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屯距赵家村有十三里，路不远，遭昨夜雨水打湿了，泥泞得很，天未亮阿娘便催着动身，说是要赶上春妮儿家的晨酒。带给春的糕饼点心装了一大堆，用青布包袱塞满了背在肩上，又揣怀里两个冷大馍，说是留着路上吃。】
【怕耽搁了一路没停脚，赶在天亮之前到了村口，刚想喘口气歇歇脚，啪得一声，脚下踩上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还热乎着，低头一看，刚做的黑色布鞋边缘竟沾了隐隐的黄色。老头早叮嘱了去赵家村要干净利亮，妹夫如今还病在床上，踩到这玩意儿更是忌讳。青牛旁站着怯生生的小姑娘，头发已叫露水打湿，眼神扫过去，声音带了三分怒意】
你干的？

【好惋惜，好惋惜。】
【从牛上下来，低头弯腰想要把红薯都捡回来。刚落过雨的地面儿，沟壑不平，淌着雨水，像山丘小河。有一颗红薯滚得最远，就这么碾过山山水水，才滚到了人脚下。暗恨一声，真——有——缘——】
【听到那一声责问，抬头一看，有些生气的脸。明明是他自己踩了红薯，怪我咯。暗自比量了下，闹腾起来我似乎打不过他呀。人在牛边，有些紧张地握住了套牛绳，指那红薯。】
这位大哥，是那红薯干的，我瞧得可明白，待你进了村要找人评理，我是站你这边的。

红薯干的？
【原来是红薯。好在不是那啥，心中长舒一口气，把左肩上的包裹随手撂到老树根上放着，扯了几片树叶去擦白色鞋底的污物，没抬头，随口问她】
我倒没听过这样的道理，难不成赵家村的红薯都是长了腿的？

【抬眼去看她，许是因为刚下过雨，对上的眸子晶莹透亮，透出质朴的狡jie来。慢吞吞地解下包裹，借着刚明不久的天色，捡了片树叶将脚下污物揩净。】
你也别蒙骗我，叫我同一只红薯去较真。

【顺着台阶马上就下了。】
哪能，说着玩玩哩。这位大哥一看就心宽体胖，啊不，心胸宽广，这点子小事你定然与谁都不会较真的。
【鼻尖有些凉，呼吸里是滤过尘的草叶气息。食指指背揉了揉鼻子，嘻嘻笑了声，脚尖蹭蹭脚尖，站在老树下打量着他。】
【此时微微有些辰光，经雨未雨，所有一切都蒙蒙地失了鲜明颜色，浸染上蓝紫混如一片。若少了他身形在动，倒像静默颠倒的池塘。】
我说，这位大哥可是要到赵家村去？

要去的。（打春妮儿嫁到赵家村来，这条路走的不多，这些泥泞的弯弯绕绕却也熟记于心。槐树西边这条直走一个钟头，左转到村后小溪，沿着小溪走到上游的小树林，穿过去，三碗居门前高高的招牌就显眼了。想了一会儿，转回去认真答她）
要去个你们女人家不爱的地方。
（又打包裹里摸出一只红豆馍馍递与她。）
踩了你的红薯，这个赔你。

【天也早，也凉，竹布衣裳过了露水，冰冰地贴在小臂上。沉甸甸的一包落在掌中，隐隐地还有些暖和。】
唔，谢谢你。
【被一个陌生汉子走近，捧着那馍馍，声也低下去。】
唔，那啥，我姓赵，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村子里碰面哩。
【我想，赵家村里有好多姓赵的，所以……把姓说给他听，二奶奶该不会生气吧。嘛，生嘛气，反正以后也是乡亲哩。】
【侧过身子，轻轻扯了扯牛绳，牛儿很听话地伏下来。骑上牛，只看得他的斗笠，也不知他现在是怎么个神情。莫名地又好奇起来。】
那……再见咯。
【牛蹄子踩在石子儿跟泥土上，有轻轻唆嗦的蹄声。从他身侧过，往前边儿去了。】

【赶了小半夜的山路，斗笠下碎发都染上雾气，凝成水珠顺着额头流下来。目送她骑上青牛晃悠悠地走了，小辫子像蹦跳的小麻雀一般摇摆，哪里像赵家村的姑娘，分明是这槐树下的一只眼神清亮的小妖精。】
【突然腹中咕咚一声，紧张的瞄了一圈四周，见旷野无人发觉，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伸手摸出冷冰冰的馍馍往嘴里塞。将包裹仍旧背在肩上，不知道为什么，本该踏脚向西的道路，身子却微微转向了她消失的那一边。】
恩……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