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趁我们还年轻》

我回来了。
五月份的平阳大学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洪建刚。他校园代理的工作已经在连续两个月没有任何业绩的情况下搁浅了，他现在有了另一个职业——摆摊小贩。洪建刚也不知道从哪批发了一批山寨服装，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他就会盘着腿坐在他的摊子前卖衣服，他的胸前挎着一个收钱的小包，吆喝着活像一个做了多年生意的老成的商贩。校外是不允许摆摊的，因此所有摊贩都是偷偷摸摸见缝插针地卖东西，洪建刚也一样。有好几次他气急败坏地提着他的商品回到寝室，满面愁容地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我们忙问怎么回事，他摇摇头，说自己被学校的巡警赶回来了。

“这次出大事了。”洪建刚在回到寝室以后又满面愁容地说。
“怎么了？”我注意到他不但回来了，而且这次是空手回来的，“你的东西呢？”
“别提了，老被那几个巡警逮住，他们都认识我了，这次货被没收了，”洪建刚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说，“这社会，挣点钱真他妈的难。”
“是啊，我的彩票也老不中奖。”黄晓亮在对完中奖号码后也失望地说。
“晓亮，你别插嘴，你买彩票和刚子做生意能比吗？”我转过后对洪建刚说，“咱能不能别老被逮住，再不行，咱就别摆摊了呗。”

洪建刚把烟头狠狠按灭在桌上易拉罐做的烟灰缸里，说：
“再不摆摊我可就真赔本了。”
我一直不觉得洪建刚是多么倔强的人，但是这次我见识到了。在被学校的巡警没收了家当后的第二天，他又搞来一批货，继续跟巡警斗智斗勇，他没有再被抓住，但却因为他时刻躲避巡警导致生意惨淡。
那段时间洪建刚抽烟的频率越来越大，黄晓亮说：
“不就没卖出去嘛，就算今天没卖出去，明天没卖出去，后天也可以卖出去啊，你急什么。”
“晓亮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你急什么？”
洪建刚也不说话，继续抽着他的闷烟。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的“青山”，其实是借的。

为了感谢住院期间同学们对我的照顾，我提议请舍友们喝一顿酒。我准备去学校附近的餐馆订一桌饭，这时候洪建刚却说：
“去吃烧烤吧，那地气氛好。”
我没有太多的钱，家里给我的钱仅仅够我在食堂吃最便宜的饭菜，虽然去像样的餐馆吃一顿也就几百块钱，但对家庭条件苛刻的我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洪建刚这么说，自然是想为我省钱了。可是我却说：
“刚子，你用不着为我省钱。”
“不就吃顿饭嘛，在哪都一样。”洪建刚坚持着。

初夏的天气越来越热，学校门口小吃街的生意也越来越火。大约每个学校附近都有这么一两条小吃街，因为价格低，小吃的种类多，又是晚上营业，这里的生意异常火爆。
事实上这里的东西并不卫生，我曾经就见过卖粉的小贩上完厕所回来没有洗手就直接抓起桶里的米粉，卖炒面的师傅没生意的时候就会坐在凳子上抠鼻孔，小贩们用的油也大都是廉价的地沟油。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人计较，穷学生们依然喜欢成群结队地来这里吃夜宵。不过这也仅限于穷学生，像聂丁纯那样有钱又有洁癖的学生，无论如何是不会来这里的。
那天晚上我叫了洪建刚、黄晓亮和孟醒，在叫不叫聂丁纯时我犹豫了。
“叫他他也不会来，这地方他呆不下去的。”黄晓亮说。
“不叫他怎么行，本来就是一个寝室的，何况我住院期间他也没少看我。”
“你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来不来看他自己了。”洪建刚说。

我给聂丁纯打了电话，然后和洪建刚、黄晓亮和孟醒坐在了街边的一处烧烤摊上。我叫了几个菜，要了两斤羊肉串和一箱啤酒，给洪建刚和黄晓亮面前的杯子里倒满，孟醒这时候说话了：
“给我也倒上吧。”
“你是女孩，就别喝酒了。”
孟醒也不说话，接过我手里的酒瓶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我本来想举起杯子感谢一下大伙的，孟醒却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对大家说：
“热烈祝贺欧阳春同学康复出院！”
我还没缓过神来，洪建刚和黄晓亮已经喝完了一杯，孟醒皱着眉头痛苦地把一杯酒喝完，好像是在喝一杯毒药。
“你们这是要喧宾夺主啊，来，我正式敬你们一杯，谢谢在我住院期间你们这么照顾我，”我一只手端起酒杯，另一只手摸着胸口说，“认识你们真好。”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发现孟醒又再喝酒，我急忙伸手拦住她说：
“你别喝了。”
孟醒躲过我的手继续把那一杯酒喝完，说：
“春哥你出院了，今天我高兴，为什么不喝。”

“说得好！”洪建刚和黄晓亮笑着称赞着，干脆拿起酒瓶子吹了起来。我也不阻拦，拿起瓶子和他们一起喝了起来。
那天晚上的菜是什么味道我不记得，只记得那天的酒很甜很甜，大概是因为夏天的晚上十分闷热，大家都口渴了吧，我们喝了很多酒。人在悲伤的时候喝酒很容易醉，但是高兴的时候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想喝，直到最后，我的身旁多了一个人。
“大家酒量不错嘛今天。”聂丁纯说。
“哟，你来了。”我说。
“你叫我我怎么能不来呢，”聂丁纯把一把油腻的凳子拉开毫无顾忌地坐下说，“来，我陪春哥也喝几杯。”

我们诧异地看着聂丁纯拉开凳子、坐下、拿起我喝过的酒瓶喝酒这一系列的动作，尤其是黄晓亮，他的眼睛里除了诧异更多的是不屑。我们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里都在想：
“他不是有洁癖吗？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了？不希望我来？”聂丁纯说。
“没没没，我们是太高兴了，来，喝酒吃菜！”洪建刚挽回了局面。
聂丁纯的加入让我们寝室的队伍更加完整，大家越喝越多，黄晓亮却不怎么喝酒了，他对聂丁纯还是心存芥蒂。孟醒后来在我的劝说下不再喝酒了，可是她的一张圆脸却红得发紫——她喝酒上脸了。

人说乐极生悲，那天的酒喝到最后，我发现洪建刚的表情又喜到悲，最后居然一脸的惆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往事，我忙问：
“刚子，有心事？”
洪建刚点燃一根烟，眼睛迷离地靠在椅背上，良久不说话。
“你怎么了？”
“肯定是摆摊的事呗，不是告诉你没事的嘛。”黄晓亮说。
“跟摆摊有关，但也不光是摆摊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洪建刚吸了一口烟，说：
“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知道我进货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莫非是你偷来抢来的？”黄晓亮说。
“那倒不是，我用的是咱们班的班费。”
“我靠，你挪用公款啊！”黄晓亮站了起来说。
“晓亮你先坐下，听刚子把话说完。”我说。
“其实晓亮这么说也对，确实是挪用公款，最开始我是用自己的钱买的货，但是后来被收了，我没钱了，只好先把班里的钱借用一下，当时想着很快赚了钱就能还的，可是后来一直没赚回来，这不班里最近又要花钱搞活动了嘛，所以······”
“借班里的钱，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向我们借钱呢？”黄晓亮像个愤青一样说。
“我也想向你们借啊，可是你和春哥家里都不富裕，聂帅又住得远。”
“那你也不应该动班里的钱啊，虽然并不多，但那是我们共同的财产啊，你凭什么一个人用。”

“聂帅，我真的很感谢你，不过五千太多了，我只要两千块。”
“那两千你用来补班费，你不是要做生意吗，剩下的三千，你自己留着用吧。”聂丁纯的语气依然平淡，这也难怪，只有富二代才会有一掷千金的气概。
“不，”洪建刚举起酒瓶子和聂丁纯碰了一下说，“聂帅，那两千我要了，剩下的三千我坚决不要，你听过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句话吗？你要是真想帮我，那就帮我挣钱而不是给我钱。”
“你想让我合伙跟你摆摊？”聂丁纯说。
“有点类似，但也不是，其实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洪建刚说完，神秘地笑着喝了一口酒。

洪建刚其实是很有生意头脑的，他可以充分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那天之后，洪建刚就不在学校门口卖山寨服装了，他在街边摆了一个话筒，两个音箱，面前放着一个吉他盒子，背着吉他弹唱的，自然是聂丁纯了。
起初聂丁纯并不是十分愿意这样做，毕竟身为高富帅，这样像个乞讨者一样站在街边卖唱，说什么也有失身份。洪建刚劝他说：
“你不是喜欢唱歌吗？把这么好的歌声浪费在阳台上或者房间里多可惜，还不如出来让大伙听听呢，你不是说要开演唱会吗？那就对了，这样做刚好锻炼你的歌声以及表演能力，至于路人给的钱吧，你忽视它就行了。”
聂丁纯觉得也有道理，就和洪建刚试了一次，刚开始很不自在，但几首歌曲过后，他渐渐投入了，到最后完全忽视了过往的路人和路人们给的零钱，他感觉整条大街都是他的舞台，他深情地歌唱，完全陶醉在其中了。

收场以后，洪建刚把吉他箱子里的零钱整理好，数了数，居然有两百多块，他拿出一半递给聂丁纯说：
“生意不错，你是功臣，给你一半。”
聂丁纯连钱看都不看一眼，淡淡地说：
“都给你吧，以后我只管唱歌，一分钱都不要。”
这自然是他希望听到的，但是洪建刚却装作很不好意思地把钱全部揣进了兜里，心里却欣喜若狂。

当然了，做生意也不会一帆风顺，洪建刚和聂丁纯的卖唱在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巡警就来了。这一次洪建刚没有跑，他淡定地拿出从严振东老师那里开好的证明，递给校警说：
“叔叔，这是我们策划的一个实践活动，目的在于普及广大学生对音乐的热爱和理解，以及调查学生对贫困山区的同情和支持程度，这些收到的钱呢，我们会全部捐赠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一分不剩。”
校警将信将疑地听完洪建刚诚恳的诉说，再看看那张纸上的证明，没说什么，弯腰在吉他盒子里放了十块钱，然后转头离去，从此再也没有纠缠过他们。

洪建刚的好事并没有持续多久，没错，他的搭档聂丁纯十分配合他的工作，但他却忽视了另一个重要的因素——聂丁纯并不是孑然一身。
那天晚上聂丁纯正在弹着吉他深情歌唱、洪建刚正在一旁附和着打着拍子的时候，燕雨乡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一声不吭，一把拉住聂丁纯的手就拽走了。
聂丁纯踉踉跄跄地被燕雨乡拖到街边的角落时，他一把甩开燕雨乡的手说：
“你干什么？！”
“你玩音乐也就算了，干嘛跑到街边来卖唱？”
“我这是在找机会练习。”
“练习也用不着低三下四地求人给钱吧？”
“我哪里有求人了？”
“你面前的盒子里一大把零钱，还说没求人？”
“我······”
“走，跟我回去！”燕雨乡厉声吼道。聂丁纯不喜欢跟人争吵，他似乎也不善于跟人争吵，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燕雨乡回去了。