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黑瞎子哈哈笑着摁低解雨臣的头，后者一闷哼愣是啥也没说，只把里堂的大舅姥爷骂了个遍。不够强，别人给你脸色摆你也只能受着，妈的。“当家哪里那么好当，小九爷，长点记性咯。”黑瞎子摁灭烟头，笑嘻嘻一晃身往堂里去。“你他妈干啥？”解雨臣急了。“哎呦，爷给那些个人长点记性。”

呼啸的风雪染白了檐角青霜，院中古树在刺冻下呈现瑟萧深泽。二月红在屋中隔着结了冰的窗格凝望庭中杵立的人，手中梨花杯悠悠荡出氲气。“解家娃子，倒真不错。”他吟吟笑着抿了口热茶，随手从木架上取下件棉袄，“去，给那娃子带上。”绒白缀幕，解雨臣笔直地站在苍茫中，一脸傲色

“花儿爷你字咋样？”黑瞎子靠在院里一座梨木椅上嗑着花生，两只腿翘在石桌上抖发。“不咋样。”解雨臣一笑，搓揉薄叶卷成个筒，放在嘴边呜呜吹响，音儿顺着秋风散了整个北京城。“我觉得不错吧，一股文艺儿劲。”远山都落上了棕黄，几痕石刻在桌底纳着风凉，一笔一划的硬朗，海棠二字悠长

“我觉得咱俩不用这样，凡事放开点。”解雨臣刚睡醒，把脸埋在枕头里模模糊糊地说。天没亮透，曦色蒙蒙一片随着帘隙洒在他身上，色泽白润。黑瞎子撩了撩被角，懒洋洋眯着眼儿：“我是怕花爷你不高兴。”“又不是小娘们儿偷腥，还怕人知道。”“张扬啥，咱俩的命，咱俩自己享，有你就行。”

黑瞎子一步一步顺着石阶走，路径绕过青碑曲折而上。清明纷雨淋得枝木泛凉，浸水的纸花一层一层绕着灵柩，和着风吟诵不知谁的魂曲。他随路摘了几簇谷莠子，拨弄着草叶在山顶一座衣冠冢前插上，碧色悠悠荡荡。“狗尾巴草啊。”他笑着揉了揉鼻，似乎抬头就能见花儿坐在亡碑上吟着曲儿

梵呗萦耳掠绵毡，古钟悠荡跨江川。解雨臣站在寺前轻晃红绳，浑厚铜音随频度散响，抚和青絮飘忽在黑瞎子面前，墨别色觉区隔。他双手合拢，对着神像呢喃，表情恳诚而真挚。“这次是来还愿的。”“求的啥？”“姻缘。”他的眼仍旧凌亮，映着远处细枝系挂的木匾，葱叶掩盖褪了色的心上人。

那时解雨臣刚及弱冠，江南细雨青檐，掩不住薄伞下眉目清朗，写墨韵淡。锦衫镌绣菡萏，淋缀缥碧，朵朵倾散雾幕。黑瞎子逆着秋霜踏过阶石，正撞见了这副春意，葱景盎然揭去苍凉枯色。那一场直直在他心里刻上泠泠花芳。即使目睹后来的叱咤桑场，亲聆覆手投策，他的眼里也仍是那抹初见润亮

解雨臣望着灯火催融的雪霜，启了嗓想一曲袭天。月莹汩汩掠过清喉，却只剩酒度炙热。几年前的夜晚他也和黑瞎子躺在这乌瓦上翘着腿扯闲，思量眼底寒冬枯抚，檐角碎白钻得脊梁都阴。可那时并不觉得冷。他饮了口烧酒，忽然倒转酒瓶子往侧身洒开。热度腾生，仿佛还有谁和他赏一晚星宇凌寰。

雨丝淋灰冬日，密树根结湿土缀点腥红。泠汩浇得黑瞎子的关节发麻，他试着扳动卸下的臂膀，刻骨剧痛叠联心脏发颤令他唏嘘不止。顺着流道他摸了摸裤带上的短枪，意识逐渐由冰钝清凌。火口的斑驳血迹在雨水的灌洗下稀释成洵，丝缕渗透土层。好歹活着。他抬手擦擦脸上锈色，忽然咧着嘴笑了。

解苑乌瓦凌散，悠清腔音褪落皤然。黑瞎子倚着枯树搓摩手上白团，望窗灯催融霜雪，镜面映流晖月，光勒清俊。他往上抛去手中捏揉的球雪，零莹撒了解雨臣一身。“上来。”“啊？”“你上来。”黑瞎子抹了抹鼻子，一撑檐跃到他身边躺下。冬节寒至，他攥着棉享了一晚曲色苍凉。

“花爷愿与我曲尽合年？”他望一洵薄漾言述春及，谬冬严竭醉流苍稣。正是初暖葱琼，袄衫隔拢凉气肆流。“矫情。”楼亭下车人拥挤，绛光攀刻褐木格，霖透台檐，愈发辽远清泠。恍惚那年冬结，楼亭上解雨臣撑腮凝意灰山茂郁，丝河逶迤荡浪天际。那时他眼中莹亮，如此刻温润明瑛葬掩晖灯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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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联橘灯缀着门面，满地烟纸屑儿述描隔年。风刮过萧墙，烧烤摊的麻香附着凉隙催暖一时夜茫。“冻死了。”黑瞎子往大衣里钻了钻，瞅眼窝塑料凳上的解雨臣，脸上还糊着笔肉酱，“妈的，寒酸。咱大年夜的搓个街摊你这啥意思。”“好歹清冷，爽。”解雨臣往下灌了口烧啤，眼里笑吟还映着春。

黑瞎子揪持半生的信骨折在了墓里，风华不屈轻漠垂世不足归蔽的殆亡。拽裂瓦影刻碎那一瞬空茫。他在心里骂自己怂。集结成世繁缕，最后不过灰落遗夙。那些润明，那些夜露里和解雨臣品过的曦凌。情念，还漪。攀腔细闻，也只剩葬后泉黄。可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一朵他忘记照顾的花儿，待此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