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时/卜彦
大寝室有同学不知为何做了决定休学一年，寝室众人聚餐相送。食物尚且待定，酒水已经提前订好。随着食物一盘盘端上来，酒已经先下肚几杯，然后接着腾升起来的热气，开始兴致勃勃地继续为彼此满上。“明年再见”、“多多保重”、“来年相约”，纵然一杯杯下肚，只是味道越来越苦涩，好似那点不舍的，挽留的，甚至因为类似的场景而衍生出来的另一个时差的感伤都融化在了这还冒着泡泡的酒水里面，吞下后满嘴的苦涩。
只是，酒酣时，那种苦涩渗透到心底，才令自己真情毕露。
小时候，便早有看到家人在饭桌上的百态。那时为了方便，给小辈们筹备一桌，然后大人们筹备一桌。然后时常会有的场景就是：孩子们都急急忙忙吃完盘中的美食都围绕在大人们身旁，看着鲜有人动筷子的餐桌，央求自己的爸妈夹给自己点心仪的食物，而大人们则是随时都可以拿起倒满了酒的，咕咚下咽。他们都是等不及要说点什么的，唯独在酒劲上来时，才能把那一番苦涩讲清楚。
所以说，聚餐的人，人情味是最重的时候。日常因为顾忌所以虚与委蛇的状态皆可抛却，只留下纯粹的自我，和桌上的人，一起来倾述着人生路上的不满，难过，不屑。混杂在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浓烈的酒精气味里面，人们都红着脖颈，那样真诚而又偏执的发泄，是怎样的真性情。
我会喜欢那样在醉意朦胧中释放着积压的任性，还有那些在血液里流淌的泪水开始决堤，抑或是撕心竭力的大笑。不用再遵循世俗定制的规则标准，不用拼命装出脸色讨好他人，不用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在心里重复循环播放悲伤。
各种情绪都和在那些浓烈而翻滚的热汗淋漓与酒气熏天，终于可以哭着和你说真心的话。

“朋友，请留下来，哪怕你脾气恶劣，我在背后骂过你，可是我怕没了你，连生气我都无聊。”
“公司越来越不景气，连老板看我眼神都满是忧患。”
“老婆在医院已经病了那么久，舍不得她离开，可是如此活着她受罪，我也难受。”
“儿子的工作没有着落，家里亲戚有那么多关系不愿意帮忙一下，心寒。”
······
多少的话在酒酣时才敢侃侃而谈，哪怕已经是满身酒气狼狈不堪。生命里种种生活的压力，事业的艰辛，寂寞的苦涩，无论是面对深爱的恋人，或者相熟的友人，抑或无知的陌生人，我们都可以在浓烈的酒气中迷离地陈述这样共同所面对的人生的难堪。
原来平实的他可以愤怒争辩，原来开心的她流泪那样疯狂。在沉醉于酒精的糜烂中才可以展示出生命里“原来”这回事。难免觉得，每次的吃酒之夜，看着身边的人疯狂沉陷在酒水的欢愉中，哭笑不知地尽情陈述一次自我，好像才是圆满的一次饭局。
唯独这个时候才可以旁若无人。
可惜生命常常已经够狼狈不堪，谁又会注意你已经沉沉欲睡却又喋喋不休的状态，看似喧闹欢乐的场面，你热情洋溢地“演讲”完毕真正想说的话，你或许会庆幸，此刻的听众恍恍惚惚地安慰着自己，却无人会把你的难过记挂在心上。
不喝酒的我时不时看到身旁的人在酒精蛊惑下碎碎念着，语序混乱不清，醉态中愈发郑重其事地说：“我和你说，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第二天唯独我问起这事，她面色慌张惊异道：“不可能，我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啊。”
酒酣时，我们都不是我们自己，我们看他们借用自己的身体交流对白，酝酿生命的人情。等到自己握在手中，又不愿表露太多。
怎么去否认，酒酣后，酒宴上的人都各自天涯，日子还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