奔驰车。
路两侧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阴影，微弱的天光透过枝叶洒在路上，车内的光线瞬时黯淡。小陈下意识的看向车内的电子钟，六点十分，还好，不早不晚。
车子转了个弯，前方高档公寓门前静立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看似年纪已经不轻了，鬓角的霜色与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风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小陈暗悔不该卡着时间来，忐忑的在路边停下车，摇下车窗，才发现那人并没有看向这里。
他平静的眼波似乎落在了空茫的远处，整个人如同雕塑，只有风衣的下摆在随风轻动。

这是在……发呆么？
小陈犹豫了下，打开车门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高总。”
“唔……”那人这才转向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吧。”
当那双灵动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小陈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外表那般年长，这花白的鬓角，想来是未到不惑之年便身居高位的人必不可少的代价吧。
小陈心里感慨着发动了汽车。进入公司以来，他一直是马总的司机，高总是公司的传奇人物，本来和他没有任何的交集，但当听到高总原来竟也是一个小司机的时候，他心里好像涌起了惊涛骇浪，一半儿是为了高毅这个从零做起的外乡人喝彩，另一半儿则是为自己安于现状，碌碌无为而羞愧。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自己立志超越的标杆，被暗藏在心里呢？
路口处遇到了红灯，车子停下来，小陈暗窥后视镜，想仔细看看这个被自己作为榜样的人。

那人的面色如常，一直定定的看着窗外，深黑的眸子里有种让人永远也看不懂的情绪。
毕竟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小陈前思后想，从路况着手，与这位接触不多的上司搭上了话：“今天这车塞的真是厉害啊，七点只怕到不了公司了，不会误了高总您的事情吧？”
一语双关，搭上了话儿，还暗里解释了自己的迟到。
后座上的人答言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今天不小心起得早些，就约了这个时间，影响你休息了吧？”
同样的一语双关，示意小陈不必为自己的晚到担心。
看到后镜里的人歉意的笑着看向自己，小陈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高总您太客气了，我平时是晨练的，这个时间早就起来了，只是没想到昨天晚上大家在KTV玩到那么晚，又喝了许多酒，高总您还是这么早就起来了。”
沉默片刻，高毅说：“习惯了。”

小陈昨晚因为有事没去，后悔的直想挠墙，后来接到了马总的电话，说大家玩得太晚，又喝了酒，高毅的车子扔在单位，你明早顺路接一下他吧。这才勉强心理平衡。
“高总唱歌真的特别好听，昨晚有人用手机录了一段，发在群里，我们没去成的也大饱耳福了。高总以后也要多和我们出来玩啊，我们都想听听现场版的。”想到昨晚群里的热烈气氛，小陈轻踩油门，心情愉悦。
“一定的。”后座传来的声音透着笑意。
小陈长出了口气，心情更好，保持目视前方的他，却没有看到后座那人的笑意停留在唇角，未达眼底。
他之所以会去，完全是因为他自己。
最近有些忙，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昨晚也是这样。下班后，高毅支走了执意要帮忙的林秘书，自己整理第二天需要的会议讲稿。多年的习惯，他要求自己在会议前阅读所有的资料。
夜色在无知无觉间浓郁，清凉的夜风溢进窗子，繁华的深圳，只有这个时间，节奏才会缓下来，有些像记忆之中那个平和安宁的长春。
桌上手机震动着，陌生的号码，高毅程式化的接听：“喂，你好。”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肆意的笑声：“高毅，老板当得不错嘛，接个电话都耍官腔，快忘了兄弟我了吧？”
高毅一愣，拿着手机的手不由的贴近了耳朵，“老三？”
“哟，还不错，没忘本。”
“老三，十几年不见，你也配了手机了嘛，当年你不是说让别人都找不到才自由吗？”
“滚蛋，时代在进步嘛，你都当上老板了，不许我改变想法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使得高毅把手机又远离了耳朵，低头听着，唇角已经不自觉的弯了上去，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以前那是让别人找不到我才自由，现在，是能随时随地找到你们这群混蛋才舒坦。”老三心虚似的解释着。
“是吗？以前你那是任性不想让你爹妈管你，现在，不会是混不下去了，时常需要弟兄们帮忙吧？”高毅一边笑着，一边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你大爷，哥现在好歹也算是个有钱人……”
高毅含笑听着，不再插言。听筒里的声音，把他带回若干年前，那时候，自己和他一样，都是笑就笑的恣意，喝就喝到头痛，无所畏惧，口无遮拦，做事不计后果的“混蛋”，若干年后，他还是他，曾经那个自己呢，在哪里呢？
很多时候，现实迫使自己去改变，环境压抑着人的本性，自己不得不也带上面具，和在身遭同样的带着面具的人周旋。天长日久，那面具再也无法摘下，融入了灵魂，成为连自己都不认得的陌生人。
我认得他是老三，他认得我是高毅，但是，我真的是他认得的那个高毅吗？已经不能放下这十几年来强加给自己的东西，如你一般简单透彻了啊。
高毅拿着电话，竟然发现自己走了神，收回思绪，只听那边的老三说道：“……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人这么齐，怎么样，你也请个假回来吧，就差你了。”
“嗯？”高毅表示没听明白。
“我说啊，明天我们一起唱歌的兄弟们聚会，就连老李和胖子也从北京赶回来了，人都齐了，就差你了！”
“啊……老李和胖子也在，真不容易……”高毅低头，目光凝在桌面那层层叠叠的实木纹理上，怎么的，就想起了他呢。
“别墨迹，快说回不回来？”
目光一抬，桌子一端是摞的高高的文件，高毅笑了一下：“不行啊，明天有个会。”
“切，扫不扫幸啊你，十几年你一次都不回来，还真打算客死异乡啊？”
“怎么会有这种悲壮的打算。”
“那你是想要回来了？”老三问的小心翼翼。
回去？那这十余年的打拼算什么？高毅微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兄弟知道你，不管你成了教授还是当了老板，骨子里就是跟我们一样，就得活得乱七八糟，想睡就睡想起就起，你十几年朝九晚五乐意么？还没腻呢？”
“你想拖我和你一起堕落吗？我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样子。”高毅笑着刺他。
“我就说嘛，你肯定犹豫，又想回来，又舍不得。人这辈子啊，掐头去尾，能自己做主的好日子也就三十年，高兴了，一辈子都值得，不高兴也就白活了，干嘛要为难自己。有的人做老板高兴呀，有满足感，可你不行，你活得不高兴，兄弟远在长春都知道了，别硬撑了，回来吧，你就当是去赚本钱了，拿着这些钱，回来好好做你自己。”
高毅捏紧了电话：“老三，这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这你都能听出来？我让他自己来说，他偏不干，瞧，多有哲理的话呀，背了好几天，还是让我说的不伦不类的。”
“老三你会用成语了，这就是进步嘛。”高毅似回避着什么，机械的打趣他。

往后的你一言我一语，老朋友聊天气氛轻松而又愉快，但只有高毅自己知道，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脆弱的坍塌，又有另一种东西在废墟之上生根发芽。
挂了电话，高毅起身良久的俯瞰着深圳的夜晚，暗黑的天幕，霓虹闪烁涌动，一切都在眼底，繁华却又无声的夜。
其实一直都没忘记，那个遥远的家乡，那个真实的自己。过去的日子像老旧的黑白照片，一幕幕涌上，一个十几年来一直在脑海中盘桓的计划在一瞬骨肉丰满。
小光，这不是和过去一样嘛，帮我拿主意的，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是。

电话在响，高毅接起：“KTV？好啊，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销售组的十几个人今天总算圆满了，销售部老总高毅的到来使聚会立刻升级为官方活动，大家轮流灌了一圈酒，高毅一点也没有推辞，几个年轻人就又开始献歌，大家不敢起哄高总去唱，只好轮流的抛砖引玉，期待他能在最后唱一曲。所有人都唱完的时候，高毅已经被灌醉了，和另外几个喝多的歪在沙发上，眼神迷离。感觉周围静下来，高毅睁开眼睛，满屋子都是期期艾艾的目光，高毅笑，抓过麦克：“就点一首动力火车的《那就这样吧》。”
这无疑是当晚的重头戏，一时间大家都静悄悄的等待着。前奏响起，这些年轻人也许未曾听过这首多年前的老歌，那是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过去。高毅拿着麦克抵在唇边，轻声的哼唱，磁性的声线低沉而又温暖。闭上眼睛，对了，这才是记忆中的自己。
副歌的最后一段，或许有些忘情，高毅停了下来，偏过头去，似在倾听，包间里，只有旋律在轻轻地唱。大家顿时会错了意，以为高总想和他们合唱，会唱的争先恐后的去抢夺另一只麦，抢到了手，却听高毅又自顾自的唱了下去。
空白的两句，没有预兆，不解其意。想合唱的人坐了下去，哪知高毅只唱了两句，又停了下来，闭着眼睛，像是倾听冥冥之中，只有他可以听到的声音，如此时断时续，直到整首歌结束。

10月15日上午，长春
清晨的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在墙壁上打下一条橙黄色的光带。
依旧躺在床上的人眯着眼睛看挂钟，七点十五分，昨夜酒吧里有活动，凌晨才回家，本打算今早多睡一会儿呢，生物钟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
橙黄色的光带越来越明亮，屋内的一切渐渐清晰。
房门外，传来女儿稚嫩的语音：“妈妈快点快点，我要迟到了！”
少顷，是温柔的女声，轻轻地制止她说：“嘘，爸爸回来得晚，现在还在睡觉，不要去吵他。”
“嗯！”女儿乖巧的答应着。
提提踏踏的拖鞋声在经过他房门口的时候消失，他仰面躺着，微笑的听着门外的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这是女儿踮着脚走过的声音，每天早上都是如此。
片刻，是意料之中的关门声。七点半，母女两人和平常一样，准时出了门，一个去上幼儿园，另一个去上班。
床上的人翻身坐起，抓过枕旁的眼镜戴在脸上。整理床铺，开窗通风，洗漱，然后来到前厅，地板上落下阳光温暖的色调，空气里是长春深秋清爽冷冽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心情愉悦。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干净整洁的灶台上，排着一串新的五颜六色的小罐子，里面油盐酱醋糖一应俱全。他笑着摇头，女人嘛，就是喜欢这些颜色跳脱设计精致的小玩意儿。

厨房里传来均匀密集的切菜声，老三好奇的蹭过去。
綦光在切蒜片爆锅，那么小的蒜瓣儿，硬是被他切成一小撮半透明的圆片，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刀，切得干净利落。
“练过吧？綦哥！”老三大惊小怪。
綦光看他笑：“怎么说的跟武侠片似的。”
“綦哥做什么都像样啊，不像兄弟我，除了唱歌，干啥都是外行。”
綦光把油麦菜切成段：“等你到了我这岁数，自然干啥都像样。”
老三不再说话，抱着胳膊在一旁看这个男人忙碌。既然帮不上忙，别碍事也好。
綦光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老三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初中时候学过的词儿来形容他：出淤泥而不染。五月花是正经八百的娱乐场所，虽然没有那些小酒吧的肮脏交易，但整晚留连在那里不回家的客人自然不是有严肃家庭观念的人，再喝上酒，什么事儿都成了可能。胡闹打起来的，掀桌子砸东西的，瞎起哄找麻烦的时有发生，这个时候，台上的歌手面对黑暗中乱糟糟的场景，慌乱的，愤怒的，甚至弃场的，都有，唯有綦光，始终带着悲悯的眼光俯视着全场，茶色的眸子里涌动着莫测的思绪，老三承认，认识他这么多年，自己永远也看不懂。

綦哥是个跟我们不一样的人，不仅老三，其余圈里的人都这么说。綦光在这群歌手中年纪最长，人又稳重温和，大家都喜欢和他亲近。五月花里的服务员是最不受人待见的职业，姑娘家更是容易被人误解。她们警觉又自卑，刺猬似的故作冷艳，只有在綦光面前才能不端着，表露出与年龄相符的天真烂漫。她们说，綦哥就像是个永远令人心安的长辈。有这样的人在周围，傲气且骄躁的年轻人们才不会在非议声中低下头，轻易的否定自己。
“老三，别傻站着，去拿碗盛粥，碗用水冲一下，筷子在门边的筷笼里。”
綦光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自然的指挥老三干这干那，笑着看老三笨手笨脚的忙活。
只一会儿工夫，饭菜上了桌，老三细看，一盘绿油油的蒜爆油麦菜，一盘浸着干红椒丝的蓑衣黄瓜，一碟辣白菜，一盘油煎的小肉包，两个煎鸡蛋，还有两碗小米粥。老三受宠若惊的坐到桌边：“头一次尝綦哥的手艺。”
綦光解了围裙，坐在另一边，笑道：“只有油麦菜是现炒的，蓑衣黄瓜是昨天腌好放在冰箱里的，辣白菜一周前就腌了，每天早上拿一点出来吃，小肉包是昨天你嫂子包了剩下的。早上没有大鱼大肉，下次想尝我的手艺，挑个中午来。”

綦光说话间，老三已经挨样尝了几口，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衷心赞道：“綦哥，真心好吃。”
綦光曲起手指敲桌子：“先别顾着吃，快招，来干嘛的？”
“哦，跟你说说聚会的事儿……”老三猛扒了两口粥，说话含含糊糊。
“今晚的聚会吗？一切你安排，跟我汇报啥。”
“跟你说说我心里有底，老李和胖子下午三点的飞机，我去接机，四点咱们九个人在老地方汇合，除了吃饭唱歌，我真想不出其他活动了，哥你帮我出个主意。”
九个人？綦光夹起个小肉包，有些愣神。
老三也想起了什么，看着綦光，低声道：“老高那边，这次还是来不了……”
綦光抬眼对他笑了一下：“那总得有个借口吧？这次又怎么说？”
“说是今天有个重要的会……”
“可惜了，头一次人这么齐。”
“就是的，哥，我就说啊，什么会比咱兄弟还重要的，他这人以前挺潇洒的，现在也学买卖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说话不爽快。我气啊，就把你那名言跟他一说，就是那个一辈子高不高兴啊，做自己啊那段……”
老三拎着筷子，添油加醋的重复了一遍，说完了，发现对面的綦光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那双茶色的眸子里又显出舞台上那种他看不懂的情绪，就好像什么都在，又什么都没有。
老三心头莫名的一跳，暗想这两个人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这群一根筋的人永远也摸不透他们在想些什么，搞不懂他们这两个人。

未完待续。
用手机复制粘贴真麻烦，只能一小段一小段的站上来，格式也不能好好调，大家凑合着看吧，唉。
我知道当时的事以及两人的心里活动根本不是我yy的这个样子，毅叔一定是个洒脱活跃的老板，忒没架子那种，光叔也没那么多想法，真实情况应该是：毅叔觉得深圳朋友少，不好玩，老板做的不开心，果断回去开了个酒吧，光叔因为小金上了好声音，头一次看看这种娱乐节目，发现还蛮有趣，就想去试试看，两人一拍即合。
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去年看好声音的时候，就觉得这十来年是个值得尽情Yy的时间段，完整的写下来，可以成为一篇不错的虐文，你们为嘛不写呢（扔桌）我潜在水里等到水都干了……
忍不了了，我自己YY吧所以就出现了上面这篇东西，我是个没耐性的人，此文注定是个短篇。希望能够抛砖引玉，以后的日子里，我就可以大饱眼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