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阿金倒下时,路飞是愣了片刻的。
这份突然来得迅速而毫无预示。
头上的血沿着他的脸流下去,染红了运动服的领口,他趴在地面,任凭血迹在他的嘴旁汇聚出一窝艳红色的圆形水泊。
他的头很晕,瞬间从头顶穿透肩胛骨的震颤令他无法思考,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并没有太多的疼痛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眼前走马灯放映一般的光影闪烁。
他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嗡嗡乱响,头顶冰凉,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汩汩地流淌,某种富有生命力的液态物体———阿金模模糊糊回想着,企望辨识他究竟是否完成了他的意图———
他确实没想到克利克老大在那时会有所动作,几乎在第一时间觉察,对克利克老大的了解也让他在下一刻清楚解析出他的打算,他当时是没想太多的,只是直觉性地做出反应,直觉性地知道自己必须制止克利克老大的出手,尽管他莫名地涌起一丝说不清的悲哀,甚至不知那是为自己,还是为克利克老大。
阿金动了动嘴唇,他觉得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他只是无声地开了下口,对着已然陷入黑暗的前方比划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嘴型。
克利克相当火大。
他咬着牙,怒瞪这个对他的确很是忠心却也异常死脑筋的下属,气血上头的愤怒夹杂着未见成效的挫败令他的脸憋得通红,大脑缺氧般地眩晕着,这同样也让他亢奋,身体中战栗叫嚣的是战意,以及浓厚如沥青般深沉的不甘。
明明他可以通过那一瞬间借助阿金身体角度的遮挡干掉这个该死的Beta,明明现在倒在地面血流如注的应该是这个混账的Beta,可怜又无助、苍白孱弱地躺在他的脚下,任生命一点一滴地流失,他并不在乎使用的手段,他只要能够享受在每次攻略后至高无上的喜悦而已。
偏偏有个白痴在那片刻挡下了这一击。
比他的动作更快。
因为之前所谓的人情!?克利克无法理解这种想法,他觉得阿金简直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什么鬼人,什么残忍冷酷,都他妈是扯淡————
他愤恨地咒骂着。
克利克最憎恨别人坏他的事,他的打算,他的决定,哪怕这个人是阿金,他也仍旧憎恨——愤怒倾巢而出地侵吞了他的全部情绪,他恼火地骂着白痴蠢货,并甩脚狠狠地磕了磕倒在地面的部下。阿金一动不动,像瘫倒的沙袋般无声承受着他的怒火,但他仍觉无法解气,于是他索性举起手中的战锤,泄愤般恶狠狠地朝下挥去——虽然,他自觉也算保留了几分力气的———
尽管王之军团听上去是一个整体,实际上却是极其独立,每个处于其中的Alpha都是通过残酷战斗来到这个位置,他们之前或多或少也都是一栋楼或某一层的老大,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才会彼此亲近些,也会相互关照些,比如巴基当初去为卡巴吉和摩奇出头,便是因为他们都在东区二号楼作威作福过的关系;也比如现在,克利克丝毫不觉得他教育自己不好用的前手下,需要经过军团里谁的批准——哪怕是身为‘相’的黑猫库洛也一样,而且库洛大概根本不会管吧。
所以克利克完全没想到的,他会在这种时候遭到匪夷所思的拦截。
他的战锤再一次在空中停滞。
仿佛莫名熟悉的场景,也仿佛是莫名熟悉的一只手。
那只在他眼里简直可以说是细瘦又孱弱无比的手,结结实实地握住了他锤前的一根尖刺,他恼火地用力回拽,却更加恼火地发现竟是纹丝不动。
他并不想觉得熟悉的体验,也是他希望尽快忘记的耻辱,当然他不太可能迅速忘掉,否则他不会在刚才那个时机偷袭路飞,他仍旧将一切归结于这个小Beta见鬼的幸运和万分之一概率的意外,哪怕他曾经确实被揍躺过一次,他也认定了只是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已。
安置在他战锤前的尖刺是特制的,从他打上十五层争夺王权而不再被限制武器携带时,他便打造了这柄之后寸步不离其身的战锤,当时他为了更便利的取胜,特意为这柄战锤做了些特殊的设计。
可自由伸缩的尖刺,形状如十字改锥,四周是锐利刀刃,为的便是无人敢正面相迎的锋芒。
———因此他也有些傻眼。
那只手紧紧攥着这根被嵌入刀刃的尖刺,血从指缝中冒出来,顺着清晰的骨结流作一条条蜿蜒的红线。
路飞低着头,下垂的视线里闪着克利克看不清也看不透的光。
“他不是你的伙伴吗。”
路飞的声音很静,像是无风无浪下不见底的深潭。
克利克皱起眉,忍不住因他的话咧开嘴角,“是个白痴吧,又笨又蠢,就知道坏事的白痴。像这种懦弱的蠢货,怎么可能是——”
他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金属干脆断裂的声音充斥了他的耳膜,他甚至来不及辨识声音的正确来源,一颗小型炮弹般的重击袭至他的胸口,他高壮的身体朝后倒去,重重砸在地面,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同人在忽然遭受爆炸前视网膜直觉性烙印上的最后影像,他在丧失意识之前,视线中也只闪过一双充满愤怒情绪的黑色瞳仁……
路飞将手中的刺刃扔在地面,微微喘息着,肩膀耸动,就着将克利克揍倒的姿势站在原地,原本抱持看戏态度的Alpha们几乎在那一瞬间纷纷皱眉,大概是也没想到克利克被解决得如此轻易——虽说克利克身上有些刚受的伤,但一名主教被某个名不见经传的Beta干掉,就不是他们能袖手旁观的情况了。
这家伙真的只是个Beta吗?
库洛第一个冒出了这种不受思想控制的念头,一种奇特而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尽快解决这理论外的Beta小鬼,单挑什么的不太重要了,这种有着奇怪坚持的小鬼根本就不该出现在DeepBlue这种地方。
他抬手一推眼镜,同步打了个响指。
Alpha信息素的气味顿时自空气中暴涨,也许不止库洛,在场的Alpha们多少都有同样的感受,他们分明从这个小Beta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奇怪的威胁感,明明这不该是一个Beta能够具有的———
“喂。”
与王之军团的信息素瞬间相抵的,是另一股猛然而起的、强大、淡漠又无比锐利的气息。
卓洛拔出刀,横在路飞身前,下颚微扬,嘴角扯起。
“既然你们破坏规矩,我们也得换人,大将没必要被喽啰挡住脚步吧。”
这个Alpha很少笑,平日卓洛给人的感觉也是生人勿近的冷漠,云淡风轻得惯了,以至没人发现,他笑起来时竟是意外邪恶、甚至透着一股无法无天的狂放傲慢。
像是一旦出鞘,不血不归的刀。
他懒洋洋地晃着脖子,背朝路飞慢慢地摇了下拇指,“路飞,你上去。”
嘴角的笑容水纹般不断扩散,卓洛将目光从一众王之军团的面容上缓慢扫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悠然,他赫然伸手点点前方,动作如同某种示意。
“我懒得一个个打,你们可以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