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标错了，是十一期的九州志，顺便再次按照惯例感谢吧主 @qiyaqi 的图源。

那位探员远远地向这边鼓掌：“很好，非常合身。我去定制店取衣服的时候还担心催得太急，那老裁缝会忙中出错。没想到简直完美无缺嘛！”
接受喝彩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这是什么鬼东西！”荞狼狈地单脚蹦跳着，一手拽住安德里亚的袖子竭力保持平衡，一面用力踢抖着被缠住的脚，金链撞出急雨般悦耳声音。她的手腕与脚踝上都扣着纯金打造的宽阔花环，花朵的一瓣一蕊都是精工雕镂，历历分明，叶片用碎祖母绿镶成，叶尖偶尔坠有一滴露珠，是梨形切割的钻石。每副花环之间有十几道纤细雅致的金链错落连缀，正是那些逶迤垂落的细链绊住了她的脚踝，让她恼火得像是只被毛线缠住爪子的猫。
安德里亚知道那是什么——奴隶没有资格佩戴任何饰物，却可以被加上手铐、脚镣与锁链。为了夸示对女奴的宠爱，有些主人会给她们打造格外贵重而精巧的镣铐，多半不太妨碍行动，说是枷锁，不如说是首饰。
荞低头使劲扯着那些链子，因为不习惯鞋跟的高度，又戴着长及手肘的丝绒手套，手指总是打滑，动作格外笨拙，整个人摇摇欲坠。礼服的料子也是丝绒，绿得浓酽，后背剪裁极低，一路破到腰间，线条危险而优美。一弯身，整道脊背几乎都裸露在外，柔润的蜜褐色肌肤一览无余。
安德里亚意识到他不该再看下去，可是荞还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他只好猛然转开视线，僵硬地等她收拾好那一片狼藉。
荞刚解开缠结的金链，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安德里亚就立刻后退一步，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你在那里面是换衣服还是毁尸灭迹？我们快到‘水族馆’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这些链子又麻烦得要命！”荞抱怨着，伸手就要去拽脖颈上镶嵌了大颗祖母绿的黄金项圈，“这玩意怎么也扣不紧，不戴算了。”
安德里亚攥住荞的手腕，粗鲁地推着她转了半个圈，让她背对着他：“一个没戴禁言锁环的黑摩诺人，在奴隶拍卖行里游荡，你猜会有什么下场？”
“能怎么样？被卖掉？”荞的碎发被夹进锁扣里，她挣扎了一下，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安德里亚把那几根碎发扯了出来，再动手将锁环背后复杂的锁扣逐个合上。“猜对了一半，‘水族馆’本来就是奴隶进口的最大集散地之一，设施和设备一应俱全。他们会先把你拉进处置室，在你的脑干里插上导线和芯片，再把导线接在一个真正的锁环上，扣住你的脖子，然后，没错，把你卖个好价钱。”
“我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喂！”
荞还没说完，安德里亚早已转身向案旁走去，把她撇在原地：“你疯了吧？那里戒备森严，安检设备也是最先进的型号，目前还没有任何轻便的随身武器可以骗过他们的扫描。我们进去的时候必然手无寸铁，你拿什么和那些荷枪实弹的佣兵对抗？”
荞愤然地大步跟过来，在桌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动作之重，震得桌上冰桶里的酒瓶一阵轻响。
安德里亚瞥她一眼：“你这坐姿很标准啊。”
“是吗？”荞对他突如其来的善意不大适应，满脸狐疑。
“拳头杵在大腿上，标准的拳击手场间休息坐姿。”
“……”荞一时哑口无言。
“学个奴隶都学不像。那些贵族豢养的女奴，仪态教养都不逊于名门闺秀……”他摇了摇头。
荞几乎要跳起来。情报室探员一手抓起酒瓶斟酒，一手按住了她的肩：
“别别，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军务府两小时前核准了最终行动计划，除了这两套礼服，我还给你们带了别的东西。”他稀里哗啦在桌面上摊开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这两张分别是地球日耳曼银行和凯罗伦第一殖民银行的账户授权卡。地球和凯罗伦帝国之间没有金融汇兑这回事，可是我们事前不知道那些黑市卖家会指定用哪里的账户收款，所以就各准备了一张。只要别用错了卡，额度方面绝对没问题。这两个孔雀翎戒指是从死掉的‘孔雀眼’海盗身上弄来的，既然你们要假扮‘孔雀眼’的人，就要像那么回事。来，这是你的，这是你的，先别戴上，藏在身上就行。哦！还有这个，这玩意是赶制的。通话质量可能不太好，不过有用。”

安德里亚一路上都在怀疑，短短两天的时间内，裁议院情报室能不能把雷蒙·佩尔森二世的身份伪造得天衣无缝。不知道拍卖行是否核实过他的履历，不过眼下看来并无问题。大约是情报室的人手法高超，也有可能是那六百五十万帝国镑的保证金砸开了这条传说中直通贵宾楼层的长廊。奴隶拍卖行本来就不是什么讲究出身来路的场合，只要付够了保证金，他们大概会把一头牛迎进贵宾包厢，还给那头牛指派一个竞买代理人，鞍前马后，贴身服侍。
“进去了吗，进去了吧？”脑海一侧有个小声音在絮絮叨叨，是留在穿梭机上的探员通过黏贴在智齿上的通讯器对他们说话，“说句话呀？”
噪音极其严重，信号断断续续：“通讯器在你们嘴里，外界的声音全都传不进来，我这儿什么都听不见。唉，葛立芬伯格中尉，说你呢，小姑娘不能说话，你倒是说两句呀？”
安德里亚不理睬他，大步跟着彼得向迎宾长廊深处走去。
长廊两壁是素净象牙底色，装饰浅蓝鸢尾花纹彩，每道浮凸的边缘都描着哑金，十足典雅明丽的帝政时代风格。抬头看，廊顶是彩绘的群像长卷，奥林匹斯诸神与泰坦诸神降至海面，在浓云雷霆之中交战，风涛翻卷，壮美动人。然而奇怪的是，整条长廊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呈现弧状，向前侧方水平延伸，人仿佛是在环绕着某个巨大的圆柱体的外缘行走。
似乎看出了安德里亚的疑惑，在前方引路的彼得微微侧回身来：“这道墙的内侧就是空间站的主纵轴。为了校正整座空间站自旋的离心力摆动，纵轴浸泡在直径两倍于自身的液柱中，也就等于外侧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缓冲液。”
荞一直局促不安地跟在安德里亚身后，这时候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漏子，金链响得惊慌失措，琳琳琅琅的。安德里亚简直担心她会把那副脆弱的镣铐扯断，不由得紧了紧眉头。彼得朝安德里亚身后瞥了一眼，显然看到了荞的窘况，却毫无要搀扶一把的意思，任由她踉踉跄跄，仿佛视而不见。就礼仪而言，安德里亚知道那是正确的：奴隶的妆饰再华丽，也只是个奴隶。正如停栖在贵客肩头的金丝雀，不可轻率触碰，也不享受与人类相同的礼遇。
金链响个不停，安德里亚的忍耐到了极限，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看他猛然停步，荞也跟着站住了，没来得及理顺的金链在手里攥成一团，满脸都是紧张与警觉，表情像是个被当场人赃俱获的小贼。
“需要处理一下吗？”彼得彬彬有礼地问。
安德里亚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头：“好。”
那颗恼人的智齿又响了起来：“这就对了嘛，不就是说句话嘛。做了毒品和酒精测试没有？就是一根试纸条，含进嘴里几秒钟，给他们看一眼，没问题的话他们就会把试纸烧毁……但是记得，要看着那根纸条烧完，不然就等于把你的DNA样本留给他们了，那可是金贵的选帝侯血统的DNA啊……”
信号似乎又出了问题，探员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只用了几秒钟，彼得就替荞解开了那团乱麻一般的锁链。他回到安德里亚身旁，微微一笑：“这边请。”
一路走来，都是静寂无声，没有遇见一个人。安德里亚暗自琢磨着那些传说中重金礼聘的佣兵都藏在了哪儿。他们绕过了半个圆周，眼前的圆弧廊道忽然转折，划出一道直线，径指圆心方向。直线的尽头是个小小的等候厅，不见有什么别的设施，只有一对厚重黄铜门扇。上面镂刻的神祇是商人与买卖的保护神，脚穿飞鞋的赫尔墨斯。
“这台电梯会将您直接送达贵宾楼层。整个贵宾楼层其实是个缓缓旋转的半圆，当电梯门在贵宾楼层打开的时候，您的包厢将恰好旋转到门外。这样贵宾们便不会看到彼此的相貌，您的来访将完全是您个人的隐私，不为媒体或他人所知。”彼得没有动作，可是电梯的上行灯已经自行亮起。
安德里亚轻描淡写地问：“你们真的会让客人接受搜身和毒品酒精测试吗？”
“在拍卖行内就座的客人确实必须通过这些测试，贵宾则视情况而定。您的心跳每分钟大约是72次，呼吸每分钟17次，体温36.6摄氏度，可以看得出您的生理与精神状态十分良好。如果说有什么侧试的话，您也已经通过了。”彼得看了他一眼，微笑温文尔雅，露出的一排牙齿却洁白紧密，像是精悍的兽。这时候安德里亚才发觉彼得的一侧耳孔中填着肤色的隐形耳塞，而剪裁流畅的制服腋下稍显宽松，恰好塞得下一对设计紧凑的光束枪。“当然，在包厢内我们不会继续这样的测试，那是严重违背商业道德的。电梯到了，请进。”
黄铜门扇应声而开。

门扉之间的缝隙逐渐拉大，粼粼的波光涌动着，扑面而来，照亮了他们错愕的脸。
彼得大概多次见过宾客们对这一幕的反应，流利地解释道：“正如刚才向您介绍的，空间站的主纵轴浸泡在液柱之中。为了贵宾们的便利与愉悦，我们在专用穿梭机闸门到专用楼层之间的这一段液柱中装设了直达电梯，并且进行了一些……小小的装饰。”
透明的圆柱形电梯轿厢之外，数百尾游鱼成群结队迎面飞掠而来。在撞上玻璃的前一秒，鱼群如同流水遇上砥石，左右划然分开，鳞片幻彩多变，如电如虹。接着一片阴影遮覆过来，是布满紫色斑点的巨大鳐鱼摆动细长的尾刺，悠然扇着柔软胸鳍从头顶经过。
电梯内没有任何可选的楼层按键，只有上行和下行的指示灯，以及一枚不知作何用途的按键。走在最后的荞踏入轿厢之后，闸门就在她身后合拢起来。隔了两秒，“嗒”地一声，下行指示灯自动亮起，电梯开始缓缓下沉。安德里亚禁不住抬头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监控设备。他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只是自动感应操作，但却感觉像是有个隐形的人始终密切观察着他们，体贴地为他们服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殷勤。
“人们管我们的拍卖行叫‘水族馆’，是因为在楼下的大堂里有一长串透明的预展窗口。普通客户和游客们可以亲眼看一看近日准备出售的货物样品，有时候甚至允许稍微触碰一下。不过对于贵宾们而言，这一段路程才是‘水族馆’得名的来由。”彼得说，“我们准备了多种珍稀的水生动物，请尽情观赏。”
水下光线瞑暗，四面八方都是碧沉沉的，看不见边界，如同落入了深静的海渊，无尽地下坠。一群水母经过他们身边，那些生物规律地鼓动身躯，宛若一长串闪烁粉红荧光的纸灯笼，逐渐远去。荞完全被这奇异的景象迷住了，紧贴着玻璃，好奇地向外张望。
无声无息地，有什么东西从脚下的深渊中浮了上来，素白，缥缈，似乎全无重量。它靠近了玻璃。
荞尖叫一声，退后半步。安德里亚与她同时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模样，胸口像是遭了毫不留情的一击。
那赫然是个人。
年纪与荞相仿的摩诺女孩，裹着一身白羽纱缎的长裙，静静悬浮在水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话！”探员听见了荞的惊喊，焦急地呼叫。
女孩轻轻攀住了电梯，随着他们一同下降。
那张隔着玻璃与荞对望的面孔，浓丽眉眼间是满不在乎的慵懒神色，却无损于她那无可挑剔的美，极之鲜妍。接着她发现了安德里亚，腰肢一旋，便轻巧地移到他的面前，唇角透出浅淡的魅惑笑意。
女孩的手臂与双足都裸露在外，丝缎般闪闪发光，除了颈上的禁言锁环与那条云朵般轻盈的裙子，身无长物，更没有供氧设备与输气管。她在水中微微浮沉，胸口起伏，分明是在呼吸，可是口鼻中竟没有气泡散出。
“她是在水中……呼吸么？”安德里亚已经无法掩饰震惊。
年轻的竞买代理人笑了：“外面的液体不是水，是一种液态的氟碳化合物，溶氧度非常高，人类可以在其中自由呼吸。帝国法律严禁对人类进行基因改造，所以被改造的不是她，而是其他的水生动物。我们可以保证，她和您现有的所有奴隶一样，都是纯粹而完全的人类。”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荞一眼。
荞的脸色逐渐苍白，按在玻璃上的两手缓慢地握成了拳头。隔着手套，安德里亚也能看出她那四根非人类的手指蜷得死紧，几乎要深深戳进掌心里。

荞又颤栗了一下，身体依然僵硬，却还是顺从了他的手劲，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
彼得转身再次按下探照灯的开关，光束倏然熄灭。
昏暗的深水中，女孩们曳着雾霭般的纱裙，依依不舍地盘旋良久，终于逐一散去，归于混沌。荞始终没有再朝外看上一眼，她的手紧握成拳，金属的指节抵在安德里亚胸口，硌出微微的疼痛。
“佩尔森先生，您的包厢到了。这边请。”彼得在他们身后说。
不知何时，电梯停止了下降，黄铜门扇洞开，门外一条细窄通道直向前方，通道尽头是一方刺目的光亮。从那片光的深处，骤然涌起沸腾的欢呼：“杀！杀！杀！”
七间贝壳状的贵宾包厢环簇成一个前凸的半圆，高悬于拍卖场上方。以雷蒙·佩尔森二世的名字预订的是正中的那一间，视野广阔，角度舒适。
站在包厢的护栏前眺望全场，拍卖场其实与歌剧院有些相似。近千张红绒坐椅由高而低整齐排列，只是舞台尺寸放大了近十倍，在透明的护墙环绕下，看起来就是个倒扣的巨型玻璃鱼缸。十几台无线摄影机在上方像兀鹰一般徘徊起降，将各个角度的景象传送到场内悬挂的巨幅荧幕上。
鱼缸内，此刻一场厮杀已近结尾。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身影飞旋，如横扫的疾风，转眼间将红衣的对手掠倒。能再度看清的时候，他已是单膝跪地，另一膝压住对手的咽喉。
观众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些衣装高贵的男女此刻全都抛开了矜持，再次齐声高喊：“杀了他！杀了他！”
年轻人手中的廓尔喀弯刀仍握在胸前，向下弯垂的刃尖准确指向对手心口，那是一个不会被肋骨或锁骨妨碍，轻易就能刺穿心脏的角度。
对手在他的脚下艰难喘息，放弃一切似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久久没有动作，瘦削有力的身体就那样弓着，仿佛被凝成了石像。
喊杀声在灯火辉煌的穹顶下回荡，声浪几乎可以掀翻包厢的地板。
“他在等这一回合结束么？”安德里亚侧头向彼得发问。
“不，他是在等……您看。”彼得伸手一指。
无线摄影机给出了近景。由锐薄如纸的刃部开始，年轻人手中的弯刀逐渐变色，黯淡的、石膏般的白色像有生命一般向上蔓延攀爬，吞噬着金属的光泽。
他的对手是个皮肤黧黑的健壮中年人，手中并无武器，只有四道锋利的刀片以皮绳固定在手肘和脚踝外侧。刃口上原本沾染的血色还鲜明可见，可是刀片本身竟也褪成了灰白色。
大屏幕上出现了闪烁的倒计时，在读秒归零的前一刹那，黑衣的年轻人终于扬起弯刀，猛力刺向对手的胸口。那变了色的钢铁出奇的脆弱，像是一枚酥脆的饼干，在对手毫无防护的胸口上碎裂成片，纷纷落下。
不等安德里亚发问，彼得及时开口解释：“格斗奴隶的禁言锁环并不禁止他们的攻击行为。所以分发给他们的武器都是特殊材料制成，在常温中十五分钟便会老化，失去杀伤力，以防他们在比赛结束后伤害工作人员。”
观众们失望地摔打着手边的一切东西，眼镜、拍卖会宣传册、镶嵌珠宝的精巧手包，怨声四起，有人把竞价号牌砸向舞台的透明护墙。
“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安德里亚觉得这些人的愤怒有些莫名其妙，“这只是场表演吧？”
彼得跟在安德里亚身后一步之遥，尽责地解答他的疑问：“这是拍卖会的一部分。每月最后一个星期四的夜间拍卖会，主题都是‘角斗之夜’，活下来的失败者被当场拍卖，胜利者则进入下一回合的比赛。可是观众们其实不在乎能不能买到活下来的战士，他们更喜欢看到就地格杀的场面。游客们即使付不起保证金，无法进场竞拍，也宁可买张五十镑的门票，在侧厅里看同步视频。他们花了这么些钱，无非就是要看人流血。”

“他的起拍价不低吧？很少见到这种肤色的摩诺奴隶。”安德里亚注视着巨幅屏幕，无线摄影机俯冲到黑衣的年轻人眼前，让所有人看清那张东方血统的面孔，汗与血从额角混杂着流淌而下。
彼得摇了摇头：“最后的胜者不会被拍卖，而是继续参加下个月的比赛，接受新来者的挑战。宋是个奇迹，他的战绩是连续七个月二十一战全胜。谁也不知道他的起拍价最终会走到多高。许多人等着他落败的那一天，想把他买走，也有许多人每次到场，只是想看他杀人或被杀。”
那个名叫宋的奴隶站起身，看着舞台周围的透明护墙缓缓降下。拍卖场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进入场内，简单处理他的伤口、把对手抬走、冲洗场地，脸上是置身事外的厌倦与漠然。
“你们应该很喜欢他。每一次他放过他的对手，你们就多了一个可以卖钱的奴隶。”安德里亚说。
彼得笑了：“总这样也不行，缺乏观赏性的角斗招徕不了观众。有时候对手太强，逼得宋不得不出杀招。偶尔出现那种情况，就会全场欢腾，像过节日。”
“他既然不喜欢杀人，为什么不输掉比赛算了？以他的能力，要保住自己的命应该不是问题。”安德里亚还是觉得困惑。
“如果输了，他就会被拍卖。外头有不少黑市格斗场，不管是谁买了他，都可以在格斗场上捞进一大笔钱。不过，那时候用的就是真正的武器了，每一场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死战，不杀人，就被杀，没有今天这样两个人都活下去的可能性。”彼得分析得条理明晰，丝丝入扣。
“他不过是个奴隶，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安德里亚仍觉得这貌似动人的故事未必可信。
彼得淡然地回答：“我告诉他的。他被送来的时候，不愿意和其他奴隶格斗，每一场训练都刻意输掉。我和他谈了谈，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他就旗开得胜。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情景，他获胜，而他的对手得以活命。”
安德里亚忽然不想再追问下去，不想知道那“谈了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也不想再看见下面喧嚣的人群，他转身回到沙发旁坐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彼得也不再说话，静静地退到包厢一角。
包厢中一直都是昏暗的，护栏前悬垂着沉重华丽的天鹅绒帘幕，沙发的高度也经过精心设计，贵宾可以将场内全景一览无余，旁人却无法窥见包厢中的情景。荞一直陷在沙发里没有动弹，只是在拍卖师大声宣告那个落败的格斗奴隶以四千七百镑价格成交时，她搁在膝上的双手静静地绞紧，再绞紧。
新的拍品图片逐一出现在大屏幕上，大多是明眸皓齿的黑摩诺女孩。拍卖师舌粲莲花地强调她们如何美貌、驯顺，精通钢琴、芭曹以及其他各种取悦于人的技能，但台下的竞拍客们意兴阑珊，零零星星地叫价。毕竟这是“角斗之夜”，这些被称为“观赏型”的拍品只能算是小小的甜点，填不饱人们等着观看殊死搏杀的好胃口。连留在穿梭机上的情报室探员都频频大声打着呵欠，全然不顾安德里亚和荞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轻响，大约是要让包厢内的贵宾打发这段冷场的时间，有人推着餐车送来了茶点。象牙色绸缎餐巾、骨瓷茶具与银镶珐琅餐具一件件摆齐，两杯热茶斟出，呈到眼前，最后是沉重的三层纯银点心托架，摆放在茶桌中央。送餐的少女受过极好的训练，低眉顺眼，为了不遮挡客人的视线，她一直弓着腰。举止间悄无声息，安德里亚甚至不曾留意她是何时离去的。
探员在无线电那头夸张地打着呵欠。因为彼得在场，安德里亚与荞都不便说话，他已经很是无聊，只能每几分钟弄出点动静来，表明通讯依然畅通。
拍卖师第八次落锤之后，忽然抬手按了按耳中的耳塞。
他抬起头来，声调戏剧性地显著扬高：“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传奇战士又要回来了！”
全场昏昏欲睡的气氛为之一改，人们振奋地窃窃私语，男人们在座位上像发现猎物的蛇一般直起身来。
“经过一小时的休整，宋将迎来今晚的第三次生死挑战！面对有史以来最无情、最凶狠的对手，除了全力迎战，他别无出路！他的连胜纪录要到此为止了吗？他的命运要就此改写了吗？不败的宋，会成为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吗？幸运女神还会继续垂青他吗？”拍卖师的嗓音越发煽动，拖着长腔，“还是他的对手——同样来自东方的——小野寺？”

...好厉害，加油啊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禁言锁环的少年被推上了舞台。无线摄像机绕着他转了两圈，人群哄堂大笑。
如果这就是宋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无情、最凶狠的对手，那确实是个笑话。
名叫小野寺的少年苍白孱弱，剃得精光的头皮上贴满电极片，眼下有着浓重的黑圈。因为瘦得不成样子，衣裤不合身，身体像是立在布料中的一根竿子，就连贵妇人手中抱着的娇生惯养的猫都不会畏惧他，更别说是不败的宋。无线摄像机沿着观众席的过道巡行，宝饰琳琅的女宾们笑出了眼泪，用戴着丝绒长手套的指尖频频按压眼角，以免把妆弄花。
“笑吧，笑吧。”拍卖师指着观众席，“在你们看到他的武器之前，尽情地笑吧。小野寺，让尊贵的客人们看看你的小圆球。”
少年的双眼呆滞地眨了眨，然后合上了，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面部肌肉微微抽动。
某种奇异而节奏规则的嗡鸣声隐隐响起。
人们四下寻找着噪音的来源，那声音越来越频密，越来越接近。终于，它的本体从小野寺的身后怯怯绕了出来，引起另一阵笑声。台下有个声音喊：“嘿，我儿子也有个脑波控制玩具！而且比这个好看！”
那是个金属圆球，表面并不平整，筋络杂乱，看着仿佛一颗金属制造的卷心菜，颤巍巍悬浮在离地半米的高度上。
宋也被送上了舞台，一台摄影机向他飞去，凌空投下两柄廓尔喀弯刀，宋沉默而准确地接住了它们。舞台四围的透明护墙升起，冉冉合拢成拱顶的形状。
宋注视着那颗卷心菜。
它像个笨拙的宠物，随时要跌落在地的样子，移到了瘦弱少年的身边，凌空蹦了两蹦，爬升到齐耳的高度，呜呜地鸣叫着。无线摄影机也追了过去，灵巧地着那颗金属卷心菜盘旋，似乎是在嘲笑它的迟钝。
小野寺的双眼骤然睁开，眼白瞪得微微凸出，瞳孔紧缩。
卷心菜不再是卷心菜了，它飞旋起来，所有的叶片哧哧地急速绽开，一层层锐利飞扬，像蝙蝠翅膀的模样，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片，都在旋转中化成了银色的虚影。
那台无线摄影机靠得太近，没有丝毫回避的余地，竟忠实地记录了自己被肢解的场景：那些尖翼嘶嘶地迎头削来，碎片与零件四下乱迸，画面颤抖着急速闪灭，最终砰的一声，一切归于黑暗。
在大屏幕上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们惊呼起来。
摄影机的残骸跌落在宋的脚前，弹跳了两下，冒出黑烟。宋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转动了一下握刀的手腕，歪了歪脖子。
猝不及防地，生满尖翼的金属圆球加快自旋，勾出一道凶险弧线，向宋的脸上扑去。安德里亚屏住气息，看宋如何闪躲，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宋不退反进，挟着双刀迎上。
他们在舞台中央结结实实地相撞，火星一迸，两片断裂的尖翼飞射出去，圆球猛然跌落，在触地的前一秒才勉强浮起。宋也朝前冲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神色依然沉静，可是手中只剩下一柄弯刀，另一柄已被撞飞，落在十几米开外少年的脚下。
圆球原地摇晃了两下，像是撞昏了头。角落里的少年盯着它，眼下的黑圈几乎涨成紫色。在极度专注的精神力控制之下，圆球重新收敛了全部叶片，回复成一颗卷心菜的模样。圆球依靠磁浮力飞行，失去两片尖翼并不影响它的姿势平衡，它鬼鬼祟祟地贴着地面游动，轨迹左右摇摆不定，忽快忽慢，让人捉摸不清它下一步的意图。
宋敏感地觉察了这一举动的威胁。他并不试图去捡回丢失的那柄弯刀，目光不敢稍离片刻。他缓缓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谨慎至极。
偌大的舞台上灯火通明，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光几乎抹消了脚下的影子，抹消了观众席上密密麻麻的面孔，抹消了世上其余的一切，杀局中的情形却被映照得纤毫毕现。宋与那颗银亮的圆球僵持不下，进退相拒，圆球背后数十米处，那个瘦弱如同鬼影的少年小野寺全神贯注地盯着宋，光头上渗出细汗，在灯光下闪烁发亮。

“他就这么输了？”安德里亚怔怔地站在那里，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格斗场上随时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如果您常来光顾，就见怪不怪了。”彼得说。
“他能活下来么？”
“暂时不能确定。如果他最终活了下来，我们会给您寄送通知。届时您可以亲自到场竞拍，也可以委托我作为场内代理。”彼得躬了躬身，“竭诚为您服务。”
安德里亚回过头来盯着他：“我还以为你是宋的朋友。”
“确实如此。”彼得眺望着大屏幕，身姿笔直，“但我有我的工作。”
最后一个恋恋不舍的竞拍客也离开了，拍卖场内静寂无声。
探员在无线电那头嘶嘶地喝着滚烫的咖啡，收讯状况并不好，声音时有时无，安德里亚只能勉强分辨出他在说些什么：“我看到其他客人的穿梭机开始离港了。演出结束了？”
“演出结束了。”安德里亚站在包厢的护栏后，眺望着拍卖场，像是自言自语，也是回答他的问题。
“那就打起精神来，轮到你们上场表演了。”探员呜啊啊地打了个大呵欠，安德里亚完全可以想象那个醉鬼伸长懒腰，活动着筋骨的模样。
大概是开始清场了，天顶上璀璨如星的灯光成片地熄灭，最终只剩下舞台上方孤零零的一束小灯，照亮了一大摊凝固血迹和往来错杂的红黑脚印。那环微弱光晕下，一个工作人员默默地擦拭着狼藉的地面。
“佩尔森先生，很遗憾今天的夜间拍卖会上没有您中意的拍品。”彼得上前几步，来到安德里亚身后，“衷心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我还没有看到我想要的东西。”安德里亚背对着他，没有移动。
彼得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而我也还不知道您究竟是谁。”
安德里亚笑笑：“作为我的竞买代理人，你难道没有核实过我的身份和信用记录？”
“核实过，一切都真实、连贯、无懈可击。”
“你也知道我带来了多少保证金吧。”
彼得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您的名下预存了六百五十万镑保证金，如果今天没有成交，两个交易日后这笔钱将退回您的账户上。”
“没有人会为了看几个漂亮姑娘弹钢琴，或几个男人流血，就押出六百五十万镑。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很苛刻，保证金必须至少是起拍价的二分之一，所以你也该知道，我在等待的，是一件起拍价一千三百万镑的……特别的东西。”
“说得好，说得好。”探员啪啪地鼓掌，“不要正面回答问题，就这么唬住他们。唉你能不能没事把嘴张开些？信号真差，一直断断续续的，刚才我敲了它两分钟……”
安德里亚刚要开口，一声短暂的尖啸几乎要划破耳膜，接着噼啪一声，通讯器彻底失去了信号。他看了一眼荞，荞也正抬起眼来，惊愕地看着他，想必她的通讯器也出了问题。不管是埋伏在“水族馆”外的300名陆战队员，还是克拉苏斯基地的驻留舰队，现在谁也帮不了他们，他们是孤军作战了。
有人从包厢后侧的暗角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支枪管粗大的短枪。
“窄频电磁脉冲枪，小范围内的一切收发信设备都会失效两小时。只是谨慎起见，两位都是第一次光临鄙行的贵宾，请不要见怪。”摩诺少女漫不经心地揭开纯银的餐盘保温盖，当啷一声把短枪丢进盘子里，胡乱把盖子扣回去。
少女的打扮很是朴素，黑色的长袖及膝裙，腰间束着棉布蕾丝的白围裙，颈项上的禁言锁环还是老旧的款式。包厢内一直都是昏暗的，安德里亚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送餐的女孩从未离开。
她落落大方走上前来，径自坐到荞的身边。包厢外渗进来的黯淡光线落在她的脸上，蜜褐光洁的肌肤上如同轻敷一层银粉，眉眼仍是明艳慵懒。
“是你。”安德里亚说。
“初次见面，但我想你们应该在水族馆里见过我的孪生姐妹们了。”少女莞尔一笑，亲密地倚过去揽住荞的颈子，两根手指直接探进荞的礼服前胸。荞大惊失色，本能地抬手反抗，下一秒，彼得原本藏在外套下的两支磁束枪已经握在手中，一支指向荞，一支指向安德里亚。

荞不甘心地停止了动作，少女胜利地笑了笑，从荞的胸前拈出一枚指环。指环是雾银色的，造型宛如一根孔雀尾翎缠绕而成，翎毛末尾的圆形斑纹上点染了铜绿的珐琅釉彩，仿佛一只圆睁的眼。
“啊，安检仪器没有说谎。彼得，收起你的枪吧，他们又没有武器。”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一转，看向安德里亚。“你的指环呢？”
安德里亚从礼服外套的内袋中摸出一枚素面雾银的指环，轻轻向她抛去。少女扬手接住，转手连同荞的那枚指环一起丢进彼得摊开的手心里。
彼得简单看了两眼，便将指环还给少女：“是真的。她的孔雀翎指环是‘孔雀眼’正式成员的身份标记，他的银指环是临时雇员使用的。很精巧的玩意，不容易伪造。每隔24小时向总部报告自身位置，内圈有十二个微电流触点，通过轻微的麻刺感提示l00米范围内同组同伴的方位和心率。”
少女将两只戒圈分别凑到眼前，仿佛通过望远镜的一双镜筒向荞窥看：“孔雀眼？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消失了，前两个月帝国军连续几次突袭，连我们都有所耳闻。”
“孔雀眼”的成员都是有色人种，也就是所谓的摩诺人，显然荞扮演的角色才是真正的竞买人，而安德里亚只可能是个被雇来充当通行证的佣兵。荞知道再保持沉默也没有意义，终于开口：“我们只是更加分散和隐蔽了。我们的支付能力没有受损，你看到了我们的保证金。”
摩诺少女的望远镜转向了荞：“我觉得你和我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是不是？明明我们才是说了算的人，就因为这身黑皮，还得戴上奴隶的锁环，雇一个人来扮演自己的主人。”
荞皱起了眉头：“我不贩卖自己的亲姐妹。”
少女妩媚的双眼眨了眨：“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受精卵，我贩卖的其实只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啦。”
“这个拍卖场日进斗金，你有那么缺钱么？”荞的死硬脾气又发作了，话语中带着嫌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是拍卖场的主人，不过既然我被委托管理这个地方，就要让它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少女笑笑，把戒指分别抛回给荞和安德里亚，“说到这个，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生意了？别的包厢里还有客人在等着。两位要是没有竞拍的诚意，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一千三百万镑不是个小数目，我要亲眼看到实物。”荞说。
“那当然。”摩诺少女一笑，柔婉动人，“那么，冒犯一下。”
她轻巧地抚过荞的耳郭，然后收回手，像魔术师似的展示出手中的东西。荞惊讶地摸了摸耳垂，不知不觉中，一只沉重的镶钻黄金耳坠已然不见，落进了少女的手里。少女把耳坠送到嘴边咬了咬：“嗯，是纯金。用一下，可以吗？”
荞困惑地注视着她：“当然。”
少女起身走到包厢护栏前，站在安德里亚身边，向空中伸出了手。
两台无线摄影机像驯顺的鸟儿一样飞来，一台悬停在她面前，一台落在她身边的护栏上。巨幅屏幕骤然重新亮起，少女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甜美的声音在无人的拍卖场中回荡：“各位贵宾，请挑出您手边最坚硬的、最耐腐蚀的一件金属小物品，把它交给我们的摄影机，就像这样。”
少女抬手示意，那台落在护栏上的摄影机微微悬浮起来，让她把荞的黄金耳坠夹在自己身下的机械爪中。另外几台摄影机不知从何处腾空而起，分头飞向其余的包厢。
“接下来的演示会产生少量危险的有毒气体，只能请各位通过屏幕观赏细节。现在请看舞台中央。”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不知何时，舞台中央的光圈里已摆放了一只巨大的透明方缸，盛着半缸黏稠的无色油液，足以浸没一整个人，像是马上会有个魔术师上台来表演水下脱逃似的。
“这种复合酸液用四种含氟化合物特别调制而成，是目前已知酸性最强的液体，可以氧化绝大多数金属和有机化合物。所以请恕我们无法归还各位提供的金属小物品，它们都会溶解在酸液中，尸骨无存。如果是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婚戒，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两三个包厢中传出稀稀落落的笑声，但没有人叫停，无线摄影机一台接一台从各间包厢中飞出，经过舞台上空，准确地将身下携带的物品投入方缸。
第一个落进溶液中的就是荞的耳坠。
“纯黄金，即使在王水中也只是缓慢溶化。”少女的话音未落，随着轻微的咝咝声，一阵气泡翻涌，一分钟后气泡平息，那只耳坠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十几颗碎钻沉在缸底。
“接下来是……一支古董钢笔，地球纪元的产物吧？从笔帽到笔尖应该都是纯铱，熔点2400摄氏度，沸腾的王水也对它无可奈何。”钢笔在酸液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摩诺少女叹了口气，“如果您把它交给我们，至少可以拍出十五万镑。”
“钛合金腕表，抗冲击，洛氏硬度超过50，可以承受4000米深的水压。可惜，仅仅是复合酸液中最温和的成分就足以对付钛了。嗯？这是哪一位送来的玻璃杯？”少女笑了起来，“很好的思路，再强的酸，只要有容器能盛放它，就称不上是所向无敌，对不对？不过这个方缸并不是玻璃材质，而是特制的透明氟聚合物树脂，和这些含氟化合物调配的强酸不发生反应。至于玻璃，正如各位亲眼所见，就像冰块在热水中溶化。”
一枚袖扣落入方缸，“叮”的一声脆响，轻轻弹跳了两下。
“我认得这个牌子，今年的夏季新款，铂金材质——啊，不见了。”少女含着笑意的声音响彻全场，“那么，我也准备了一件小东西，就是这根……手指。”
一团阴影在拍卖场上空移动，直到进入了光圈，才能看清那原来是几十台无线摄像机簇拥着什么东西在缓缓飞行，像是送葬的行列托着棺椁。
飞临方缸上空之后，那群摄像机悬停了一会儿。仿佛接受了同一个指令，瞬时四散离去，它们托着的东西失去凭依，扑通一声坠入了那缸怪物般的液体。
荞猛地扑到了护栏前，死盯着大屏幕，碧绿双眼在黑暗中像猫一般熠熠闪烁。
那东西只是一根手指，但却长近一米，是从钢铁巨人手上斩下的一根手指。毫无光泽的漆黑装甲内没有任何部件，只是个空壳，在黏稠的油状酸液中缓缓下沉，好一会儿才触到缸底。
大屏幕上的镜头许久没有切换，手指安然地浸泡在强酸中，只有缸壁上缀着的细小气泡偶尔上浮破碎，才证明那不是静止的画面。
如果此时有人走进拍卖场，大概会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奇怪的博物馆。
没有灯光，没有声音，近千张红绒坐椅上空无一人，仅有一柱光线垂落，照亮了舞台。方缸里浸泡着仿如黑铁打造的巨大金属手指，如同一件奇异的标本，不难让人推想出那手指曾属于怎样一具伟岸的躯体。
只过了几分钟，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各位看到的只是这件拍品的一小部分，更准确地说，是它的备用零件。很奇妙，是么？可是与本体相比，它不值一钱，不过像是狮子身上拔下的一根鬃毛。”
黑暗中，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由于这次的拍品体积过大，鄙行接受委托，代货主收取保证金，买家自行前往竞拍、提货，尾款则由买家向货主当面支付。如果各位决意参加接下来的正式竞拍，我们将立刻安排可靠的交通工具，送您前往拍卖会场所在地。可是一旦您决定离开，这件拍品将不再对您开放，请各位慎重考虑。”少女挥挥手，悬停在她面前的无线摄影机听话地转了个弯，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她转回头来看着荞和安德里亚：“你们的决定呢？”
“当然参加。”
“需要征询总部的意见。”
荞和安德里亚同一时间开口，而后恼火地彼此对看了一眼。
“恐怕这办不到，”少女摇了摇头，“参加正式竞拍的客人必须立刻出发，交通工具是由货主安排的，不能通融。”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总得让我的穿梭机飞行员知道。”安德里亚问。根据往返所需的时间，总可以推算出大致可能的目的地。
“没必要让他在这儿苦等，在两位出发之后，我们会代为通知，让穿梭机先行离开。”彼得说，“竞拍成功之后，货主才会告知货物的所在地，到那时您再与总部联系，安排提货的事宜也不迟。”
荞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好，就这么办。”
安德里亚却没有说话。
其实他明白荞的固执，假如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搜集情报之后直接撤退，这条线索就算是断了，恐怕今后也不会再有其他机会。可是今天的信号状况太差，他们和后方断绝通讯并没有多久，那个裁议院情报室探员大约根本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等到一个多小时之后通讯器恢复功能，他们早就被带到收讯范围以外，无法追踪，那时候就算是西默少校率领300名陆战队员把“水族馆”拆了，也可能已经太迟了。
他还没拿定主意，荞就向他申出了手：“已经用不着你了，把指环还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安德里亚怔了一秒，立刻明白了荞的意思。
这个黑摩诺竟然超乎想象地聪明：他可以回到他们来时乘坐的穿梭机上，把消息通报给后方，监控所有离开“水族馆”的穿梭机，找出它们的目的地。同时她也超乎想象地不知死活。如果跟踪中出了什么岔子，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为了追查她那死去伙伴的机体下落，她赌上了命。
好吧，那就成全她。
“你以为我喜欢看黑摩诺的脸色？预订金是不会退给你的。”他掏出指环，恶狠狠拍在荞摊开的手掌上，转身就往外走。
可是彼得一把拦住了他，动作文雅而殷勤，像是要扶住醉酒趔趄的客人，力气却大得惊人，不容挣脱。
摩诺少女倚在护栏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真是抱歉，这次的货主非常注重正式拍卖的私密性。两位已经观看过货物的预展，如果无法一同前往，就只有一同退出了。”
话外之音很明确，为了保证正式竞拍的地点不被泄露，所有与外界联络的途径 都必须被堵死。
“我不去。”安德里亚直截了当地回绝。如果是有人性命垂危等待他们去救援，那另当别论，他不愿意为死人的遗物冒险，毫无意义。
荞盯着他，碧绿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小小的、顽固的火苗。
“看来两位的意见有分歧啊。”摩诺少女来回观察着他们的神色，笑眯眯地说。
荞走到他面前，从彼得腋下的枪套里抽出一柄磁束枪，出手迅如雷电，直指安德里亚的眉心。
“很快……就不会有分歧了。”她说。

锈蚀天使 第十一章 【-The End-】
前几天打的那真是看什么字都觉得是错字啊……休息了一天，终于打完了。
那么吧里所有的有图无文的章节，除了已经被包下的第十章，都已经完结了，我就等一周后了。

这一章其实开始打了，然后就中止了……我丢掉的U盘里还有中间几页的手打
另外，现在工作告一段落，我中午就回去找下一本杂志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