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气息跟京城不同。京城有巍巍气度的皇城,有一掷千金的豪客,有鲜衣怒马的儿郎,也有石榴裙红的歌女,一切都是如此奢侈美好,是红尘中最恣意张狂的地方。而扬州,是小桥流水的风景,是倚门回首的蛾眉,是青衫潇然的书生,也是温软迷醉的歌谣,一切都是如此闲适浅淡,是红尘中留人脚步的桃花源。所以,那一骑快马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显得如此刺耳。
张先令手持墨笺步入乐安长公主,不,新帝登基,已经是乐安大长公主的醉荷苑,不出所料,乐安正在抄录佛经。不知是《法华经》还是《无量寿经》呢?他心里想。
他应该知足的,得尚隆庆帝的长女,让他一介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成为了从二品的扬州牧——如果不是公主,只怕他一辈子也不过做个翰林编纂这样的小官,运气再好一点被打发到国子监作从四品的祭酒。因为太多寒门士子都是这样,最后不过碌碌。
何况乐安的性情和婉,没有沾染皇室的骄矜。的确是个贤妻良母。
这样想着,他心中因为多年前被谋算的一扇姻缘的不悦似乎消退了很多。皇室中的美谈吗?他唇边浮起冷笑。
乐安已听见他走进而激起的珠帘泠泠之声,却并未回头,问道,京中来信出了什么事么?倒是难得见到你如此不稳重的时候。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了二八少女般的娇嗔意味,而此时的乐安大长公主,已经年满四十了。
张先令轻笑出声,太后的爱女雪魄帝姬择得佳婿,嘉州防御使,楼归远。
张先令依稀听见乐安低若不闻的呢喃,从五品的嘉州防御使吗?他才多大,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果然是楼家的骄子,太后倒得了个乘龙快婿。
张先令素来波澜不惊的心中泛起酸楚的滋味来。只怕不出三年,这楼归远便可与他比肩。寒门士族,云泥之别。他又想起了去年回京述职时的景象,年轻的皇帝已初露锋芒,颇有一代明君的气度。平阳王已提出将政权交付,被太后以皇帝经事尚少、历练不足拒了。只不过皇帝可不是任妇人掌权的昏庸之君,不知在这一场政权交锋中,谁胜谁负?又是哪些押对宝的家族可以脱颖而出,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他缓缓阖上双眼,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乐安半晌未闻其声,知道张先令必然出了神,倒不以为忤。这些日子,京中眼线送来的密信越来越多,他们虽然是最显贵的宗亲,但生死荣辱,也不过在上位者的翻手之间。她又想起多年前母妃和琳妃以她姻缘做的交换,长长的蔻色指甲嵌入皮肉,钻心的疼。
两人相对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