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被红玉惦念着的二人，此时正挤在河边看花灯买花灯的喧闹人群中，有些脱不开身。
宴席刚过一半，百里屠苏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临走前还递给欧阳少恭一个别有用意的目光。欧阳少恭心下了然，也辞别了红玉和襄铃，帮斜倚在桌子上醉醺醺的方兰生怀里抱的酒坛换满了水，整了整衣服才离开。
出门后，便果真瞧见百里屠苏静静地在河边的石栏旁等着他，夜色浸染，少年的轮廓更为清冷。他朝人笑了笑，几步走到百里屠苏面前，替人撩了拂在脸上的碎发：“屠苏，河边风凉，莫总在这儿站着。”
“嗯。”百里屠苏轻轻扶住他的手，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推开，任由对方就这么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掌心的暖意丝丝渗透出来。
“屠苏为什么要找借口出来？”欧阳少恭自然也是顺势占了把便宜，指腹轻轻在百里屠苏脸上摩挲，“不想再多陪他们一会儿？”
百里屠苏摇头，止住了他的手下不安分动作，显然是有些不自在：“…见到他们仍如常般愉快，未因世俗阴暗之事而感颓丧，便足矣。”
欧阳少恭知道他是因为铁下心要将魂魄给自己才生出这份从容，不由眼神一暗。他忍不住揽过百里屠苏，紧紧抱着他愈发消瘦的身子，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少恭？”百里屠苏有些迷茫地被人抱着，却看不到欧阳少恭的表情，“怎么了？”
欧阳少恭摇着头，他斜逸着的辫发有些扎到百里屠苏的脸，百里屠苏却只是轻轻蹙眉，然后把头枕到人的肩膀上去。
“去放花灯吧。”良久，欧阳少恭在他的耳边低声喃喃道。
-
于是，二人就这样挤进贩卖花灯的摊子前。
欧阳少恭长呼一口气拍落掉宽袖上的花灯烟尘，百里屠苏则从面前陈列开的各式花灯里择出盏莲花样式的，交给正轻声咳嗽的欧阳少恭。
“…多谢。”欧阳少恭把花灯揣进怀里，自身侧摸出个绸囊掏出了应付的钱，方才执起百里屠苏的手向河边走去。

百里屠苏察觉出欧阳少恭的手心冰凉，还微微出着汗水，不同于方才。他虽疑惑为何突然间欧阳少恭便生出一堆异样的举动，连笑容也无形间分外凝重，所以只是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欧阳少恭径直来到一处相较僻静的临水台阶，拾级而下，左手撩着此时颇有些碍事的袖子，右手几根如白璧雕刻的手指轻轻一推便将那花灯从水面上送开。
百里屠苏站在他一旁，隐隐约约瞧见那花灯的一瓣上给欧阳少恭用法术描上了字，于是出声问道：“少恭，写的什么？”
“…得成比目何辞死。”欧阳少恭起身定定看着他，语调淡泊如吟诗，“愿作鸳鸯不羡仙。”
百里屠苏面上一红，却仍旧佯装镇定，视线投到另一处去：“少恭这个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
“不，我所企盼的，是永久能够和屠苏在一起。”欧阳少恭浅浅一笑。
百里屠苏心下一沉，眼里闪过微小的悲意。女娲大神尚且不能做到之事，自己又岂能允诺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地看着，心知百里屠苏的想法，于是也不再那般执于这种问题。见百里屠苏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便装作不在意地笑笑：“罢了，既难得来琴川一趟，便先看花灯吧。”
“少恭。”
欧阳少恭转身欲走，衣袖却蓦地被人以不大的气力扯住。他回过身子，看着面如止水的百里屠苏，竟琢磨不透他叫住自己所为何事，只好挑了挑眉问道：“屠苏叫在下何事？”
话音落定，唇上便传来个冰凉的触感，分外柔软，竟是百里屠苏主动吻住了他。欧阳少恭一怔，没有料想他这般大胆的举动，却也很快回神，搂着人的腰温柔地回吻过去。
百里屠苏以尚未娴熟的技巧勾起欧阳少恭的舌，对方的眼中含着点讶异，随即却毫不给人喘息余地用力吮吸着他的气息，灵巧的探入口中缠绵悱恻，舔舐着百里屠苏每一寸的舌，沾染着温柔又固执的感情。
百里屠苏快要被吻的喘不过气，欧阳少恭才放开他，唇齿交融后，二人口中尽是对方的气息。
“屠苏可真是大胆。”欧阳少恭抚过百里屠苏脸颊上的红晕，眼神温柔到能够漾出水来，“怎么今日如此热情？在下可消受不起。”

百里屠苏怎会同他说心里所想，即将要分离，再不热情些便没了机会？于是便只是摇了摇头，心虚道：“以往都是少恭主动，如今屠苏只当回礼。”
欧阳少恭却笑得意味深长，看向人的眼光也颇为深邃：“这份回礼，我倒是很受用。而且，屠苏你还帮在下省了不少气力。”
省力？
百里屠苏轻轻蹙眉，浑然不知欧阳少恭在讲些什么，只好凝视着他深邃的黑瞳问道：“…省了不少气力？少恭，你在说什么？”
“屠苏不必急着询问。”欧阳少恭褪去强颜欢笑的脸面，眉宇间尽是悲戚和眷恋的神色，令百里屠苏察觉到什么般，浑身一颤，“…只要稍等片刻，屠苏自会知道在下做了什么。”
“你————”
百里屠苏面色煞白，话音落地，一股凉气自下而上窜过身中经脉，脚步一浮，已然是摇摇欲坠的架势。
他…全都知道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
…本来自己胸有成竹，待第二天清晨一到，就打昏欧阳少恭，将他带到幽都，让女娲大神将自己的魂魄移出给他。
…究竟是哪里错了？
“屠苏，我绝不能让你为我而死。”欧阳少恭搂住他的身子，俯首轻声说着，眼中深深的眷顾刺痛了百里屠苏惊慌的心，“我已是罪大恶极之人，即使活下来，也没有人能够接纳。可你不同，你还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你还有为你两肋插刀的挚友，你还有一直在等候着你的晴雪。所以，我会将我的魂魄给你，让你活下去。”
“少恭，不行————”百里屠苏想要挣脱，却浑身无力，定是欧阳少恭趁方才的机会往他口中送了什么药物。瞳孔都因为一时的打击和变数而骤然收缩，极其惊慌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做着最后无能为力的挣扎。
“对不起，屠苏。”
欧阳少恭抿起唇，嘴角挂上如常的温润笑意，却又无比伤神，满含着对百里屠苏的眷恋不舍。
“好好的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你会忘了我，重新过上你应有的日子。”
百里屠苏霎时似万蚁噬心，心脏猛烈地抽疼，如坠冰窟。
他只能望着欧阳少恭的笑靥，渐渐地失去意识，无法抗拒地阖起双眼，等待陷入昏迷。
面前一片昏暗，只有欧阳少恭的话盘旋在耳边。
“我爱你，屠苏。”
——————————
谁死就很清楚了吧。
少恭走好。

…卡梗了。我在想是直接把女娲给少恭移魂的地方跳过还是写一下…

风晴雪领着欧阳少恭穿过狭长的走廊，两道颀长的身形皆在灯火的舔舐下投出迟缓移动的影子，二人皆是若有所思。
欧阳少恭紧随她迈入大殿，将视线远投向正中的青石台，看到的却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淡漠灵女，而是身着浅赭色曳地长袍，仪容端止玄发垂地的女子。他一怔，随即在脑中太子长琴时的那一份回忆里捕捉到关于女子的残影，竟是当年那位地皇女娲的真身。
“不必惊诧。”女娲向他点头示意，声音比起附着灵女时更为威严庄重，“洪荒之时，我亲自为凤来牵引命魂，如今便算是亲手再送太子长琴一程。”
“多谢女娲娘娘。”欧阳少恭轻轻放下了百里屠苏，含笑拱袖向女娲以示感激，“让娘娘大费周章下凡为长琴移魂，是长琴感激不尽的荣幸。”
女娲摇头，静如止水的眸里隐含不忍，许是出于要亲手毁掉自己造出的生命于心有愧，她微微叹息着，又像是感慨：“我虽为和天皇伏羲，人皇神农并列的地皇，可却也怜悯于我所亲手造出的任何生灵。如今，却要亲手移走太子长琴的魂魄…亦是不忍。”
欧阳少恭否决般笑笑，昂首看向女娲，摇着头轻声道：“女娲娘娘心系天下万物，慈悲苍生，令长琴颇为动容。然，太子长琴的魂魄并非被移走，而是成为了完整的三魂七魄。只不过，不在这具有着长琴记忆的躯壳里，而是凝聚在百里屠苏的身体中罢了。”
女娲露出细微的讶异神色，却很快消失在眼中。她没想过欧阳少恭能够想得这么超然物外，全然是当做一种解脱。“…太子长琴，我好似终于明白为何祝融欣赏于你了。”她豁然道。
“娘娘缪赞。”欧阳少恭浅笑道。
“…站到我身边来。”女娲沉吟片刻，“我来下界，已是耗费许多元神。若不快些移魂，便怕是没了多余气力。”

欧阳少恭听罢，并未很快便走到女娲身旁去，而是向后回身，望向不远处倚着柱子休憩的百里屠苏。
他一瞬间如走马灯般，忆起许多。
…翻云寨的地牢里，玄衣的少年面若冠玉，淡漠地瞟他一眼，颇为不耐地报上自己的姓名：“百里屠苏。”
…琴川河心的木船上，他们并肩而坐，苍白的少年凝视着他在琴弦上翻动的手，迟迟不语，直到一曲终了：“这首曲子…我曾听过。”
…安陆圆亭中，他等候多时，少年执着一把油纸伞，杏树下惹上几分葱郁的脸颊，满是对自己姗姗来迟的歉疚：“抱歉，欧阳先生。”
…青玉坛的高台上，他抚琴望向眼中带笑的少年，对方自怀中摸出翠叶，阖起双眼淡淡道：“合奏方才那曲如何？”
…蓬莱高阁上，熊熊焚寂烈火烤焦他的发梢，少年浑身浴血，却眉眼间尽是无奈的忧伤：“先生，这不怪你。”
最终，一切落定，欧阳少恭的视线定定停留在少年平静的睡颜上。他此刻再换不上谦谦君子温润如水的笑容，目光却悠远深长，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几分哀伤的坦从。
命运多桀，终究还是逃不出这份孤寂。但若自己的魂魄能够随屠苏出生入死，也不失为自己的归宿，太子长琴的解脱。
“永别了…屠苏。”
欧阳少恭轻声说着，踏上了女娲身侧的高台。

————————————
于是本文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知道肯定会有人问屠苏醒来之后怎么办这样的…
啊多么痛的领悟…〔。〕
关于这个，少恭进殿前嘱咐给晴雪一件事情，便是他耗尽真气所炼之药。
名唤“彼生忘。”【没错就是标题！】
服下后，苏苏会忘记关于少恭的一切，但是他会记得曾经有一道杏黄色的身影，一路陪伴。
【而且少恭把九霄环佩琴也留下啦…嗯。】
风晴雪是不会和苏苏在一起了，因为毕竟做了灵女，而且她清楚趁虚而入是自欺欺人，所以不会做那种事情，但肯定会陪着苏苏，帮苏苏什么的。
然后关于屠苏醒来之后，和晴雪视角的后续就是番外了，我有空会搞个无料本，把这些加进去，在这里我考虑下发不发…
然后，谢谢各位支持啦！爱你们333333
——琴心剑魄今何在。

@玩熊的小破孩 @半夏以至

【番外.琴心长伴】
江都。
苗疆衣饰的玄衣少年平稳走在石道上，神情极其冷淡，连眼里也没有半分笑意。蓦地，头顶传来声尖锐清脆的鹰鸣，黑色花纹的海东青盘旋而下。
少年自然而然地探出左臂，体态臃肿的海东青便稳稳落在他的臂铠上，亲昵地用短喙蹭着他鬓边的碎发。
“阿翔，饿了？”少年的神情微微带上几分柔软，恰似冰雪消融，“也是，从瑾娘姑娘那里把你带回来以后，也没吃什么好的。”
阿翔忙咕咕点着头。
“一会给你去买五花肉。”少年眼里有了笑意，右手轻轻抚摸着阿翔的翅膀。
阿翔满意地蹭着他的手。
“不过…”少年几分疑惑地停下动作，看向歪着头盯着他瞧的阿翔，好似对方便知道答案似的，“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瑾娘姑娘那里去？”
阿翔偏着头，避开少年质询的目光。
-
…百里屠苏清醒之后，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他睁开眼时，只感觉头脑异常的昏沉，并不像是睡了一觉醒时的感受。风晴雪那时便坐在他身侧，见百里屠苏转醒，忙掩盖了面上悲痛的神色，柔柔地一笑看向他。
“苏苏，你醒啦？”风晴雪揉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轻缓，“睡了好长时间呢。”
“…晴雪？”百里屠苏疑惑地瞧着她，从有些发硬的石板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睡着？我不是…还在前去蓬莱救你的路上么？”
风晴雪面对他一连串的提问，只是偏过头去，将眉眼遮在帽沿下看不清晰：“我…我已经出来啦，你在和…嗯，元勿他们打的时候受了伤，就昏倒了，后来是兰生他们把我救出来的。”
“那就好…”百里屠苏松了口气，随即却忽然感到头脑里有什么东西空荡，灼伤了他的神经，又一次疼痛了起来。
…不对…总感觉什么地方缺失了。
…不应该…是这样…
风晴雪见他神色痛苦，额角渗出豆大汗珠，霎时慌了神，不知所措地扶住人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苏苏？！是不是感觉头疼？”
百里屠苏听到她焦急的声音，咬了咬嘴唇，努力地遏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渐渐地心绪再次平稳下来。他揉了揉眉心的朱砂，有些吃力地问着：“晴雪…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风晴雪心下一惊，仍旧摇了摇头，面色却苍白：“不…你只是大病初愈，还有些身体不适罢了。”
…少恭嘱托她的那件事，便是给屠苏服下折煞了他全部真气所炼的“彼生忘”。
…服下后，苏苏果真忘记了有关少恭的一切…
…只是哪里能够这么平淡地就全部抹去？风晴雪的笑意中似有苦涩，松开了百里屠苏的肩膀又重新坐了回去。

没流量了…一会写完明天发

“说起来，少恭怎么没和你一起？”
方兰生任由孙月言给自己抹着药膏，因疼痛而蹙着眉，声音里尽是不满地问道，“他的琴还在我这儿呢，想是那天不小心落下来了。”
“少恭？”百里屠苏颦蹙着眉头，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似乎有个杏黄色的修长背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谁？”
“啥？”方兰生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般，一副同情对方的“我了解了”表情看着，“…你俩吵架啦？怪不得你一个人赌气来我这儿呢。我跟你说，少恭看着平时挺温和的人，真生气起来——”
“少恭是谁？”百里屠苏打断他的话，脑袋又微微作痛。
“…木头脸，你没逗我吧？”方兰生察觉出了不对，也蹙起眉头看着他，“你不记得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摇头，眼中尽是茫然之色：“我今天醒来，觉得头脑异常昏沉，而且你方才提起这个名字时，又在隐隐作痛…”
方兰生以眼神示意孙月言，孙月言明了，便点了点头端着药膏出门离开。沉吟良久，他这才自座位上起身，表情意外的严肃，且眼中还闪烁着惊诧和疑惑。“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百里屠苏虽然也是一片茫然，浑然不觉自己遗忘了十分重要之事，但也只好颌首跟在方兰生身后走起来。
…不仅仅是晴雪的异常，连兰生也露出那种神情…
百里屠苏视线落在方兰生稚气未脱的青色背影上，思忖不语。
…究竟这个叫欧阳少恭的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仅仅是默念着，百里屠苏却仍然感到神经跳动，头脑隐隐作痛。他有些站不稳身子，脚步踉跄着向前，右手紧紧扶住额头好减轻疼痛。方兰生此时驻足，回身瞄了眼百里屠苏，见人脚步虚浮像是要倒下，忙过去搀扶了把。
“木头脸，你怎么了？！”方兰生受到不小的惊吓，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你，你别吓唬人啊！”
“…无妨。”百里屠苏呼出几口气，仍然有些勉强，“进去，别管我。”
方兰生撇撇嘴，知道他是勉强，可对方那明显就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口吻，只好边推门边频频回过身来看着：“你真没事…？”
“啰嗦。”百里屠苏斩铁截钉道。
唉…罢了，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方兰生心里抱怨着百里屠苏的不近人情，手上已经将门推开。他朝百里屠苏努努嘴，示意人就是这里，便先一步踏了进去。

百里屠苏紧跟着他，见只是间普通的花厅，像是会客宴请用的场所，便疑惑地瞥着方兰生。
“你忘啦？”方兰生道，“前段日子，你，我，少恭，女妖怪和襄铃还在这儿吃饭呢。”
“我…只记得襄铃，红玉和你还有我。”百里屠苏摇摇头，“并不记得你所说的‘少恭’…”
“你…”方兰生盯着他，话音拖得老长。他是跟自己装傻还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但瞧着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想也不可能是前者，便继续道，“…算了，我给你直接看他留下的东西吧。”
方兰生自花厅的一角阴影里抱出件东西，百里屠苏定神一看，竟是把通体泛着幽香做工精致的伏羲琴。明明先前从未见过，百里屠苏却还是觉得异常熟悉，心弦似乎轻轻被什么触动，低声呢喃：“九霄环佩琴…”
“唷，这琴叫九霄环佩琴啊？”方兰生瞅瞅怀里的琴，轻轻放在桌上，“我以前只见少恭总拿来弹，倒也没听过他提这琴的名字。”
百里屠苏却好像未听到他的话，径直向九霄环佩琴走去。他探出右手，抚过琴身，那原本冰凉的琴却忽然在他的触碰下添了几分暖意。百里屠苏略微有些惊诧，却更加坚信这琴与他残缺的记忆有什么关系，于是顿了顿，轻轻拨动了琴弦。
蓦然间，他所拨动的那根弦带动起其余琴弦，一缕耀眼的金色光华拂过九霄环佩琴，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形下径自演奏起来。
方兰生边喊着“闹鬼啦”边大惊失色地跑了出去，只余百里屠苏在原地。他却并不感到惊奇，也不感到可怕，只是细耳聆听，听那九霄环佩琴淡泊宁静的琴音淙淙流出。
他听着这分外熟悉的韵调，仿佛看到面前铺就开一副画卷。幽静的夜幕下，杏黄色衣衫的男子十根羊脂玉雕琢般手指在琴弦上一挑一顿，如春风拂面的天籁之音温柔地传进脑海里。他背对着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看不到他的面貌，但他想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却不想为何自己如此笃定。男子坐在一只木船上，静静地对着河水抚琴，河岸边飘来许多的花灯，围绕着他的琴声在水上漾出一片温暖的光。
“百里少侠醒了？”
百里屠苏一惊，不知那人为何忽然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却只看见木船的那头走来个同自己模样一般的少年，凝视抚琴的人片刻，缓缓坐下。
“欧阳先生…我曾在梦中听过这首曲子。”少年淡淡道，“这首曲子叫做什么？”
自己…叫那个人欧阳先生？
难道那人便是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急迫地想知道被唤作欧阳少恭的人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如今终于在幻境中相见，对方却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榣山遗韵。”男子手下的琴声一顿，忽而又像是轻轻笑了两声，语调里满是柔情，“屠苏，你还记得吗？”
…这一句话，并不是对那个自己说的！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百里屠苏清楚地意识到这点，连忙上前几步，却依旧触碰不到那人。他心急火燎，只好用手砸向那一层看不到的结界，高声询问：“你是欧阳少恭？！你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那人仍然背对着他，手下琴声却戛然而止，“你是我一生所爱之人。”
…什么？
百里屠苏还想要问个清楚，面前的幻象却随着琴声的终止而逐渐消散。眼前开始浮现出方家花厅的景象，九霄环佩琴纹丝不动地摆放在桌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的安静。
他愕然，指尖碰触九霄环佩琴的琴身，仍然有着温柔的暖意。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
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一声鹰鸣，阿翔飞到百里屠苏肩头，歪歪小脑袋，用双颊的绒毛蹭着百里屠苏的脸。
百里屠苏垂下眼睫，似是思量，有半晌的无话。许久，他如同抱起婴孩般轻缓地抱起九霄环佩琴，微微一笑看向阿翔。
“阿翔，我们走吧。去青丘。”
一生所爱之人吗？
也好，就让他亲自来找一找，属于他一生所爱之人的回忆。
那人，想必是叫做欧阳少恭。

忘了拉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