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演习场上下来，袁朗仰靠在副驾驶靠背上仰着头看手里的烟，干嘛搞得那么隔阂，真跟不认识似的，至于吗？反正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交手，反正高城也不是第一次败在自己手下，反正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他的兵的事儿掐起来，反正自己已经让着他习惯了，反正……反正……不管怎么说，袁朗有些懊恼。
齐桓眼角暼着袁朗举着手用一种怪异的姿势盯着手里的一支烟看啊看，荒野上路都不太平，齐桓的车开的很快，里面的人就和货物一样颠来倒去，可是怎么颠，袁朗都一直保持那个怎么看怎么累人的姿势发呆。
袁朗满脸的沮丧没有丝毫掩饰，在齐桓面前，他从来都不用掩饰。他想，自己要不要让齐桓调头再回到702钢七连的驻地，然后挂着高城嘴里说的那种欠扁的笑容，凑到他面前，半真半假的说：“小心眼，不就赢你一盘吗？又不是没在我这儿栽过跟头，下次我让着你还不行？”
高城一定会瞪着好看的眼睛吼：“老子用你让？你等着死老A，老子迟早毙得你满地找牙！”
自己再黏黏糊糊的凑到他身边说：“行行行！我牙疼，就等你帮我拔牙呢！”
高城会皱着眉头看自己，然后扳着自己的嘴，检查自己的牙是不是真的疼，之后，两个人就会像从前无数次你来我去的拳脚之争，大汗淋漓之后，高城搂着他的脖子说：“死老A，挺厉害的啊！”
自己也会顺着他的话，明显得瑟，却又装出谦虚：“承让承让！”
高城会让他和他们一起聚餐，然后自己给铁队打电话请假，被铁队损一顿，顺利请了假，和高城一起吃饭，然后例行是演习过后的一两天的休息，两个人一起回市区，一起军属大院看望他们的父母，或者跑去军属大院外他的，或者他的房子里，一起玩儿游戏，一起切磋擒拿，一起讨论这次演习的重点要点以及漏点……
可是袁朗却没有让齐桓停车，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高城也已经二十八岁，袁朗十岁从新疆搬来这边，已经二十年了，他们用那种让周围人惊讶和羡慕的友情一起过了二十年，如果今天袁朗回去，或许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可是袁朗咬着嘴唇没回去，他要三十岁了，就算他总说自己没玩儿够，可是袁朗知道高城已经玩儿够了，早在两年前就玩儿够了，两年前高城有了他的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的一个女朋友——尹若兰。

尹若兰是个名如其人的女子，温婉柔和。袁朗一直没想过自己和高城中间会出现一个这样好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其实高城陪着尹若兰的时间还没有陪着袁朗的时间多，当然，他们的工作也决定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但是节假日，高城和袁朗就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这让袁朗忽略了，或者说故意忽略了高城有女朋友这一事实。
很明显，袁朗爱高城，非常爱，爱到想要和高城共度一生，可是他却没和高城说过。
袁朗比高城大两岁，却和高城是同班，原因是袁朗从新疆转来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好几个月，不得不退了一班，而高城，因为父母都要上班，家里没人看着，父母就让他早上一年学，所以袁朗病好后，就和高城成了同班同学。
上初中时，袁朗还是喜欢女孩子的，他本人又非常吸引女孩子，所以经常能从书包和抽屉里掏出情书之类的，高城的情况也差不多，然后两个人会很恶劣的一起研究这些情书，当然是在他们某一家的书房里，嘻嘻哈哈的，都不放在心上。
高城从来都没谈过女朋友，反而是袁朗有时会心血来潮和某个小姑娘来一段暧昧，一般时间不会很长，除了他太爱玩儿，没时间陪女孩子以外，还因为高城总是会在他面前挑这些女孩子的刺儿，这个腿短，那个平胸，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是评判对象。刚开始袁朗会奇怪，高城不是个刻薄的人，也不是个喜欢背后说人的人，可是他怎么就对自己的女朋友这么看不上呢？不过听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奇怪了，反正自己也只是图一时新鲜，高城说不喜欢，自己就断了，省的高城唠叨。
所以当第一次听高城说找了个女朋友的时候，袁朗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样子要多傻气就有多傻气，然后看着高城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柔弱的女子坐下的时候，袁朗的心忽然就空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和高城这样下去，从来没想过高城会找女朋友。要不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高城看着悄没声息的就搞上对象了，这让袁朗有些不甘心，委屈，气愤还有些酸楚。

不过这两年袁朗和尹若兰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所以袁朗刻意忽略了这个女人，高城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扮演连体婴，他出任务回来，高城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冲进他家或者医院，把他从头到脚的检查，没伤，就笑着说：“死老A，想吃点儿啥？我去买！”如果有伤，高城就会虎目圆睁，咬牙切齿：“袁朗，你TM的不要命了？A大队就你一个人啊？你冲那么靠前找死啊？”
无论是哪一种，袁朗都会笑嘻嘻的说：“高公子，高大爷，让我歇会儿吧，我是真累了！”
高城就会火速闭嘴，喜滋滋或者臭着一张脸出门。等袁朗再醒来，就能直接开饭了。
袁朗喜欢睡懒觉，每次休假都会抓紧一切时间睡懒觉，不到中午绝对不会起，其实中午他也不想起，可是高城对他睡懒觉最大的忍耐就是中午了，无论他是在自己家，还是父母家，还是高城家，一到中午，高城一定会准时出现在他床头，猛的扑在被子上，顺便压住袁朗，吼声震天：“睡睡睡，就知道睡！你这是搁这儿抱窝呢？”
袁朗把头缩进被子里，暗自鄙夷，几十年如一日的话，没个改变。
这时高城会想尽一切方法把被子和袁朗分离开，袁朗会把当特种兵这些年所有的功夫拿出来，让高城毫无办法，最后高城只好抱着被子卷，连带抱着里面的袁朗，少见的放低声音：“再不吃饭又胃疼了！妈叫咱们回去吃饭呢！”
袁朗隔着被子声音嗡嗡的：“谁妈？”
“谁妈不一样！走，迟了又要被咱们唠叨了！”高城压低声音就算是温柔了，说句软话也虎虎生威，袁朗就怀疑他是怎么和尹若兰那个林黛玉似的女人相处的。
袁朗还要和他贫两句：“还咱妈呢！我咋不知道我老子年轻的时候这么风流，有这么大的私生子……哎哎……别打别打……我错了……”
每次的结果都是袁朗一脸的随意朦胧，一瘸一拐的跑去浴室洗漱，出来时高城已经把被子叠好放进柜子，床单枕头也收拾的平平整整，连个褶儿都不带打的，十足十的军队作风。
三十岁了！演习前，袁朗接到自家老妈的电话，说了一大堆之后，整体意思还是让袁朗能找个女朋友定下来，三十岁不结婚还能接受，可是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就有点儿过了。妈妈理所当然的拿高城做例子：“你看看小城，不也是忙的没日没夜的，可人家都谈了两年了，这都要订婚了，你比小城还大两岁……”
“你说谁订婚了？”袁朗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这一句上。
妈妈说：“是快订婚了，你舒姨说这次演习完了和若兰见个面，要是没问题就商量一下订婚的事儿！”

之后妈妈说了什么，袁朗记不得了，他只知道“高城要订婚了”这句话把他砸的有些发昏。袁朗都不知道自己嗯嗯呀呀的和妈妈说了些什么，挂了电话就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些苦，就算刻意抹掉有什么用？到底还是要面对了。

第二章
“队长，你今天回家还是回大院？”齐桓问。
袁朗懒洋洋的把烟收回口袋，扭头看齐桓：“我不想回去，桓桓，我想去你那儿！”
齐桓心里吐槽了一下这个肉麻恶心的称呼，不过适应了队长时不时的抽风，齐桓依然面瘫：“高城惹你了？”
袁朗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和我在一起能不提他吗？”
齐桓忍着没吐出已经在嘴边的一串粗口，脸色更黑：“说实话，不然别进我家门！”
袁朗吐吐舌头，齐桓生气了挺可怕，他也不敢惹，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高城要订婚了！演习结束后！”
齐桓猛的刹车，怪异的看了袁朗一眼，袁朗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齐桓摇摇头，继续开车上路，说话声音柔和了些：“行！晚饭我来做！”
袁朗耸肩：“好吧，搞得我是个厨霸似的，谁稀得给你做饭似的！”
齐桓哼了一声，上次把鸡蛋放进微波炉，搞得厨房差点儿爆炸的那个混蛋不知道是谁！不过齐桓也只是敢腹诽，毕竟自己还要在这个人手下混饭，他可不想等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缓过劲儿后被折腾死。
说起来齐桓和袁朗高城也算是发小，不过齐桓比高城还小几岁，齐桓上初中，他们上高中，齐桓上高中，他们已经上了军校，等齐桓好不容易补习一年上了军校，他们已经下到连队做排长，高城被父亲干涉，划拉在身边，而袁朗却被西北的某部队看上，去了没两年，又回来他们军区的特种部队，齐桓几乎是沿着袁朗的路线一步步的走出来，他总是想，自己站在袁朗三步之后是有道理的，因为自己一直走在他的身后，这算什么？孽缘？
说到孽缘，齐桓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吴哲，那个没沿着谁的道路一步步走来的孩子。那三个人在军区大院算是标榜，谁家教育孩子都会说“你看看谁谁谁，如何如何……”这个谁谁谁其实就是高城，袁朗，吴哲中的一个。
齐桓不是标榜，他在学习上一直不是个聪明孩子，成绩也不上不下，这在他们这种大院子弟里很常见，他们想着毕业了，当个兵，然后干的还行，就去军校镀个金，回来转军官，干的不行了，直接复员，然后喜欢安逸的就找个单位上班，能折腾的就去经商，再不济就去做娱乐业，开歌厅，开酒吧……，就算在家啃老也行，反正饿不死。
直到齐桓见到了吴哲，高二开学，老师领着一个孩子走进来，齐桓抬头一看有些楞，这不是大院里的吴哲吗？说起来这小子好像比自己小一岁吧？老师说吴哲跳班了，和他们一起上课。然后问吴哲：“你坐哪儿？”这就带着明显的偏心了，齐桓心里暗暗撇嘴。

谁知吴哲抬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齐桓身上，一抬手说：“我坐齐桓旁边！”
齐桓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倒是老师知道他们都是大院里的，想着这小孩没有安全感，找个熟人坐一起很正常。
吴哲朋友不多，或者说根本就没朋友，这很正常，家庭好，长相好，学习好，顶着“神童”的光环，谁和他做朋友都会压力倍增。不过齐桓是个粗神经，他那神经就算没有钢筋粗也差不了许多，他没感到什么压力，就是觉得这小子太闷了！做了一周同桌，两人还住在一个大院，竟然没说过话。齐桓听一起踢球的哥们儿说：“吴哲那小子忒傲！”齐桓不喜欢嚼舌根，想，人家傲关你什么事儿？不过再看看吴哲，就真的觉得吴哲整个人就是一个“傲”字。
结果就在开学第一周就要滑过去的时候，出事儿了。
周五下午放学早，齐桓在教室里收拾书包，听到外面吵吵嚷嚷，隐隐听到“吴哲”什么的。齐桓扭头看了旁边桌子一眼，吴哲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不过书本都还摊在桌子上，本子上写着复杂的计算步骤，钢笔安静的躺在本子上，好像主人会随时回来一样。
齐桓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不过他一手把书包甩到肩上走出教室门，还是惊讶了一下，走廊里人山人海的，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几个明显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挤在中间，齐桓个子高，隐约看到人群中央那个瘦弱高挑的身影似乎是吴哲。齐桓分开人群往里走，然后听见那个男生有些恶狠狠的声音：“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喜欢你是看得起你！”
齐桓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一抬头，看到吴哲一拳打在那个男生鼻子上，周围一片混乱，齐桓看到那个鼻子流血的男生暴戾的一脚揣在吴哲肚子上，胳膊肘就砸在吴哲背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长个小白脸样儿还装什么装？别以为大院子弟了不起!”
齐桓大怒，虽然和吴哲不熟，可是他还是怒了，且不说吴哲和他同桌，就是他们大院子弟就没有这么受欺负的。齐桓手里的书包直接把那个一脸血的男生拍飞，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周围几个跟班一看情况不妙，跑的跑散的散，那男生已经趴在地上了，齐桓抬脚就踹，被人拉了一把，差点儿摔倒，扭头正要吼过去，看到吴哲一脸平静：“老师要来了！”
齐桓的手被他拉着，心就莫名平静下来，捡起书包对吴哲说：“你去收拾书包，咱们回家！”
从那天之后，齐桓和吴哲就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齐桓从来没问过那天那个男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吴哲也没解释过。直到高二学期快结束时，两人一起走到快到大院的时候，吴哲忽然拉住齐桓的手说：“你有没有话和我说？”

齐桓有些摸不着头脑。
吴哲又问：“你就没话问我？”
“啊？”齐桓发呆：“明天早上几点走？”
吴哲认真的看着他：“明天开始我就不上学了！”
“为什么？”齐桓真的吃了一惊，脑中闪过很多念头，却一个都抓不住，但是心里真有几分舍不得。
吴哲说：“我会上军校，就咱们军区那个，再好的，我怕你考不中，我在军校等你！”然后就走了。
齐桓有些发傻，直到回家还没想明白。第二天吴哲真的没上学，过了好几天之后，齐桓才听到老师们闲聊，吴哲真的去考大学了，只是老师们都有些可惜的咂嘴，那孩子考军校实在是可惜了。
齐桓觉得自己脑子出毛病了，为了吴哲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真的和吃了兴奋剂似的发奋学习，可是底子太差，第一年还是落榜了，家里人都知道他不容易，说上个普通大学也成，可是齐桓又补了一年，终于考上吴哲说的大学。站在大学校园门口，齐桓忽然觉得茫然，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
有人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包：“学弟，我送你去报到！”
齐桓茫然回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虽然黑了，却依然清秀俊雅，包裹在军装里的身体修长匀称，他糊里糊涂的想，或许这就是他下半辈子的人生目标了。
上了大学才知道，下半辈子的人生目标看起来很近，其实离自己很远，要不是第一天军训后，吴哲敲开他的宿舍门，给他送来一瓶按摩用的虎骨酒，他一个月也见不到吴哲一面。
吴哲上学上瘾，英语和军事双学士，之后还读研，光电硕士。这些都注定吴哲是个风口浪尖的人物，齐桓平平静静的上完军校，下部队当排长，之后参加老A选拔，之后进了A大队。
齐桓一直想问吴哲，你说你等我，是什么意思，可是每次看到他一扫少年的阴郁，笑的春风得意，就又把这些话咽下去了。
吴哲的路很长，很宽，远比他要长的多，也许那只是少年时期的一时冲动，也许是自己理解错误，齐桓选择将那句话放在心底深处，然后转身离开。他很想念那个高二一个学期都跟在他身后，听他胡天海地的乱侃，偶尔露出一点孩子气笑容的少年，他想念那个在回家路过无人的小巷时，伸出手怯怯的拉着他的手的少年，他想念那个悄悄把手伸进他抽屉，不声不响吃掉他用来当早餐的饼干的少年……可是这些人影都幻化成一个穿着军装，笔挺的站在眼前，嘴角露出得体的阳光的笑容的年轻军人。
齐桓轻轻的叹气，有些东西，不是不留，而是留不住。

齐桓的手机振动起来，齐桓拿出来看了一眼，接起来声音不善：“高城，我说了，你打扰到我们了！”
“袁朗呢？让他说话！”高城的声音有些沙哑。
齐桓说：“他刚进卫生间，没时间接你电话！”然后把自己手机也关机，和袁朗的并排放在一起。
袁朗从卫生间出来，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没说话，坐到桌边，夹起糖醋排骨放进嘴里，满足的吐出骨头，嚼着肉说：“桓桓，有时候想，咱俩就这么凑合着过，其实也挺好的！”
齐桓头也没抬：“下辈子吧！”
袁朗吧咂嘴：“咱们这兵种，下辈子也不是遥不可及！”
齐桓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袁朗这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后他拿起床头的电子表看了一下，有些郁闷，中午十一点吗？怎么没人打扰了，自己到了这个点儿还是醒来了？晃悠出客房，屋里已经打扫干净，茶几上放着一张便条“我家太后来电急召，归期不定！冰箱里有昨晚的菜，自己热！”
袁朗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他才懒得热菜呢，吃完还得洗碗，不如出去吃一口。刚走出楼道大门，袁朗就看到正对大门的临时停车位上停着一辆军用路虎，坐在车里的人看到他，几乎一下就从车里跳出来，靠着车门站的笔挺。
刺眼的阳光让袁朗伸手遮挡了一下，然后掏出从不离身的墨镜戴上，慢悠悠的走向那辆车：“高公子，好有闲心，在这儿晒太阳呢？”
离得近了，袁朗闻见高城身上一股刺鼻的烟草味儿，浓重到袁朗这种赶报告一晚上就能抽一条烟的人都能闻得见，冲的鼻子发苦。
高城向前走了一步，手扶着车门顶端，袁朗看到他手指泛白，似乎在努力的克制着什么。另一只手上还捏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高城把烟放到嘴边狠狠的抽了一口，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我送你回家！”
袁朗想说不用了，我还想先吃饭呢！可是看到高城有些泛白的脸，还是点了一下头，嘴角依然挂着惯常的笑：“谢了啊高公子，桓桓有事儿出去了，我还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高城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转身上车，袁朗也晃悠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高城点火挂档，车没动，高城扭头看袁朗，袁朗莫名其妙：“怎么了？”
高城退档，拉手刹，向袁朗靠过来，袁朗闻到他身上微苦的烟味儿在鼻尖萦绕，下意识的绷紧身体，头向后仰，高城伸手拉过安全带，卡扣“咔”的一声进了卡槽，高城直起身，直视前方，再次挂档，松手刹，起步，无视袁朗僵硬的表情。
高城开车挺稳的，袁朗打了个呵气，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高城头也不回的说：“手套箱里有吃的，先垫补两口，很快就到家了！”

两人沿着树丛跑回宿舍，走廊里很黑，两人静悄悄的走，快到袁朗宿舍，高城忽然把袁朗按在走廊墙上，狠狠的吻他，把他微厚的嘴唇含在嘴里，舌头舔过袁朗嘴角，袁朗有些刺痛的瑟缩了一下，高城却对着那个伤口舔了好一会儿，然后松开袁朗，低声说：“回去上点儿药！”转身向自己宿舍走去，留下袁朗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发愣。
后来袁朗和吴哲再没有交集，不过高城倒是拐弯抹角的问过几次袁朗，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可是袁朗都会笑嘻嘻的调侃他：“高公子看到我和吴哲在一起，吃醋了？”之后这事儿也不了了之，高城知道，袁朗如果不想说一件事，打死了也不会松口，更何况他舍不得打他。
又一个红灯，高城扭头看袁朗含着糖发呆，一向精明的眸子被雾气遮挡，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说：“你这小气的，我昨天不就是给烟没给火嘛，你至于生气？还是……你嫌我假装不认识你？你也知道，是我的兵俘虏了你，我要是上去……这不合适……”
“我知道，你不用说！别忘了我也是军人，演习结束之前，我们是敌人！”袁朗回过神淡淡的说。
高城似乎松了口气，又问：“演习完怎么不去找我……”
“好几天没休息好，累了！”
“我以为你会回去找我，我在营地等了你很久，后来打电话才知道你去了齐桓家……”高城顿住，声音出奇的柔和：“咱们说好了演习后一起回家的！”
袁朗觉得高城的话有几分撒娇的嫌疑，他瞟了他一眼：“高城，我都快三十岁了，我们生活的重心已经不会再是彼此了，你有你父母，有尹若兰，我有我父母，战友，将来或许还有爱人，你不觉得我们管对方太多了吗？”
“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你三十岁了，我们是二十年的朋友了，我觉得很好啊，从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什么重心不重心的！”高城声音里有几分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惶恐。
袁朗用手撑着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会什么都管吗？从我吃什么，喝什么，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到我交什么样的朋友，去什么地方过夜，甚至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你觉得我们是正常的朋友吗？”
“哪儿不正常？”高城问。
袁朗头滑了一下，几乎磕在前面的操作台上，扭头瞪高城：“这哪儿都不正常才对！”
“我没觉得哪儿不正常！”高城的声音有几分孩子气的固执：“我们一直这样，我们……我我我是说，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你是觉得我管的太多吗？”
袁朗把下颌搭在操作台上，有些无奈的说：“高城，我是说我们这样不太像朋友！”
“我们这样不是朋友？我们这样不是朋友还能是是什么？”高城的声音拔高。

袁朗坐直，认真的看着高城：“我不是说我们不是朋友，我是说我们……”袁朗忽然有些说不下去，看着高城异乎寻常的认真，还有些受伤的表情，袁朗终于颓败的低下头：“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了！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你说谁明白？”高城被激怒了，一脚油门，车开的有些快了，声音也吼得袁朗耳根子疼：“你说谁明白？齐桓？那个小屁孩？”
“那是我的队副，他也不是小屁孩了！”袁朗皱着眉说完，就把头转向窗口，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反正再说高城也总是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生气。
高城却不依不饶：“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小屁孩？他懂什么？”
袁朗彻底愤怒了，大声吼：“你懂得他都懂，你不懂的他也懂……”
“吱——”刹车声尖利的响起，袁朗没防住向前冲过去，要不是安全带拉着，几乎撞在挡风玻璃上。
高城一把拉住袁朗的领子：“他懂什么？你你你……你TM和他做什么了？”
“你管我，你和我是朋友，我和他也是朋友，你和我做什么，我和他就能做什么！”袁朗烦躁的用力挣脱他的手：“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打车回去了！”说着就要下车。
高城忽然像猛虎一样扑到袁朗身上，一只手就卡在袁朗脖子上：“你和齐桓也那样了？你TM……”
“嘴巴放干净点儿！”袁朗毫不示弱。
高城瞪着近在咫尺的袁朗，袁朗毫不畏惧的瞪着高城，两人剑拔弩张。过了好一会儿，高城忽然松开手，坐回驾驶座，从兜里掏出烟盒，手指在烟盒底部弹了弹，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打火机，可是手哆嗦的厉害，打了好几次火都没打着，气的他一伸手，打火机从车窗飞出去，烟也被他从嘴里扯出来扔在前面操作台上。
袁朗坐直，用手摸了摸脖子，这辈子也就高城能这么轻易的摸到他的脖子，他全身的脆弱都愿意向高城打开，可是高城……，扭头看高城烦躁的有些歇斯底里，袁朗忽然觉得很好笑，他伸手把高城扔在前面的烟拿起来，用车上的点烟器点燃，自己吸了一口，然后递给高城：“走吧，饭前赶不回去，我妈非扒了我的皮！”
高城用力的吸了几口烟，好像平静一些，至少袁朗看他打火的手不再颤抖，可是高城开口说话声音却还有些抖，甚至有些莫名的沙哑：“袁朗，这个玩笑不好玩儿，以后不许这样逗我了！”语气恳切，袁朗甚至听出几丝乞求的意味。

第五章
袁朗垂下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无力感更明显，高城对他不是没感觉，他只是在逃避，可是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真的不忍心伤害他，哪怕这个人一直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自己也一直不舍得伤害他。于是袁朗挂起惯常的笑：“A你呢！”
高城似乎松了口气，一个优美的转弯，车直接开进部队大院，高城看看表：“快十二点了，还好不迟，约好了十二点整的！”
“咱家吃饭什么时候这么准时了？”袁朗有些奇怪的看高城。
高城明显因为路上两人的争吵有些心力交瘁，但他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吴副司令的女儿和儿子一起过来吃饭！”
袁朗愣了一下，脖子好像有些僵硬，如果配上拟声词几乎可以听到“咔咔”的转动声：“你说什么？”
“其实就是给你介绍个对象……”车已经到了楼下，高城熟练的退档，拉手刹，拔钥匙，没抬头看袁朗。
袁朗看着高城的侧脸，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好笑，心里苦的好像从黄莲水里泡出来的，自己不舍得伤他，他倒是一句话就能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可是自己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呢？
高城下车，看到袁朗还坐在副驾驶发呆，于是过去给他开门：“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以后别和齐桓他们瞎胡闹了！”
袁朗抬头，脸上已经挂上轻松的有些欠扁的笑：“谢谢啊！让你们操心啊！”
高城看着袁朗的笑容，终于也笑了：“和我说这些也太生分了！走，妈等着咱们呢！”
袁朗晃出车，很没形象的两手插在裤兜里，歪歪斜斜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阳台，一边的嘴角歪歪，算了，就这样吧，都这样了，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说朋友，那就朋友呗！
一个电梯在修理，另一个电梯口堆了很多人，袁朗看了一眼，晃悠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走向步梯，其实这栋楼都是军属，就算袁朗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可是十之七八都认识，于是有人打招呼：“小朗小城回来了？今天听你家闹哄哄的，我就猜你们要回来！”
袁朗弯着眼睛笑：“宏子没回来？呦，这是宏子的妹妹吧？小丫头长这么大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袁朗的笑脸，抿着嘴羞涩的低头，用眼角瞟着他，高城快走几步，从背后推了袁朗一把，然后对宏子妈笑着说：“阿姨，我们先上去了！”
“这是要走步梯啊？那快上去吧，你们年轻人就是精神，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不动了！”
两人在宏子妈的唠叨中走进步梯，步梯常年没人走，打扫得很干净，高城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在背后掐了袁朗腰一下：“你能不能别到处放电？宏子他妹大学刚毕业，你正经点儿行不？”

袁朗腰部非常敏感，一般都不会让人有机会把手搭在他腰上，现在被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忍不住一个哆嗦，斜着眼瞟他：“我要是自己解决了，不就省的你们给我介绍了！”
高城就听不得他那个懒洋洋的调子，手正放在他腰上，心里火起，一把把袁朗推到旁边的墙上，整个人压上来，把他紧紧挤在自己和墙的中间，低头看他的脸，袁朗还是带着那种懒洋洋的笑，嘴角有一点翘起，高城用力压了压他：“你自己能解决？你是玩儿野了，这都搞了多少对象了？八个还是十个？没一个能搞过一个月的，等你自己解决？猴年马月呢！”
袁朗抬了抬头，放松身体仰头靠在背后的墙上，温热的呼吸就喷在高城的下巴，声音懒懒的：“这能怪我吗？我哪有时间陪着她们？我那儿忙死了！我可没你高公子的好命，有人不离不弃的等着……”
高城看着袁朗的嘴唇张张合合，心痒难耐，低头用嘴唇碰碰他的唇，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嘴唇贴着嘴唇，两人鼻息绞缠，高城刚想一口咬下去，袁朗忽然偏过头，然后高城的眼睛对上袁朗清明的眼睛，那目光带着些许戏谑和说不清的讽刺，高城猛的抬头，松开袁朗。袁朗站直，伸手拍拍肩上蹭到的墙上的白灰，然后背对高城说：“帮我拍拍！”
高城走过去帮袁朗把背上的灰细细的拍掉，两人继续上楼，十一层，就算对袁朗和高城，也不算轻松。
袁朗走在前面，走的很慢，高城落后他一级台阶，没有催促，或许是因为新楼，又或许是因为平时走步梯的人少，楼道的墙面很干净，白白的，袁朗恍惚间想起他住的旧楼，他家和高城家一直是邻居，新楼住对门，旧楼住楼上楼下，旧楼的楼道很脏很乱，楼梯拐弯处堆满了煤球，纸箱，还有很多杂物，墙上都是一团一团的黑色灼烧痕迹，高城每天都站在阳台对着下面袁朗家的阳台喊：“袁朗，上学了！”然后背着书包出门，下一层楼，袁朗正好开门走出来，两人一起骑自行车上学。
高城第一次吻袁朗也是在楼道里，高城把他抵在楼道的墙上，一手搂着袁朗的腰，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两人说是吻，不如说是互相啃咬，都是初吻，没有经验，急切中牙齿还磕破了高城的嘴，带着一点腥味的血将两人的口腔染上同一种味道。
袁朗想，那就是他们所谓的友谊第一次走向一个诡异方向的起点，原因是一把链条枪。
袁朗和高城上初三的时候，链条枪风靡一时，所谓链条枪就是用自行车的链条做枪膛，固定在粗铁丝弯成的枪身上，动力是橡皮筋，子弹是磷火火柴，靠铁丝和火柴头撞击发射火柴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的简易玩具。

在玩具极度匮乏的八十年代，这种自制玩具枪很吸引男孩子，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大院里，对枪有着无限向往的孩子们。
袁朗因为比其他孩子大一点，又很聪明，所以链条枪做的非常好，撞针，扳机，枪身，动力，子弹完美无瑕，和真枪的原理如出一辙，可是做链条枪是要有原料的，链条，铁丝，橡皮筋缺一不可，当大院里孩子几乎人手一把袁朗做的链条枪的时候，高城还没有，因为他找不到链条，每天看着袁朗和一帮子男孩子围在一起研究撞针是尖一点还是钝一点，枪把是用几号铁丝，皮筋是自行车带好还是医用橡皮管好……，高城觉得自己被袁朗排除在外了，看到袁朗对着别的男孩笑，他就生气，看到袁朗和别的男孩勾肩搭背，他就想过去揍人。高城一直和袁朗一起玩儿，虽然也是个淘气的，可是在袁朗极度淘气难管的对比下，两家大人一直把高城这只小老虎当大白兔看，所以大白兔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他把妈妈自行车的链条给拆下来了，截了一段给还完全不知情的袁朗做链条枪，他想和袁朗一起讨论，想袁朗一直对他笑，想袁朗只和他勾肩搭背。事情当然败露了，高城他爸提着武装带在家抽高城，吼声震天，在家中是老小，很少挨打的高城哭的也够惊天动地，楼下的袁朗听到动静，扑上楼抱住高城爸爸的武装带说：“高叔，不关高城的事儿，车链子是我拆的，您打我得了！”
大家都相信是袁朗教唆高城做坏事，因为高城一直是个好孩子，而袁朗淘气是出了名的，又比高城大两岁，所以大家有理由相信是袁朗教坏了弟弟，还让弟弟顶罪，用袁朗爸爸的话说：“敢做不敢当不是我袁家的儿子！我就让你长长袁家的骨头！”
高城爸爸当然不能打袁朗，不过袁朗挨了自己爸爸一顿武装带，高城在门外使劲敲门，可是门纹丝不动，里面除了能听见袁爸爸的骂声，就是皮带抽打声，袁朗一声没吭。直到袁妈妈下班回家才解救了已经趴在地上几乎昏迷的袁朗。为此袁妈妈和袁爸爸狠狠的吵了一架。

在玩具极度匮乏的八十年代，这种自制玩具枪很吸引男孩子，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大院里，对枪有着无限向往的孩子们。
袁朗因为比其他孩子大一点，又很聪明，所以链条枪做的非常好，撞针，扳机，枪身，动力，子弹完美无瑕，和真枪的原理如出一辙，可是做链条枪是要有原料的，链条，铁丝，橡皮筋缺一不可，当大院里孩子几乎人手一把袁朗做的链条枪的时候，高城还没有，因为他找不到链条，每天看着袁朗和一帮子男孩子围在一起研究撞针是尖一点还是钝一点，枪把是用几号铁丝，皮筋是自行车带好还是医用橡皮管好……，高城觉得自己被袁朗排除在外了，看到袁朗对着别的男孩笑，他就生气，看到袁朗和别的男孩勾肩搭背，他就想过去揍人。高城一直和袁朗一起玩儿，虽然也是个淘气的，可是在袁朗极度淘气难管的对比下，两家大人一直把高城这只小老虎当大白兔看，所以大白兔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他把妈妈自行车的链条给拆下来了，截了一段给还完全不知情的袁朗做链条枪，他想和袁朗一起讨论，想袁朗一直对他笑，想袁朗只和他勾肩搭背。事情当然败露了，高城他爸提着武装带在家抽高城，吼声震天，在家中是老小，很少挨打的高城哭的也够惊天动地，楼下的袁朗听到动静，扑上楼抱住高城爸爸的武装带说：“高叔，不关高城的事儿，车链子是我拆的，您打我得了！”
大家都相信是袁朗教唆高城做坏事，因为高城一直是个好孩子，而袁朗淘气是出了名的，又比高城大两岁，所以大家有理由相信是袁朗教坏了弟弟，还让弟弟顶罪，用袁朗爸爸的话说：“敢做不敢当不是我袁家的儿子！我就让你长长袁家的骨头！”
高城爸爸当然不能打袁朗，不过袁朗挨了自己爸爸一顿武装带，高城在门外使劲敲门，可是门纹丝不动，里面除了能听见袁爸爸的骂声，就是皮带抽打声，袁朗一声没吭。直到袁妈妈下班回家才解救了已经趴在地上几乎昏迷的袁朗。为此袁妈妈和袁爸爸狠狠的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