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面在三月天微风的吹拂下泛着细小的波澜，夜晚城市的灯光映下来被江面折射，像一片泛滥在地上的星光。
深夜的河提上几乎没有人，安静得无声无息。程央妍连拖带扯地把祁娴拉上江堤边缘才停下，望向她的目光如刀锋般锋利瘆人。
“程央妍！”祁娴似乎被平日好友的动作吓到，却又挣扎不开程央妍紧紧拽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从KTV里被好友强拽出来走到这里，她这样恼怒的问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做什么？”程央妍对她笑笑，手一推让祁娴一个趔趄掉下江堤，“你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你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祁娴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改先前的顺从挥开程央妍的手：“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想你！但是祁娴，刚刚在KTV走廊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你和他在干什么你说啊！”程央妍有些歇斯底里，手舞足蹈地乱挥。
祁娴沉默了一会，又笑：“程央妍，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顿了顿又说，“这样的你，他不会喜欢吧。”
不是疑问句，是带了肯定的肯定句。
程央妍被这话刺得一痛，再次伸手去推她，一边骂：“你去死吧！你该死！”
没有防备的祁娴被她这么一推，惊愕着掉进了泛着微波的江里，她不会游泳，如果在这个离江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掉下去，就没什么回来的可能。
程央妍当然是知道的，她准备跳下去去救祁娴，却又被酒精唤起了恶念头，停住了动作。
去死吧，祁娴，你就应该去死的。

“程央妍！你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带了怒气叫她的名字，她从恶意制造的空洞中反应过来，茫然失措地望望已经平静的江面，又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拥有着熟悉的声音的那个人正向她跑来，后面跟了一堆朋友。
在一阵“先别管了！先救人啊！祁娴还在水里呢”的混乱劝说和“程央妍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祁娴当你姐妹啊”的责骂和唾弃之中，程央妍扯住脱掉外套鞋子准备下水救人的陆绍扬，红着的眼睛睁大了望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大叫：“陆绍扬你不能下去救她！她该死！你不要去救她，我不准你去救她！”
陆绍扬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没有说话，却手一挥甩开她，跳进水里。
程央妍跌坐下来，对着陆绍扬跳下去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大哭，哭到嗓子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朋友们都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甚至避她远远的。
是啊，她亲手把最好的明知不会游泳的姐妹推下江里，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她的毒辣和疯狂，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去接近她。而且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在江面，都在期待着陆绍扬把祁娴救上来。
夜深人静，江边又远离城市中心，江堤附近几乎没有几户人家，除了那家KTV，其他的屋子都熄了灯光。江堤上的路灯依旧亮着，月亮被迁徙而来的云遮住了一半，迷迷蒙蒙的月光下江面的情况根本看不清。
又一会儿，哭到程央妍自己哭不出来了，似乎连眼泪都干涸了，才有一个女生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她面前，弯下身子递给她一包纸巾。
程央妍本想接过，却看见江面上已经有了两个人影。陆绍扬抱着祁娴向江岸游着，那些朋友们为他们惊呼和欢喜，程央妍终于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愤恨，尖叫了一声：“都去死吧！”
“噗通”一声，那个递她纸巾的女生被她推了一把小腿，重力不稳，跌下江面。
那些人把目光转向程央妍，再次听见“噗通”落水的声音，程央妍向下面望了一下，是个男生，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江堤，朝那个女生游去。
“这个疯子！”有人在人群里说，“她把阿晗也推下去了！”
“干脆把她也推下去，让她试试什么感受！”
看见人群逐渐围上来，那些人充满愤怒的眼睛，程央妍再次发出一声尖叫，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着离开了。

“程央妍，我真的越来越讨厌你了。”
“程央妍，你太不懂事了。”
“程央妍，你到底想怎么样！”
脑子里那个人指着她对她说的那些话，在这个时刻格外明晰。
陆绍扬……陆绍扬。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面，没有人在意蔓延出来刺目的鲜血。
再睁开眼睛程央妍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躺在一张床上，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简单大方不失格调，微微摇摇头。这里不是医院，周围甚至没有一个人。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触到厚厚的一层布料，额头上没有知觉，想是被包扎的绷带。又活动了一下身子，还好，还能动。
程央妍勾了勾嘴角嘲笑自己，明明是做了坏事的坏人，人家说祸害留千年，自己做完坏事之后却跟人家一样躺上了病床，这就是报应？
或许是吧，不然那天自己在厕所怎么会那么巧合地滑到，后脑勺和后背还磕到碎玻璃堆上。
门外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听起来不像只有一个人，她连忙躺好，轻轻闭上眼睛。
两个声音似乎在对话，一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她心心念念的陆绍扬，另一个清亮的男性嗓音却从未听见过。
陆绍扬的声音轻了下来，似乎是对那另一个男生：“罗迟，她怎么样？”
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她听不见多少，却并不想要睁开眼睛面对陆绍扬，心里的抗拒让她的思绪乱成一团。
突然，似乎脑子里有什么意识一闪而过。
她掐准时机，装作茫然地睁开眼睛，勉强坐起身来。
那边两人反应过来，转过身走到她床前：“程央妍？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们……”程央妍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一副茫然，“是谁啊……”
果然在下一秒，她就看见陆绍扬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里面还夹杂着一层悔意。另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把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后脑勺上还有伤，她受痛，呀一声叫出来。
“她的伤口没事了，但是脑子可能还有点问题。”
下定决心装失忆的程央妍对陆绍扬接下来的问话一问三不知，除了摇头之外甚至没有其他言语。
陆绍扬问了许久，发现也许程央妍真的失忆了，便不再询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她说：“程央妍，我是你男朋友，陆绍扬。”
程央妍未有什么反应，仍是呆滞地望他。陆绍扬摇头，跟罗迟走了出去，没有发现程央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既庆幸又担忧。
庆幸的是陆绍扬还是告诉她他是她的男朋友，担忧的是谎言已经说出了，无法再收回，也就只能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往后装作失忆的日子里面会发生什么，她也并不知道。
随遇而安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程央妍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似乎也再次失去。脑子里想的对策越来越乱，干脆不再去想。

往日自己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了“程央妍失忆了”的事情，虽然对她推人下水的事情愤怒，但毕竟是几年朋友，也有捧着果篮鲜花去探望的。
程央妍还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只能听着朋友们浮夸的关心之词和假惺惺的“怎么那么不小心”的责骂，等他们说完再对他们笑说谢谢你们来看我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云云。
她刻意练习出来的温柔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让那些朋友信了她失忆的事情。连程央妍自己都知道自己在出事之前的性格，跟温柔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是陆绍扬知道的话一定会夸她变聪明了吧，但是可惜，最应该相信她的谎言的就是他，她也不能自己戳破自己的谎。
在这个院子的这段时间里她问过陆绍扬关于她“失忆”之前的所有事情，陆绍扬微笑着把之前他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全部告诉她，却将那天她把祁娴推下水的事情瞒了下来。能不说自然是好，幸而“失忆”的程央妍也不记得了。
等到程央妍恢复得很快，后脑勺的伤口也没有什么大碍了。陆绍扬这才把她接出疗养院，让她回他家里住。
程央妍看着拎着她的衣物走在她身侧的陆绍扬，为自己那天的冲动懊恼，这样一个和她在一起三年的男生怎么会跟她的好友一起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是自己想太多吧。
但也幸好祁娴和陆绍扬似乎都没有什么追究的行为，自己就也装糊涂不去管它好了。
住进陆绍扬家其实并不难堪，朋友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有多么亲密，也没资格去讨论什么。而且顶着“失忆”的病症，程央妍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不需要人照顾。
十六岁那年她的父母双双离世，最后时刻是父亲拉过陆绍扬的手，一句将她托付给他，便与世长辞。而她也为此辍学，找了份工作和陆绍扬一起生活下去。
所以那天在家里，即使临近死亡，也没有人及时来帮她。据陆绍扬所说，是那个叫罗迟的男生发现自己楼上的衣服掉落在落下程央妍家才去找，门刚好没关，她才得以活过来。
陆绍扬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闪躲，程央妍却也没注意，只想在想这个罗迟的名字为什么那么耳熟。
也许还要给祁娴和那天同样被自己推下去的无辜女生道个歉，但是正在“失忆”中的她，似乎并没有途径也没有原因向她们道歉。
酒精上脑……真是麻烦啊。
她拿起陆绍扬给她买的画笔，在画板上画了一幅她和陆绍扬的双人像，挪到了陆绍扬房间里面。画上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支笔，脸上笑容满满，女生伸手往那支笔的方向，脸上却是恼怒的表情。
这就是他们的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