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情"字，可以用来解释所有的牺牲行动。但只有一个“情”字应不足以完全展示主创人塑造人物行为的动机。非常赞同之前某位吧友的概括：《空山鸟语》的主题是，杀手的成长史。既有白凤的成长，也有墨鸦的成长。百鸟之王在成长路上所经历的，不仅仅是一次次的毁灭，重要的是毁灭之后的淬炼，这些毁灭留给了他什么？

我的结论是：墨鸦以命换命，除情之外，也是一种对自己的成全和成就。这段回忆留给白凤最念念不忘的问题，也是开篇时成年白凤对这段故事回忆的开端：是救小鸟竞赛之后他问过：


墨鸦的答案是


然而连他自己也清楚，作为猎物，只要足够地快就可以超越生命的流逝，但作为猎手，他们的人生价值在哪里呢？

这段看似悠闲的戏里，两个杀手在讨论“我们究竟为什么活着？”

墨鸦拉白凤去看弄玉。可能他原是希望转移这个孩子的注意力，苦中作乐地逃避思考免得这孩子在叛逆路上越走越远伤到自己。这是墨鸦自己走过的路，如同那次不伤老鹰救小鸟的提议——在价值观允许的情况下做感情让自己做的事。但实际上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因为折衷的行为方式本质在逃避做事时情感和理智之间的冲突。价值观决定理性，人性决定感情，杀手的价值观是从小被培养的“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且“命令必须被执行”，人性中对他人痛苦的感受能力又使得某些杀手的情感反对自己所在做的滥杀无辜。
于是墨鸦发现他对白凤的引导起到了反效果。白凤找到了爱，找到了当时的他活着的意义，也是唯一的意义。他不知道要往哪里飞，只知道要往有弄玉的方向去。有一个值得你为之而死的人是一件幸福的事，对于杀手这种人生素来只有“执行任务”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保护弄玉让白凤有了他认为值得的事，保护白凤则是墨鸦发现的真正值得的事。所以他们的理性在情感的爆发力面前转型了，从不容置疑地执行命令变成了要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而活，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而死。

但是新的价值观建立不但要有准则，还要有目标。那就是，值得的事是什么，值得的人是谁？白凤已经隐隐有了感觉对他而言值得的人是谁，显然还没有想明白值得他追寻的事是什么。


弄玉问他，你要去哪里，他只知道，“不是这里”。他以为，《空山鸟语》他听懂了。他只听懂了应当追求自由，没有听懂怎样才能实现自由——彻底地自我实现。说白了就是他明白想往笼外飞了，却不知道想往哪飞。
弄玉却是一个透彻成熟的人。透彻是，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认定，成熟是，能够坚定地执行这个认定。她已经自己选择好了自己的人生。

有一件事墨玉两人都看得透彻：人生处处皆囚笼，雀阁内外七国上下，都没有本质的不同。不过从前的墨鸦认为，既然出了一个牢笼会进另一个牢笼那就不要想着挣脱，他努力在笼中调和理性和感情的矛盾。而弄玉的内心已经没有类似的挣扎。她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并且她想做能做该做的，是同一件事。对于这颗强大完备的内心任何来自外部的囚笼都不能锁住，此心置身何境都能无怨无尤，不恨不悔，如处空山，如闻鸟语。


这一点白凤不明白，墨鸦此时也未必真正地明白了。他们都执拗的选择了留下再看一看。直到他们都听到了自己的心弦之曲（墨鸦听到的与白凤不同，后面再谈。）

在将军府内，当弄玉为“性情中人”奏响无弦之曲时，白凤和墨鸦都先后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白凤的震动来自弄玉。他亲耳听过弄玉当面演奏《空山鸟语》，又看见过数次她无琴如有琴时的指尖划抹，我相信这个表情是他看到熟悉的指法划出之时记忆里的真实琴声在脑海中响起，正是他第一次听到的那样！除了他，还有谁熟悉她的拢抹捻挑并有过这样的共鸣，因此还有谁能听到？这是弄玉为他所演奏的，这是爱的表白！眼前的这个人，即使知道有可能他已看不到这一幕，依然要演奏一首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心曲，我想此时的白凤不会再对弄玉于自己的感情有任何的疑问了。他也不会再对自己于弄玉的心意有任何的疑问，这是一个他倾尽一切要守护的，值得他守护的人。
墨鸦的震撼则来自白凤。

白凤的表情告诉墨鸦，白凤听到了心弦之曲。我相信对弄玉并无感情的墨鸦脑海和耳畔都没有响起什么音乐，但他从白凤的脸上看到了这孩子的觉醒，以及决绝。此刻的墨鸦我想会有一丝羡慕听到了心弦之曲的白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幸福和震动，你有了心意相通的深爱之人，你有了愿以一生来疼惜以一死来保护的对象，你有了活着的意义和死去的理由。如果你能带着她活着走出这个囚笼，你就能自由地飞翔了吧。从你已有了要守护之物的这一天起，你就是有了巢的鸟儿，再也不用迷惘自己该飞向何处，不用担心飞累了何处落脚。多好。
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人，你不在了我活着不过仍旧是一把杀人工具，但如果活的是你你一定会幸福的吧。那就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

白凤看着弄玉定了自己的决意，墨鸦看着白凤定了自己的决意。白凤，就是他要守护的人，此时此刻他活着，是为了成全白凤。姬无夜给墨鸦机会杀白凤自赎的时候，墨鸦宣誓了自己的人生意义。


后半句话是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前半句则说的很清楚——他是我的属下，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在墨鸦的人生中，调教白凤这个下属兼兄弟可能是自己最为骄傲最不后悔的事。
哪怕被主子委以厚禄重任，我知道我杀的人常常都是不该死的，我说的话常常是违心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我想起来就会觉得快乐，还有什么身份能让我想起来觉得自豪。但作为一个上司，守护住一个能够翱翔九天的下属，一个快到超过生命的流逝的轻功传人，并亲手将此人送上蓝天，我的人生是值得的。
如果允许我冷漠地套用一下理论，他赔上生命做的这件事，能够让他感受到爱与归属的，尊重，甚至自我实现。那个在牢笼外自由飞翔的梦，他相信白凤会替他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没有听到弄玉的音符但他听到了凤玉心弦的余音，听到了来自自己内心的心弦之曲。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为白凤而死，却为自己而活了一次。 当一个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临终含笑，这是他选择的人生，他认为值得。

怎么样的人生是值得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很喜欢秦时开放的价值观引导。人各有志，但共同的一点是，志由己立。一个人首先要有自我意识的觉醒才有心灵的自由而不至于沦为他人的工具，因不甘不愿的苦役而时时感到处于囚笼之中。从某种程度上，幸福的确基于选择权。盖聂对天明说：“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在找到答案之前，一旦找到了属于自己认定的答案，那么为此而努力的每一分每一秒，为此所经历的每一种每一处艰难，都可以是值得的。
我们可以说，《空》中的白凤虽然还没有找到答案，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是提问。从他想要快到掌握生命开始，他的命开始成为他自己的。
那么对于一个杀手，怎么样能找到这个答案？
我想起弄玉或许曾经给过白凤一个引导。


这是弄玉对白凤的肯定，事后想来也有玄机的深意。至情至性，由性由情，正是一个杀手从小接受的教育中最要远离的一种品格，最不能允许的一种活法，却是她和墨鸦希望白凤去做的，一个自我的，真性情的人。也许就像墨鸦愤怒地抓住白凤地脖子痛斥他的任性，就像弄玉弹起《空山鸟语》，就像少年盖聂把自己沉在深水面对星空。放下所有干扰，让性情真实地流露的时候，听听内心的声音也许就会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在此后一生所要做的，便是保有这份初心。它将帮助我们在任何艰难的处境中保持内心的自由。

没有琴的琴师，只要手开始弹动，就会浸入熟悉的韵律，会到记忆里的精神胜景。还没有找到自己使命的白凤曾以为弄玉是因为心里的牢笼而不敢离开，事实上对于一个有着坚定的自我认知并为此矢志不渝的人而言，她的内心没有囚笼，在为理想而活的时光里，人生处处是空山，闭目即能听鸟语。同理，对一个明白自己的剑为何而挥动的剑客来说，任何来自他人的质疑、责难、阻拦用一句话就足以回应：我的梦与你不同。
要自由、自我地活着——这是有弦之曲的《空山鸟语》；
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并由此通向自由——这是心弦之曲的《空山鸟语》。

插播一段吐槽，同样听到弄玉的话，姬无夜没有听懂，这也注定他将死在这句话上。

当他再次面对相似的场景，他不明白不是所有的杀手都像他培养的那样只会从令杀人，对这种人他永远问不出“幕后主使”。 姬无夜的乱显然不是因为多爱红莲公主，而是一个人在遇到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情况时的抓狂。“为了这个女人你乱了刀势”是庄叔回应这个他那个自我安慰的借口：你觉得因为我是流沙主人足够强所以你输的不亏？你错了，你的战力本可与我一战，你输给了这个女人的“为自己而活”，输给了你自己的无知。这时候的姬无夜没有再暗呼“中计了”。（虽然我们的莲公主有点这么想……）

说得非常好，但有一点不同意。弄玉很哀伤的说过一句话，刺客的生命，原本就属于黑夜。这句话里充满了无尽忧伤。其实，她的心里确实是有看不见的牢笼的。

空山虽然是因情开始的故事，却不是因情而结束。白凤劝弄玉离开的初衷，虽然观众都看到是因为爱情，但是实际上小白自己浑然不知，真正驱使他这样去做的，是他视弄玉为一起追求自由的同伴，一如他对墨鸦。

正题到13楼已经结束了。延伸下来多聊一聊，白凤有没有找到他的答案呢？
到目前为止，他的答案是流沙。
每个流沙成员留下来的理由可能都不同。无双和苍狼王没有留下可以不计。老板卫庄为了理想和野心，老板娘赤练为了爱情，墨玉麒麟台词太少我们不知道，隐红娘仅仅是因为喜欢杀人。
基于不同的动机，我们做个假设如果老板挂掉（不是疑似，是确认死亡）各人会怎么选择？赤练只为一个情字，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卫庄不在了，世间的一切包括流沙是不是还存在她都无暇顾及了（除非她选择接受凤练恋，我觉得玄机不太可能这么处理）。要么殉情，要么报仇。
隐红娘只为利字，利尽则散。
白凤是最难处理的，这涉及到他最初为什么加入流沙，以及这份初心在天长日久中产生了哪些变化。
大胆猜一下，他加入流沙的初衷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只要我比卫庄快，就能杀掉赤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